太極閑言

05-28

一氣息

尾骨不上卷，枉談太極拳。兜不住氣，沉不下身，靜不下心，散了架子擰不成把，哪來的整勁！

呼吸有鼻子有眼，打不出有鼻子有眼的太極拳。呼吸自然而無意，身子聽從需要，呼吸提供鐵軌，拳快慢由著身體，不要有意改變什麼，不要有刻意的目的，打出來就是隨機應變借勢生勢的太極拳。

二圓意

太極拳是隨意拳，但可不能隨隨便便打。沒有了立得住變得靈發得脆的意，耍得再漂亮也是徒有其形，是空架子。

太極拳的圓，是松活的圓，輕靈的圓，飽滿的圓，處處藏著變化的圓。可以說，太極無動不圓，節節貫穿，動動圓轉，公轉全身生勢，圈中險象環生，自轉摺疊內里催生萬種氣象。公轉自轉，處處是圈，貌似相反相悖，實則完整一體秩序井然。

三虛實

邁出步子，沒想過回來，那是英雄的風采。我是凡人，沒想過被人敬仰，所以邁步不會那麼豪邁。

前進時，腳步里藏著退意；後退時，腳步里含著進意。不要說這樣不決斷，只有時時靜以待變才會處處勃發生機。太實了防守單一，太虛了沒有攻擊力，實里藏虛生變化人奈我何，虛里含實綿生剛化打合一。走不出虛實，練不出太極，晃悠不了身子打不出整勁，心意領著身架腰胯帶動肢體，太極就在舉手投足里流動。動一動，就是太極。

四變化

套路，每天都練，每次都會有不同的感受。正如河床上，人們只會看到相似的河流，卻看不到相同的流水。架子是很細膩的，快一點慢一點，剛一點柔一點，就會產生不一樣的愜意。許多滋味，沒有深入地用心，永遠也不會明白。

招式，是有限的，但變化卻是無窮的。不同的瞬間會打出不同的風格來，而且每次細微的不同或迥異的差別，都不是按照既定的招式設想出來的，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心境，會感應般生髮出豐富而獨特的變化，你會感受到敬畏與神奇。不同的組合，不同的節奏，還會有不同的功效，甚至如靈感激動得不願停下來，就想保持那種狀態一直打下去，陶醉在那種迷戀中。

五驚變

前輩講，練出如履薄冰的心態，練出如臨深淵的小心翼翼來。以前不懂，怕的心對格鬥有用嗎？今天明白了，那是練纖毫畢現的敏銳與驚覺。有了這份一觸即發的靈動，才可能無處不太極渾身都是手。天色大明，看得太清楚，練的就是具體的動作，過於著意動作反而不能喚醒沉睡的內在直覺。夜色昏暗，似隱似現，微微見得身影卻看不分明的時刻，正好擺脫了具體的束縛慢慢培養出細膩的分寸與和諧的功架與內在的驚覺與機敏的反應。

虛實分明，才會有變化。動作標緻了，美是靜態的美，卻抹殺了變化中的各種可能性。初練時，拳友講用力為實，不用力為虛，實處可撐身，虛處生變化，然而這並沒有觸及本質。練到一定程度，會覺得虛實不是用不用力，而是重心的靈活轉換，身體似容器重心似鋼珠，隨著拳架變化或對陣格局的生成，重心自然而敏銳地無意識變化，調整自己達到順暢和諧，壓制對方彆扭僵滯到無路可逃或動則必輸。練拳過程中，感覺調整把握好重心，時時穩得住自己，處處藏著變化就是對虛實的熟練掌控與運用了。

六身動

龍的武器是什麼？牙齒可咬，爪子可抓。

如果身體不變化，牙齒和爪子就沒有了威力。身子動起來，牙齒和爪子就厲害了。鱷魚翻轉，頭尾和軀體節節貫穿動起來，牙齒就可以撕下角馬的血肉。老鷹展翅，脊樑干弓一弓，全身的勁透進爪子里，離開地面掌控著全局，獵物就沒了戰鬥力。

本力是有限的，招式是固定的，如果精氣神提起來，鼓盪著身子骨，生出千般的變化，有限的本力也可生髮出奇的勁道，固定的招式也會變幻出繽紛的效果。

輕靈善變的拳架，藏著細微的敏銳與機巧，渾厚飽滿的單式，藏著內外合一的和諧與能量。此二者的威力，不在肢體的變化，那是給外人看的，真正的戰鬥力在於身子動起來，單式化在拳架里，恆久的量變催生隨心所欲的信手拈來。制勝的法寶，不再是拳術里的牙齒和爪子，而是不顯於形的以內催外的身動了。

七轉圈

前輩講：要想打好拳，先把圈畫圓；要想拳打好，再把圈畫小。

畫圈不是技術是藝術，照貓畫虎畫不成太極的圈。稱不出輕重，把不住快慢，沒有細若遊絲的知覺，沒有內外和諧的直覺，畫圈終是外行的把戲。

手，腕，肘，腰，胯，膝，踝，腳，身與意無處無時不在畫著或大或小或平或斜或立的圓，同一時刻自轉的公轉的圈或同向或背向或斥或吸地統一於拳者。身子沉下來，帶著將動未動的輕靈，圍繞著一個丹田的中心，萬千種變化藏在這不可知的瞬間。

圈，養著身心，莫名的樂趣吸引著不斷沉醉在太極的天地里，難捨的自在召喚著不斷運行在轉圈的系統中。圈，觸著任一個點，不是頂出去而是橫向化開再牽引著化對方的勢到極致，到了極致對方的順勢也變成了背勢自己的背勢也轉到了順勢。太極的圈，轉來轉去的互動藝術，誰轉出了圈誰受制於人，誰把對方轉出了自己的圈誰就是太極的高手。

八慢練

慢練是法寶，形意太極八卦都有慢練的環節。慢的狀態可感覺細微的變化，可稱出自個的分量，可驗證各種變化的可能。慢練還可調動起精氣神，產生微妙的靈感，喚醒沉睡的直覺與潛能。

公園裡慢練的太極，於身心有益卻對功夫無用。真正的節奏，在拳路里，與主觀意願無關。春夏秋冬與心情好壞，都可能影響太極的快慢，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節奏不同的體驗。拳的快慢來自不可知的內心，來自拳的自我演繹，是練出來而不是決定出來的。

單式的細緻揣摩與渾厚發勁，套路的靈敏觸動與圓轉銜接，二者的慢練是不一樣的。單式不慢練，流於剛而無根。套路不慢練，粗糙而膚淺。純粹地靜下心氣來，忘記所有的慾望痕迹，聽聽水滴落下來的聲音，慢練的太極就會有靜中藏動的智慧。有了智慧就有了直覺有了涵養身心的根源，打出來的太極就有了太極的味道也有了太極的氣魄。

九氣勢

拳有張揚在人為，功在內斂有高低。

有的人，練套路追求優美的難度或駭人的聲勢。但這與功夫無關。如果有心，單式也可以演繹得霸氣十足。

張揚，是做出來的形態；氣勢，是內在的神魄。張揚，不外乎炫耀與恐嚇；氣勢，卻可以震懾與改變。

張揚源於膚淺，可以看得到內荏外厲的本質。氣勢來自內斂的精神與深邃醇厚的修為，可以感受到纖微的精神傳遞。

十剛柔

剛易自折，柔難克人，綿里藏針才能拳打人不知，制人而不制於人。練拳如唇齒含珠，重怕珠碎輕怕珠落，不輕不重正是好分寸，也是最舒坦最養人的好時機。拳要練，人要養，拳練過了人受不了，人養多了拳動不了，柔化剛擊都要有分寸。無分寸者，非莽即痴，分寸細緻到纖毫，就得了聽勁的妙處，何時剛何時柔，柔到幾何剛到幾何，就能在一觸即發間恰到好處地以己之剛柔克人之剛柔。中庸是道，過猶不及，守常者無失。圈裡，是自己設的夾子，出了圈要回的來，回不來就把自己交給人了。剛柔，練出來的功，不是做出來的形，不是想明白就有了，必須練得身子骨明白了，才懂得剛柔合乎中庸的道理才能出奇制勝。

十一會意

古人講，象形會意。看到一個字，心裡就有了字的意。眼前沒有這形，但你已經明了這無形的意。這就是會意的妙處。

針扎了孩子的手，你的心裡感到了痛，這就是意。打拳的時候，心眼掉在了形里，止步於形的造詣，就會失去意的靈動與通融。形到了極致，不翻越這個坎，就不能領略更高層次的境界。面對高手，再極致的形也是形，是形就有制於人的短板。所以，練形莫忘意，松下來靜下來就有了層次，牽動著拳路的不再是意識，而是心底里快于思維的知覺。這知覺可能會在某一刻，令你有了他人的表情，或一棵樹的姿態，或虎豹雷音的萌動，或成了一潭水。

意，想不出來。會意，就在恆久的修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