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侯孝賢：人生本就蒼涼

暌違銀幕8年，侯孝賢拍出了第一部武俠作品——《刺客聶隱娘》。該片5月在戛納電影節首映時便成績不俗，一舉奪下最佳導演獎。在大陸上映前，《環球人物》記者採訪到了侯孝賢。他並非傳聞中那般不苟言笑，戴著白色鴨舌帽，時不時做出一些肢體動作。在談到舒淇扮演的刺客殺人時，還模仿起她那副猙獰的表情。訪談的80分鐘里，他偶而脫下帽子，露出花白的頭髮，這時你才會記起：這已是一位年近七旬的電影前輩了。

人物簡介：侯孝賢，1947年4月8日出生於廣東，1948年移居台灣。電影導演、監製及編劇，台灣電影代表人物之一。代表作有《悲情城市》《戀戀風塵》《海上花》《最好的時光》等。2015年推出新作《刺客聶隱娘》。

恨不得有時光隧道回去幾天

年少時的侯孝賢並不愛學習，生活中除了看電影之外，主要就是賭博、打架。他從小學五六年級開始看電影，當時高雄鳳山有三家影院，每家只要換片，他都會去看。當然，是用各種古怪的方式進去，比如爬牆、自製假票、剪鐵絲網……

對書，他也是單純的喜歡，跟看電影一樣。上初中時，他曾從圖書館借過《人猿泰山》《魯濱遜漂流記》等名著。上大學時又喜歡上了唐傳奇，還看了一大堆武俠小說。

22歲服完兵役後，侯孝賢考入藝專（現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科。畢業後，他先是當場記，然後做副導演，再後來是編劇兼副導。他寫的第一個劇本《桃花女斗周公》是根據元雜劇改的；第二個劇本《訂婚店》是唐傳奇里收錄的一篇。

當決定要拍《刺客聶隱娘》時，他開始更加仔細地搜尋古代的資料，從中了解到那時候的生活狀態、細節，架構每一個想像。這時，考據也是一定要有的。「有些字你在普通讀物里看不到，像一些床字邊，或片字邊的，要查《辭海》，那些都是以前的傢具。」還要看《資治通鑒》《新唐書》《舊唐書》。「有時候，我恨不得有時光隧道回唐朝幾天，但真是不可能！」

電影《刺客聶隱娘》海報。

創作時觀眾是不存在的

之所以要拍《聶隱娘》，是因為侯孝賢認為在唐代諸多俠女中，聶隱娘的想像空間很大。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原著里，聶隱娘的父親聶鋒是個將軍，道姑看中聶隱娘天資聰慧，去找聶鋒說要教她，聶鋒沒理會，結果晚上女兒就被偷走，過了13年，道姑才送她回來。道姑是要訓練一個殺手出來，最早教她殺猴、獅子，後來帶她去市場刺殺某某。她再去刺殺一個壞人時，看見壞人和小孩在一起玩，不忍下手，一直等到天亮才找到機會，回來後師父責怪她，告訴她「須斷其所愛」，下次要把小孩先殺了。

「這種文字的想像無限，比影像還厲害。」所以他在拍攝過程中並沒有對聶隱娘有任何角色定位。「拍這段情節時也很有意思，我們搭景的地方是一片空地，風、陽光都是真實的。正在拍時，一隻飛蛾突然出現，我們都嚇一跳，小孩卻去撲那隻蛾，抓到又飛掉，後來小孩睡著了，自然而然，很快就拍完了。本來我還想要設計一些細節，這正好。聶隱娘也類似這種，都是自然而然的情節。」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至於為何會選擇舒淇來演繹這樣一位冷酷俠女，侯孝賢說：「電影的動人之處在於人，這個人有意思，我就會用，哪怕非演員我都會想辦法。從《千禧曼波》開始，我就一直用舒淇，主要因為她這個人的狀態，對人對事的純和實，一直沒變。」

就像選角色一樣，對於電影，侯孝賢也一直有自己的堅持。在《刺客聶隱娘》編劇謝海盟寫的拍攝手記里提到，當侯孝賢要對劇中一個有戲劇性的橋段動刀時，他抗議：「我們又要少幾千張票房啦！」侯孝賢只是笑笑，照砍不誤。

「我一直有一句話：在創作時觀眾是不存在的。如果一直想著觀眾，那是另外一種東西，另外一種電影。你要走哪條路其實是個人決定的，但大部分人都會面對這個問題。如果不走觀眾路線，路會越來越窄。現在電影已經蓬勃到這個程度，像我這樣拍片是很奢侈的，這個片花了快9000萬元人民幣，誰玩得起？玩不起的。所以我可能會越玩越沒錢，但就算沒錢我也會爭取拍自己的電影。」

人就是人，逃不掉

現實生活中的侯孝賢不學開車，也不上網。在他看來，這些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會上網，能得到很多信息那又怎樣呢？這些信息有什麼特別的嗎？有時候我太太會給我看一些，還不都是那些傳來傳去的八卦、奇奇怪怪的秘訣，譬如金雞獨立的好處等。這些信息我都不需要。正統的信息我公司的助手會幫著查資料，比如皇帝死了以後的詔書，他們查得很快，我何必去學呢？」

法國時間5月24日晚，在第6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閉幕式上，侯孝賢憑藉電影《刺客聶隱娘》獲得最佳導演獎。

在被問及是如何讓東方導演的作品被西方世界認同時，侯孝賢說：「因為人就是人，逃不掉。只是有些宗教、有些習俗不一樣，我感覺這種影響不大。主要是你怎麼用影像表達。我的方式就是一個鏡頭到底，手法很簡單，重要的是你為什麼拍這一幕？時間、地點、人物一定要界定清楚，不是演戲那樣演來演去，而就是自然而然的那樣。」

《悲情城市》 1989 侯孝賢

無論是之前拍的鄉土電影《悲情城市》《戀戀風塵》，還是如今的《刺客聶隱娘》，侯孝賢的電影結局都是蒼涼的。在他看來，這正是人生理所當然的。「比如我，你看我現在還在運動，但記憶力已越來越差，跟人約的事情常忘了。」

作者：《環球人物》記者 邢心研 顧利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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