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的境界之二 隱逸情懷

元曲的境界之二 隱逸情懷

入元以來,一大批宋朝不屈的大儒之士,誓不降元,他們為保堅貞氣節,隱逸到了山野或民間,成為了隱士。平日里,他們詩詞書畫,不慕榮利,恬淡散朗,以文寓意,以致具足君子品行的梅蘭竹菊,成為他們喜愛的性情之物。表現在元曲中,他們創作了一大批典雅清麗、瀰漫著隱逸情懷的優秀作品。

馬東籬可謂是這種隱逸情懷的元曲代表性的作家。讀他的曲,令人有出塵之想。《黃粱夢·第三折·怨別離》,景中含情:「園林無處不蕭條!春歸也,猶未覺,滿地梨花無人掃。寒料峭,遙望見一點青,兀良卻又早不見了。」他的《陳摶高卧·第一折·烏夜啼》,展示了一種修道人的境界:「丹砂好煉養閑身,黃金不鑄封侯印。戴不得袱頭緊,穿不得公裳坌。不如我這拂黃塵的布袍,漉渾酒的綸巾。」《陷尾》亦然:「則與這高山流水同風韻,抵多少野草閑花作近鄰。滿地白雲掃不盡。你與我緊關上洞門,休放個客人,我待靜倚蒲團自在眠。」《金盞兒》,有一種大道之境:「報至我石枕上夢魂清,布袍底白雲生。但睡呵一年半載沒幹凈,則看你朝台暮省干功名。我睡呵黑甜了倒身如酒醉,忽嘍酣睡似雷鳴,誰理會的五更朝馬動,三唱曉雞聲?」《黃粱夢·第一折·混江龍》:「雖然是草舍茅庵一道士,伴著這清風明月兩閑人。也不知甚的秋,甚的春,甚的漢,甚的秦;長則是習疏狂,貪懶散,佯裝鈍,把些個人間富貴,都做了眼底浮雲。」《油葫蘆》,更是自言隱士之身:「莫厭追歡笑語頻,但開懷好會賓。尋思離亂可傷神。俺閑遙遙獨自林泉隱。您虛飄飄半紙功名進。你看這紫塞軍,黃圖臣,幾時得個安閑分?怎如我物外自由身!」他訴說人生苦短,聞道是岸。《第四折·倘秀才》:「你早則省浮世風燈石火,再休戀兒女神珠玉顆,咱人百歲光陰有幾何?端的日月去似攛梭,想你那受過的坎坷。」《三煞》,是對世人的一種警醒,有當頭棒喝之意:「想人能克己身無患,事不欺心睡自安,便百年能得幾時閑?去向那石火光中急措手,如何迭辦?你何不早回看?直到落日桑榆暮景殘,方才道倦鳥知還。」看得出,馬志遠於道有較深的修為,他以史論道,《醉中天》:「假饒你手段欺韓信,舌辯賽蘇秦,到底功名由命不由人,也未必能拿準。只不如苦志修行謹慎,早圖個靈丹腹孕,索強似你跨青驢躑躅風塵!」古代人修道,講究煉丹,「靈丹腹孕」,為修道者追求的一種境界。《三醉岳陽樓·第二折·賀新郎》,道盡百年人生:「為興亡笑罷還悲嘆,不覺的斜陽又晚,想咱這百年人則在這捻指中間。空聽得樓前茶客鬧,爭似江上野鷗閑?百年人光景皆虛幻,我覷你一株金錢柳,猶兀自間憑著十二玉闌干!」

王子一的曲作中,同樣充滿了遁世隱逸之意識。《誤入桃源·第一折·寄生草》:「我情願棄軒冕,離人生,傍泉石。一任他英雄並起圖王霸,煙塵並起興戈甲,異端並起傷風化。我和你韜光晦跡老山中,強煞如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似是道對儒入世人生的一種評價。

白樸的散曲,大多都是嘆世歸隱之作,而且充滿了對遁世退隱生活的嚮往。《雙調·沉醉東風·漁父》:「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雖無刎勁交,卻有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傲煞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陽春曲·知幾》,則表現了作者的超脫達觀的真文人境界:「知榮知辱牢緘口,誰是誰非暗點頭。詩書叢里且淹留,閑袖手,貧煞也風流。」從元曲的很多優秀作品中,都能夠強烈感受到這種隱逸情懷。王實甫的《離亭宴煞》:「閑來膝上橫琴坐,醉時林下和衣卧,暢好快活,樂天知命隨緣過。為伴侶,只三個,明月清風我。再不把名利侵,且須將是非躲。」曲作者寄情山水,好似陶淵明在世。關漢卿也有隱逸棄世之作,他的《閑道·四塊玉》,便是代表作品:「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飢時餐,醉時歌,困來時就向莎茵卧。日月長,天地闊,閑快活!南畝耕,東山卧,世態人情經歷多,閑過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曲中展示的是一種無為的境界。

張可久,可謂是一位隱逸情懷的元曲大家。他有很多曲,都充滿了一種歸隱風光。「小山樂府」:「《黃鐘·人月圓·山中書事》:「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中呂·迎仙客》曲,可謂一脈相承:「雲冉冉,草纖纖,誰家隱居山半崦。水煙寒,溪路險。半幅青簾,五里桃花店。」他的曲作中,繪景寓意,含蓄蘊藉。《雙調·清江引》:「松風小樓香縹緲,一曲尋仙操。秋風玉兔寒,野樹金猿嘯,白雲半天山月小。」《西陵送別》,卻是於隱逸情懷之中,瀰漫著難以望卻的俗世意味:「畫船兒載不起離愁,人到西陵,恨滿東州。懶上歸鞍,慵開淚眼,怕倚層樓。春去春來,管送別依依岸柳。潮生潮落,會忘機泛泛沙鷗。煙水悠悠,有句相酬,無計相留。」在他的一些曲作中,於隱逸之意味中,充滿了濃重的人生感受。《春日次韻》:「羅衣還怯東風瘦,不似少年游。匆匆塵世,看看鏡里,白了人頭。片時春夢,十年往事,一點詩愁。海棠開後,梨花暮雨,燕子空樓。」《次韻》三語,讓人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了:「蠅頭老子五千言,鶴背揚州十萬錢,白雲兩袖吟魂健。」《賦庄生·秋水》篇所呈現的,已經是一種修鍊者的境界:「布袍寬風月無邊。名不上瓊林殿,夢不到金谷園,海上神仙。」他的《雙調·殿前歡·次馬致遠先輩韻九篇》(之五),豪放干雲,曠達遼遠,又深有寓意,可謂是他對人生世事的總結:「詩情放,劍氣豪,英雄不把窮通較。江中斬蛟,雲間射鵰,席上揮毫。他得志笑閑人,他失腳閑人笑。」小山的一些風景之曲,可以讓人管窺一種作者的心境:「雲影天光乍有無,老樹扶疏。萬柄高荷小西湖。聽雨,聽雨」(《雙調·慶宣和 》)。《中呂·迎仙客》,亦是風情心境之作:「雲冉冉,草纖纖,誰家隱居山半崦。水煙寒,溪路險。半幅青簾,五里桃花店。」

元代有許多高隱之人,以無名之名,留下了一些令人心折的高雅之曲。《仙呂·寄生草·閑評》一曲,展示出一種道家清修的境界:「問什麼虛名利, 管什麼閑是非。想著他擊珊瑚列錦幛石崇勢,則不如卸羅裾納象簡張良退,學取他枕清風鋪明月陳摶睡。看了那吳山青似越山青,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中國古人修大道者,講究「識神死,元神生」,所以要飲酒,而且常常都喝得大醉,使識神醉眠,元神始生,這時人若賦詩繪畫作書,便會神靈無比,故有李白斗酒詩百篇之跡,王羲之醉酒之後聖書《蘭亭序》等傳說。無名氏的《中呂·快活三過朝天子四換頭·嘆四美》,亦有出世之感:「良辰媚景換今古,賞心樂事暗乘除,人生四事豈能無?不可教輕辜負。喚取,伴侶,正好向西湖路,花前沉醉倒玉壺,香滃霧,紅飛雨。九十韶華,人間客寓,把三分分數數,一分是流水,二分是塵土,不覺的春將暮。西園杖屨,望眼無窮恨有餘,飄殘香絮,歌殘白苧,海棠花底鷓鴣,楊柳梢頭杜宇,都喚取春歸去。」《朝天子·廬山》,悟道說史,仙風道骨,有一種飄飄然出塵之感:「早霞。晚霞。裝點廬山畫。仙翁何處煉丹砂。一縷白雲下。客去齋餘。人來茶罷。浮生指落花。楚家。漢家。做了漁樵話。」

元朝一代文人、曲者,展示的是一種大儒、大道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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