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風雲》：民族主義越來越廉價

大呼「我是中國人」的愛國主義武打片在70年代曾很受歡迎，當中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李小龍塑造的功夫神話，從《唐山大兄》遠渡南洋打唐人壞蛋、《精武門》在中國人的地盤打日本鬼子、《猛龍過江》在西方世界打倒鬼佬、再到《龍爭虎鬥》受鬼佬之託剷除惡人，華人形象已不斷提升，以致在銀幕上成天挨打的日本人和西洋人都相當崇拜李小龍，至於海外其他受壓迫的民族就更是將猛龍奉為榜樣了。

  不過以今日眼光來看，李小龍電影的民族主義常有煽情之弊，多少顯得故作賣弄，但他始終勝在不是「得把口」，而能真正以中國武術打出華人尊嚴，這是花拳繡腿和激昂口號遠遠不及的，也是李小龍逝世數十年仍能振奮人心的重要原因。

  但從今年的華語功夫片（動作片）看來，這種民族主義卻似乎越來越廉價，編導亦明顯「不思進取」，總是喜歡強調個人英雄主義，將「民族英雄」形象不斷作大，數十上百個日本鬼子都淪為飯桶似的沙包，成堆成堆上來被英雄打到飛起，藉此抬高其所謂「救世主」地位，如此膨脹的自大心態，其實既讓人失笑又悲哀。

  甄子丹、陳嘉上與劉偉強合作的《精武風雲》，大走漫畫英雄路線，令陳真超脫民族救星後「晉陞」蜘蛛俠、蝙蝠俠、神奇四俠、金剛狼或超人，簡直比過去任何一版都銅皮鐵骨、打極不死，如果真要拘泥寫實，那麼《精武風雲》無疑是徹頭徹尾的兒戲！不過陳嘉上與劉偉強的聰明之處，就在於已不理會這種英雄形象合理與否，從而盡情讓之大顯神威，打到最後起碼讓觀眾圖了個過癮，還能順帶發泄下民族感情，從票房上看，這無疑是一舉兩得之法。

  嚴格來說，《精武風雲》就是將「葉問」系列的賣座良方翻炒一輪，但劇本的錯漏百出、空洞乏味卻較前者更甚，人物性格也較後者更為淺薄亂籠，且因刪改不少場面的原因，全片更感虎頭蛇尾、亂七八糟，實質上整體也就甄子丹的打戲比較可觀（但也遜色於《精武英雄》，徒弟還是鬥不過師父）。不過《精武風雲》總算能做到熱熱鬧鬧、冷場甚少，打起來又天翻地覆，如果要求不高，倒還能看得熱血沸騰。

  影片開頭就將陳真從原本的上海法租界拉到一戰戰場，又在炮火連天中高速奔跑翻騰兼上演空中飛人，十分荒唐無稽，但已抓住觀眾興趣，尤其甄子丹側跑滑行躲過子彈掃射的動作頗為過癮。正片則是他搖身一變成了地下黨，並化名躋身上流社會調查上海灘大亨，連租界巡捕也是他的「針（線人）」，而他在上海除了做名流又做超人，更與歌女展開一段霧水戀情，比起硬邦邦沒情趣的李小龍與李連杰可謂羨煞旁人！

  至於另一廂則是日本暗殺軍團「搞搞陣」，四處安插特務，又發布「暗殺名單」，從而跟地下黨斗快鬥狠，引出一堆殺人和救人的情節，甚至連美麗歌女都是日軍特務，玄機重重得十分「無間道」，最後陳真恢復真身與日本鬼子血戰，從馬仔打到大佬，就構成了忍無可忍的反抗高潮。

  實質上，我始終「頂唔順」這種胡說八道的漫畫劇情，甄子丹飾演陳真雖則嚴肅而不失風趣，性格舉止卻很不統一，因此突然被捕受盡酷刑就讓人莫名其妙，他與劉爺（黃秋生）的情義和與KIKI（舒淇）的情緣都不湯不水甚至不知所云，而全片的文戲篇幅又明顯較重，至於最後獨自闖入虹口道場與大批日本鬼子對打也拍得像個莽夫，感覺「有勇無謀」，甚至還不及《精武英雄》開頭李連杰用快招將一群日本學生全部打脫臼來得有智慧，而陳真與力石猛（木幡龍）的終極PK也是又短又俗套，躺倒後被國讎家恨刺激一輪頓時有如神助地將敵人打倒，實在過分主旋律，看得人啼笑皆非！

  片中有大段陳真化身「天山黑俠」的情節，明顯向李小龍的《青蜂俠》致敬，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總算拍出超級英雄式的神秘感和使命感，多少滿足到觀眾對「超人」的精神嚮往。不過《精武風雲》發生在近代，共鳴似乎及不上現代都市化的《黑俠》，觀眾仲然看得津津有味，也純粹當之做戲。

  除甄子丹朦查查外，黃秋生與舒淇都無戲可演，後者尤為烏厘單刀，最後無端端被人殺死也弄得糊裡糊塗；木幡龍演日本大反派則太過臉譜化，性格與身手都相當平庸——說起來，當年《精武英雄》讓港星周比利演日本高手效果極佳，同時讓日星倉田保昭演正直的功夫高手，也相當合襯，此番倒轉過來卻平板牽強，看來明顯是人物設置的問題；余文樂與霍思燕戲份更少，出幾齣就沒有了，在片中作用也無甚重要；相比之下，黃渤演對租界鬼佬唯唯諾諾的巡捕較有幽默感，最後還當著愛國學生面對上司發圍，有點大快人心的效果，不過這類角色在兩部《葉問》中都已出現過（林家棟和鄭則仕），黃渤比兩人雖較輕鬆，但也覺得熟口熟面，而且看下去就覺得有些胡鬧，與影片本來的嚴肅愛國氣氛不合；此片還出現《葉問2》的報社，社員也同樣因仗義執言而遇害，談不上什麼新意。

  本片還有一些對白也照例犯下「畫公仔畫出腸」的毛病，總是把「中國人」、「人民」、「統一」、「愛國」這些掛在嘴上，聽一兩次還能夠激動，聽多了就覺得多餘兼刺耳，而最後陳真突然冒出一句「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就更是讓人聽著古怪了。

  劉偉強此番獨立執導，做到場面調度靈活，許多布景都似模似樣，一戰戰場及豪華舞廳都拍出實感風味，後者尤為金碧輝煌，相當漂亮，不過電腦特效製作的上海灘外景就虛假失真。但話說回來，諸如節奏、布景和視效等向來是劉偉強的長處，《精武風雲》只屬正常發揮，談到對劇情的把握，他始終不及與麥兆輝合作的《無間道》系列那麼流暢，加上陳嘉上的劇本也明顯不濟，因此有許多敗筆和雜亂之處實在不足為奇。

  《精武風雲》讓人感覺民主主義越來越廉價，但拿國讎家恨來發泄煽情似乎又是商業市場的可行之舉，如此現象無疑相當矛盾。事實上本片是「幸運」的，公映前後恰好遇上釣魚島風波，與當年《精武門》放映時香港市民積極開展保釣運動的時代背景「不謀而合」，因此片中出現民族英雄大打日本人的場面讓不少中國觀眾看得相當解氣。

   然而拋開歷史去看，《精武風雲》始終讓我覺得無趣，正如片中陳真被力石猛打倒後，腦中出現同胞慘死景象，繼而一舉翻身將對方打到碌地，或許編導給陳真打了一劑雞血，但現在看來，陳真卻讓我挨了一記「俗套」的悶棍。同樣是無頭無腦，我寧願選擇《敢死隊》那樣拿大量篇幅拍拳腳肉搏、驚天爆炸的大場面，也不喜歡企圖「文武兼備」實則裝模作樣的武打片，尤其片中陳真與KIKI的多場文戲，實在拖泥帶水、冗長無聊，或許有時大刀闊斧甚至粗枝大葉才能真正讓觀眾看得更投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