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中國人的性格」

我看「中國人的性格」

中西文化   2009-10-28 01:27   閱讀34065   評論449   字型大小: 大  中  小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中國人就開始喜歡說「中國人的XX」,比如「中國人的驕傲」、「中國人的恥辱」、「中國人的精神」、「中國人的自信」,以及「中國人不高興」等等。借著類似的句式,我也來想對「中國人的性格」發點議論。

 

首先應該說明的是,「中國人的性格」的這種提法,不夠嚴謹,甚至有點自相矛盾。這是因為「中國人」是個集體概念,而「性格」則是個描述個人心理特徵的名詞。把一個描述集體的概念與表示個體的名詞用表示所屬關係的助詞「的」聯繫起來,其前提是這個「集體」的內涵有相當高的相似度,以至於表現得像一個人一樣。我們想想看,這可能嗎?

 

前不久參與接待了一個來自愛爾蘭的商務訪問團。如果要是不是他們每人都掛著一枚表示團員身份的胸卡,不要說他們來自一個國度,甚至很難看出他們是來自歐洲,因為他們的膚色、作派五花八門,有白人、有黑人,有南亞人,也有華裔模樣的人。其中一位「純」愛爾蘭人用漢語和我打招呼,說他代表一家愛爾蘭公司常駐上海,我習慣地性的發問:「在中國住了多長時間了?」他一邊說「八年了」,一邊下意識地伸出了拇指和食指做了個「八」字的手勢。這個不經意的手勢讓我意識到這是個對中國文化相當了解的歐洲人。見我尚在被「雷」到的感覺之中,這個愛爾蘭人自己接著說:「我剛到中國的時候,中國朋友常常問我喜歡中餐嗎?可是,八年之後我都成了中國女婿,中國朋友見面還是問我吃得慣中餐嗎?」我笑道:「在中國待了八年了,當然早就習慣中餐了。」他搖著頭說:「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不知道他們是在問粵菜、川菜,還是東北菜。這就好比你問一個歐洲人:你喜歡吃歐洲餐嗎?」的確,我們所說的中餐,通常包括了八大菜系,喜歡粵菜的,未必喜歡川菜。我們中國人不是常說「蘿蔔青菜,各有所好」嗎?

 

如果用這位愛爾蘭人對中餐問題的觀察做個類比,我們會發現:越是初次接觸中餐的人,才最有可能會對中餐下結論。比如趕上他吃了一桌辛辣的川菜,不對胃口,難免會得出「中餐太辣」的結論。很多在國外去過中餐館的中國人都感到奇怪:怎們所有的菜都是一個味?而且所有的中餐館都是一個味。其實,很多中餐館在剛開張的時候還是有自己的風格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為了適應當地客人的口味和對「中餐」的期待,慢慢地就形成了特有的「洋中餐」風味。很多老外來到中國的第一個「發現」就是:咦,中國的「中餐」和我們那裡中餐館的「中餐」怎麼不是一回事?

 

往往是初到中國的外國人會感到眼花繚亂,很快就形成若干「中國印象」,不少外國人來過中國以後都成了作家。2005年美國《全球主義者》雜誌評出的「十大好書」中,有一本蕾切爾?德沃斯金(中文名林瑞球)的美國人所寫的《洋妞在北京》(ForeignBabes inBeijing)。也許還有讀者記得,《洋妞在北京》實際上是90年代中期一部國產電視劇的名字。林瑞秋在北京留學時被選中出演了這部電視劇里的洋妞——一位叫傑西的美國姑娘。她在書中描寫了這樣一個細節:她所居住的公寓電梯裡面有位女操作員,每天早上林瑞秋出門上班的時候都會和這位電梯操作員有這樣的對話:「上班啊?」「是啊。」或者:「剛洗頭啊?」「是啊!」到了辦公室,同事們會問:「你來了?」對於這樣明擺著的問題,她的回答當然還是:「是啊!」與我們中國人不同,兩個互相熟識並且經常見面的西方人,一般來說每次碰面時互致「早上好」或者乾脆「Hi」一聲也就可以了。所以他們對中國人那種明知故問的對話感到很新奇,以至於可以寫到書裡邊做為「文化震蕩」(CulturalShock)的實證。

 

再待時間長一點,一些有心的外國人還能總結出若干與西方人截然不同的「中國人的性格」。應該說,有些總結規律總結的還是高度「疑似」的。1872年,一個美國傳教士來到了中國,先後居住在天津、山東,從事農村佈道、醫藥、慈善、教育,同時寫書,一待就是54年。這個美國人的英文名叫ArthurH. Smith,音譯亞瑟?亨?史密斯,但是他還有一個中文名明恩溥。寫了多種關於中國的書,其中在西方影響最大的一本是ChineseCharacteristics。在這本書中,明恩溥列舉了諸如Face(面子)、Economy(節儉)、Industry(勤勞)、Politeness(禮節)、Disregardof Time (缺乏時間觀念)、Disregard of Accuracy(忽視精確)、Talent ofMisunderstanding (誤解的本領)、Talent of Indirection(轉彎抹角)、FlexibleInflexibility( 柔順的頑固性)、Intellectual Turbidity (智力混沌)、Absence ofNerves (麻木不仁)、Contempt for Foreigners(輕視外國人)、Absence of PublicSpirit(缺乏公共精神)、Conservatism(守舊)、Indifference to Comfort andConvenience(不講究舒適和方便)、Physical Vitality(生命力)、Patience andPerseverance(耐性與堅韌)、Content and Cheerfulness(知足長樂)、FilialPiety(孝心)、Benevolence(仁慈)、Absence of Sympathy(缺乏同情心)、SocialTyphoons(社會颱風)、Mutual Responsibility and Respect forLaw(互相之責任與尊奉法律)、Mutual Suspicion(互相猜疑)、Absence ofSincerity(缺乏誠信)、Polytheism,Pantheism,Atheism(多神論、泛神論、無神論)等20多條中國人的性格特徵。

 

雖然明恩溥總結出的「中國人的性格」有20條之多,但是相對中國13億人口來說還是太少了。這20多條「性格」是否就是中國人的性格?就拿「轉彎抹角」來說吧,這幾乎是「公認」的中國人的性格,與「西方人」「直截了當」的性格形成鮮明對照。我因為工作關係,常常有機會乘公務艙出差。有時乘客不多,往往前後有好幾排的空座,但同時也可能有兩個乘客擠在同一排的兩個座位上。這時候,往往其中的一個人會找一個沒人相鄰空座去坐,空間大一些,旅途會更舒適。對於我這個習慣了「轉彎抹角」的中國人來說,我抬腿就走,是天下最自然的事情了。但是,要是一個「西方人」做同樣的事情,就複雜的多了。他會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最後做出微笑狀告訴我這個素不相識的鄰座說:我去前面的空座吧,我也想有個靠窗的座位。我起初感到好笑,你去就去唄,有什麼必要向我解釋呢?這種情況遇到過幾次後,我才琢磨出一點味道來。原來這些「西方人」擔心我誤解他們選擇一個另外的空座,是因為不喜歡我這個鄰座。這當然可以說是西方人的「禮數」,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有點心理負擔,擔心被認為是「種族歧視」。您看,對中國人來說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西方人」可能有如此複雜的心理活動。

 

我在《東方文化西方語》中有好幾篇文章描寫「粗獷」的非洲人,其拐彎抹角的心理活動與「中國人」、「西方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非洲人的稟性有如他們的皮膚一樣,也有細膩、敏感的一面。他們把所有不屬於黑人的人都簡稱為「白人」(有時也把所有黃種人叫「亞洲人」),自己也稱自己是黑人,但就是不喜歡人家反過來叫他們「黑人」。與非洲人開玩笑最好不要涉及種族和膚色,搞不好會傷害了人家的感情。記得南非白人種族主義統治結束以後,有一位原來長期為白人總統德克勒克服務的白人女傭決定繼續留下為新當選的黑人總統曼德拉服務。這件事被當地和國際媒體傳為新南非種族融合的佳話。我的一位埃賽俄比亞黑人同事看了這段報道以後,卻氣得臉紅脖子粗,憤憤地說:「這簡直不可思議!」我看到這種情形感到奇怪,於是問他為什麼會對這麼一件好事生氣。他對我解釋說:「你想,這個女人不過是一個為總統端茶到水的傭人,她有什麼權力決定為哪一個總統服務呢?報紙上宣傳這事情,無非就是因為她是個白人罷了。假如這是個黑人女傭,有誰會感興趣她的存在呢?說到底,宣揚這件事的記者們內心裡還是在歧視黑人。」不是嗎?設身處地仔細想想,這位黑人朋友說的還真是那麼回事。

 

話扯遠了,還是回到「中國人的性格」的這個話題。中國人與「西方人」相比,還有另外一個「公認」的重要性格:注重集體,忽視個人。中國的媒體包括網上的論壇上常常出現某某中國出境遊客行為不檢點「有辱國格」、「丟了中國人的臉」的議論。就拿我自己來說,假如在巴黎的一家餐館就餐,忽然旁邊一桌中國遊客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引起其他當地法國食客的側目。雖然與我無關,但是作為中國人我卻會下意識地產生某種不安的心理,似乎覺得自己的「面子」被同胞們丟掉了。你可以說這是一種「集體主義」意識在作祟,把個別同胞的行為等同與中國人的行為。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何嘗不是一種極端的個人主義,一事當前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面子,把個別同胞的行為等同與自己的行為。前年網上流傳一個題為「幾個法國人在千島湖的無恥行徑」的貼子,幾個法國人的不文明行為引起不少中國網民的憤慨。當時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節目還與一位叫朱利安的法國小夥子聊起了這件事。當主持人竇文濤問朱利安:「你說你看見幾個法國人出現在中國的新聞上被這樣的一種評論,你的心情是什麼?」您猜朱利安怎麼回答?他聳聳肩膀說說:「我沒心情,我為什麼要有心情呢?」然後他進一步說,「但是這又讓我想起一件事,比如說有一個新聞談到一些中國的遊客怎麼樣怎麼樣。當有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其實人家媒體只不過是盡了媒體最基本的責任:有某某事發生,這事是由什麼什麼人引起的,完了。但是這時候恰好這是什麼人呢,有中國兩個字。這邊我發現好多人,可能哪兒都一樣吧,總有好多人他有民族情緒」。朱利安反問到:「人與人之間的事兒為什麼非得把民族扯在當中呢?」在我看來,朱利安所表現出來的不是個人主義,而是一種另類的「集體主義」,即總是把個別人的行為和民族整體分開。

 

記得一位英國作家說過,「別以為認識了一個西方人的時候你就了解了西方,只有當認識了他們中的許多個人的時候你才能理解其中的一個人」。同樣,我們也可以所有對「中國人的性格」這個命題感興趣的人說:別以為認識了一個中國人你就了解了中國,只有當認識了他們當中很多人的時候才能理解其中的一個人。我們可以說「中國人的文化」,因為文化的內涵本身就是豐富和多元的,但不宜說「中國人的性格」,因為中國有13億人口之多,每個人都有也應該有自己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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