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白居易寫給新婚妻子的詩

李白、白居易寫給新婚妻子的詩

丁啟陣

 

唐朝詩人中,以《贈內》或《贈內子》為題給自己妻子寫過詩歌體書信的人不多,我的印象里,只有李白、白居易兩位。張祜有一首題為《贈內人》的七絕,但不是寫給妻子而是寫給宮女的;李商隱有一首著名的寫給他妻子的詩歌體書信,但是題為《夜雨寄北》,沒有「內」或「內子」字樣。也許可以這麼說:李白和白居易是唐代詩人中最喜歡給自己妻子寫詩歌體書信的兩個人。

從詩歌內容和詩集編年情況看,在李白和白居易寫給各自妻子的詩歌體書信中,各有一首或一組是寫給自己新婚妻子的。李白寫給新婚妻子的詩歌體書信是《寄遠十二首》。我之所以把這一組詩歌說成是李白寫給新婚妻子的,理由有二:一是,安旗主編的《李白全集編年注釋》把它們編在開元十九年(731),認為這一組詩作於本年前後。根據李白在安陸入贅許府做前宰相許圉師孫女的丈夫事在開元十六年的說法,寫作這一組詩歌的時間是李白結婚不久,在長安、洛陽、南陽等地遊歷旅途中;二是,詩歌中用語的曖昧惹火和表現出來的纏綿繾綣之情,決非一般結婚多年審美疲勞、力比多衰退之後的男人所願意做、所能夠做到的。時過不久,回到安陸的李白,寫詩給許氏就不再如此激情曖昧,而進入了老夫老妻的狀態。其《贈內》一詩曰:「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寄遠十二首》詩如下:

 

三鳥別王母,銜書來見過。腸斷若剪弦,其如愁思何?

  遙知玉窗里,縴手弄雲和。奏曲有深意,青松交女蘿。

  寫水山井中,同泉豈殊波。秦心與楚恨,皎皎為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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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鳥:三青鳥,借指信使。

雲和:樂器名。

      秦、楚:當時李白在古秦地長安,許氏在古楚地安陸。

 

  青樓何所在?乃在碧雲中。寶鏡掛秋水,羅衣輕春風。

新妝坐落日,悵望金屏空。念此送短書,願因雙飛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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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樓:指許氏居所。

 

  本作一行書,殷勤道相憶。一行復一行,滿紙情何極?

  瑤台有黃鶴,為報青樓人。朱顏凋落盡,白髮一何新!

  自知未應還,離居經三春。桃李今若為?當窗發光彩。

  莫使香風飄,留與紅芳待。

 

  玉箸落春鏡,坐愁湖陽水。聞與陰麗華,風煙接鄰里。

  青春已復過,白日忽相催。但恐荷花晚,令人意已摧。

  相思不惜夢,日夜向陽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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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麗華:南陽產美女,光武帝之後。

       陽台:出宋玉《高唐賦》,夢中歡會婦人居所。

 

  遠憶巫山陽,花明淥江暖。躊躇未得往,淚向南雲滿。

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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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山:夢中歡會婦人居所地名。

 

陽台隔楚水,春草生黃河。相思無日夜,浩蕩若流波。

流波向海去,欲見終無因。遙將一點淚,遠寄如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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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花人:指妻子許氏。

 

  妾在舂陵東,君居漢江島。百里望花光,往來成白道。

  一為雲雨別,此地生秋草。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

何由一相見,滅燭解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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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舂陵東:指安陸。

  白道:大路。

 

憶昨東園桃李紅碧枝,與君此時初別離。金瓶落井無消息,令人行嘆復坐思。

坐思行嘆成楚越,春風玉顏畏銷歇。碧窗紛紛下落花,青樓寂寂空明月。

兩不見,但相思。空留錦字表心素,至今緘愁不忍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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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落井無消息:指許氏一直沒有得到自己的音信。

  錦字:指情詩或情書。

 

  長短春草綠,緣階如有情。卷施心獨苦,抽卻死還生。

睹物知妾意,希君種後庭。閑時當采掇,念此莫相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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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施:一種有很強生命力的野草,拔了心也不會死。

 

  魯縞如玉霜,筆題月氏書。寄書白鸚鵡,西海慰離居。

  行數雖不多,字字有委曲。天末如見之,開緘淚相續。

淚盡恨轉深,千里同此心。相思千萬里,一書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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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氏書、白鸚鵡寄書信:其事理不詳,或許是他們夫妻的生活典故。

 

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餘空床。床中綉被卷不寢,

至今三載聞余香。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

相思黃葉落,白露點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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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當指李白本人。這一首是李白以許氏立場、口吻所作。

 

愛君芙蓉嬋娟之艷色,色可餐兮難再得。

憐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不極兮意已深。

朝共琅玕之綺食,夜同鴛鴦之錦衾。恩情婉孌忽為別,使人莫錯亂愁心。

亂愁心,涕如雪。寒燈厭夢魂欲絕,覺來相思生白髮。

盈盈漢水若可越,可惜凌波步羅襪。美人美人兮歸去來,莫作朝雲暮雨兮飛陽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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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雲暮雨:宋玉《高唐賦》夢中歡會婦人臨去之際告辭說:「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雲雨後指男女歡愛。

 

李白這一組寫給新婚妻子的情詩,尤其是最後一首,已經不能用「香艷」二字加以形容,簡直就是色情文學了。家人之間,措辭用典之大膽,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讀過李白寫給新婚妻子的情詩,再來讀白居易寫給他新婚妻子的情詩,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反應:臉皮老厚者,會覺得索然無味;臉皮嫩薄者,心跳、臉色皆可立即恢復正常。因為,白居易這一首寫給妻子的詩,根本不是在款款抒情,而是在循循善誘。請看:

 

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塵。他人尚相勉,而況我與君?

  黔婁固窮士,妻賢忘其貧。冀缺一農夫,妻敬儼如賓。

  陶潛不營生,翟氏自爨薪。梁鴻不肯仕,孟光甘布裙。

  君雖不讀書,此事耳亦聞。至此千載後,傳是何如人?

  人生未死間,不能忘其身。所須者衣食,不過飽與溫。

  蔬食足充饑,何必膏粱珍。繒絮足禦寒,何必錦繡文?

  君家有貽訓,清白遺子孫。我亦貞苦士,與君新結婚。

庶保貧與素,偕老同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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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婁、冀缺、陶潛(淵明)、梁鴻:都是古代安貧樂道的高人。

翟氏:陶淵明的妻子。

孟光:梁鴻的妻子。他們夫妻生活清貧,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新婚燕爾,白居易用這首詩,給他妻子認認真真地上了一課。白居易教導妻子要學習古代那些賢惠婦女,安貧樂道,跟丈夫和睦相處,不要貪圖物質享受。

    當然,我們也不能因此就說,白居易是一個完全不解風情的男人。他的《贈內》《舟夜贈內》兩首詩,都是分居之際的情詩,都以規勸妻子不要太思念自己的說法表達自己對妻子的思念與關心。「莫對月明思往事,損君顏色減君年」、「莫憑水窗南北望,月明月暗總愁人」,也不是所有男性詩人都能寫出來的肉麻句子。

李白與白居易,兩位都是中國文學史上了不起的大詩人,但是他們新婚不久寫給妻子的詩歌,內容、風格均截然不同;兩人日後的人生命運、詩歌成就,也截然不同。得失之間,有相輔相成,也有相反相成,令人回味,也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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