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佣在中國:富豪趨之若鶩,黑市不擇手段

 

菲佣可能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保姆群體,無論服務技能還是服務態度,都近乎無可挑剔。因為本土保姆的整體水準難以滿足需求,近年來,中國大陸的高收入家庭開始將目標鎖定菲佣,但是,因為菲佣的勞務資格不被政府認可,其市場始終是一個混亂的黑市,管理者與黑中介牟取暴利,而菲佣、僱主則成為亂象下的苦不堪言的受害者。

下文選自南方人物周刊《菲佣在中國的隱秘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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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佳琳

按目前的市場行情,一個菲佣的中介費在人民幣18000至20000元之間。僱主通過家政公司提供的資料(有時還要網路視頻面試),覺得滿意了,立即付給家政公司10000元左右的定金;等到菲佣到崗,僱主不僅要把全部中介費付清,還要支付商務或旅遊簽證的簽證費,其中半年期的費用為人民幣18000至24000元,一年期的簽證費需要28000元。同時,僱主要一次付清菲佣6至8個月的工資(一般月工資在5000至6000元之間)。

在不透明的市場里,黑中介搞出許多霸王規則,比如菲佣在國內轉運的交通、食宿成本,他們一方面要求僱主承擔,一方面又矇騙菲佣,在她們的工資中扣除遠遠超過實際成本的款項。因為都是有求於黑中介,無論僱主還是菲佣,即使明知道被盤剝和欺詐,一般也只好忍氣吞聲。

與新加坡、馬來西亞、台灣、香港等地不同,在中國大陸的菲佣無需經過培訓即可「上崗」,即使這樣,大陸的中介機構也會扣除菲佣6至8個月的工資,直接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在大陸,因為客戶都是高收入群體,加之供不應求,黑中介們習慣於獅子大開口。菲佣通關的所謂過關費只需幾十元,他們敢向僱主要價幾千元,由於都是地下交易,僱主無可奈何。

把一個菲佣請回家,在一天都沒工作的情況下,僱主至少要一次性掏出6-10萬元。有一些家政公司胃口更大,實行了所謂的年薪制,即一個類似安娜那樣成熟、有經驗的菲佣,要求僱主支付年薪30-60萬,他們從中可以坐收更豐厚的利益。

前不久,深圳某家政公司為一個菲佣「標價」60萬元,如此昂貴的一個原因是,她曾在台灣知名主持人胡瓜家裡工作兩年,算是「貼金」了。很快,深圳一位富豪支付了這筆高額年薪,但事實上,菲佣只是從家政公司拿到每月最多6000元的工資,其餘款項都被家政公司佔有。那家家政公司的員工事後感嘆,中國大陸的「土豪」真是出手闊綽啊。

由於競爭日益激烈,又沒有最起碼的監管可言,黑中介不擇手段地去挖人、搶人,類似安娜那樣的跑路現象多起來。為了避免菲佣跑路給自己帶來麻煩,家政公司巴結她們還嫌來不及,管理條例於是形同虛設。摸清了中國家政公司和僱主的弱點,菲佣們也變得膽子越來越大,她們往往無視約束條款,一不高興就離開僱主家,通過無孔不入的黑中介尋找新的僱主。

廣州的僱主劉珉告訴記者:今年3月,他通過中介找了個菲佣,人不但漂亮,且性情溫順。大學本科畢業,學計算機,很聰明,什麼東西一教就會。因此沒來幾天,他的太太就多次表達了對她的喜歡,來他們家之前,這菲佣曾和中介公司的人表示,如果僱主好,就幹上3年再回去。所以中介和她簽了3年的合同。結果因為他太太毫無掩飾地表達了自己對她的喜歡,這個菲佣半個月內兩次提出加薪,第一次他們答應了,第二次被他們拒絕後,她便立即提著行李回了家政公司。

家政公司的人問她是僱主不好嗎?她說不是,她就不想在他們家呆了,沒原因。劉先生找家政公司要人,家政公司的人說:他們不敢逼她,否則她就回去別的公司找工做了,現在菲佣到處亂跑,為了留住人,他們不敢難為。

就這樣,劉珉忍氣吞聲地等了一個月,才等來新的菲佣。

這家家政公司的老闆告訴記者:「菲佣現在越來越可恨了,也開始像中國阿姨一樣不高興就鬧辭職,因為她們知道我們沒辦法約束他們。常常他們鬧著從這個僱主家離開後,發現新僱主還不如老僱主好,因此後悔不迭。可當時怎麼和她們說都不聽。害得我們和僱主之間經常為此發生紛爭。」

於是,付出昂貴代價的僱主們,要面對人財兩空的境地。家政公司不會隨便把揣進腰包的錢返還客戶,他們會百般推諉,這種紛爭無法獲得法律保護,誰都不敢搬到明面上,所以一番雞飛狗跳之後,吃了啞巴虧的大多是僱主。至於僱主和家政公司,都對僱用菲佣的性質心知肚明,他們也沒有辦法追究黑中介及菲佣的法律責任。假如僱主或家政公司親自去抓逃跑的菲佣,菲佣們情急之下會集體跑到大使館去告狀,大使館聯繫所在地派出所,派出所就會根據規定處罰僱主和家政公司,沒有誰願意承擔這樣的後果。

在家政公司工作的於女士說,這幾年菲佣從僱主家逃走的情況司空見慣,跑掉的菲佣有的就在公司附近租房,逛街時遇到,會若無其事地走過,「誰想抓她們回去,她們就鬧,她們也常常拿這個威脅家政公司和僱主。」

一位從美國回來就一直做菲佣中介的從業者,面對巨額收益,卻決定洗手不幹了。她說,做了十幾年了,目前菲佣在中國的問題越來越多,包括吸毒、賣淫的情況也出現了,遠遠不如前些年單純。其實大陸菲佣現象之亂,責任在於大陸人自身,「為什麼在香港和台灣,她們就能安分守己?就能不逃跑,不偷東西?因為有法律規範和約束。」

「本來一個菲佣可以是干全部家務的,結果很多『土豪』一次請3個,一個做飯一個看孩子一個做衛生,同樣的錢,工作量卻不一樣,造成了菲佣現在在大陸開始挑僱主、挑工作的狀況。現在菲佣在大陸的狀況,也是我們自己造成的,中國人最擅長的就是破壞規矩。」做中介的劉女士說。

「如果有一天菲佣不讓進來了,我們會很痛苦,現在工作節奏這麼累、這麼快,太需要她們這樣職業的管家了。最主要的是,用她們會提高生活質量,而用中國保姆,反倒會更累。在如此需求下,政府應該尋求一個合理方式,讓她們存在下來。」家裡請了菲佣的王女士說。

盧雲霞告訴筆者,她半年前請安娜回來的時候,一次性向家政公司交了6萬多費用,還不包括給安娜的工資,結果安娜幹了5個月就跑了。中介費又不給退,只能認了。

▲一位菲佣在女傭中介里練習使用筷子,圖郭浩忠

明天依舊是黑市?

中國大陸的新興富裕階層已經體會到菲佣的好處,雖然政府嚴令禁止菲佣入境,但是巨大的需求仍然使地下菲佣市場十分活躍。受訪的中介機構介紹說,如今菲佣的僱主中,主體是中國人,某家政公司介紹,每10個菲佣僱主中有9個是中國人。

在北京、上海、深圳、廣州,陸續出現了一些菲佣中介機構。這些中介公司一般都擁有自己的網站,僱主可以上網了解到菲佣的詳細資料,甚至可以通過視頻挑選菲佣。由於需求旺盛而市場無序,菲佣的黑市價格不斷攀升,在境外人士看來已近乎天價,即使這樣,並未妨礙中國的富豪們對菲佣趨之若鶩。

一位東北籍的富豪毫不隱諱地說:生活是為了快樂,掙錢也是為了快樂地花,中國阿姨就是一個土鱉,還不聽話,天天把我氣得半死,我寧願多花點錢找個舒心快樂!他覺得用過菲佣之後,中國的阿姨沒法再用了,「不是一個級別的」,「人家菲佣,我不會的她還會呢,不用管。很多衣服我老婆都不知道怎麼洗,以前總送乾洗店,現在菲佣洗的比乾洗店還好,誰不高興啊!」

現在,中國大陸的很多大中城市都有規模不等的菲佣市場,滋生了一個暴利產業。在政策與市場的扭曲狀態下,很多「有關係的人」和相關執法部門的人,腰包迅速鼓起來了。

熟悉內情的人士透露,從2005年起,菲佣們在黑中介和出入境管理人員的聯合運作下,源源不斷地從各個口岸入境,她們的主要通道最初是深圳、廣州,此後延伸到海口、廈門、北京、海南和內蒙古,其中以北京和深圳為甚。

北京一個從事了3年黑中介的老闆告訴記者,目前他旗下有兩百多個菲佣,分布在全國各地,北京有一百多人。據他介紹:北京這樣的中介公司起碼20家,有的幹了十多年的,旗下的菲佣至少上萬人。

面對筆者暗訪的時候,深圳某家政公司的一個工作人員表示:「你去網上查查,我們公司還被報道過呢,當然對外我們說只做中國阿姨。我們從2005年開始做, 到目前菲佣至少幾萬人了。我們沒事經常會去公安分局坐坐,每年都要給他們『上供』,他們才不會查我們。你以為呢,如果他們查我們,就要交罰款、關門,不和他們搞好關係怎麼行啊。」

她告訴筆者,目前他們手上有七八個可以選擇的菲佣,她還強調自己的老闆是海歸,素質很高,菲佣的質量絕對有保證,此外,他們與管理部門的關係比較好,不會有任何麻煩。

3年前,筆者以找菲佣的名義認識了菲律賓人任恩。任恩早在2004年就開始往中國「倒運」菲佣,身份類似於「蛇頭」。瘦弱精明的他無疑是最早嘗到甜頭的人,此後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他長期和北京、深圳的五六家黑中介保持聯繫,家政公司負責在國內找客戶,他從菲律賓找菲佣。

與任恩的角色不同,無數個「魏國」把持著簽證這一關,他們在這個地下市場浸淫多年,早已打通了諸多的關口和出入境管理局,大把獻金之後,帶給自己的也是非常豐厚的收益。

在記者截稿的前幾天,一個在出入境管理局工作的人士透露,從去年開始,有關部門已經開始查處這些受賄人員,3月份某出入境機構還被抓走了幾個,受賄金額都在上千萬。

近兩年,隨著中菲之間偶有摩擦,菲律賓政府也明令禁止菲佣來中國打工。據任恩介紹,菲律賓政府這兩年在出入境方面進行了嚴格的把控。因此,來中國的菲佣越來越少了,不是她們不想來,是沒辦法輕易來了。

從去年開始,黑市的簽證費也越來越貴,很多中國僱主不願再給菲佣辦簽證了。所有這些,都阻止不了為了淘金夢而不惜鋌而走險的菲律賓女人,她們千辛萬苦來到中國大陸,為了不斷上漲的薪水(今年的平均水平比去年漲了10%-20%),她們認為即使「黑」下來也是值得的。

「3月份的時候,警察突擊行動,我姐姐就被遣送回去了。」瑪瑞的眼角有了淚光。但是,她不會被這樣的震懾嚇跑,「幹上三五年後,錢也掙夠了,再徹底離開。即便是被遣送回去,坐十幾天的牢,有吃有住的,還能省個機票錢呢。出來打工什麼苦沒吃過?不在乎了。」

據了解,隨著菲佣入境困難的加劇,很多精明的黑中介近來做起了印尼和緬甸保姆的生意。不過,印尼和緬甸的保姆大多不會英語,在京滬廣深等大城市幾乎沒有客源,她們大多分布在二三線城市。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一位法律專家指出,對菲佣的需求,是中國社會發展的必然,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是:政府要給她們一個合理合法存在的方式,同時加強對國內保姆市場的管理和規範,那麼多大中專的畢業生都在待業,如果中國本土保姆也具備了相應的職業素養和操守,有自己的職業道德和標準,誰願意花高價、不合法地找一個外國保姆呢?

從目前的趨勢看,中國大陸對菲佣的限制越來越嚴,與巨大需求之間的矛盾也在加劇,「黑市」如若繼續,亂象也難有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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