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的崛起絕非法家一家之功

秦國的崛起絕非法家一家之功

接著上回的話題繼續和大家聊聊荀子。荀子曾到訪秦國並留下這樣一段話「其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穀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朴,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朝閑,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是所見也。故曰: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秦類之矣。」

這段話的大意是說:秦國山川險固、民風淳樸、吏治清明。這還是後世史書中那個虎狼之秦嗎?此時已是商鞅變法之後的事了,難道說奉行法治的秦國在荀子這個儒家代表人物眼中更實現了儒家眼中的教化?其實秦國的崛起絕非法家一家之功,有一個群體早在法家之前就已在推動秦國的崛起了,這個群體就是先秦諸子百家之中的墨家。

看過拙作《世上最早的非政府組織》的朋友應該知道墨家是一個致力於從事改造世界的實踐性組織,素來以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為宗旨。按說這樣的組織應該和奉行法治崇拜強者的虎狼之秦沒什麼共同語言啊——以商鞅為代表的法家人物不是素來認為「俠以武犯禁」嗎?看過拙作《世上最早的非政府組織》的朋友也應該知道墨家巨子腹朜之子在秦國殺人,雖得到秦惠王的赦免(要知道此時已經歷過商鞅變法的秦國是實行嚴刑峻法的,很少有國君親自出面赦免殺人犯),但腹朜以墨家家法加以拒絕道:「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於是在惠王已特赦的前提下以墨家之法殺之。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既然秦國和墨家不對脾氣,為什麼墨家卻在秦國公然活動?而秦惠文王還對墨家表現得格外禮遇——甚至不惜為此罔顧秦法?

事實上墨家在秦國的活動甚至先於法家——早在秦孝公嬴渠梁之父秦獻公嬴師隰就在自己對秦國的初步改革中開始重用墨家,當然這不是什麼難以理解之事——畢竟秦獻公的改革很多是符合墨家理念的,比如下放土地、廢除殉葬、重用平民......可在秦孝公起用商鞅進行變法之後秦國和墨家的理念就開始出現分歧了。關於商鞅變法的具體細節以後我會有撰文介紹,這裡只提一點——商鞅變法實際上是要把所有秦國人變成兩種人:為國家作戰的戰士和為戰士提供糧食的農夫(朝堂官吏作為管理這兩種人的人倒是例外),所以商鞅變法排斥一切商人、遊俠、士子進入秦國。如果張儀在秦孝公時期入秦下場會很慘,因為當時的秦國壓根就不喜歡玩嘴皮子的;如果呂不韋在秦孝公時期入秦也會很慘,因為當時的秦國也不喜歡做生意的,這樣做的結果是用《大秦帝國之縱橫》中寧靜飾演的羋八子的話說「秦國可以稱為窮國」——除了打仗和種地的就沒別的什麼人了。

那麼商鞅變法這麼做對不對呢?既對又不對——說對是因為六國的商人、遊俠、士子中的確有大量虛言浮誇之徒,就靠一張嘴賣弄,啥實事都幹不了;說不對是因為六國的商人、遊俠、士子中也有不少求真務實,深具經天緯地之才的人士。對秦國而言:迫切需要解決的是長期被魏國壓制的局面,而要改變這一局面最需要的就是一支戰無不勝的鐵軍和供養這支鐵軍的糧草,所以商鞅變法實際上是緊緊圍繞秦國這一主要目標在努力。大到一個國家,小到我們個人,我們每個人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我們必須明確自己真正最想要的是什麼並緊緊圍繞這一主要目標去配置資源,其它的次要目標該放棄時就得放棄——有舍才有得。可當秦國在度過自己最艱難的歲月後再完全依照商君之法就日益顯露出弊端了,這恰恰也是商鞅自己所反對的:商鞅變法的核心在於變——任何制度都是有時效性的:過去給國家帶來好處的制度隨著時代的演變可能會結出苦果,只有適時適度適當地損益變化才真正契合變法之道。

秦惠文王深刻洞悉了商鞅變法的精髓,所以他雖然殺了商鞅,但並不廢棄商君之法,然而他也不打算固守商君之法,他要對商君之法進行損益變化——任用縱橫家張儀就是這一變化的絕佳體現,秦孝公時代秦國只重視國內的農業生產和對外的軍事戰爭,而對邦交一向不太重視,然而秦惠文王意識到:有時好的外交謀劃可以代替軍隊實現自己的戰略目標。這也是他可以接受容納墨家在秦國生存發展的原因——秦惠文王雖然保留了商君之法,但在治國理政上他是異常現實的,用《大秦帝國之縱橫》中張儀的話說「勢利之人」,只要對秦國有利可圖之事必為之。而墨家從來就是一個求真務實的學派——他們不是坐而論道,他們既要說更要干,如果遇到打仗,他們會衝到第一線赴湯滔火,死不旋踵。這就使雙方有了契合之處。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法家制度的長處在於能激發出秦軍最強的勇猛值,也能激發秦國農民最大的生產積極性,從而為秦軍提供充足的糧草,但如果裝備不行那也是徒添傷亡。然而法家的著眼點正在於軍事制度、農業制度和法律制度的構建,具體的軍事裝備製作並非法家的長處,與之對應的是墨家恰恰擅長此道。儘管法家弟子幾乎個個都是偏執的處女座——為變法革新、富國強兵不惜付出生命,但要讓他們領軍殺敵、製作兵器,他們得瘋掉。在秦惠文王看來:既然這件事法家幹不了,那就找乾的了的人來。

根據目前的考古發現:當時各個諸侯國即使在同一地點遺留下來的兵器普遍都是輕重不等、大小不一、形式多樣。而只有秦國的兵器不論在哪兒發現,其造型和尺寸幾乎都是驚人的完全一致。在秦始皇兵馬俑坑中發現的三棱弓弩箭頭有4萬多支,但4萬多支箭頭的底邊寬的誤差不超過1毫米。兵器型號的統一化大大便利了秦軍裝備的更新換代效率——在秦軍中絕不可能出現弓弩和箭不匹配的問題,但在別的國家這幾乎就是家常便飯——戰士們甚至不得不在戰前先對自己的兵器進行修整以便利自己的作戰,這大大影響了軍隊的作戰效率。

除了墨家這群理工男以外,儒道法等門派誰也搞不懂何謂「空氣動力學」。談到弩,秦國的弩更是霸氣。秦軍弩機的各個零部件完全可以互換通用,輪廓誤差不超過1毫米。在烽火硝煙的戰場上,六國某個士兵的弩壞掉了,那就真的壞掉了,因為身邊陣亡戰友使用過的弩機零件都無法使用,而秦軍士兵只需要更換損壞的零件後就可以繼續發射。秦軍在墨家軍事工程科技的幫助下,早已進入「標準流水化」的生產時代。另外秦國將士用的青銅劍也比山東六國的劍長出約30厘米。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在短兵器格鬥中,刺要比砍更有優勢,因為它更逼近對手。比對手的劍長出約30厘米的秦劍,在格鬥中顯然更容易刺到對方。加長劍身簡單,但是要保持加長後的青銅劍不容易折斷就很困難。但墨家這幫理工男們又做到了,他們摸索出了銅與錫的科學配比,做到了既讓劍身加長且能同樣保持劍身的堅韌。所以短兵交接之時秦軍又勝出一籌。其實不只是秦軍的兵器裝備,我們同樣有理由相信李冰父子在修築都江堰的過程中應該也得到過墨家的鼎力相助,否則在那個年代還有誰能如此精通工程建築學?

當然獲得秦惠文王重用的也不只墨家一派,前文已提到縱橫家的張儀,另外儒家的荀子之所以入秦是不是秦國主動邀請的呢?恐怕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吧。都說秦國尊奉法家,其實尊奉法家只是秦孝公時代和後來的秦始皇時代的事,在秦惠文王、秦昭襄王時代秦國實際上摒棄了門戶之見,真正做到了「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當然這裡的前提是對強大秦國國力有用才行,總結這段歷史不禁令人感嘆「實幹興邦,空談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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