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從何而來?
鮮卑,曾經在中國歷史上強盛一時,他們究竟屬於哪個人種,從何而來,一直是分子人類學研究的一個熱門話題。
鮮卑,作為魏晉南北朝時期最著名的北方族群,深刻的影響了中國歷史的進程。鮮卑族群的來源,一直有東胡說、東夷說、山戎說等不同說法,而鮮卑最著名的三大家族,拓跋、宇文和慕容,又有各自不同的來歷傳說。比如拓跋就有鮮卑父匈奴母的說法,又有說黃帝子昌意之後,因為拓跋鮮卑強盛之時,已經位於陰山一帶,所以關於其是否真鮮卑也一直有爭論,特別是嘎仙洞遺迹發現後,關於拓跋燾是否認錯了祖先,嘎仙洞是否真的是拓跋起源地也一直爭論不休;宇文部起源自遼東,但《魏書》卻記載「匈奴種,出於遼東塞外」,點名了宇文部是匈奴余部冒認鮮卑;慕容部起源於東北地區沒有什麼疑問,有說其為「東北夷「之後,但史書里關於「白虜」的記載往往讓人聯想其樣貌是否異於蒙古人種。正是因為各類史書中的各種不同甚至前後矛盾的說法,使得歷史上鮮卑族群的來源成為了一個大的謎團。
以往單純依靠考據或者後來的體質人類學的疑問,不僅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反而使得問題更加的撲朔迷離,吉林大學朱泓教授對扎賚淖爾等地的疑似鮮卑遺骨的顱骨測量表明,鮮卑人群分為兩類,一類以蒙古人種西伯利亞類型或者叫蒙古高原類型為主,另一類則為西伯利亞類型與北極類型(或者叫古東北類型)的混合。
下面這兩張圖引自復旦大學論文《隋代鮮卑遺骨反映的拓跋部起源》(韓昇 蒙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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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近20年分子人類學研究的進步,現代的人類學和歷史學專家們,開始試圖從分子人類學的角度來分析古代人群的起源,早些年因為技術問題,大都以比較容易檢測的線粒體DNA作為依據,但線粒體是永遠母系相傳的,而一個族群的構成,是從家族-氏族-部落這樣的典型父系傳承演化而來的,所以永遠父系相傳的Y染色體在一個族群內部要遠比母系線粒體要聚類,實際對現代人群及古代樣本的檢測也證明了這一點。
值得欣喜的是,最近吉林大學和復旦大學連續發表了多篇重量級的論文,為我們大致梳理了古代東北東胡-鮮卑人群的基因檢測情況,讓我們將鮮卑核心父系成分聚焦到了C2b1a1b1-F1756這個類型上面,也讓我們找到了鮮卑民族的起源地。
首先,最直接的證據來自於對元威遺骨的測定。根據復旦大學論文《隋代鮮卑遺骨反映的拓跋部起源》所述,元威墓位於咸陽市底張鎮布里村北,2010年1月由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和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進行清理。儘管遭到盜擾,但墓主夫婦的骨架仍位於棺內,皆為仰身直肢,頭南足北。據墓誌,元威於開皇十一年(591)十一月七日先葬於「大興之小陵原」(西安市長安區韋曲、王曲一帶),仁壽元年(601)十月二十八日與夫人於宜容合葬於咸陽。出土的《大隋使持節儀同三司潞縣公元使君之墓誌》記載:「公諱威,字智威,代郡桑乾人也。中源告緒,昭成帝之餘苗;洪流派分,左賢王之後胤。光徽篆筴,可略言焉。曾祖突六拔,羽真、殿中尚書、散騎常侍、臨臚公,謚曰恭王。祖安周,平北將軍、上洛太守、京兆尹。考普賢,鎮西大將軍、恆州刺史。」
元威本人雖然不見於正史,但墓誌顯示,他是拓跋什翼健的後人應該還是比較可信的,雖然是宗室遠支,但也是出生顯赫。而元威的樣本檢測結果,為C2b1a1b1-F1756(論文里還是用的老的命名C3b1a1a1-F1756)。
下面這張圖引自復旦論文,顯示F1756這個類型在各現代族群里的分布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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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旦大學論文引用的資料表明,該類型在哈薩克的哈薩克人佔11.11%,內蒙古海拉爾的蒙古人中佔9.26%,在俄羅斯阿爾泰共和國的阿勒泰人中佔12.50%,鐵列烏特人中佔9.09%。當然我所搜集的資料因為來源不同,比例與復旦的有些差異,但不管如何,這個類型還是相對高頻的出現在北方和中亞的一些民族中,比如一份國外資料顯示喀爾喀蒙古人群中大約有5%左右的該類型,在中亞的烏茲別克,土庫曼,南亞的哈扎拉人里都有一定分布,在歐洲的俄羅斯,甚至波蘭人里也發現過。而根據已知數據的統計,漢族裡該類型不到千分之六,且明顯是北高南低的分布。所以我們基本可以確認,這個類型來自於古代中原以北的區域,漢族裡的該類型都是歷史時期北方民族融入形成的。所以也基本排除了拓跋為黃帝之後的說法,因為即使黃帝這個神話人物在歷史上真實存在,也不會是屬於這個Y染色體類型的。
隨後,我們看來自吉林大學對多個古代東北區域墓地樣本的集中測試結果。
吉林大學在《The Y-chromosome haplogroup C3*-F3918, likely attributed to the Mongol Empire, can be traced to a 2500-year-old nomadic group》這篇論文里,列舉了分屬不同時期的3個墓地的實際檢測數據,包括:
1、崗嘎墓地位於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境內,結合獨木棺葬具與曲肢葬式推算,崗嘎墓地屬唐五代時期室韋文化遺存。是呼倫貝爾草原迄今所知規模最大的古墓群。
2、陳武溝鮮卑墓葬群位於烏蘭察布盟化德縣東部。
3、井溝子墓群位於內蒙古自治區林西縣雙井店鄉敖包吐村井溝子自然村北約 400m 處,其年代初步判斷為春秋晚期至戰國早期前後。被認為屬於東胡人群。
而這三個墓地的檢測結果如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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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吉林大學的檢測結果,我們可以看到井溝子東胡墓地12個樣本均為C2b(C2北支),其中11個檢測到了F3918(F1756的上游類型),陳武溝2個樣本均檢測到了C2北支,呼倫貝爾崗嘎墓地8個樣本也均為C2北支,其中6個檢測到了F3918,由於吉大沒有測試下游的F1756點位,但現有的F3918類型,除了北美印第安人里有特殊的P39以外,均屬於F1756這個下游,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這些樣本均屬於C2b-F1756這個類型,也就是和元威的一致。
因為這三個墓地均屬於不同時期東北人群,但Y染色體卻顯示了高度的一致性,而且和有墓誌明確身份的元威一致,所以我們可以猜測,東胡-鮮卑-室韋的族群是有繼承性並相對穩定的。同時,也可以大致判別,拓跋家族從父系來說,確實是真鮮卑,起源於古代中國東北北部偏西區域。另外,根據蒙古國額金河墓地的檢測結果,在時間偏早的A組和B組裡沒有檢測出C2北支,而只有C2南支,反而在公元後200年的C組檢測出了很多C2北支樣本,從STR分析也是屬於C-F3918這一支,可能正好對應了鮮卑入侵漠北後的父系替代結果,這也是一證。
我們再來看復旦大學韋蘭海博士對C2-F1756這個類型在現代人群里樣本的研究成果,下面這張圖引自韋蘭海博士的論文《Phylogeny of Y-chromosome haplogroup C3b-F1756, an important paternal lineage in Altaic-speaking populations》,其中藍色區域表示F1756這個類型在現代人群里的分布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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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記載鮮卑人最早的活動區域主要在內蒙古中南部地區直到西遼河流域之間。但是,無論是拓跋鮮卑還是東部鮮卑(包括宇文鮮卑和慕容鮮卑)的考古文化,都與蒙古國東部到內蒙古呼倫貝爾地區一帶的考古文化有很深的淵源。而根據歷史學的研究,大興安嶺就是大鮮卑山,也就是鮮卑部落最初生活和起源的地區,現在我們通過分子人類學的研究更加證實了這一點。歷史上呼倫貝爾大興安嶺這一區域無疑就是東胡-鮮卑-室韋-蒙古等民族的搖籃,在千年的歷史進程中,一批一批的人群從這裡走出來,走向四方,撬動了世界歷史的進程。
綜合吉林大學及復旦大學對對古代及現代人群檢測的樣本結果以及其他可以公開獲取到的一些資料,我們可以認為,早期東胡-鮮卑人群的核心父系屬於C2b1a1b1-F1756這個類型的可信度是很高的,而元威的數據表明,拓跋鮮卑很可能也確實是屬於這個類型的,也就是拓跋家族從父系來說,無疑是起源於東北北部呼倫貝爾一帶的真鮮卑人群,這個結論也基本解決了歷史上關於拓跋到底是真鮮卑還是假鮮卑的爭論,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在嘎仙洞的祭祀也確實沒有拜錯地方。同時,C2b1a1b1-F1756這個父系類型目前依然主要分布在蒙古、哈薩克、達斡爾、錫伯族、滿族等人群中,並具有很高的多樣性,顯示了族群的演化的歷史。而該類型在漢族裡雖然頻率不高,卻在絕對數量上佔了大頭,千分之六就是大約400萬男性漢族屬於這個類型的,我們也確實在華北、東北和西北的一些漢族樣本里發現了這一父系類型,他們絕大部分應該就是歷史上融入漢族的鮮卑後裔。通過分子人類學的研究,也解決了歷史上鮮卑人群的去向問題。
另外,根據吉林大學最新論文的結果,在蒙古國發現的柔然貴族墓地中也檢測出了同樣的C2b1a1b1-F1756父系,因為根據史書,柔然為「東胡之苗裔」、柔然首領曾自稱「先世源由,出於大魏」,說明其與拓跋鮮卑的密切關係,柔然古代樣本的檢測結果進一步佐證了鮮卑人群的父系類型,對此,我們將會在後續的文章中專門分析這一最新的成果。
最後,讓我們通過一組照片來了解呼倫貝爾這片孕育了鮮卑民族的古老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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