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的「莫比烏斯」世界

如果說，負性思維是把人帶入抑鬱深淵的疑問螺旋，那麼「莫比烏斯」就是屬於抑鬱的世界。

這與常人所處的世界不是同一個世界，或者說就像是一個平行空間。雖然我們彼此都能相互看到、相互交流，但永遠不處於同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僅不被常人所理解，甚至許多抑鬱症患者也未曾察覺。而當另一個世界的人們自以為了解地去和患者說一些指點江山的話時，就會產生「為什麼你就是說不通」這樣的惱羞成怒。

其實只是因為我們不曾屬於一個世界。

我記得在我求醫確診前，我也曾查閱資料以為自己對抑鬱症很了解。尤其當我給別人科普「抑鬱症不是矯情而是生理原因」時，甚至還有那麼些沾沾自喜的驕傲，因為自己不像大眾那樣無知和冷漠，而是「友善的」、「了解情況的」。

然而在確診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大錯特錯。不要說感同身受別的患者，就連曾經的自己，也常常陷入苦惱和自責，就是因為不了解負性思維，也不了解「莫比烏斯環」。

「莫比烏斯環」是拓撲學中很著名的發現。1858年，德國數學家莫比烏斯和約翰·李斯丁發現：把一根紙條扭轉180°後，兩頭再粘接起來做成的紙帶圈，只有一個表面。

我們都知道，普通紙帶具有兩個面，一個正面，一個反面，兩個面可以塗成不同的顏色。但「莫比烏斯」紙環只有單側曲面，如果拿一支筆從紙環上的任意一點開始塗色，一直向前塗的話，就能用一個顏色塗完整條紙帶所有表面。

這樣的「莫比烏斯環」被科學家們認為是「完美的存在「。因為它的存在，我們可以暢想時空宇宙，從三維的禁錮中解脫出去。可是，如果「莫比烏斯環」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呢？

我們都聽過「一個硬幣的兩面」、「事物都有兩面性」，這或許可以算作是一種常識。也許你也聽過「二分法」，通過不斷排除找到所需要的答案。甚至雖然我們都做過「無解」的方程式推演，但在生活中面對問題時，依舊習慣於「有解」。假如把這些思維方式所構成的世界稱之為正常世界的話，那麼抑鬱症的思維就像是存活在另一個世界——「莫比烏斯」世界。這個世界的特質就是「單面性」、「無限循環」和「無解」。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恐怖游輪》。

女主上了一條游輪，遭遇殺戮，而後無論她如何努力、想方設法要逃出遊輪，最後都會回到游輪里。要麼被殺死，要麼無止盡地逃命。這無限循環的恐怖，就如同「莫比烏斯環」。身處其中的女主，當發現自己無法逃出循環、只能一次次逃命時，心裡的絕望恐怕會讓她在下一次甘心赴死。即便不是此刻，如果往複循環一百次、一千次呢？你還有勇氣繼續抱著微不足道的一絲希望，與恐懼做伴嗎？

如果說《恐怖游輪》的世界是恐懼的「莫比烏斯」世界，那麼抑鬱症患者所處的「莫比烏斯」世界就是由崩潰所構成。但不論是哪一種，「莫比烏斯」世界，都會讓你絕望。

在去年病情較重的時候，在豆瓣認識了一位病友。她鼓勵我、安慰我的同時，自己也在承受著痛苦。在長日的陪伴中，我了解到她曾就醫服藥，在病情穩定後開始工作。而在一切看似都「好起來」的時候，低落、自責的病症因為工作壓力伺機而動。那時候她的身體內發現一顆腫瘤，雖然最後發現是良性的，但病痛又誘發了抑鬱。病痛的威脅帶給她的是惶恐，她開始想像如果真的是惡性腫瘤，那麼自己要怎麼辦呢？還有多少未完成的夢想要去做呢？可是當檢查結果顯示是良性腫瘤時，她沒有放鬆的快樂，仍然繼續憂愁。

做手術的錢，從哪裡來？

從小缺少家人關愛的她不信任家人，一直不願告訴家人自己生病了。可是自己的身體需要休息，手術至術後康復需要幾個月的時間，無法工作就意味著沒有收入，而沒有收入又如何能負擔醫療費用？

你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抑鬱症的治理費用相差很大。幸運如我，平均每個月的醫藥費不到百元，但有更多人，動輒上千。

她又開始吃藥了，在手術之後，沒有辦法再靠自己的意志去抵抗抑鬱癥狀。然而內心卻在焦慮，每天努力去跑步、努力想要全身心的康復，這樣才能早早去上班，去賺錢維持自己的生活。

那次她跟我說：我不能不工作，因為不工作就沒錢看病。

然而此後幾天，她經歷了一次嚴重的發作。這讓她意識到自己不能急躁，不能強求著自己立刻去工作。

但即便知道這個道理，又有何用？她發現自己走在「莫比烏斯」大道上：急著去工作——加重病情——需要更多休息和藥物——需要收入支撐醫療費——需要工作——急著去工作……

後來，我發現我所認識的病友們，都生活在各自的「莫比烏斯」世界中，走在不同的死循環之路。

在許多旁觀者眼中，或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或許他們覺得：這樣那樣不就得了，為什麼你有這麼問題、想那麼多，明明就是自己矯情、軟弱。

然而，那些問題對患者來說，恰恰就是「莫比烏斯」環，他努力掙扎過，往前走過，但就是走在無限循環的問題里。每一次循環，讓他的精神體會一次崩潰。一次次循環，最終讓他絕望。

他並不是沒有努力，更不是不堅強。糟糕的是，他的努力往往沒有效果，甚至把問題弄得更嚴重。

這與之前提到的「疑問螺旋」有所不同。「疑問螺旋」可以看做負性思維和負面情緒的自我拉扯，但「莫比烏斯」世界，則涉及到了具體的事件。這些具體的問題無法得到解決，就會反覆傳遞給患者「無價值」的訊號。所以，抑鬱症患者，總會自責、自我評價低。很多病友也是自我價值低下和驕傲自尊心強的矛盾體，其實這矛盾的一面正是由於病症所引起的表現。

現在，我們假設抑鬱症患者所處的「莫比烏斯」世界，就是另一部《恐怖游輪》影片。

是的，每個人所處的「莫比烏斯」世界面對著不同的問題，假如女主角的問題是「怎麼逃出遊輪」，那麼你的問題是什麼呢？我們可以替代進去，然後把自己的問題放置到熒幕上，準備好自己喜愛的飲料，茶、咖啡或者白水，找個舒服的姿勢開始觀賞。

很顯然，女主角每經歷一次循環，她就會絕望地發現，這次用的方法沒有解決問題。於是在下一個循環中，她開始另找方法期待解決問題。只是如果每一次的循環，都沒有解決問題，那麼每個下一次的循環，所能採取的行動就會越來越少。那最終，不是死於殺人魔手中，就是因絕望和疲憊選擇結束自己。

無法斬斷這條路，那就只有選擇結束這段旅程。

這個道理，對「莫比烏斯」世界外的人們而言，很難明白。同樣，對正在「莫比烏斯」世界狂奔的抑鬱症患者而言，很難明白放慢腳步、斬斷這條「完美的環」才能阻止這個惡性循環。

即便雞湯把「努力」做成了一鍋主流開胃湯，但有時候努力只會有不好的結果。我們能理解的是「選擇比努力更重要」，這是說方向錯了，越努力越錯。但在「莫比烏斯」世界，不論你怎麼選擇都現在問題的循環中，那麼你越努力只會越快崩潰。

就好比，用同樣的時間來賽跑，你跑得越快，跑過的圈數就越多。每一圈給你的負能量即便都是相同的，跑得快的人也會吸收更多，更早走向唯一的結局。

所以，放慢腳步、放鬆而不要逼迫自己，是我給病友們的一個重要建議。如果要完全擺脫「莫比烏斯」世界，只有橫來一刀剪斷閉環。

這時候，你需要一把剪刀。

這把剪刀，就是外力。

是的，你需要一個外力把你拉出無限循環的世界，帶你遠離這個世界；或者，直接打破這條無限循環的通路。

而這把剪刀是什麼？這把剪刀在哪裡？這才是我們需要努力去尋找的。

往往很多正常人的言論，會傳達給患者的訊息是「你只能靠自己，別人都幫不了你」；又或者一些「好心人」會想著幫助患者恢復，但當他面對一次次的發作，又會氣急敗壞地指責……這些，都是因為不理解，就像是火星人與水星人的對話，水火不容，是因為不處在同一個世界。但正是因為這些訊息，讓許多患者誤認為：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不要變成別人的包袱、不想成為累贅、不能告訴別人、沒有人會救自己……

惡化，往往是一瞬間的事。但更可怕的是，一次次將患者逼回「莫比烏斯」世界，讓他覺得只能自己不斷狂奔、拚命狂奔，然後在一次次絕望的時候，用強大的「玻璃心」撐起下一輪迴。

如果是這樣，病人又怎麼可能康復呢？

其實這個世界上，是有溫暖的人存在，可以為你剪斷「莫比烏斯環」，或助你逃脫「莫比烏斯」世界。只是，他們很難如天神般突然降臨，他們也沒有通靈的能力知道你需要幫助。所以你必須釋放出求救的信號，也必須主動去尋找這樣的「剪刀」。

也許是藥物、也許是醫生、也許是朋友、也許是家人……

沒有規定那個外力是怎樣的存在，可是你所要做的努力，就是去探索、發現他們的存在，同心攜手，一起打破「莫比烏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