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
蔡康永身上的書卷氣與世俗感非常神奇的混合在一起。他輕描淡寫的形容自己幾乎看過一切枯燥難懂的英文小說,所以他的談吐舉止除了有電視節目主持人的直播感之外,還有濃郁的知識分子氣息。他會推薦我們去台北信義區那間24小時營業的誠品看「有幾層有很好玩的很有感覺的東西」,會說「我們這間畫室的樓下就是淘寶上台灣最大服裝鋪子的實體店,適合你們女孩子的哦」。
但是他仍然是個凌厲的人,一個清醒的審視者,甚至會語帶譏諷。他受邀出任金馬獎主持人是因為他尊重的侯孝賢導演認為他離電影圈是最近的,他卻覺得評價台灣電影幹什麼?都不如去評價非洲電影。
蔡康永的文字與他的主持風格全然不同,睿智深沉,苦口婆心,讓人不禁會想到如果他重操舊業寫劇本,未必不會為台灣電影圈添磚加瓦。但是顯然他太忙了,要寫書、當主持人,還要跨界設計女鞋。如果一個人同時有多個專長與能力,我直覺蔡康永一定不會選那個他認為是最艱難的事情,比如拍電影。他那麼欣賞李安,但他永遠不會成為李安。就像李安也沒可能去做電視節目主持人一樣。
整個採訪推進的不知不覺。記者完全沒意識到時間,而蔡康永準確的把話題停止在一小時處——長期錄製電視節目對時間的掌控是比別人都要精確的多。他是華人世界裡見識最多的主持人,勉強跟他比肩的大概只有陳文茜,只有這兩個人才能讓各種政客、知名作家、諾貝爾獎得主、演藝紅星乖乖坐下來,直白如張柏芝,深刻如李安,都能在他這裡放開胸懷,慢慢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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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檔讓蔡康永迅猛打開知名度的節目曾經用名《奇怪十點檔——康熙來了》,首播於2004年1月。這個名字不簡潔也不好記,而簡化成《康熙來了》,一播就是將近9年。從04年的第三期訪問怪咖許純美開始收視率狂飆為發端,8年多的時間裡,「康熙」變成了一個品牌,很多明星被「打回原形」,更多的明星憑藉上了康熙讓大家重新認識,最終得以翻身。
這是一個神奇的節目,但再神奇,也總有自己的壽命,連主持人小S都由當年的豪放少女幾經戀情嫁為人婦,又接連不斷的生孩子,再加上節目的形式一改再改,人肉背景板陳漢典的加盟,在這些風起雲湧的變化里,好像唯一不變的就是「讀書人」蔡康永。
騰訊娛樂:哪一天《康熙來了》真的沒有了,你會去幹什麼?
蔡康永:《康熙來了》從我的人生消失是很快的事情。我現在已經開始懷念這個工作了,因為我知道我要告別了。我是一個很喜歡先做準備的人,所以我先倒數,到時候我該想的事情都想過了我可以沒有問題地離開這個地方。
我如果離開《康熙來了》以後可以搞失蹤一陣子,這個是莫大的運氣。如果成功就絕對不會再把自己送回來,就超爽,繼續失蹤到最後。失蹤的同時用另外一個身份寫作。我覺得人應該要享受失蹤,可是很可惜,現在越來越難失蹤,因為我們幾乎處於被植入晶元的狀態,雖然還不到那個階段,可是我們其實已經被定位得很明確了,我們很難失蹤。騰訊娛樂:你做電視主持這一行當的樂趣在哪裡?
蔡康永:談話當中有很多樂趣是,你不讓這個人親口說出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曾經這樣想過。所以一個有趣的談話節目不是在於看電視的人看到讓他驚訝的內容,而是受訪問的人說出了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話來。
我以前有一個節目是專門訪問華人世界裡面最成功的人士。我當時唯一的樂趣就是在於探索別人是不是過得比我爽,我只要確認首富也是過這樣子,諾貝爾得主也是過這樣子,然後我就會很放心,覺得自己也沒有太差。 我也訪問最厲害的物理學家或者是數學家,那個是我完全陌生的領域,我讀完他的資料根本不知道我在看什麼東西,我連一題都問不出來,他解釋完我也聽不懂。可是我很想知道,你的腦子對我來講像宇宙的星空一樣,那你有沒有比我有智慧100倍?你是不是被情人拋棄的時候你會豁達100倍?結果沒有。看起來比我還糟一點。所以我覺得那還好,數學也沒有幫他什麼忙。騰訊娛樂:那小S呢,你覺得沒有了你的「康熙」她會怎樣做?
蔡康永:她完全沒有問題,我如果突然中風倒在旁邊,她還可以一個人繼續主持下去。
我最近偷偷在節目裡面偶爾停下來不講話,看她可不可以一個人,她沒有察覺,她很好地做完,而且我試了幾次,我就不問,我看她問的問題是不是我想問的。然後她問的就是我想問的,所以我知道她已經不需要我了。 以前我陪她一起主持典禮的時候,我會告訴她我們要做哪五件事,做第一件事情的時候我會看你一眼,第二件事情的時候我會碰你一下,所以你不要擔心,我在你旁邊,我會保護你,所以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她就會很安心。可是後來我跟她接觸我就知道她只是精神上需要有個人在她旁邊,她完全沒有在緊張,她現在已經主持過金曲、金鐘、金馬了。騰訊娛樂:我看了台灣做莫言拿了諾貝爾的節目,整個節目很吵鬧,太娛樂化了,我不能接受。
蔡康永:《康熙來了》有時候就像神經病一樣的節目,我們對很多事情都自得其樂地要命。
但是我建議你看看別的節目,你起碼得在電視機前面坐30分鐘,就老老實實地拿著搖控器,從最尾巴的頻道往前跑,裡面有一些怪東西可以看一下。它幾乎就是台灣社會的縮影,不管是講話的態度、尺度或者是這個節目是在賣東西還是新聞報道的角度,充分地顯示出來台灣這個小地方的人在一個時期的狀態以及他們講事情的方法。而只用《康熙來了》來當成櫥窗就是一個太簡單的方法了。
1949年1月沉沒的「太平輪」,有900人罹難,也是當時亂世動蕩的一個典型縮影。而太平輪的船主蔡天鐸正是蔡康永的父親。然而蔡家的輪船事業在蔡康永的腦袋裡,除了一把坐下去特別舒服的皮椅和一架重得要命的望遠鏡外,沒有太多實際的影像。蔡康永也表示:「作為一個輪船世家的後人,我已經很久沒有那種江水的感覺。」
書香門第,家世顯赫。蔡康永從小接受的就是最良好的教育,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之後繼續UCLA的碩士。對他而言,閱讀與寫作不是習慣,不是生活,而是構成身體的重要部件。在連續幾部隨筆集都熱銷之後,他提筆寫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蔡康永愛情簡訊——未知的戀人》。
騰訊娛樂:這本書的開頭一段講到女主人公的情敵死去了,讓我想起了《挪威的森林》,這算是一種致敬還是無意中的巧合?
蔡康永:《挪威的森林》對我來講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這本書的靈感來自一個腦神經專家寫的書,叫《色盲島》,是他真的去做調查找到了一個島上的人全部都有色盲。我的作品裡也有一個盲人島,寫這個盲人島是因為我的女主角有一陣子希望不要承擔別人的目光,所以躲到了一個沒有人會對她有目光的地方去。那個盲人島被我寫的有一點點像武俠小說裡面的藏龍卧虎的感覺。
騰訊娛樂:主要是自己喜歡的人的戀人突然間離去,然後自己跟自己喜歡的人之間的關係沒法處理。
蔡康永:對,假想中,情敵消失是最好的事情,但是你在道德上該怎麼面對這件事。如果你的情敵因為你的安排結果從地球上消失不見,你是否能夠安心地接受這個他所留下來的水到渠成的戀愛。
很多人以為20歲的人不需要處理道德上的事情,可是我覺得人一輩子都要處理這件事。我們把它翻譯成大白話,你劈不劈腿,你孝不孝順,你貪不貪污都是道德上的事情,它其實是你一輩子的選擇。騰訊娛樂:這本書寫了多長時間?
蔡康永:我其實本來預算上面是有超過一年的時間,結果中間一再推翻原來所寫的東西,所以最後我剩下大概三四個月來寫最後一個版本。所以它驚險到我早上打電話去北京的印刷廠叫停,他們讓我改最後兩百個字的狀況。可是我很高興我逼迫我自己完成這件事情。
因為自從有了微博以後,大家都在講你的閱讀會不會變得比較碎片,你的寫作能力也變得比較碎片。可是我的閱讀沒有變的碎片,有了網路以後,我的閱讀更加貪婪而瘋狂了。我不信那些被碎片化的訊息給征服的人,他們原來有讀長文字的閱讀習慣,我不信。人不是這麼容易被擺布的動物。 就好像你在吃馬鈴薯片,你的胃口會不會變得碎片化,你再也沒有辦法吃大塊肉?不會。你吃馬鈴薯片,又會想著我要吃一塊大牛排,然後你才能夠充分享受那個大牛排的樂趣。所以你讀網路上那些不像樣的東西,讀下來想說我得去讀一本偉大的書。一定是這樣才對,它會引發你更巨大的胃口。騰訊娛樂:你覺得這本書裡面它有沒有特別充分地表達了你對愛情的全部的認知和感悟?
蔡康永:當然沒有。原來就是因為我在微博上寫的愛情簡訊,很多網友希望把它搜集成書,所以我才會想把這些簡訊串聯起來寫一個完整的愛情故事,然後把這些愛情簡訊分散在裡面呈現。結果等到我寫這個愛情故事之後呢,裡面又跑出來四十幾篇新的愛情簡訊,我整本書出到後來,那些原來在網路上的愛情簡訊都不能收進去。
但是你讀越多的兩性書籍你就越頭暈,然後所有的婚姻專家幾乎都是離過婚的人,這些方面的工具書非常的古怪,你以為它是你快要淹死的時候可以抓的一塊浮木,但是如果你想依靠它飄過洞庭湖,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要幻想有哪一個智者能夠解答這些問題。我覺得武俠小說裡面不為愛情所惑最後就出家,變成滅絕師太或者是少林方丈就是這樣子。騰訊娛樂:可是的確有很多人看你的書是希望從中了解愛的意義。
蔡康永:所以它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一根浮木,它會在你快要淹死在水裡的時候,有一根浮木過來讓你的手可以夠著它漂一下,呼吸一口空氣。
這次愛情故事講的事情就是你不自己去受愛情的傷,沒有人替你受那個傷,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你沒有自己去受愛情的傷,你不會覺得談戀愛這麼過癮。只要你不燃燒你就沒有資格認為自己是火焰。所以初戀的開關必須打開然後你才會知道愛情原來可以刻骨銘心到這種程度。只是它未必帶來幸福,它可能帶來不幸。
界定蔡康永的身份有點困難,他做電視主持人,插足電影圈,寫書當心靈導師。但是他在不止一個場合表達如果只給一個選擇,他不做主持不拍電影而是選擇做一個作家。這一次答案仍然沒有變。自稱在讀書期間「讀了跟看了文學史以及電影史上最無聊的東西」,這背後濃濃的驕傲與豁達多麼明顯。蔡康永的閱讀品位閑適如甜點,隨意如流水,但是他的閱讀態度絕對明確——逃離自己熟悉和安全的內容。
騰訊娛樂:你的書和節目吸引的大多是女性。
蔡康永:我的每一方面的數據都告訴我,關注我微博的,買我書的,包括來我簽名會的都是壓倒性的以女生為主。這也是為什麼我後來願意為她們寫東西的原因,因為我沒有在幻想要去呼喚本來不理你的人,忽然會理你,你應該是好好地服務那些她們很願意陪你的人。我覺得很幸運的事情是在電視圈女性的觀眾是最重要的觀眾,尤其是我們講18歲到30歲的女性是最重要的觀眾,她們也是《康熙來了》得到最多支持的觀眾。所以《康熙來了》的廣告很好是因為你有了對的一批觀眾,你如果得到80歲以上的男性觀眾的話,我覺得廣告商會很頭痛。
騰訊娛樂:你介不介意男性的觀眾或者讀者,還有被女性拖來看你新書籤售會的那些男生會對你的這些觀點不以為然?
蔡康永:他們本來就應該要不以為然,人本來就要多接觸自己不以為然的事情。很多人問我說你對於看書的人如果有任何建議的話,我的唯一的建議就是要盡量少看你感覺到熟悉和安全的內容。你越愛看你感覺熟悉和安全的內容你的世界就越狹小,你只是在重複地知道你已經知道的事情。所以我為什麼覺得閱讀有趣,因為我都是逼我自己看我不熟的東西。
騰訊娛樂:閱讀這個事情,你說離開那些自己熟悉而安全的東西,但是還有另外一種,比如說我在看一本小說,這個小說我完全讀得懂,但是讀懂了之後我不喜歡這個小說的風格,不喜歡這個作家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我覺得跟我完全相反,比如說我看有一個人寫書評不喜歡麥克尤恩《最初的愛情 最後的儀式》,他說為什麼這八個小故事裡面展現出這個作家的心是齷齪而陰暗的,這個不是熟悉和安全就能解釋了的,更像是感覺跟某種閱讀分道揚鑣。
蔡康永:我覺得我們在真實生活中一定會避開我們受不了的人,我認識一些內心黑暗的人我就避開他。我一點沒有想要拯救他,我就是繞路走過而已,但是書對我來講就不一樣。第一,它沒有什麼殺傷力,它跟你內心陰暗的朋友會把你整個Party給毀掉是不一樣的。所以內心陰暗的書你合上它就好了。第二個是你恐怕人生中就會有黑暗的時刻。我不太把人分類為這種人與那種人,我覺得每種人都有每種時刻,我有開心的時刻有黑暗的時刻,我有高貴的時刻也有齷齪的時刻,所以我覺得你在見識到真正齷齪的東西的時候你就是知道,你有一天也會在那裡呆一陣子。你不能認為你的人生永遠不會有隻腳踩到最髒的水潭裡面去。
那你在閱讀上如果老是讀你熟悉的覺得安全的事情,你就不會知道別人在幹嗎。書就是人類智慧聚集的水庫,你不去這個水庫裡面取水,而只在滴著幾滴水的水龍頭裡面去接水是非常可惜的事。我只能夠說我不會逼我自己讀第二次那本書,就像我看到一個電影很黑暗,我第二次可能不想再看那一部,可是我不會恨他說你幹嗎拍這麼一部這麼黑的東西出來?我覺得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騰訊娛樂:那你會躲開那個導演嗎?比如說那個導演再拍一部電影你會下意識的躲開嗎?
蔡康永:我大學是念英國文學的,我研究生時候是學拍電影的,所以我在大學時候充分的強迫我自己讀了跟看了文學史以及電影史上最無聊的一些東西。比方說我看過最無聊的電影就是用攝影機拍一扇窗戶,45分鐘,從100公尺外慢慢縮到10公尺內。然後沒有發現任何事情,這麼難看的電影我也看過。
我看到一本法國出的小說,整本都不裝訂好,你每次打開都散到地上,你撿起來沒有順序,沒有頁數編碼,你就照著那個順序念一遍,這麼難看的小說我也看完過。 我覺得那個年紀的我們需要的東西是鼓勵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情的勇氣,這些東西給我的是勇氣。我覺得那一段的訓練很可愛也很重要,可是到一個年紀之後你就受夠了。 你看我的微博,我常常轉一些挺無聊的東西,很惡作劇或者是很冒犯的,我不太轉光明的東西,我也不太轉有名的人的東西。網路的特性就是每個人都能夠講話,那你就轉一下那些上不了《康熙》的人,而不是轉那些上得了《康熙》的人的。騰訊娛樂:你會覺得他們說出來的話會比那些有名的人更真誠嗎?
蔡康永:我不敢說更真誠,可是我覺得有迷人的特質在。如果小S跟我說她發胖了,她媽媽警告她說你不怕你丈夫不要你嗎。我就會覺得很普通,因為名人講這種話就很普通。可是如果是一個高中女生吃胖的話,媽媽就說,你這輩子不想戀愛了?我就會覺得好可愛,這對母女很好玩。
我對旅行的態度也是一樣,就是你不是為了去看見巴黎鐵塔或者是看到大峽谷而去那個地方,你一定是給自己機會去感受生活在墨西哥或者是生活在巴厘島,跟生活在尼泊爾的不同。你終究會在眾多現在當中找到一個你要的,然後你去追求那個東西,而不是覺得我只有現在這種可能性了。
在UCLA讀電影碩士這段時間,蔡康永說自己所有老師都是得過奧斯卡的,所有課程灌輸的理念是「娛樂就是要賣錢」。而畢業之後蔡康永先是寫電影評論,然後憑藉專業知識和家世淵源順利進入電影圈,不用從苦逼小編劇場記做起,直接就是跟謝晉、邱剛健等導演合作。而他的編劇作品《最後的貴族》與《阿嬰》都令人過目難忘。隨著他電視事業的風生水起,主持人的光環漸漸讓電影人的身份暗淡下去,兩年前有消息說蔡康永要做導演,傳著傳著也就沒了下文,他到底怎麼看待電影?作為一個台灣人,又受過純正的好萊塢電影工業的教育,他又是怎樣看待台灣電影?
騰訊娛樂:現在你對拍電影這件事情還有執念嗎?
蔡康永:我希望用很少的錢拍很粗糙的電影,我不想拍精緻的。它就是要粗野到無法順利在院線上映你也不在乎那個錢的程度。這樣才能夠找到拍電影的樂趣。
我求學時是有大師存在的,可是電影現在產品的特性已經壓倒了作品的特性。送上門來的機會,要的是投資幾千萬可以收回兩億。這個對我沒有吸引,《康熙來了》已經在做這件事了,它用很少的成本帶來了很好的收入。你只要考一門科目交考卷我覺得就夠了,沒有必要這張考卷考完又去拿一張考捲來再考一次。《康熙來了》已經是一張考卷,我也考及格了,我書這部分就得勇敢一點,你想寫小說你就寫小說,你要把自己鍛煉到能寫為止。
騰訊娛樂:如果給你充分的時間、自由、金錢,你會不會繼續重操舊業殺回電影圈?
蔡康永:我會選擇寫書,而不是拍電影。
因為我認為如果我拍出《盜夢空間》,觀眾起碼應該對我鞠躬十年才對,十年中你每次看到我都應該給我鞠躬。可是沒有,我想它只有兩個月的鞠躬而已,立刻被其他的電影蓋過去,我們現在的電影很忙。《阿凡達》現在我們想起來彷彿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一樣,很舊的感覺,明明是很了不起的技術生的突破,可是我們卻立刻把它拋在腦後了。可是文學不一樣,《哈利波特》依然會在那個世界裡面維持住十年都要有人跟他鞠躬的。金庸的小說五十年內都會有人跟他鞠躬。 文學比較久一點。騰訊娛樂:在李安的《斷背山》拿獎的時候你跟他做過一個很長的訪談,那你有看新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嗎?
蔡康永:還沒看,我覺得他超有種的。他花了四年吧。他一點都不想複製他成功的經驗,在這麼以電影為導向的世界裡,他還是有一部分維持著把電影當作品的態度。可是他的身心也受到折磨。我的意思就是說,我20歲的時候會只看到李安的有種,而忽略他的身心所受到的折磨,可是現在我就會了解沒有人是鋼鐵打的,你要做這件事要準備好抗戰付出的代價。
騰訊娛樂:所以你現在更安於評論電影?
蔡康永:我甚至也不評論電影了。我很久不評論電影了,我甚至不推薦電影,因為我都覺得應該培養你自己的口味。
我們的腦子是被訓練來思索我們跟周遭的世界的關係,如果那部電影拍得很好,比如說《駭客任務》,你在那三小時就無從思考,你就被它罩住,然後它在給你按摩。可是如果你看到了一部乾燥的電影,那你就是被逼著東想西想說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這裡為什麼要這樣拍。你只好走神。可是走神對於你的腦子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功夫熊貓》很可愛,讓你又哭又笑,它就是用好吃的東西把你塞得飽飽的。可是一部很枯燥的電影比較會逼著你去想,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而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本來就應該要多想想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遠勝過被伺候得好好的,吃飽躺下來睡覺。騰訊娛樂:人生苦短,哪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不好的書不好的電影里?
蔡康永:人生苦短就不要在老是追求兩小時看讓你哈哈大笑的電影了。一天一小時看《康熙來了》跟一小時跟你人生最重要的伴侶談話你怎麼選?當然是跟你人生的伴侶談話。因為那個人會回饋給你很多東西,《康熙來了》不會回饋給你任何東西。
人生苦短是在於你不應該把時間花在那些把你伺候得好好的娛樂產品上面,我覺得那個才是人生苦短者最應該警惕的事情。騰訊娛樂:你前後做了金馬獎六次的主持人,當你今年站在金馬獎的頒獎台上,你的心態是什麼樣的?
蔡康永:我只要答應主持這樣的節目,我就要把我的靈魂散發滲透在這個晚上的三個小時里。《康熙來了》就是這樣,從開始的第一分鐘到結束最後一分鐘,都散發著主持人的詭異的、好玩的、惡作劇的態度。
所以我的壓力在於,兩三個月前要開始想,這一段要幹嗎那一段要幹嗎,這樣觀眾會怎麼想?在場的人怎麼想?電影圈的人怎麼想?很累,三小時要搞掉我兩個月的時間。 金馬獎對我的意義是,今天底下坐了劉德華、坐了Angelababy、坐了范冰冰、坐了黃曉明,我要傳達出能讓他們感受到的事情,他們接到沒那是他們的事,可是你得要儘力地做。就像你布置你家裡面,這邊放一盆花,那邊放一個窗帘,去造訪的客人可能不察覺,可是你會充分地知道這是你選擇的結果。 小到主持一個金馬獎,大到活一輩子,我都是一樣的態度,就是盡量讓這個世界變得比較有意思一點。我評價別人也是這樣,如果有讓世界變得有趣一點,我就給他打勾。騰訊娛樂:你沒有興趣去討論台灣電影。
蔡康永:沒有興趣。我已經生長在台灣了,我認識這麼多電影圈的人,然後你還讓我花力氣去討論台灣電影圈的人,那我寧願討論非洲電影也不想討論台灣電影。
因為我覺得那個事情一點都不重要。第一個,以地區性來劃分電影對我來講沒有樂趣。第二,如果你讀過文藝復興是怎麼回事,你敢把復興兩個字用在台灣電影上,我真的覺得你太藐視復興這兩個字了。 我覺得很多人愛用很大的字,那個字大到你用慣了你就會對字失去信心。因為你太輕蔑字的力量了,你才會用這麼多虛假的字,你根本不在乎那個字的意思,你才會堆砌這些字眼。你在《康熙來了》發現我必須要用大字眼的時候,我都寧願繞圈圈用三十個字去講原來四個字就可以講完的,因為我討厭用那個字。 我很喜歡《舌尖上的中國》,我很用心地聽它的旁白,它沒有堆砌那些讓我起雞皮疙瘩的字眼,它沒有一些大字。所以回答你剛剛講的,如果有十個年輕導演拍出十部好看的台灣電影,我會好高興,我會跟人家講,可是我就不會講台灣電影文藝復興這種話出來。騰訊娛樂:其實我的感覺是你對於電影的態度應該是一個「反正我已經全都過了」這樣一個態度。但是還有很多導演兢兢業業在這條路上走。
蔡康永:太多人自鳴得意了,他們可真是沒見過世面。
你如果要比創意,那在電影史上你做過什麼事情?你如果覺得《盜夢空間》的時空錯亂很厲害,我就把1960年的《去年在馬里昂巴德》拿出來給你看,你要比時間空間錯亂的厲害嗎?有人比你厲害很多。所以你覺得你的創作很得意,可是前面已經有一百個人做過了,你得知道你真的不能覺得這個事是你開始的。你最好是要把自己放在比較好的一個擂台上,你要不就實際一點,比銷量。比如寫書不比創意,就比賣了幾本。這也很好。
採訪蔡康永的過程也像看著一本心靈勵志書從他的嘴巴里一行一行的吐出來印刷好的樣子,不用編輯,無需校對。那些話都是那麼的漂亮而極有道理。不止是因為他新寫了一本書,而是他的學養的確深厚,閱讀量驚人。以至於我在批判了伊恩·麥克尤恩之後瞬間覺得自己不自量力,因為他馬上就可以用「不要讀那些你覺得因為熟悉就感到安全的東西」來概括我的感受。
他寫過很多書,從《有一天啊,寶寶》到《那些男孩教我的事》。他的書都是舉重若輕的,以飽滿的英國文學與電影學研究的功底來駕馭心靈雞湯和感悟文字顯得輕鬆但不輕佻,淺顯但不淺薄,好讀極了,讀完還能有一點思考。
就像他主持的電視節目《康熙來了》。無論是馬英九連戰還是許純美,也許黃曉明劉德華會與林懷民龍應台前後腳來錄節目。小S總是叫他「讀書人」,他也直言不諱「我對娛樂圈很喜歡」。這麼多年《康熙來了》下來,「每天看到這些進進出出我節目的漂亮的人和有趣的好笑的離譜荒謬的人,我就想這個生活好有趣,我的有錢的朋友們一天都見不到這樣一個美女或者是這樣怪咖,我一天可以見二十個。」
2006年李安憑《斷背山》拿到奧斯卡導演獎,蔡康永用一秒鐘的時間自嘲:「你這個懶鬼,為什麼沒有去堅持。」李安讀的是紐約大學和伊利諾伊大學的電影,而蔡康永讀的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電影碩士,他連入學的推薦信都是大導演胡金銓寫的。
蔡康永終於沒有走上電影之路,他寫過電影評論,也寫過劇本,他的年表裡有《新方世玉》這樣極其商業熱熱鬧鬧的片子,有跟邱剛健合作的《阿嬰》這種另類詭異而妖艷的片子,謝晉執導的《最後的貴族》編劇是白先勇和蔡康永。他還是許鞍華《客途秋恨》的策劃和製片經理。問到這些他就輕描淡寫過去,不光「拍電影的光環消失了」,連「評論電影這件事」也幾乎沒有意義了。而對李安這一部炙手可熱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他更是看得超然,「我20歲的時候會只看到李安的有種,而忽略他的身心所受到的折磨,可是現在我就會了解沒有人是鋼鐵打的,你要做這件事要準備好抗戰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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