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平:唐德剛的硬傷(2)
05-27
戊戌年仍享有「獨對」之權? 翁氏享有「獨對」權力是光緒二十二年正月以前的事。檢該年正月《翁同龢日記》:「懋勤殿首領傳旨曰書房撤。余問長撤抑暫撤也?答曰長撤。余入見時奏,此事想懿旨所傳,上頷之。」所謂撤書房,即是停止翁氏給皇帝單獨授課。到戊戌變法時期,翁氏哪來的「獨對」權力?取消翁同龢書房獨對的權力,是榮祿向太后提出的,目的在於維護軍機處的體制。清代軍機大臣都是皇帝(或太后)集體召見,陳述的意見同僚都能聽到。翁同龢有一段時間,利用毓慶宮行走的帝師身份,單獨見光緒帝,秘密進言,破壞了「集體召對」的體制,引起與榮祿極大的衝突。甲午戰爭最緊張的時候,翁同龢鑒於淮軍不可恃,曾提議用德國軍官漢納根為中國練兵十萬,榮祿認為這樣做是讓外人掌握中國軍權,極力反對;翁同龢利用「獨對」機會向光緒進言,光緒帝第二天即宣布「必須交漢納根練兵十萬,不準有人攔阻」,甚至明說不準榮祿掣肘[20]。本來翁氏到毓慶宮是給皇帝上課,他卻利用這個機會幹預朝政,可以見出他的為人過分取巧。翁同龢「以巧致敗」,這是當時各派政治勢力共同的看法。政變後被殺的楊銳,在翁同龢被撤書房之後寫信給他的老師張之洞,明確指出「虞山[常熟又稱「虞山」]一生尚巧,乃卒以巧誤」[21]。 康有為 「大模大樣、安步當車的搭車去塘沽」? 唐德剛誤信康有為單方面的說法,以為政變前夕,「當時這位康聖人竟毫無警覺,他還以為皇上是真的要他到上海去辦報呢?乃大模大樣、安步當車的搭車去塘沽,乘輪南下。」(三,235) 果真如此嗎?我們還是用康有為自己的原話來直接駁倒唐德剛。康有為逃到上海吳淞口外,被接上英國輪船,在與英國駐上海領事班德瑞的談話中說:「不及整裝,便倉皇逃到天津」[22]。這個班德瑞當場記下的備忘錄,是最原始而可靠的。康有為後來他在《自編年譜》中吹噓說自己大搖大擺經榮祿督署到塘沽,只不過是事後的改口,為塑造自己「光輝形象」而造假。他為何在八月五日連行李也來不及收拾就倉皇逃命?事實上在八月初三譚嗣同與袁世凱攤牌之後沒有得到袁的肯定答覆,康必然料到「圍園錮後」陰謀行將敗露,只好借口奉旨辦報,自己一個人先溜之大吉。密謀的當事人畢永年,在《詭謀直紀》中也說:「天甫明,仆即往南海館探之,康已急出京矣。」[23] 畢永年用一「急」字,與班德瑞「倉惶」二字,完全吻合。唐德剛過分相信康有為的自述,也經常以此出錯。經過蕭公權、劉鳳翰、黃彰健、孔祥吉、茅海建等學者的跨度超過半個世紀的深入研究,我們對康、梁本人自述、回憶的可信度已有充分認識,不可再像以前那樣隨便採信。 「六君子中死得最冤枉的要算是三十一歲的康廣仁」(三,239)。我在《戊戌政變:被遮蔽的幕後人物》(《私家歷史》第二輯)一文中引證多方史料,已證明康廣仁按大清律例衡量絕非冤枉,肯定不只是因「株連」被殺。八月十三日上諭說:「其情節較重之康廣仁、楊深秀、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六犯,均著即行處斬。」康廣仁只是個沒有正式職級的舉人,而被殺的四章京都是「四品卿銜」,楊深秀是正五品的刑部郎中,康廣仁若沒有配合康有為陰謀的實際活動,僅僅是株連的話,按慣例應該排在末位。之所以在上諭中排在首位,正說明他在六人中「犯罪情節」最重,僅次於乃兄而已。若不講證據肆意「株連」,譚嗣同的父親譚繼洵、林旭的族人林開章(軍機章京,容留林旭同住)、楊銳的老師張之洞都不會如此輕鬆過關。 袁世凱 榮祿打算「殺袁而並其軍」 ?(五,90) 書中對榮祿的描寫很多都純粹出於想像,毫無史料依據,例如說榮祿在光緒二十二年「有心找個借口,殺袁而並其軍」(五,90),簡直就是小說家言。榮祿作為後起「軍事洋務派」代表人物,因國家財力不足,暫時擱置海軍,大力主張用西法訓練陸軍,袁世凱正是榮祿所物色到的得力練兵人才。甲午戰敗後,袁世凱得到李鴻藻的推薦,先在榮祿負責的督辦軍務處效力[25],接下來創辦新建陸軍,出任山東巡撫,到繼李鴻章之後出任直隸總督,幾乎都是出自榮祿一手栽培。可以說,沒有榮祿,就沒有袁世凱;榮祿權傾朝野,也得到袁世凱實力的支撐。唐德剛居然想像出榮祿想殺袁世凱這樣的天方夜譚,我就不想再饒舌了。 「告密」辯誣 袁世凱「告密」導致戊戌政變發生,長期以來似乎已成定論。這種說法甚為不妥,完全站是在康、梁一方說話。唐德剛也不加分辨地沿用了「袁世凱告密」的說法。站在中立的立場,袁世凱身為前任直隸按察使、候補侍郎、新建陸軍統領,向中央政府報告叛亂密謀,是他應盡的責任。事實上,按照大清律例,任何普通臣民都有報告謀逆密謀的義務,何況他是掌握軍權的二品大員?經過茅海建的精密研究,光緒帝不認可他本人知悉「圍園錮後」密謀[24]。光緒帝4歲即入宮由太后撫養,在慈禧積威之下,加之長期以來「以孝治天下」的傳統,不太可能同意這種犯上作亂的激進主張。可以說,「圍園錮後」密謀,是在皇帝不知情的情況下策劃的。袁世凱揭露密謀,本是份內之事,何必一定要用「告密」這種含有貶義的詞語。 「袁世凱那時所統率的『新建陸軍』七千餘人,兵力為諸軍之冠」(三,236)。這是治史很不用心的人才會鬧出來的笑話。據台灣學者劉鳳翰的精密研究,當時在京畿地區三大國防軍中,宋慶的毅軍12000人,聶士成的武毅軍15000人,都是經歷過甲午陸戰的百戰之師;董福祥的甘軍12000人,也是長期在西北地區作戰的勝利之師。此外,直隸淮軍與練軍有26100人,慶親王奕劻統率的神機營19510人,端郡王載漪統帥的虎神營約10000人。僅就人數來說,「新建陸軍」不僅不是「諸軍之冠」,連第5名都排不上[26]。有人或許會以為,「新建陸軍」雖然人數較少,但經過德式訓練,或許實力最強。這也是極大誤解。「新建陸軍」由胡燏棻初步訓練的「定武軍」改編而成,由袁世凱接手,這支新軍根本沒有實戰經驗,而宋、聶、董三軍都是身經百戰的將領,所部是有豐富實戰經驗的精銳之師。新建陸軍從來沒有打過什麼硬仗,而聶、宋兩軍在天津保衛戰中曾讓八國聯軍吃盡苦頭。早在1964年,劉鳳翰《袁世凱與戊戌政變》一書已經刊行;1978年,劉鳳翰又出版了900頁專著《武衛軍》,對榮祿統率下的宋慶、聶士成、董福祥、袁世凱各軍有極為詳盡的研究。劉鳳翰是台灣著名的軍事史學者。以唐德剛和台灣學界的聯繫,這種疏忽絕不應該。 「袁氏在小站防製革命黨滲透新軍」?!(五,88-89) 這是典型的「關公戰秦瓊」式笑話。唐德剛說:「袁軍中無日本留學生。其原因蓋有二端。日本軍制原襲自德國。袁軍既亦采德制,延有德國教習……又何須作日本的再傳弟子呢?再者,日本留學生原為革命之淵藪,為防製革命黨人滲透北洋新軍,乾脆不用留日學生」(五,88)。前半段沒什麼錯誤,後半段就純屬胡說。袁世凱開始在小站訓練「新建陸軍」是光緒二十一年十月(1895年12月)[27]。這一年雖發生廣州重陽之役,香港興中會人數極少,用的主力是出錢招募的游勇,孫中山、楊衢雲此時被通緝剛開始流亡,在日本根本就沒有跟留學生接觸。革命黨跟留日學生大規模的結合,是1905年日俄戰爭以後的事。況且,在光緒二十一年,並無中國學生在日本學習軍事。甲午戰前,清廷派學生到英國學習海軍(嚴復等),到德國學習陸軍(段祺瑞等),當時中國人眼裡哪有日本?中國學生到日本學習軍事,是戊戌前後日本放寬限制,並通過做張之洞的工作而達成的。唐德剛此處犯了兩大錯誤,一是當時並無留日學習軍事的中國學生,而是當時就算有極少留學生也沒有跟革命黨發生聯繫。 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向十一國宣戰」?絕無其事! 1900年列強和清廷開戰,其原因至為複雜。但具體到「宣戰」這個細節,事實是極端清楚的。慈禧太后從來沒有向列強宣戰過。人們可能會說,五月二十五日(6月21日)不是有個《宣戰詔書》嗎?其實,那天發布的上諭(「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是頒給國內臣民的。上諭曆數道光以來中國「一意拊循」、洋人「益肆梟張」的事實,關鍵在於指出「昨日公然有杜士蘭照會,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認為是列強「自取決裂」;緊接著頒發的另一道上諭則指出「洋人肇釁猝起兵端。」[28] 可見,這個上諭無論如何都不能稱為「宣戰詔書」或「宣戰照會」。第一,上諭認為已經開戰,發動戰爭的是「洋人」,也就是說,這個命令是應戰;第二,上諭明確提到「杜士蘭照會」,明明知道無論是宣戰還是提出要求,在國際慣例上是以照會形式向對方提交的。而這份上諭,從來沒有提交給駐北京或天津的外交官,而是對國內臣民的戰爭動員令。 發布這個上諭的前提,是雙方已經開戰,即處在實際的戰爭狀態。正如太后在五月二十一日御前會議上親口所說:「現在是他開釁,若如此將天下拱手讓去,我死無面目見列聖!就是要送天下,亦打一仗再送!」[29] 說雙方此前已處在實際的戰爭狀態,有很多證據:一、各國駐天津領事推法國領事為代表,在五月二十日發出「杜士蘭照會」即最後通牒,要求大沽炮台守軍在第二天凌晨2時撤出。這份最後通牒實際上到二十一日清晨5點鐘才到達直隸總督府,而大沽戰鬥已經打了幾個小時[30]。五月二十日,「西摩聯軍」與董福祥甘軍姚旺部在廊坊也已展開激戰。更早一天,天津河東陳家溝洋兵攻擊義和團,「制台竟傳令開炮……水師營開炮幫打。」[31] 很明顯,在五月二十五日上諭發布之前的五、六天,已發生了中國正規軍與列強軍隊之間較大規模的戰鬥,何勞過了這麼多天再來「宣戰」?這份上諭,只是一份給國內臣民的戰爭動員令。 「這件《國書》顯然是李鴻章偽作」(四,169) 唐德剛說:「筆者在美國原檔內發現,七月二十日中國駐美公使伍廷芳曾向麥金萊總統親遞由光緒具名的《國書》一件。情辭懇切。大意說大清時局失控,……他懇請望重全球的麥金萊總統能作一臂之援……這件《國書》顯然是李鴻章偽作。蓋北京此時不可能頒此國書,而國書日期為七月十九日繕發,翌日便抵華府更無此可能。清檔中亦無此件。」 唐德剛先主觀認定「北京此時不可能頒此國書」,然後就斷定美國檔案所藏《國書》是李鴻章偽造,還進一步胡說「清檔中亦無此件」,嚴重違反了史學研究最起碼的原則。唐德剛就算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台北故宮博物院所有清代檔案查過一遍,也不可隨便斷定「清檔中亦無此件」;更何況這是從正式外交檔案中查出來的,不容魯莽斷定為「偽作」。 查《光緒朝上諭檔》,該年六月二十一日(7月17日),軍機處有一急電給袁世凱:「辦理軍機處為咨行事。本日奉有國電三道,相應咨行貴撫,即希電傳蘇松太道余聯沅轉電出使德國大臣呂海寰、出使法國大臣裕庚、出使美國大臣伍廷芳呈遞,幸勿刻延。須至咨者,右咨山東巡撫袁。」[32] 接下來是三封致法、德、美三國元首的電報(也即前文所稱「國電」,唐德剛稱為「國書」)。給美國總統的電報摘錄如下:「大清國大皇帝問大美國大伯理璽天德好。……昨接使臣伍廷芳電奏,知貴國慨念邦交,近事深蒙垂念,曷勝感佩。今中國為時勢所迫,幾致干犯眾怒,排難解紛,不得不惟貴國是賴。為此開誠布臆,肫切致書,惟望大伯理璽天德設法籌維,執牛耳以挽回時局。並希惠示德音,不勝激切翹企之至。」[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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