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登基,傍晚焚殿——李自成大王沒有吃藥的一天



這是個吐槽貼,而我是來吐槽的。你們只敢吐槽老闆,而我敢吐槽大王。

一開始,我很崇拜我家大王。

我家大王人稱「李闖王」,土生土長陝西人,為人義氣、力大無窮。大王因為餓肚子拉了一群弟兄起義,崇禎十六年終於在帝都插上了自家的旗子。

我們這群跟著起義的弟兄,都一直盼著他風風光光進到乾清宮坐龍椅,這下夢想終於實現了,愛豆就要當皇上啦~從此均田免賦,祖國江山一片大好~

但是我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家大王是需要按時吃「固本還原樸實丸」的。自從出了陝西,大王的隊伍越拉越大,大王的差旅標準逐步提高(頓頓都有窩窩頭,麻麻再也不用擔心大王吃糠咽菜啦~)。男人一有錢,就容易變壞;大王一得勢,就容易忘記理想,投入鶯鶯燕燕、金山銀山的懷抱。

所以!身為親衛的我,就負責提醒大王按時吃藥,每天都能讓大王變成原來的大王~

如此兢兢業業的我得到了大王的賞識,我升職了~

升職的一個後果是——沒人提醒大王吃藥了!

已經升職了的我聽到的消息是這樣斷斷續續的:大王軍務繁忙,大王正月打進北平了,大王在捉拿貪官污吏(我家大王就是棒!),大王有後宮了(誒嘿嘿),大王四月登基了,登基之後過了幾個時辰,大王下令焚燒紫禁城了……

誒!橋豆麻袋!

我家大王怎麼剛登基就要燒宮殿啊!大王以後住在哪裡啊?!

什麼?!不住紫禁城了?

什麼?!連北平也不待了?

什麼?!吳三桂撕毀協議了?

什麼?!吳三桂撕毀協議是因為大王手下的人霸佔的陳圓圓?

什麼?!清軍入關了?

什……

他們說大王登基的那天早上是這樣的:

登基大典在紫禁城武英殿舉行。歷史上沒有一個皇帝,像李自成這樣心情複雜地坐在龍椅上,也沒有一次登基大典如此潦潦草草。三拜九叩的威儀背後,是一盤不堪面對的殘局。這是一場為了告別的聚會,沒有人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

他們說大王登基當晚是這樣的:

這一次,李自成真是要打下江山,拱手送人了。

但李自成還不甘心做這樣的好人。夜色深濃時分,李自成下令放火、放炮,不是登基的禮炮,而是失敗的喪鐘。烈焰衝天而起,把紫禁城的瓊樓玉宇、雕樑畫棟化作一片片紛飛的黑霧,彷彿一個黑色的怪獸,盤旋在宮殿的上空,紫禁城裡到處回蕩著宮殿倒塌的巨大聲響。此時,京城九門也被點燃了,只有大明門(已被改名為大順門)、正陽門、東西江米巷一帶沒有火勢,這座輝煌的都城,變成一座浴火的城市。「哭號之聲,聞數十里。」 瀰漫京城的大火,為李自成的登基大典提供了一個無比壯麗的背景。

但是寶寶不信!我家大王幾個月前入紫禁城時明明是這樣的:

那一天是公元1644年,農曆甲申年三月十八,穀雨剛過,北京突然下起了雨夾雪,開始只是稀薄的雨霧,後來越來越濃,變成寒凝的雪粒。清冷的雨絲雪粒被寒風裹挾著,抽打著人們的臉龐,讓人睜不開眼。唯有李自成的軍師宋獻策站在雪中,望得出了神,臉上露出喜色——老天爺給力,剛好驗證了他此前的占卜:「十八大雨,十九辰時城破。」

自清晨開始,城外響了一夜的炮聲就零落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戰靴在鬆軟的雪泥中踏過的聲響。蒼茫的天地之間,這座孤懸的城池果然被攻破了。根據《國榷》的記載,東直門城門破時,城牆上的大明守軍如秋風落葉一般紛紛墜落。負責把守東直門的河南道御史王章戰死了,把守安定門的兵部尚書王家彥跳城自殺,摔斷了雙腿,卻還剩了一口氣,被手下救下,藏匿在市民家裡。他沒死心,或者說他早已死了心,又趁人不備,悄悄解下腰帶,自盡而亡。

第二天辰時,李自成頭戴氈笠,身穿縹衣,騎著烏駁馬,一副英雄氣概,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自德勝門入城,穿過大明門,一路殺到紫禁城前。仰頭,「承天之門」四字赫然在目。李自成躊躇滿志,扭頭對丞相牛金星、軍師宋獻策、尚書宋企郊等人說:「我射它一箭,如能射中四字中間,必為天下一主。」他從牛皮箭筒中拔出一箭,「砰」的一聲射出。細雨橫斜中,那支蓄滿勢能的箭矢在克服了風的阻力之後,疾速奔向那塊門匾,雖射中門匾,卻不夠精準,射在「天」字的下半部,最多八點五環。李自成眉頭微蹙,牛金星寬慰道:「中其中,當中分天下。」 李自成淡然一笑,沒有在意,縱馬率先沖入紫禁城。

闖王李自成箭射承天門,讓人血脈賁張

這是怎樣的拉風!怎樣的狂霸酷帥拽!這才是我的大王。

只是沒有吃藥而已,我才不信我家大王會有這麼大的變化!我家大王勤政辦公選的是武英殿,多麼深謀遠慮的選擇!武英殿是什麼,你們知道嗎!

李自成進駐紫禁城,以武英殿為處理軍政要務之所。」這座宮殿始建於明初,位於外朝熙和門以西,與東邊的文華殿相對稱,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據說明成祖朱棣早年曾在這裡召見大臣,他甚至把全國官員的名錄貼在大殿的牆上,時時觀看,以思考王朝的人事布局問題。崇禎八年(公元1635年),崇禎皇帝突然做出一項決定,從乾清宮搬入武英殿居住,從此減少膳食,撤去音樂,除非典禮,平時只穿青衣,直到太平之日為止。他沒有想到,他沒能看到太平之日的到來,自己死後,最大的對頭李自成成為紫禁城新的主人,偏偏選定了武英殿作為處理軍政要務之所。

你們看看!選擇武英殿是多麼英明!不僅能氣死老對頭崇禎狗皇帝,還能給時刻提醒自己勤政愛民。

武英殿

他們又說大王登基前抓貪官污吏的行為變質了,說大王被金錢腐蝕了:

在他們眼裡,大明王朝的每一個官員都是貪官,他們要像榨汁機一樣,把「貪官」的財產榨乾,去充盈大順王朝的國庫。這項追索銀錢的艱巨工作由劉宗敏負責落實。劉宗敏身經百戰,對於這項工作充滿自信。為了不辜負闖王的信任,當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劉宗敏命人特別趕製了五千副夾棍,用來逼迫明朝官員們交錢。夾棍上有棱,由鐵釘相連,凡不從者,必將夾碎他們的手足,變成一堆骨肉混合的纖維。他還覺得力度不夠,於是命人在門口樹立了兩根柱子,作為凌遲專用。

二十四日,他隨便找了兩名隨行人員,在承天門前的棋盤街試了試夾棍,算是對新產品進行驗收。結果是產品質量過關,那兩人被夾得血肉迸裂,第二天就死了。這兩個無辜的人死後,五千副夾棍正式投入使用。那些前來向李自成朝賀,做著洗心革面、重入政府的美夢的明朝官員被關押起來。二十五日,門開了,他們無論如何不會想到,等待他們的,是一場更大的噩夢。有八百人被綁成了粽子,被士兵踢打著,像趕牛趕羊一樣被趕出來,一路押送到劉宗敏的住處(從前的明朝都督田弘遇宅邸),那些製造精良的夾棍張開嘴,等候著他們的到來。

據說劉宗敏每天的工作是這樣進行的:他黎明起身,坐在院子當中,挨個點名。他為明朝原各級官員制定了嚴格的繳納標準:內閣十萬,部院、京堂、錦衣衛將帥七萬,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曹則以千為單位,各有定額,不得打折。願意出錢者,劉宗敏即令手下把他們押解到前門的當鋪,把家產當掉,得一收條,上寫:「某官同妻某氏,借救命銀若干。」然後就拿著這救命銀,回來救命。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拿得出這麼多錢財,或者說,絕大多數官員都完不成「定額」,劉宗敏的手下於是開始夜以繼日地勞作,把他們血肉的五指、雙腿放進堅硬的夾棍,天空中回蕩著凄厲的哭號聲。還有些文官,從沒見過血,一見粘著血跡的夾棍,就暈死了過去。後來李自成前往劉宗敏居所,看到院子里三百多名被夾棍夾成殘廢的明朝官員,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可能不會想到,此前被夾死者,已經超過了一千人。

那兩根用來凌遲的柱子也沒閑著,史書寫:「磔人無數。」

四月初一那一天,劉宗敏親自審問明朝最後一任內閣首輔魏藻德。魏藻德被夾棍夾斷了十指,交出白銀數萬兩,然而劉宗敏絕不相信一個內閣首輔僅有幾萬兩白銀,繼續用刑,魏藻德大聲呼喊,當初沒有為主盡忠報效,有今日,悔之晚矣!五天五夜的酷刑後,魏藻德腦裂而死,他的兒子也因為交不出銀子,隨即被處死。

追索銀錢的行動很快超出了明朝官吏的範圍,向普通人家蔓延。「青矜白戶,稍立門牆,無幸脫者。」

李自成政權喪心病狂地搜刮民財,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需要。崇禎皇帝加派三餉達到兩千萬兩,百姓不堪重負,明朝就滅亡了;而大順政權僅在北京一座城市強征的財產總數,竟然高達七千萬兩,足夠大明王朝滅亡三次了。

對於這種明目張胆搜刮民脂民膏的野蠻做法,牛金星是不同意的,劉宗敏反駁的理由是:「如今最擔心的是兵變,而不是民變。如果士兵們不滿意,那才是災難。相比之下,百姓不滿意則容易對付,到時候挨家挨戶地殺,用不著費一文錢。

原來是劉宗敏你這個混蛋害了大王的根基!你自己想要錢,居然假借大王的名字用酷刑剝削百姓!

他們又說大王帶頭掠人婦女:

李自成自己,就成了帶頭「掠人婦女」的人。那時的他,已經掙脫了道德的捆綁,迷失在這座華美壯麗的囚籠里,以實際行動廢除了自己制定的軍令。當無數美女雪白的肌膚遮蔽了他曾經深邃的目光,他的下屬,也必然成為和他同樣的貨色。劉宗敏、李過、田見秀……大順的官員們不僅霸佔大明高官們的豪華居所,而且殺了它們的主人,強佔了他們的妻女。大明官員的豪宅巨府,成了他們縱慾的樂園。他們叫來蓮子衚衕的優伶孌童為他們搞「三陪」,自己「高踞几上,環而歌舞」 ,誰聽話,他們就犒賞誰;誰不聽話,他們就一刀把誰劈成兩段。

起義領袖言傳身教,基層士兵自然心領神會,大範圍的姦淫行動,終於在這座城市裡不可遏止地發生了,倘非如此,他們的心理如何平衡?《爝火錄》記載,士兵們學習劉宗敏,開始從娼妓下手,後來擴展到倡優,看無人禁止,膽子就越來越大,遍尋平民女子,一個也不放過。計六奇《明季北略》則說,士兵初入人家,先是要借鍋灶吃飯,後來要借床鋪睡覺,再後來就乾脆借老婆借女兒睡覺,如有不從,一刀劈死。僅安福衚衕,一夜就砍死三百七十多名婦女。

為什麼大王變成了這樣?就因為沒有按時吃「固本還原樸實丸」嗎?有位文人給出了他的答案:

如果說科舉為士人們提供了一條上行的路線,使那些出身貧寒的人有可能通過科舉考試成為「統治階級」,那麼農民只能克勤克儉苦熬苦作,他們的命運被土地牢牢地鎖定了。造反是一種鋌而走險的行為,然而在這個固化的社會中,卻是農民階級唯一的上行之路。

帝國中那些貧弱的百姓實在可憐,土地貧瘠,災異頻仍,朝廷稅賦不減反增,因此,不要金,不要銀,只要造反者開出不納糧稅這一項條件,就可挑動百姓揭竿而起,可見大明王朝賦稅之沉重。西北荒涼的高原上,那些飢餓的農民們如蝗蟲般裹挾進起義的隊伍,令朝廷疲於應付,出師剿匪,卻越剿越多。終有一天,他們會遮天蔽日,覆蓋整個帝國,把它吃得一渣不剩。

然而,他們終究是一群沒有信仰的人,當年提出「均田免糧」的口號,對他們來說只是手段,是策略,而不是信仰。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造反只是求生之計(李自成本人也是如此),而不構成信仰。求生與信仰的區別在哪裡?在於求生是為己,而信仰是為人。簡單地說,農民造反,只是從現實處境出發,非關人類正義,即使以宗教為號召的農民起義也不例外。就連對李自成大加讚賞的革命作家郭沫若也承認:「『流寇』都是鋌而走險的饑民,這些沒有受過訓練的烏合之眾,在初,當然抵不過官兵,就在奸淫擄掠、焚燒殘殺的一點上比起當時的官兵來更是大有愧色的。」 李自成和他的部下們登堂入室、鳩佔鵲巢,大順軍人從被人凌虐到凌虐他人,「奴坐於上,主歌於下」,這只是身份的倒置,而不是他們所宣稱的平等。但這種權力關係的倒置所帶來的心理滿足,對他們來說已是最大的收益,遠比撅屁股種地更物超所值。

因此,當李自成率領他的軍隊衝進繁華的北京城,他們不再去想「均田免糧」、天下大同,而是燒殺擄掠、搶錢搶女人,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與那些虛無縹緲的政治理想相比,它無疑更加現實。白花花的銀子、豐肌雪骨的美女,都是實實在在的紅利,是他們出生入死打江山所必須得到的回報。

如李自成所說,起義是集體的事業,所有的義旗上,都書寫著「替天行道」四個字,他們流血犧牲,以天下為己任,然而,無論是招安當投降派,還是奪天下當皇帝,卻最終只能成就少數人的意志。據說李自成入宮後,為自稱為「孤」還是自稱為「寡」頗費思量,但無論是「孤」,還是「寡」,都表明他是單數,而不再是群體中的一員。起義的初衷是為窮人打天下,結果卻造就了少數人的特權,「替天行道」的正義性也壽終正寢,假若窮人們早知如此,他們還會衝鋒陷陣、白白送死嗎?

至於「均田免糧」,在這個帝國里一天也沒有實現過,也不可能實現。道理很簡單,任何政府都必須通過賦稅來組織和運轉,否則,連官員、軍隊的餉銀都發不出來。他們自己否定了自己,農民起義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悖論。

假若李自成能在紫禁城建立起一個王朝,那個王朝一定不會比明朝更好。這塊土地上產生不了華盛頓,他們的基因,也決定了他們很難締造一個能夠代表民權、可以監督政府的政治體制,以低大規模動蕩所帶來的改革成本。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早就明言:「政治學的大問題,是找到一種將法律置於人之上的政府形式,這個問題之難,可以與幾何學中將圓變方的問題相媲美。」

本文吐槽部分來自一個穿越至當代的、不願透露姓名的鬼混

文風大氣優美、邏輯清晰的部分摘自祝勇《故宮的隱秘角落》

【《故宮的隱秘角落》武英殿篇 中信出版社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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