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羞恥,因情而性?| 為什麼女人不敢有慾望
女人到底想要什麼?
"做一個有性慾的人,獲准擁有性慾,
是社會更願意賦予男性而非女性的自由。"
女人的身體,是為男人慾望備下的食材,
是人肉筵席,被凝視、評估、品嘗、消費。
"一個女人若一輩子只和一個男人做愛,
那是因為她不喜歡做愛。"
性別身份的焦慮
遑論性慾,女人連食慾都是需要斟酌、需要隱瞞並克服的,牽連著羞恥感。
青春期的時候,曾有很長一段時日我不好意思在男生面前吃東西。咀嚼食物的樣子,承示在男性目光的檢閱之下,讓我害羞而不知所措。這格外需要所謂「儀態」與「教養」的時刻,這略微具有表演性的、展覽「女人味」的瞬間,讓我格外意識到自己是被「審美」的對象——一具陳列、暴露在男性凝視下的物質的軀體,被考量,被評斷、被揀選。
我可曾吃得好看?嚼得是否像言情小說女主角一樣嬌俏可愛?吞咽,讓我顯得粗魯嗎?我夠吸引力嗎?無數個疑問,攪擾我無法坦然進食。
彼時,我不知這番感受、這種心態,叫做「自我客體化」。
羞恥感會延伸、會升級。這樣的壓抑,滲透和波及到一個女孩生活現場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在她整個的成長期里,形成水泄不通的以性別名義展開的自我勘察——身體如此多餘和沉重。之於我自己而言,恰恰是一個無法統御的「他者」,超出了我意志的宰制,與我「格格不入」。它明明無法也不該代表全部的我,我卻常常為它所代表。很少有哪個女生認為自己的身體是「適切」的。對身體的焦慮背後,是性別身份自我確認的焦慮。
我不敢在男生面前擤鼻涕、閉眼睛,不敢趴在課桌上打盹,體育課上不好意思跑步跳遠舉重……甚至,連走在男生前面出示後背,都是難為情的體驗——那意味著一簇簇猶如子彈般的目光的掃射——女生有太多自我約束的禁忌。而這種危機,通常卻總被「青春期癥候」給一攬子打發掉。
某天,我幫當時在音像店打暑期工的女友搬一套音箱。那個年月的落地音響個頭誇張,但重量還好,並未超出女生體力承受的範圍。我與她邊搬邊自我解嘲:「糟了,小心以後嫁不出去!」——不是搬不動,但我們羞於搬動,自認做著一件有悖有損於「女性氣質」的事。女人,尤其一個合乎規格的淑女,理當優雅柔弱,稍稍驚嚇勞累,就該嬌喘暈倒。顯示體力,之於女人不僅「出格」,甚至「失格」,背叛了有關女人的普遍屬性。這終將歸屬於某個特定男人的身體,不該被女人自己自由、自為地支配和使用。
性別自卑感,來自於一種文化遺傳,如無法預防的基因,恐懼因子就預寫在女人的宿命里。克服這種難堪,我花去個人史的整整前半程。時至今日,依然未能徹底卸去鎖鏈,體驗全然的不受其拘束——大約,還要付諸後半生。
女人美醜、優劣的標準,一向由男人制定。從行為舉止,到心理模式;從公領域,到私領域,女人都被要求必須保持一種淑女的輪廓。因此時下泛濫的各種關於「女漢子」的話語及敘述,在某種程度,在某種意義,也不過是女性平等意識覺醒之後刻意而為的「文化抗辯」,是話語層面的起義——對既定性別角色的叛逆。使用的合理性如何,權看它依據的初衷是什麼。這是另一個複雜的議題,在此且不做延展。
女人因情而欲?
隨年齡漸長,我不斷獲悉並辨認,烙印在頭腦之中那些女字頭的規訓充斥著累累的謊言。我們被打上了男權邏輯鋼印的文化建構、社會教化所左右,渴望親身歷證那些準則與教條,把自己削頭去尾,鑲嵌在一個「安全」、「正常」的框架內,以為如此方是「真正的女人」、「完整的女人」。一旦發現自己無緣匹配既定的尺寸,則惶恐、困惑,內心被罪疚感佔據,憂慮自己是女人里的「劣質品」、「殘次品」。
然而,女人究竟是誰?有沒有一種關於女人的通識或定論,可以被目為真理而放諸四海?
比如,女子「只願一生愛一人」?女人傾向於單偶,較少花心,除非失望於伴侶與關係的質量,否則極難主動尋求婚外的補償?相較男人,女人更渴望永固的親密關係?在性的攝取上,更討厭變化、陌生和新奇?別提約炮尋求性滿足了,精通並時常自慰的女孩子,就是蕩婦?
果真是這樣嗎?是先天便這樣嗎?還是來自於後天習得?
社會學家丹尼爾.伯格納在其著作《女人到底想要什麼?》中提出:「做一個有性慾的人,獲准擁有性慾,是社會更願意賦予男性而非女性的自由。首先讓男士倍感欣慰,但事實上兩性都趨之若鶩的說辭是——在生物學原理上,女人的性存在更適合貞潔。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女人是一夫一妻制更加天然的盟友、關照者和捍衛者,且固執地把這個童話講述了千年,期間進化心理學也來充作幫凶。」
關於慾望這件事,歷來有一種神話建構:男人的性慾和女人的性慾,從本質層面存在著區別。這區別不止寫在DNA里,還得到了十幾萬年人類進化的加強和鞏固,使之成為不移且不疑的真理。
在文化建構中,女人——這個背負著性別原罪的「她」,面目多變且模糊。時而,是「貞潔者」;時而,是「勾引者」。但無論她屬性如何,卻都該為男人的花心買單。男人犯下的風流過錯,最終總會以問責「她」的要麼失職(在床笫生活中沉悶無趣、喪失夫的歡心的妻),要麼失貞(小三,必然也必須是善於迷惑男人心智的蕩婦)而收場。其間,男人彷彿是個毫無行為責任能力的無辜巨嬰。悖論的是,當「她」從屬於男人時,先被要求絕對貞潔,性慾從不該發生在她未被開墾過的身體內;當她服務於男人時,又被要求立即風情萬種、技巧嫻熟豐富。
女人的身體,永遠是為男人慾望備下的食材,是人肉筵席,被凝視、被評估、被品嘗、被消費;女人的慾望,必須收納在對某一個男人從心理到身體的全面歸屬當中;女人的性愉悅,是男人性滿足的副產品、衍生物,它與女人一生的德行和成就掛鉤,必須由男人開發、給予和交付,而不可主動尋求、獲得和掌控。
對於女人而言,只有負載著生殖功能的性、「有名分的性」,即「可以通過所謂正當的社會價值交換渠道,兌換成生存資源的性」,才是被道德所擔保的,也才是女人所「情願」的。
性活動中,女人必須表現出(無論真實與否,至少要顯示)被動、服從、可控。即便偶爾被伴侶期望「最好能主動一些」,那也是作為一種性趣味的調劑品而出現,掌控局面的,仍舊必須是男性一方。否則,男人將出現自尊的危機和喪失主場的恐慌。
然而,丹尼爾.伯格納用大量科學研究結果與數據的羅列,破除了「女人若與男人性交,必先與他社交」、「女性的愛欲要比男性的性慾更適合一夫一妻制」、「女性性慾旺盛的基礎是情感聯繫和長期的親密關係或安全感」的迷信。實驗觀察證明,事實上,女人的性喚起與性興奮,一樣在面對陌生對象的時候更為快速和強烈。之所以女人對慾望諱莫如深,不僅缺乏積極的表達,更竭力掩飾,原因就在於對女人來說,慾望總是遭到宗法、文化、倫理及流俗觀念的否決與圍剿,被目為淫蕩與不潔——只有墮落的女人,才會關注和積極於性享樂。
不敢言性的女人,不敢擁有性慾的女人,和鹹魚有什麼分別呢?
——同樣的真相,寫出《情人》的瑪格麗特?杜拉斯說得更驚世駭俗,更潑辣犀利:「一個女人若一輩子只和一個男人做愛,那是因為她不喜歡做愛……我愛男人,我只愛男人。我可以一次有50個男人。」她一生經歷大量且自由自主的情愛與性愛,都成為自身寫作的源頭活水,也是生命力汩汩不息的例證。
「她」,即我們,在面對和處理慾望時,長時間信奉並執行著男人頒布的律條,不疑有他。只因文化不停暗示我們如此,灌輸和教化我們如此。讓我們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想要不做男權邏輯的共謀,首先,是要從頭腦中甄別它、辨識它、剔除它,做一個敢於言說自身慾望的女人。
曾經有位男士,目睹我開心吃泡麵的樣子,憂心忡忡,責備說:「你一個女人家,怎麼吃這麼多啊?」氣得我,當場想把手裡的熱湯麵跩他臉上。天知道,生活在日本那種飲食重災區,身為著名饑民的我,當時一天最多兩頓飯,忙成狗時甚至只能保證一餐,連維持基礎代謝的大卡數想必都攝取不足,整天餓得兩眼昏花,瘦得乾柴一把。好容易三餐攢一頓,不過盡情吃了碗泡麵,旁邊還有個風紀督查員嫌你吃得多,不夠「女人味」。彷彿女人就得維持著小雞子似的食量,在男人面前忸忸怩怩表演食不知味,如穿越回到維多利亞王朝時代,要為自己擁有健康正常的食慾而自卑——對此男,我想給出的建議是:癌到這個份上,不如把腦子洗洗回爐再造。
從那天起,我下定決心,就算對面坐著吳彥祖,也要該吃吃、該喝喝,吃得歡脫自在,活得正常坦然,不再顧忌什麼扭曲變態的所謂「女人味」。日常總看到一些傻姑娘,用「不吃」的方式取悅喜歡的人。想說:嫌你吃得多的男人,不要就不要了罷;如此才能取悅的人,往往並不值得爭取。更何況,你又不花他的錢。
最後,感謝這個世界的精彩與新奇。在已經到來和即將到來的時代里,它們不止是男人的。還能是女人的。是我們的。
作者新浪微博:@匡匡_阿獃者
原載於作者微信公號「一起成精的日子」
作者惠寄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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