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岳飛不管12道金牌，繼續進兵，能收復北方嗎？

柳丁 / 文

公元1162年6月，南宋高宗趙構退位，皇太子趙昚（shèn）繼位，是為宋孝宗。新帝登基，萬象革新，7月份，孝宗下詔為抗金名將岳飛平反，追復岳飛原官爵，改葬於棲霞嶺下，釋放要改變對金朝屈辱求和政策的信號。

宋孝宗在對岳飛孫岳霖的宣諭中對岳飛做出如下點評：「卿家紀律、用兵之法，張、韓遠不及。卿家冤枉，朕悉知之，天下共知其冤。」此時距離岳飛冤死於風波亭已經20年。

岳飛

▍岳飛：十年之功，毀於一旦

1140年的7月，盛夏的朱仙鎮，軍帳之中的岳飛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不久之前，岳家軍再次擊敗宗弼，汴京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就在此時，朝廷連發12道金牌，強令岳飛退兵。

在此之前，東線的張俊、楊沂中等部已從宿州、亳州、泗州等撤軍，全線反攻的大好局面變為岳家軍孤軍突進。是進還是退？進則違抗聖旨，孤軍深入，糧草後勤斷絕。退，則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棄將士們浴血奮戰得來的中原故土於不顧。得知宋軍即將南撤的消息，四圍百姓哭聲震天。

岳飛班師圖

岳飛的思緒回到了從前，少年時期拜周同為師，武藝「一縣無敵」，能挽弓三百宋斤，開腰弩八石。20歲投軍，從下級軍官做起，多有戰功。1128年，金軍南下，宋將杜充掘黃河之堤後棄守開封南逃，淮泗之間淪為澤國，岳飛無奈跟隨杜充南撤。不久之後，金軍南下江南，杜充放棄長江天險，投降金朝。岳飛悲憤，遂決定自率一軍，矢志抗金。1130年，岳飛率軍收復建康，初露崢嶸，第一次受到高宗的接見。

1134年春，岳飛率軍第一次北伐，劍指江漢，連克郢州、隨州、襄陽、鄧州、唐州、信陽軍等六郡，極大的打擊了自北宋滅亡以來金朝及其傀儡偽齊政權的氣焰。岳飛因功升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是年31歲，成為有宋一代最年輕的建節者。

1135年，岳飛掃滅了洞庭湖楊幺起義。1136年，岳飛第二次北伐，率軍從襄陽出發，連下商州、虢州，佔據豫西險要，逼近洛陽，形成了對河南震懾之勢。此役之後，偽齊日落西山，迫使金朝廢偽齊，罷劉豫。

岳飛收復襄陽等六府州之戰

1139年，宋金第一次和議達成，金朝允諾將河南、陝西交換給南宋。然而金朝內部的意見並不統一，1140年，金朝毀約，再一次大舉南下攻宋，兵分三路，聲勢浩大。東路金軍由完顏宗弼率領，宋將劉錡率軍在順昌大敗金軍，瓦解了東路金軍的攻勢。西路金軍由完顏杲率領，企圖入大散關，沿嘉陵江入穿。宋軍在吳璘的率領下，連敗金軍，遏止了金軍南下川陝的企圖。

此時岳飛在鄂州已經整軍三年，接到戰報，率軍第三次北伐，兵鋒銳不可當，接連取得穎昌、陳州、鄭州、洛陽等戰的勝利，殲敵數萬。完顏宗弼見狀，遂集中兵力，與岳飛決戰於郾城。

戰鬥中，岳雲率領800背嵬騎兵沖入敵陣，大破金軍精銳拐子馬。此役，岳家軍殲敵五千餘人，俘虜兩千餘人，繳獲戰馬三千多匹，活捉金軍大小統領78人，陣斬宗弼女婿夏金吾。岳家軍乘勝追擊，直抵到離開封45里的朱仙鎮。十四年浴血奮戰的勝利果實，隨著12道金牌，成為泡影。自北宋滅亡以來，大宋第三次放棄了河南的百姓和已得的大好河山。

岳家軍諸將

岳飛無奈班師之後，旋即被解除兵權。1141年，秦檜授意張俊威逼利誘都統制王貴等將領出面誣告岳家軍大將張憲「謀反」，遂將岳飛下獄。11月，第二次宋金和議達成，「由宋向金稱臣，將淮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劃歸金國，並每年向金貢奉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12月，唯恐夜長夢多的宋高宗下令將岳飛殺死在大理寺中，岳雲及張憲被斬首。岳飛的死訊傳出，金國大臣們為此酌酒慶賀，並說：「和議自此堅矣！」

南宋收復領土最大範圍

紹興和議劃定疆土範圍，南宋北部疆域大幅退縮

▍為什麼宋高宗一定要賜死岳飛

1140年的趙構，同樣處在抉擇的關口。年初金軍大舉南下，意欲再度滅宋。但是此時的南宋，外有三軍用命，岳飛、韓世忠等大將鎮守長江一線，內部經濟逐漸恢復，小朝廷已經站穩了腳跟。因此打敗來犯金兵，並不算太意外的事情。令趙構心煩的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將。

撫摸著金光閃閃的龍椅，趙構思緒萬千。年少時的趙構天性聰明，知識淵博，記憶力很強，他每日能讀誦書籍千餘言，博聞強記，被封為康王。受父親影響，趙構對書畫也頗有研究，尤其善真、行、草書，筆法洒脫婉麗。

一切都隨著金人南侵而結束。1126年春，金兵第一次包圍開封，趙構被派往金營中為人質，受盡侮辱慢待。當年冬，他再次奉命出使金營求和，幸在磁州被宗澤勸阻留下，得以免遭金兵俘虜。 金兵再次包圍開封時，趙構受命為河北兵馬大元帥。父親和哥哥急令他率河北兵馬救援京師。但是他畏葸不前，不敢交戰。

1127年1月，開封城破，金軍大肆搜刮殺戮，並擄徽宗、欽宗父子及大量趙氏皇族、後宮妃嬪與貴卿、朝臣等三千餘人北上，汴梁城中公私積蓄為之一空，百姓死傷無算。

靖康恥，猶未雪

1127 年5月，趙構在南京應天府即位，改元建炎。隨後金軍再次大舉南下，趙構害怕重蹈父兄覆轍，慌忙南逃揚州。金軍南下，趙構倉皇逃出揚州城，據說，就是在這個時候，趙構因為驚嚇過度失去了生育能力。

渡過長江後，由鎮江逃往杭州。1129年，臨安衛軍劉正彥、苗傅兵變，趙構被迫退位。之後雖經韓世忠等勤王複位，但是趙構唯一的兒子趙旉也在政變後不久受驚嚇而死。南宋隨著趙構的不斷南逃而不斷潰敗，金軍一路南追，趙構由明州入海躲避金軍。金軍在浙江搜山檢海，追擊趙構未果後，北撤中原。

搜山檢海捉趙構時期的宋金形勢

自1130年起，南宋以江南為根據地，著力恢復經濟，加強戰備，軍事力量逐步恢復，宋金雙方基本上形成了以淮河—秦嶺為主的分界線。在岳飛、韓世忠等大將的堅決抗爭之下，金朝屢次南侵失敗，趙構才能逐漸坐穩龍椅。

多年的經歷，已讓趙構對金朝形成了刻骨銘心的恐懼感。岳飛曾上疏要「奉迎二聖」。二聖歸來，高宗將置自身於何地。對於趙構而言，保住南邊半壁江山，坐穩半個中國的龍椅，已是幸事。主戰派一再言及抗金，一旦失敗，連半壁江山也將不保，何不就此罷手。趙構曾對秦檜說過，「敵人議和，若彼我之勢強弱相等，如是而和者，彼有休兵之意。我強彼弱，足以制其命，如是而和者，彼有懼我之意也。」從內心深處而言，他已經放棄了中原故土。

金人的威脅已經逐漸遠去，但是大將擅權的陰影，逐漸鬱結在心頭。宋朝祖制，以文抑武，削武將實權，這一點，他不可能改變。事實證明，祖訓是對的，這些武將並非靠得住。

他忘不了1129年苗劉兵變自己被逼退位時的恐懼、恥辱與憤怒；他忘不了大將劉光世屢次抗命，所以他解除了劉光世兵權；他忘不了淮西軍變，酈瓊殺了他派去的監軍呂祉，裹挾4萬精銳投敵；他忘不了岳飛明知他一心求和，還一次又一次上疏抗金，甚至超越武將本分奏議請立太子，這戳中了他早年喪子以及不能生育的痛點，更讓他懷疑岳飛到底是忠於社稷還是忠於他這個皇帝。

他不能做第二個晉元帝。歷史上，東晉南遷，蘇峻、王敦掌兵於外，先後攻入建康，晉元帝兩次被軟禁。岳飛練兵鄂州，收復襄漢，蕩平楊幺，手握重兵於長江中游，自此沿江而下，長江天險不在，入江南勢如破竹。這些舊事，接受過良好教育的趙構不可能不知道。

趙構

外患已除，是時候對這些武將動手了。劉光世四年前已經被解除兵權，韓世忠年事已高不足為慮，張俊見風使舵，已經與秦檜勾在一起。唯有岳飛，他年紀最輕，軍功最大，所部最精。

殺了岳飛，可以震懾諸將，徹底收回兵權。殺了他，才能打掉朝堂上那些嚷嚷抗金的主戰派們的主心骨，才能向金朝表明自己議和的決心。殺了他，他的龍椅才能坐的更加踏實，而非如芒在背。心意已決，那麼剩下來的，就是找一個人去執行了。這個人，就是秦檜。

1141年10月，秦檜讓万俟卨彈劾岳飛，張俊誣告岳飛部將張憲謀反，岳飛父子被押送大理寺。韓世忠因岳飛冤獄質問秦檜，秦檜答曰：「子云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12月，宋高宗下令：「岳飛特賜死」。 直到1155年死去，秦檜當了18年宰相，創宋朝之最，死後被謚為「忠獻」，追封申王，實乃諷刺。

謀害岳飛的主要兇手

▍岳飛如果抗命能夠改變歷史嗎？

1140年的夏天，如果岳飛抗命不遵，決意收復汴京，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如果乘勝追擊，進軍河北，是否能夠實現連結河朔，恢復故土的夙願呢？

答案是悲觀的。首先，岳家軍此時已經陷入懸軍突進的險境。在高宗向岳飛頒發12道金牌之前，東線的張俊、楊沂中等部已從宿州、亳州、泗州等撤軍，全線反攻的大好局面變為岳家軍孤軍突進。此時岳家軍如果繼續北進，後路極易被切斷，從而陷入重圍。其次，更為緊要的是，宋廷已經決定退兵，繼續深入，就是抗命，岳飛將坐實違抗君命的罪名，糧草後勤必然斷絕，岳家軍必定陷入險境。事實上，1136年岳飛第二次北伐撤軍，就是因為後方供應匱乏，軍需不足。

如果岳飛回到湖北，心知高宗、秦檜必置其於死地，舉兵反抗，勝算又有幾何？然而答案仍然不容樂觀。

首先，岳家軍名義上是岳家軍，然而諸將是否真的聽命於岳飛起兵成疑。岳飛部將成分複雜，有早年跟隨他起兵的王貴這樣的將領，也有隨後被招降的偽齊將領如牛皋等。面對對抗朝廷這樣掉腦袋的事情，屬下未必全部聽命。其後岳飛部將王貴、王俊先被張俊收買，誣陷岳飛就是明證。

再者，宋代理學盛行，忠孝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南宋時期，吳玠、吳璘、吳挺、吳曦三代四人世代鎮守四川，1206年吳曦叛宋降金，僅僅四十六天就被手下殺死，首級被送至臨安。吳家在四川經營70年尚不能讓川人服從，岳飛起兵，在道義上處於謀反境地，全軍未必死心塌地。

第三，岳家軍人數不佔優勢。1140年左右，除了岳家軍，還有張家軍、韓家軍、吳家軍等部隊。根據當時的《中興小紀》、《林泉野記》等記載，張俊所部人數最多，在8萬人左右，岳家軍與吳家軍都在7萬人左右，韓家軍在6萬人左右。岳飛單獨起兵，即便岳家軍再精銳，但是以一軍對抗三軍，顯然處於劣勢。

第四，湖北地處四塞之地。即便岳飛起兵，如果孤注一擲東進，能否戰勝張俊和韓世忠部隊成疑，其根據地則受到四川的吳璘以及北方金朝的威脅。一旦離開根據地，前方勝負未分，後方根據地出現嘩變或者被攻佔，對前線軍隊士氣的影響是致命的。

二十年後的完顏亮舉全國之兵攻打南宋，然而在前線受挫，後方完顏雍在遼陽稱帝的情況下，直接導致軍隊嘩變，其本人也被亂軍所殺。南朝武陵王蕭紀率兵出川，欲東下攻打候景，導致後方空虛，在被其兄蕭繹擊敗後，根據地蜀中也被西魏攻取。

綜上所述，岳飛班師回兵之後，面對著宋高宗、秦檜、金朝必置其於死地的情況下，幾乎沒有翻盤可能。

▍良將已逝，國辱誰御

和議已成，岳飛既死，戰爭中收回的河南與淮河以北土地旋即又失。宋金之間迎來了20年的和平時光，趙構坐穩龍椅，秦檜大權獨攬。

1141年宋廷收回兵權後，對曾由韓世忠、岳飛、劉光世、張俊、吳玠等大獎統領的五支大軍進行縮編，特加御前二字，分五軍為十軍，分屯駐全國各地。

幾乎同時，金朝也開始整肅主戰派。1137年殺頭號主戰派宗翰的黨羽高慶裔、劉思，宗翰憤懣而死。1139年，殺宗雋，1140年，殺完顏希尹、蕭慶。以上文武官員皆為金朝開國功勛、帝室貴胄，在金滅遼、金宋戰爭中威權隆重。通過大殺權臣，金熙宗達到了大權獨攬的目的。

1161年，金海陵王完顏亮再次起兵4路攻宋，號稱大軍六十萬。東路金軍一路直打到長江邊，宋高宗震驚，一度準備再次出海躲避金軍。不知此時，他是否記得早年岳飛力挽危局、迴鑾面聖時候的英姿。後金朝內部發生動亂，前線金軍渡江失敗發生兵變，海陵王被殺，南宋才轉危為安。經此一變，宋高宗決意退位，傳位與養子趙昚，史稱宋孝宗。

采石之戰

孝宗甫一登基，即準備北伐，平反岳飛冤案。奈何此時國內良將已經凋零，宋孝宗啟用年已66歲、志大才疏的張浚為北伐主帥，宋軍北上在符離大敗於金軍，隆興北伐以失敗告終。張浚不久病死，宋孝宗不得以與金朝簽訂「隆興和議」，稱金朝皇帝為叔。

國難思良將，南朝宋文帝因疑殺大將檀道濟，道濟死前大呼「乃復壞汝萬里之長城！」 元嘉末年，北魏南侵至瓜步，宋文帝登石頭城北望，面有憂色，長吁道：「如果檀道濟還在，怎麼會到這個地步！」如果岳飛還在，歷史會被改寫嗎？

時過千年，岳飛、檀道濟為人們所懷念稱頌，而宋高宗、秦檜屈辱求和的面目則永遠讓人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