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的末日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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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強 |
每在朝代更替之際,歷史上總留下許多故事,給後人許多談資:武將金戈鐵馬於沙場,良臣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忠貞之士壯烈殉國,懦弱小人屈膝投降;攻城拔寨,殺戮屠城;妻離子散,國破家亡;有人孜孜以求入世,有人則遁世消極避亂;於是,舊時代落幕,新的王朝冉冉升起;在巍峨輝煌的金鑾寶殿,新朝皇帝滿足的看到大臣們匍匐腳下,帝王豪氣干雲;接下來論功行賞,有功之臣或封侯或拜相。勝利者在沾沾自喜中,往往快意間品評前朝得失,來證明本朝得天下的合符天道、順乎民意。新朝組織翰林學子編纂前朝歷史,這已經成為我國封建時期各朝代的一種傳統制度。 大清順治年間開始編纂、康熙年間張廷玉等繼續纂修、乾隆年間完成的《明史》,照例對前明王朝的兩百多年歷史進行記載、評述。當然,《明史》要弘揚明亡清興的歷史必然性和正當性,對前朝政治得失給予了嚴厲的點評。然而,對於前明最後一個帝王崇禎帝,大清官修的史書卻較少批評,較多稱讚與惋惜。崇禎皇帝國滅身死的歷史悲劇,在位17年之命運多舛,最終結局之悲壯凄烈,仍然震撼著今天許多像我這樣的人。
各種史書對於崇禎皇帝在位期間的治國得失已作出了評價。清末李鴻章曾自嘆大清已如一堵四處漏風的破牆,而他就是大清最後一位裱糊匠。崇禎皇帝即位時的大明,在經歷了萬曆朝以來的帝王疏於政事、內閣頻繁黨爭、閹黨作亂、三大疑案內耗之後,已是日薄西山;而崇禎挽大明王朝於將倒而未倒之間,硬是拉著大明這架大破車在歷史年輪中又延續了17年。然而終於功虧一簣,雖抑於天時,也與崇禎帝人謀不足有關。崇禎帝雖殫心治理,卻相信內臣甚於外臣,對大臣多有猜疑,缺乏耐心;殺戮、罷黜柱國大臣,自毀護國長城;遇事敢於任事,卻過於操急。最關鍵的是,崇禎皇帝雖成功消滅閹黨一族,卻仍然沒有消滅萬曆以來屢次爆發的朝內黨爭。 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中說到,明朝以文官制度為支柱,以道德為立國精神。帝國上下各體,各司其職,上下得體,關鍵在於文官集團的穩定。聰明的皇帝應能利用自身的權威,調和矛盾,獎懲有度,在文官之間不偏不倚,維持整體行政架構平衡,從而保證帝國各項行政事務的有條不紊的運行,不因文官集團內部正常的爭執,而發展成為那種非正即邪、非你即我、你死我活的黨爭運動。崇禎即位之初果斷行動消滅了閹黨,但隨後以復社錢謙益、周鍾、陳名夏等為代表的「小東林」,與馮銓、阮大鋮等閹黨餘孽以及溫體仁、周延儒等勢力之間的新的政治鬥爭再度重現。崇禎帝沒有能夠解決這一頑疾;在對後金防禦和鎮壓義軍的整體戰略部署和具體措施上,例如朝議是否對金議和、暫取守勢,而以全力對付農民軍,朝議難下決議,帝國一再喪失先機,終至局勢無法逆轉。崇禎帝雖然厭惡黨爭,卻沒有足夠的政治智慧,利用帝王的超脫權威,維持文官集團各種勢力的平衡,所以說他是「人謀」不足。相反,溫體仁、周延儒之流奸臣,一再利用皇帝勵精圖治的雄心,謀取首輔大學生的地位,使軍國大事和皇帝本人統統成為了朝廷黨爭的犧牲品。皇帝終於徹底喪失了對外臣的信任,轉而信任太監,又走回了前幾任皇帝的老路子上去。因此,清朝統治者客觀的評價道:故明並非亡於大清,而是亡於黨爭也。 此外,崇禎帝也沒用解決晚明以來土地兼并嚴重的局勢,國庫空虛,而皇家莊園依然在聚斂財富,福王等大地主佔據大量良田,普通百姓無生存之地,又面臨天災饑荒,只能造反。在李自成即將打到北京,國庫缺乏用作招攬勤王軍隊的銀兩,大臣希望皇帝拿出內庫銀子以資軍費,崇禎帝斷然拒絕。也許崇禎帝認為內庫的錢是自己的,而國庫的錢是公家的;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都是你皇帝一人的,帝王位子已經是岌岌可危了,而公私此時尚然如此分明。如此看來,崇禎帝並不明智,有點小家子氣,缺乏君王的度量氣概。缺乏度量,也正是他無法寬容朝臣失敗、殺袁崇煥的原因。 然而,崇禎皇帝又是一位悲劇性人物。大明的天下幾經傳遞,到他手裡時已經是腐朽不堪;萬曆、天啟昏庸,而無亡天下之近憂;崇禎雖殫精竭慮、勤勤勉勉,終不能逆轉命運。崇禎帝雖身死國滅,但他在位期間勤於政事,勵精圖治,儉樸到穿的衣服也有補丁,完全不同於其他末代君王的昏庸、墮落;據史學家論證,崇禎是中國歷史上最勤政的皇帝。他不近女色,也不像他的祖父有看宦官擲銀為戲、他的哥哥天啟帝喜歡做木工活等興趣愛好。他晨起而朝,暮色中仍在批閱奏章,或與重臣商討鎮壓義軍、防禦遼東等軍國大事,沒有一息閑暇,沒有一絲喘息之機,一心只在挽回大明頹勢。然而,讓他倍感孤獨的是,面對日趨惡化的內外局勢,滿朝文武大臣中卻無一人願為君王分憂。他們在朝則熱衷於黨爭,為一己利益而不顧天下百姓的利益,更不顧大明江山的穩固;歸家則歌舞狎妾,聚斂財富於小家,全不思義軍已即將打到京城。崇禎越到1644年這個末日之年,越感到深深的孤獨與無助;江山將喪於自己之手的羞恥感,促使他決心要以死殉國。
1644年初,李自成突破了黃河防線,平陽陷落,崇禎帝召見閣部九卿科道等官說到:「朕非亡國之君,事事乃亡國之象,祖宗櫛風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將何面目見於地下,朕願督師,以決一戰,即身死沙場,亦所不顧,但死不瞑目。」4月初,李自成大軍相繼攻佔大同、宣府,舉朝無措,滿朝文武還在為是否南遷一事上爭辯不已。崇禎帝感到十分失望,他痛斥大臣道:「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至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勿復多言。」4月10日,皇帝再次憤怒說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到4月21日,杜勛和唐通讓義軍通過了居庸關,北京的陷落已在旦夕之間。4月23日,李自成大軍前鋒策馬深入北京西郊,崇禎帝主持了他的最後一次朝會。步入大廳,登上寶座,回頭看了每位大臣一遍,無助、寂寞之感頓生,不禁潸然淚下。諸臣亦相向泣。皇帝絕望的擬定一份詔書,宣布「文臣個個可殺」。4月25日,皇上看到竟無一人上朝,他說道:「諸臣誤朕也,國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棄之,皆為奸臣所誤,以至於此」,然後走到煤山自縊。臨死前,皇帝嘆息曰:「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無一人想從?」咬破手指,血書寫下遺言:「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 《甲申傳信錄》,記載了崇禎皇帝最後時刻的悲壯情:久之,上顧事急,將出宮,分遣太子二王出匿。進酒,酌數杯,語周皇后曰:「大事?去矣!爾宜死!」袁妃遽起去,上拔劍追之,曰:「爾也宜死!」刃及肩,未撲,再刃,撲焉,目尚未瞑。皇后急返坤寧宮,自縊。時已二鼓。上巡壽寧宮,長公主年甫十五,上目怒之,曰:「胡為生我家?」欲刃之,手不能舉,良久,忽揮劍斷公主右臂而撲,並刃坤儀公主於昭仁殿。遣宮人諷懿安皇太妃李氏,並宜自縊。上提劍至坤寧宮,見皇后已絕,呼曰:「死的好!」……上愴懼還宮,易袍履與承恩走萬壽山,至巾帽局,自縊。大明大行皇帝於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夜子時,龍馭上賓。 悲哉! 李自成聽說崇禎帝自縊後,受到很大震動,良久嘆息道:「我來與汝共享江山,如何尋此短見?」 崇禎帝自縊後大臣們的具體表現也證明了他的責難並非過分。在皇帝死後數天內,40多位官員如倪元璐、范景文等自殺,然而包括大學生魏藻德、崇禎朝最後一期科舉狀元周鍾、探花陳名夏等在內的162名高級官員都投降李自成,幻想在大順政權下贏得一官半職,繼續維持原來的奢侈生活和高官厚祿地位。明朝也罷,順朝也罷,官照做、錢照收,這就是當時多數官員的德性!令人諷刺的是,當初大順軍迫近、情況緊急時,崇禎皇帝主動拿出內庫銀,並要求各官員獻款籌募軍費,魏藻德等大臣都以家無餘資為理由拒絕。而在投降大順之後,劉宗敏開始拷打各品官員籌款,崇禎曾經的首輔大學生魏藻德一個人就交納黃金1.3萬兩,據聞總共搜刮白銀達7000萬兩之多!大清入關入主北京後,錢謙益這批人又再次投靠在多爾袞的腳下。文人骨氣若此,不知東林前輩地下作何感想?
如不以成敗論英雄,則崇禎帝最後自縊萬歲山的凄慘結局,以身殉國,壯懷激烈,驚天動地。中國歷史上多少陳後主之類的亡國之君,而像崇禎採取這樣一種激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以身殉國,則為罕見,也因此刺痛了許多故明的普通臣民。諸多的下層臣子和鄉紳為此而自殺,以報皇恩。崇禎的故事讓今天的我們讀來,猶然覺得震撼,為其結局而扼腕嘆息。
(史料來自於《洪業———清朝開國史》、《萬曆十五年》、《明史》等、黎東方《細說明朝》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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