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由大乘談佛教的現代化

第四章  由大乘談佛教的現代化

大乘佛教不僅是一個佛法原始精神的復興運動,同時也是一個更進一步的佛教現代化運動。換句話說,不僅是希望能「息邪說」而使世人明了佛法真正原本的精神――――也就是「守成」,同時亦建立了新的方法和理論體系――――也就是「開創」。能守成亦能開創,就是能深觀時代,順應時代而善巧地運用權教和實教。依我看,這就是一個人類古文化的現代化運動了。         

今天我們如果想針對現代人類的問題與思潮,而揭開一個當今佛教現代化運動的序幕,我以為推動者若能把大乘看成一個過去的佛教現代化經驗,是會得到很多助益的。因為那一個時期菩薩們所建立的許多系統和模型,到今天仍然適用。像權教和實教的適當運用,勝義諦與世俗諦的開演,就是例子。

如果我們不能由過去先賢曾走過的路吸取經驗而再往前進,人類的文化將永遠只停留在原點。而人類之所以有別於其他生物而能建立文明,也正是因為人類能由過去的教訓中累積經驗。      

故在本章中,我想以佛教的現代化為立足點去看大乘佛教,看看有什麼是那個時代的人早就已做過的,並探討那些東西到今天是否仍然適用。立足於這樣一個了解之下再談開創,也許會比較實際。以下是幾個我們所能見到大乘佛教的特色。                                   

一、佛法的普及化                

這是大乘佛教的一個基本精神,也是一個弘法上新格局的開展。其主要的論點是佛教應以「大悲為上首」,打破過去只屬於一小撮「有根器的人」之局面,走向群眾。使佛法能普及開來,利益更多的人。    

這個理念事實上本來就是佛陀立教的本懷。我們可以由原始教典中佛有講到在家人應如何禮六方,敦倫盡份,而看出佛法本來就可適用不同根性的眾生。只是在原始佛教時期,佛陀說法的當機者主要是比丘,都是一些轉志修行的人,故原始教典中對出家人講的話就較多。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佛教始終是在所謂「修行人」的圈圈裡,一直無法普及。                   

等到大乘佛教興起,情況就不一樣了。當時的那些佛教現代化提倡者,顯然地認為佛法應該是有利益更多眾生的能力和使命的,而不應該只是被用在一小撮修行人或學院派的圈子裡。於是佛法就開始了一個不斷融合的過程,而和人類其他的文化相匯通。形成了一個洋洋大觀,更豐富,更開闊,也更能適應不同眾生根器的大乘佛教。                          

基於聖龍樹所提出的二諦――――勝義諦和世俗諦――――思想,及由之而生的權實互用弘教原則,大乘成了一個不斷演化的人類文化活動。最後到了中國,形成了具中國特色的天台宗、華嚴宗、禪宗……到了西藏,就形成了密宗。這些頗具影響力的佛教宗派,都是順應時代和文化而形成的人類文化偉業。                       

若綜觀這一個整體的大乘文化歷史推演,我們可以說當初那些大菩薩的苦心沒有白費。大乘佛教的成就是卓越的。這一個整體的佛教現代化運動,至少轉動了人類五個大文化區,利益的人何止百千萬億?今天的藏密和中國及日本禪宗的影響力,仍在歐洲、美洲及全世界發展著,激蕩著人類的思想和生命。而整個的中國佛教,可以說正是這一個偉大的佛教現代化運動的受益者。作為今天的中國佛教徒,我們實在是應該秉承著這一個偉大的人類文化傳統,而繼續往這一個佛教普及化的方向努力的。                         

今天不少研究原始教典的學人,頗對中國傳統佛教中一些較偏向宗教或儀式的東西不以為然,認為就是因為這些,佛教才逐漸衰敗變質。這個看法正確嗎?我以為值得深思。這些東西至少有一點,和大乘也和原始佛教的精神相應,就是慈悲地滿足了世人的宗教需要。佛法的變質雖然不是宗教,但佛法絕對尊重這世界上的一切宗教,也不會主動地去反對宗教,除非這個宗教對世人有害。大乘佛教反而更主動地把宗教情感融入佛法,方便善巧地一方面滿足了世人的宗教需要,另一方面又建立了權教,而使修學者能逐漸增上。這一種能迂迴也能正直,在權變中又不失去立場的精神,正是大乘佛教「不舍眾生」的慈悲表現。                         

故在大乘佛教中往往有很多事好像看似很矛盾,其實這卻正是大乘偉大的地方。能拜佛,亦能把佛像當柴燒;能講「輪迴」,亦能講一切法無我;能讚歎一切有為功德,亦說離相無念是名真功德。這一切的一切,事實上皆是由大乘教的「權實互用」流變出來的。故菩薩行講究的離相無著,不但是方便教不著,就是究竟教亦不著。真了悟了菩薩,是觀權教與實教等,佛與眾生等,凈土與穢土等。故能舍凈土而無怨,在世上與眾生「利行」、「同事」。故我以為若真探究到大乘教的深處,那真是開闊廣大的「人間佛教」。菩薩一切皆以眾生為著眼點,而決定該如何施設眼前的教法,並不堅持正法一定要怎麼樣。這樣也可以,那樣也可以,所謂「廣開方便門」。但其目的是一樣的,即使眾生畢竟能見正法而得法益。當然,為了普及佛法而廣開方便門地運用權教和實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也正因為不容易,故大乘佛教的發展,有時會產生一些偏差。但在整體上而言,局部性的偏差仍是值得付出的代價,因為的確有更多的眾生得到法益。我也希望近代中國有志於弘法的同修能有這樣一個認識,就不會在忽起忽伏亂象叢生的中國佛教環境中感到太沮喪失望。以大乘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永遠都是亂的,外道也永遠都是存在的。一個人想自求清凈,相對而言當然是容易多了。但菩薩道卻偏偏不這樣。大乘佛教主張菩薩永遠應走入紅塵,和眾生在一起,用合乎眾生根性的方法使他們覺醒而悟入正法。故在一個菩薩行者的生命中,他所面對的當然是眾生數不盡的不安、煩惱、猜忌與仇怨。他要普及佛教,就必須要承擔這一切。而他的智慧如果不夠深廣,當然就有可能會犯錯誤。        

但在大乘教中有另一個教義,就是菩薩不怕犯錯。因為他所要做的事,幾乎已註定了他會犯錯。犯錯沒有關係,重要的是要知錯能改。故在菩薩的修學過程中,「柔軟」是一個很重要的修行品德,其意義就在於菩薩不會堅持己見,隨時準備接受其他更深刻的智慧。而菩薩的修行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菩提心」,也就是為眾生,為了正法,他沒有什麼自己的東西好堅持的。只要這個「菩提心」猶在,再大的錯都不會徹底地毀了一個菩薩的「法的生命」,他都有再向上而利益眾生的機會。        

我常會嘆服於當初大乘菩薩道立教者智慧的深廣,「菩提心」的施設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它真可說是畫龍點睛似地,把菩薩道的神韻點出來了。的確,為了正法的普及和利益更多的眾生,菩薩吃一些苦,受一些挫折,甚至犯一些錯,都仍是值得的,只要他的「菩提心」沒有失落。只要他在一切的苦痛、挫折和錯誤後,仍有一顆向上向善為眾生服務的心,他就仍是菩薩。哪怕在世間的立場而言,他的處境已是再卑微不堪,大乘教的正義皆是如此。由此也就更可看出當初那些大乘教的立教者,不但不是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者,反而是如實了解人性和世間的實際社會工作者。經中每會有「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如來善付囑諸菩薩「的敘述,其背後所真正蘊涵的智慧與感情,恐怕不是用世間的語言文字能充分表達的。                     

總而言之,是大乘佛教想盡辦法要使佛法能打入社會的各階層,融入人類的各文化,使佛法能更普及。這個意圖及成就,應該是可被我們肯定及讚歎的。我希望將來的佛教現代化,要能延續這一個傳統,不要倒退了。                                                      

二、更開闊的襟懷和涵融精神        

為了使佛法能更普及,為了能更有力地去運用權教教育眾生,打破過去一切「以一為尊」的局面,而開創一個更開闊的弘教格局,是大乘佛教的另一個特色。         

事實上當初佛陀的教法本來就是開闊的。佛陀曾在一個樹林里抓起一把落葉,問周圍的比丘是他手上的落葉多,還是這個林子里的落葉多。比丘們就回答是林子里的落葉多。佛陀當時就告訴比丘們:「我所講過的教法,就像是我手上的落葉。而我沒有講過的教法,就像是這林中的落葉那麼多。」                          

再加上佛陀從來都不認為僧團是他的,或為他所領導、建立的,我們可以說最早期的佛教,本來就有著理性及鼓勵修行人獨立思辨的學風。並不鼓勵教條式地,把一切的價值皆定於一尊。             

佛陀滅度後,情況就逐漸改變了。比丘們由於懷念及尊敬佛陀,逐漸把佛陀的地位神格化了。也忘了當初「落葉」的譬喻,又有不少人以為佛法就是唯一的真理。就逐漸形成了佛教內僵化的教條主義思想和權威型的人格。這樣不但不是佛陀說法的本懷,也造成了佛教發展的障礙。      

這個問題一直到今天,仍然是存在的。而且這不僅是佛教的問題,可以說是全人類的大問題。也許在人類無明煩惱的深處,的確存在著一種「英雄崇拜」及盲目跟從的傾向,故在人類的文化中,永遠會有理性主義及權威主義相抗衡。權威崇拜發展到了及至,就造成了當年納粹的恐怖及中國近代「文化大革命」的夢魘。在那些年代,人的價值觀、道德意識幾乎完全喪失,理性及自我約束力亦幾近磨滅。人們只是毫無條件地盲從於某些人的意志,去迫害無辜的人們。經歷過那一個年代的恐怖,一個人如果仍能肯定人性及人的價值,真是相當不容易的。                  

也正因為如此,佛法負有在人間提升人類理性的使命。要約束人類的一元化盲目崇拜傾向。要人類站起來,靠自己。也就是佛經中所說的「自依止」。           

大乘教的倡導者們見到了當時教內一元化權威崇拜及教條主義的傾向很濃,就對其採取一種猛烈的批評態度。其中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在大乘經中有貶抑「阿羅漢」的文字,說他們是「焦芽敗種」的自了漢,不了解真正無上佛道的真精神。這種批判在當時的佛教文化中,可說是十足革命性的,而且火藥味也很濃。想來當時教內對佛陀及證果羅漢的權威崇拜是頗強的。而且當時部派佛教的領導者,想必是持不肯妥協的極保守立場,才會造成當時如此強烈的一個反動。                     

一直到今天,我們對這一個反動的功過仍很難下定論。它造成的缺點,是幾乎完全否定了傳統佛教中一向被公認的「成就者」,而形成了後來一段很長的所謂大、小乘,南、北傳的對立。以此點而言,當時大乘諸菩薩對「小乘」的批判,似乎是太過了。但要推動任何的文化運動,皆是很不容易的。很可能當時諸菩薩所面臨最大的權威,既不是佛陀,也不是教法,而是當時一些自命為「羅漢」的既存勢力當權派。在苦無選擇的情況下,大乘教的倡導者們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仍然恭敬佛、法、僧三寶,但對那些自命是「羅漢」高高在上的傢伙,則恕難從命,勸他們還是多跟大菩薩學學,不要自以為是,不知長進。當然這些事現在皆已無法考證了,我們也很難知道當時事情的真相。但在現在流傳下來的大乘經中,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當時那一個文化運動中,更開闊的襟懷,和更卓然獨立,不依靠權威的自在。               

由一元走向多元,在大乘經中比比皆是。佛由一佛釋迦牟尼佛,變為十方三世一切諸佛;佛土也由此土娑婆世界,變為無量無邊的諸佛善妙國土。經典則由原來的原始巴利教典,變成眾多的、適應不同根性的大乘三藏十二部,有的講菩薩的行願,有的讚歎無量無邊的諸佛國土,而有的則講布施、持戒及建佛像的功德。世間的修行成就者,也由原來的聲聞四果變成了菩薩十地。這一切皆是在提倡一種肯定多元價值的文化觀,鼓勵修學者要有開放的胸襟,而知道宇宙中仍有無量無邊的智慧和寶藏,有待我們去開發、去成就。不要固步自封地老是以為自己了解的東西就是最「究竟」的,而自己限制了自己。       

大乘經中最有名的例子,就是《華嚴經》中的善財童子五十三參,以善財童子拜訪五十三位善知識為例,來說明菩薩行者當以一顆謙虛的心廣學多聞,不斷地為了眾生而充實自己。不該把自己的心智,局限在一經一教或一個宗派里。該打破一切的藩籬,而能求知識於世界。故佛法不是反知識的宗教,也不反科學。佛法反而應重視知識,運用知識,以求造福人群。這也才符合緣起觀「萬法從緣起「的真義。    

大乘佛教的這一個理性的、重知識的開放態度,不但對今天的佛教現代化十分重要,就是對整體中國文化的現代化,也是同樣重要的。中國文化里一直存在著權威主義的思想與性格。表現在政治上,就成為獨裁,不是個人專政就是一黨專政。表現在經濟上,就成為計劃經濟的過度膨脹。反知識的大規模事件,也曾在中國歷史上出現過兩次。一次是秦代的焚書坑儒,另一次就是近代的迫害知識分子。我相信中國人如果能成功地把大乘佛教的真正精神融入自己的文化中,應是會對一個更理性、更重知識的中國人民族性格的建立,有莫大的幫助。                      

近代中國佛教中,逐漸有在家人對出家人權威崇拜的心理,表現出一種過度依賴三寶的現象。這是不符合大乘當初創教精神的。在家人要信仰三寶、尊敬三寶,但不可依賴三寶。出家人也不應該使自己成為信眾黏著依賴的對象。要使在家人與出家人之間,有一種符合佛法精神理性的關係才好。                                                      

三、關懷人間的入世精神            

這一點也許正是大乘最有別於當時部派佛教的地方,也可以說是大乘最普遍的一個精神。而這個精神,影響到了大乘佛教所建立的修行體系。               

佛陀當初所立的修行教法,以八正道為主體。而八正道――――正見、正思維、正業、正語、正命、正念、正定及正精進――――本來就是關懷世間的。這可由正業、正語及正命皆牽涉到人的「社會性」,也就是人與人之關係,而看出來。佛要修學者要有正當的謀生方法――――正命,不要有傷害他人及眾生的行為――――正業,及不要有不正直不友善的言語――――正語。這些都說明了原始佛教本來就有的入世社會意義。     

但是因為當時的印度文化,本身就有厭惡世間傾向極濃的「出世思想」,人們滿腦子都是一些形而上的「解脫」觀念,使得佛滅度後佛教的發展,又走上了遠離社會性,輕視人際與群體生活的玄學老路上去了。修行人一天到晚都在打如何「證果」及進入「涅槃」的主意,以為世間是「苦」的、不安穩的,應該馬上舍離。於是世間什麼事都不關心了,只要能「證入涅槃」就好了。那些人當時也在修八正道,但整體的修行內涵與精神,可以說已和當初佛陀所立的道風相差很遠了。聖龍樹看出了當時佛教根本的問題在思想,故立論去駁斥了所有那些以為涅槃實有、果位實有的玄學思想,而強調一切不二的中觀思想。指出涅槃與生死不二,佛與眾生不二,凈與穢不二。其基本的目的,就是要把修行人由那些印度人古老的「文化迷夢」中請出來,使其體會到佛陀真正所教四聖諦、八正道的本來面目。                          

我想當初那些大乘菩薩,一定覺得如果只靠四聖諦和八正道,這些「出世」的現象很可能又會重現,故有必要去立一些由「入世」下手的修行教法。於是大乘佛教就有了六度――――布施度、持戒度、忍辱度、精進度、禪定度及智慧度。              

說六度是以「入世」為下手處的教法,是因為其前三項皆和人的社會性相關,而且比八正道更積極地指出修行人應該如何,而不只是不應該如何。               

因為大乘講慈悲,故第一度就講布施,主張修行人當主動積極地去行善,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因為要深入社會去幫助需要的人,就會和眾生發生較深的關係。此時就尤其有必要去講究持戒,以免又在幫助眾生的同時和眾生糾纏不清,變得忙幫不成,反而增加了眾生的煩惱。故六度特別在布施之後講持戒,講「不惱亂眾生」,就是這個道理。                   

雖是不惱亂眾生,但並不表示眾生就會完全沒有執著,而不產生怨心。眾生就因為有煩惱,所以才叫眾生。想要和眾生在一起又完全沒有糾紛,也是很不可能的。故菩薩行者一方面要求自己持戒,以求自正自清,另一方面也需要增益自己的堅忍力,要能承受一切的誤解、無理與侮辱才行。否則就必定不可能入世而幫助眾生。故在布施度和持戒度之後,六度的第三項是忍辱度。                      

以六度的這前三度來看,大乘佛教提出的修行體系,的確是以入世間為眾生服務為方便入手處的。大乘菩薩們,顯然是對當時印度人的根性有了一種徹底的認識和覺醒,覺得跟這些人講什麼中道、緣起、無自性,到最後都一樣,就是仍走上形上學追求絕對境界的老路。故他們在六度之首提出布施,實在是針對印度人的根性痛下針砭的做法,要這些人走出迷夢,投入社會,去為眾生服務。布施之所以能有效地對治形上學思想,是因為他們對這種思想的本質有深刻的洞察力,而知道那是一種形式的「我執」。故他們要修行人去布施,去把這個「我」慢慢送給別人。這當然是有效的對治。而且這種布施又是講究走入人群,也剛好對治了原來修行人喜歡住深山蘭若,離群獨處的習性。            

一旦投入社會,接觸人群,平常不大顯露的貪和瞋就隨緣而生了。故大乘佛教的修行,是主張人在紅塵世事中磨自己的貪與瞋,而不是關起門在學院裡面談。有了貪就要修持戒度,而有了瞋就要修忍辱度。能不斷地在紅塵中為眾生服務,也不斷地磨自己的貪瞋習氣,就是精進度。     

能實際地布施及為他人服務,就不會落入追求形而上境界的「解脫陷阱」。再加上能精進不斷地去除貪瞋習氣,修行人的身心就會柔軟調伏,堪為法器了。此時再進一步地修禪定度,就能更增益修行人身心的離執自在力,也能使自己整個的身心更為統一,和諧安定。修行人此時經由禪定而得到的「定」,會是超越了神秘主義及形上學思想的定,因為其修行的前導,是不離世間的布施梵行。他不會幻想著自己是不是已和法界中另一個「清凈流」相結合。他只是經由禪定而體會到一種遍布全身的喜悅,使生命憑添無限生機妙趣。     

至於最後一項智慧度,就是佛法所稱覺觀而到達彼岸的能力,也就是原始教典中「四念處」的洞察力與離執力的身心鍛煉,(佛法的畢竟教說是「智度」。而這個「智慧」的開啟與鍛煉,除了包括洞察諸法實相的能力,也包括離執而不受束縛的自在力。詳見作者的《做個喜悅的人》)能圓滿六度前面的五度修行。               

人如果沒有智慧而不能在「法念處」上親見一切法無我的道理,就總會黏著於「我」與「法」實有的觀念,而不能把修行提升到所謂的離相自在。也就是布施總還有一些勉強。

不布施總還有一些不好意思。持戒、忍辱,也總還是在心靈深處有一些不大情願,不大痛快。修行人在此時若能思維聖教,放下身心而對自己的生命作綿密的如實觀照,就會發現原來在自己的生命中有大小無數的見解,而其中一樣叫「自性見」。因為它,我們就以為實有一樣東西被布施了,以為實有一個「我」在持戒,也實有一個「他」在侮辱輕慢我們。也使我們的生命變得不和諧、不圓滿。              

等修行人透過四念處覺觀的訓練而有「智慧度」的體驗了,生活中就不再會有太多掙扎,與「拖拖拉拉」、「五馬分屍」的痛苦了。

紐約市地下鐵,總是能給我許多啟示。記得過去未修行時,見到乞丐而沒有給錢,心裡總有一些矛盾。明知有些人是醉漢及騙子,仍無法揮去心中的一些陰影。後來到某一個階段,我知道自己的修學有了一些進展。就是當我不想給錢時,我就是不想給錢。過去我會對自己說一些理由,現在不會了。我只是不想給錢而已。奇怪的是紐約地下鐵中的乞丐,似乎真如過去南老師所說的皆是「菩薩」,有「他心通」。見到我連瞧也不瞧一眼,就跑到他處去纏別人去了!看來過去我的矛盾掙扎皆寫在臉上,難逃這些「大菩薩」的法眼。一眼就看出來我有「法執」,正好可以磨蹭磨蹭呢! 

修智慧度菩薩道行者,心中只要還有一點點「法執」,就要作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的奴隸。而整個菩薩道的智慧,就是要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只要有一樣放不下,以菩薩道來說就是「貪」,也就失去了「明」,失去了智。而只要有一樣拿不起,以菩薩道來說就和「瞋」相應,失去了悲。而大乘教所講「悲智雙運」的修行原則,其背後真正的內涵,卻又往往不是用世俗的知見所能臆測的。     

由世間布施而持戒、忍辱、精進、禪定,再由覺觀而親見一切法皆由緣所生,了無自性,就能逐漸契入般若。到最後究竟契入諸法實相,就通達了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大布施」的道理,而卻無所施亦無施者與受者。 此時的菩薩道行者就能在三界中「游化自在」了!入三界而不著三界相。念念的生滅,當下就是諸佛寂靜性海。於三界無所入,亦無所出。這就是由大乘菩薩行入道的成就了。而當時那些大菩薩,由此人間度化,布施入道而成就的離戲智慧,當然是和當時濃厚出世思想入道修行所體驗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這也就難怪大乘經中,會有如此強烈的對所謂「小乘」的批評了,因為那一種格局的寬廣和對法性的體會,真可說是有天壤之別。但學大乘的人要切記當初所批判的「小乘」,只是後來部派佛教遁世色彩極重的修行知見,並不是指佛陀原始的教說。這可由聖龍樹《中論》中,處處尊佛陀為「大聖」而看出來。                           

綜觀以上我們所了解的大乘佛教,到今天我們仍是禁不住要踴躍讚歎的。聖龍樹在當時,真可說是獨步古今,力挽狂瀾,硬要把修行人的心由那些怪東西上拉回來。當時他的確是成功了,也開創了一個新的宗教改革及文化現代化運動。撫今感昔,我們不能不感嘆今天自命是大乘傳承者的中國佛教中,又出現了當初部派佛教後期狹隘的出世思想,自我本位主義的門宗派觀念,及對三寶的依賴心理。而今天的問題,也許是更複雜了。             

但無論如何,法界的遷流變化是沒有止息的。你不去轉法輪,必然就要為法輪所轉。正法如果不伸張,魔說邪見就會泛濫。真以緣起觀來看,這世上是沒有所謂能「遺世獨立」,而像《桃花源記》所講的那一種存在的。菩薩道所講的入世轉法輪,並不是一種由心所生的理想主義,而是實際的人生智慧。今天你就算是到「桃花源」了,能一世避秦,又如何呢?你能世世避秦嗎?而畢竟全人類的苦難,是不會因你的「一世避秦」而有所不同的。相對地,若以菩薩道的立場看,反而變得更糟。因為世上少了一個能為正法奮鬥獻身的人。         

故我鼓勵今天所有傳承大乘佛教的中國佛教徒,要認清我們的神聖使命,繼續為這一個人類偉大的文化傳統開展奮鬥。要走入社會,要面對問題,要勇敢,要實際。不要再一天到晚抓這一個由心所生的東西,把自己搞得迷迷糊糊的。這樣不但不是大乘,就連「小乘」也不是,真不曉得是什麼了。                           

台灣近年來發展成了以社會工作為修行入手處的「慈濟功德會」佛教團體,可以說是很符合大乘佛法的精神的。我十分肯定,也十分期許這一個人間佛教文化運動的發展。也希望他們能有更寬廣、更深刻的人類文化體認,而能轉更大的法輪,凈化更多法界的心靈。                   

若要廣說大乘的教法,那真是說不盡的。我們此處只是以佛教的現代化為立足點,來探討當時那一個佛教現代化運動,希望能由其中吸取一些經驗及教訓。我的看法是當初的這三點精神,到今天仍然適用。佛法這一個珍貴的人類寶藏,的確應當普及。而要普及,就需要弘教者能以開放的襟懷、理性的態度、慈悲的心腸,去行入世的事業。我個人以為在今天要推展佛教的現代化運動,應該以這一個前人已立好的基業為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再針對現代人的問題與需要而進一步地建立。如果連這個基礎都守不住,所謂的「現代化」會成為佛教發展的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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