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年的女人

到中年的女人

[六六] (2012-05-14)

　　閨蜜從家鄉來上海看我，於是相約另一個閨蜜一起三個女人在我家唱夜戲。

　　我若單身住上海，我家都快成冰心筆下的「太太的客廳」了。總是人來人往，穿梭有致。能像我這樣陪吃陪聊陪床的主人真不多。他們大多趕著飯點來，央著我做飯，然後吃飽喝足後感悟生活，我除了端茶倒水放音樂，還要陪說話，有時候還要貢獻好酒一瓶。聊到夜深了，各自佔據一間睡房呼呼去了。

　　而家人若與我同住，我這裡立刻門庭冷落鞍馬稀。大家自覺規避不侵擾我的家庭生活。我也收拾起貪玩的心，假裝當個賢妻良母。

　　我於是發現，我的自由，與我的愛人，竟然是二元對立，不得不時常拿出胡適的「情願不自由，就是自由了」安慰自己的忍耐。

思考婚姻的意義

　　這天，三個女人突然變身哲學家，思考婚姻的意義。

　　我猜想這是永恆無解的主題，我們聽到看到的都是男性的不甘約束，出走家庭，其實你若靜靜聽，女性也不情願啊！

　　閨蜜甲抱怨婚姻生活的平庸，平庸到翹凸的胸都歸於平淡了。「婚姻久了，什麼都疲沓了，無論是他的性致還是我的身材。這個制度的存在絕對是違反動物本能以區別人是高等動物的。高等動物就是要存天理滅人慾。我覺得不合理，你想，一個單位如果跟員工簽訂無固定時長合同，員工會有幹勁和創造力嗎？首先就不符合競爭機制，你幹得好沒有嘉獎，幹得差沒有懲戒。一紙婚書如果從簽訂起就奔著白頭偕老而去，人的叛逆心理就開始顯現，誰都憋著一顆叛逃的心。我覺得最合理的方法是簽訂績效合同，先簽一年，彼此合作愉快再續簽五年，五年內，你要覺得東家厚道，你就得努力表現，東家要是愛惜你人才，就得多砸利益，這樣才是良性互動關係。你因為有了警覺，隨時有被辭退和經濟危機的風險，你也不會放任自己身材走型，停止學習或者不勞而獲。這將是多麼美好的新世界啊！」閨蜜無限憧憬。

不要有狹隘的歸屬心理

　　另一閨蜜發泄她的不滿：「我最怕老公回家。我巴不得他天天出差。他一出差我就解放了。他一回來，家裡到處都是他的臟衣服臟襪子，我們的時間表都要圍著他轉，我和孩子都要哄他高興。他一走，渾身輕鬆。我特別討厭他要求我陪他散步。我們都散了二十多年了，所有的歷史都交代完了或者說所有的歷史都是我們倆共同創造的，大家知根知底還有什麼可散的呀！他無論現在多英雄，他當年狗熊的糗事都是與我共度發生的，他在外的神采飛揚，到我這就得意不起來，難怪皇帝要殺了與他一起要飯打天下出來的兄弟，這些人的存在，影響造神運動！要我說啊，以後散步，全樓抓鬮。人不要有狹隘的歸屬心理，什麼你的男人，我的女人，全世界的，大家的。吃完飯就到樓下摸今天散步的人選，彼此交流各自的發展史，這日子就過得有趣了。即使碰到個無趣的對家庭建設也是好的，至少從過去的怨恨到現在的突然間淘到寶的珍惜。」

　　閨蜜問我對婚姻的感悟。我說：「婚姻是我一個人的修行。我對人生的理解是，人生就是個太極圓，此消彼長才完滿。像我這樣的人，事業順利，親人健康，父母雙全，財路頗豐，要是婚姻再美滿無瑕，我怕自己早早就太極團圓滿卦了。為讓我的圈畫得大些，我還是要留個小口兒慢慢收攏的。我是貪心的人，膽子又小，你若問我願意捨棄哪部分作為月有盈缺的缺，我覺得還是婚姻之路坎坷些好，至少肉身還在，還有機會翻盤。」

　　我所見的婚姻，沒有一對不是在自我掙扎的道路上前行，沒有一對是容易的無變故的相親相愛到老。理想中最美好的婚姻是錢鍾書與楊絳。錢老的兩句名言：在遇到她以前，我從未想過結婚的事；和她在一起這麼多年，從未後悔過娶她做妻子；也從未想過娶別的女人。

　　現在看起來固然美好，然縱觀他們一生的愛情，永遠生活在顛沛流離的大環境中。在風雨中飄搖的一隻小船，搖槳的兩位水手若再不齊心協力，只怕不到彼岸即毀。

　　能遇難得的太平盛世，能有機會坐下來安靜地討論婚姻的事，本身，就是我們的幸運。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作者為作家、《蝸居》編劇，來自中國安徽，1999年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