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詛咒的女王(四)[美國]安妮·賴斯 著
05-27
群眾已經歇斯底里起來,叫鬧喧囂不已,凱曼從未見識過這般場面,聽過這等噪音。因為那愚蠢的狂熱,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方面也是取笑那個如此喜愛這等狂熱的家夥:就連凱曼笑出來的時候,他也跟著嘩笑。 剎那間一陣白光襲來,舞台赫然通透明亮。凱曼瞠目結舌,注意力不是在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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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那些真人,而是巨幅銀幕上足足有叄十尺高的黎斯特。那個生物沖著他笑,搖
擺著身軀,晃動那頭豐盛的金髮,將頭往後一仰然後便嘶吼出聲。 觀眾們已經心費神馳,轟然的吼聲塞滿每一雙耳朵,黎斯特強力的聲音吞噬了會場的任何其他音色。 凱曼閉上眼睛。蹶身於黎斯特怪物般的吼叫聲,他還想嘗試找出女王的位置,但卻徒勞無功。 『我的女王。』他喃喃低語,雖知無望卻還是四處搜索。她可是站在外面的草坪坡道上傾聽這震耳欲聾的演出?隨著周遭人類的視線與感官,他看到柔和濕潤的清風與灰暗無異的天空。高聳建築物與傾斜山坡上的繁密燈光是舊金山的營火,猶如月色或飄曳銀河般地震懾人心。他閉目揣想她的模樣:隻身站在雅典的街道上,眼見她的孩子們深受烈火紋身,
斗蓬的扣子鬆開來,頭髮梳理成辮子。她看上去儼然天堂的女神,她向來愛這一套,這些世紀以來也棲息於各種禱文的形象。就在電力的照明下,她的雙眼燦然而空洞,嘴 柔軟無瑕。她甜蜜的模樣簡直美絕人寰。 這景象將他帶回無比久遠之前的那一刻,當時他只是個人膽識俱裂的凡人,奉她的諭旨來到寢宮。他的女王遭受月亮的詛咒,如今甚至無法忍受強烈的燈光。她看上去暴躁無比,來回在泥石板上踱步。 『那對雙胞胎,』她說:『就是那對邪惡的雙胞胎下的咒術。』 『請開恩,』他乞求著:『她們絕非惡意,我發誓這是真的。請釋放她們吧,陛下,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當時他是多? 悲憐她們:那對雙胞胎,以及身受感染的女王陛下。
『是嘛,不好好整治她們的話怎測得出真假?』她說:『靠近點,我忠心的侍衛長,你向來都以赤忱服侍我--』 『我的女王,你要我做些什麼呢?』 她的表情還是如許可愛,冰冷的小手觸摸他的喉頭,以令他震怖的力氣抱住他。他驚駭無比,只見她的雙眼發直,口唇張開。當她以惡夢般的優美姿態起身行走,他看到她口中的那對獠牙。不會吧,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女王陛下,我是你的凱曼啊! 他早該形神俱滅,如同古早以前的那一大堆飲血者。無聲無息地消逝,如同在每塊土地上的百億眾生。然而仰還是活下來,雙胞胎(至少其中之一)也存留至今。她可知道那些可怕的夢境?她可從那些作夢的心靈中看到雙胞胎?還是說自從
復甦以來,她便窮極每個夜晚行旅,沒有注意到這些預兆? 我的女王啊,她們可還活著呢,起碼還有一個是活著的。切記古老的預言!他巴不得現在她能讀取他的心思。他怵地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又回到那個排骨般的軀殼內。群魔亂舞的音律塞滿他的耳殼,使得耳膜震蕩不休。閃光燈使他難以視物。 他轉過身去,將手擱在牆壁上,他還是首度被聲音淹沒成這樣子。他讓自己失去意識,然而黎斯特的音樂將他喚回來。 以手指揉搓著眼皮,凱曼凝神注視著火般的煞白舞舞台。看哪,那個妖魔以如許的歡暢狂歌起舞,凱曼情不自禁地深受感動。 黎斯特有力的男低音毋須電子樂器助陣,即便是那些混跡人群的不死者也顯然跟著神迷目眩。如此的激情帶有無比的感染力,凱曼舉目所及之處,人類與不死者
都被迷得暈陶陶。舞台上下的軀體扭動成一片,聲流高亢響起,整個廳堂隨著脈動搖擺起舞。 黎斯特的臉龐被攝影機放大,他的藍眼對著凱曼眨動: 『你們明知道我是什麽東西,為何不殺死我?』 在電吉他的尖利聲響中,黎斯特的笑聲響徹廳堂。 『當你們目睹邪惡之時,難道還不認得它嗎?』 如此堅決地信仰著明與英雄行止啊!凱曼看得見這家夥的眼底透出一絲灰色陰影,那是對於悲劇的需索。黎斯特甩過頭去,又吼叫起來,他將腳步貫入地板並嚎叫如狼。他看著橡架屋頂,彷彿那是蒼天星辰。凱曼強迫自己離去,他得落跑了。他笨拙地走向門口,彷彿被音樂的洪流淹斃。
即使是平衡感也遭受影響。閃光般的音樂追隨他到防火梯,不過他至少不用看到那些閃光燈。他倚著牆壁,試著看清楚些。 血的氣味湧上,那是眾多飲血者的饑渴意念,以及通透木頭與泥灰牆壁的音樂。 他走下階梯,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然後通往一座廢棄的荒地。他彎下身,雙手緊抱著膝蓋。 這樣的音樂宛如太古之音,當時只有肉體的音樂,心靈之音。尚未被發明。 他看到自己正在起舞,也看到國王(當時他所愛戴的人類之王)憑空跳躍,聽見鼓聲隆隆,風笛的聲響。國王將啤酒遞給凱曼,餐桌上滿是燒烤的野味、閃亮的水果,以及熱騰騰的麵包。女王完美而寧靜地坐在金椅上,精緻整理的頭髮上插著薰香蜜臘的梳子,梳子逐漸在熱氣中蒸發溶解。
某個人將小棺木放到他的掌心,在盛宴的賓客中照例要相互傳遞那具棺木,為的就是提示著:盡情吃喝縱樂,死亡近在身側。 他緊握著棺木,是否現在要傳給國王? 他感到國王湊近他說:『好好吃一頓吧,凱曼,明日我們將起軍到北方,宰掉最後一族食肉者。』國王甚至懶的看那棺木一眼,漫不經心地傳給女王,女王也是看都不看就傳給另一個人。 最後一個食肉部族,聽起來真是棒透了。直到他眼見那對跪在聖壇的雙胞胎, 真正明白事態不對。 強烈的鼓聲吸走黎斯特的嗓音,人類經過凱曼身旁,幾乎不察覺他就在那裡,一個吸血鬼匆匆走過,也同樣無法感應到他的蹤跡。
黎斯特開始唱起『黑暗兒女』這首歌,歌詞描述那群隱身於巴黎聖嬰公墓的不死者,被迷信與恐懼所困。 我們穿入光亮 我的兄弟與姐妹! 殺死我吧 我的兄弟與姐妹! 凱曼搖搖晃晃地走動,直到噪音稍微不那麼巨大的外面大廳。一股清涼的冷空氣迎面吹來。平靜感慢慢回到他身上,當他把雙手伸到口袋內、頭低垂著,突然間意識到附近有兩個男子只盯著他看。他突然從他們的心靈視線看到自己,感應到他們的疑慮與無可抑止的勝利感。那兩位男生知道他這種不朽者的存在,似夢想過這
一刻,但從未料到能有實現的時候。 他往上方看去,他們就站在距離他二十英尺遠處,彷彿這樣的距離足以隱藏自己——真是有禮貌的英國紳士!他們年長而飽富學識,線條深刻的五官配上正式的衣著。他們的灰色大衣、誇示的領口、閃亮的絲質領帶,都顯得有些不合時宜。這兩個人看上去宛如從另一個世界橫渡而來的探險家,游曳在隨意擺動的華艷青少年與噪音樂之間。 他們以渾然天成的謹慎瞪視著他,似乎禮貌到忘記害怕。原來他們是泰拉瑪斯卡的資深成員,到這裡是要尋找潔曦卡。 認得出我們?當然你辦得到。別在意,沒有傷亡造成。 他沈默的心念逼得那個叫大衛·泰柏特的男士往後退,呼吸急促,前額冒出汗水。然而那個紳士的姿態真是優雅,只是眯起眼睛,似乎不想被眼前的異象攝去心神,想要在舞蹈的光線中看出分子的雜亂律動。突然間,人的一生看上去真是短促。看看這位脆弱的人類,他的學養不過增添了生命遭受威脅的機率。若要轉換他的思緒、改變他的期待,真是再簡單不過。凱曼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們潔曦在哪兒,不知道該不該干涉,終究那並沒有什? 分別。 看起來他們既不想走也不想留,但他把他們釘在原地,震懾住他們。一部份也是由於對他的尊敬,他們才這樣一直看著他。他得說些什麼, 能結束這糟糕的局面。 不要再去找她了,像我這樣的人正在保護她。如果我是你們,就會趕快離去。 這次的會面將會被泰拉瑪斯卡的文件記錄成什麼樣子?日後他一定要找個晚上去瞧瞧。只知道他們把這些文獻移到怎麼樣的現代場所? 他想到古老的時光,當時他在法國逗著他們玩。『請容許我跟您說話!』他們乞求著,那群眼珠永遠發紅的學者穿著破舊的衣衫,完全不像眼前的紳上:對於現代的他們來說,秘儀法術是一種科學,而非哲學。他害怕當那個時代的絕望出,同樣地,這個時代的絕望也令他害怕。 走開吧。 他不用看就知道大衛·泰柏特點點頭,與同伴禮貌的撤退。他回頭看著他們走向入口,進去演唱會場。 凱曼又孤自一個了,他邊聽著音樂邊疑竇著自己為何要來這裡,自己想要的是什? ,一邊盼望自己立刻失去記憶。但願自己現在在一個可愛溫暖的地方,周圍的人類都只知道他的真面目。在那裡有著閃爍的電燈,以及漫步到清晨的無盡人行道。 萬聖節的魔夜(下) 『不要煩我,你這個狗娘養的!』潔曦猛踢那個將她抱起來、遠離舞台的男人。『你這混帳!』他因為雙倍的痛楚彎下腰,抵擋不住她的推打,終於退走了。 她已經被推離舞台五次,奮力泅游在那群穿著黑色皮革的團體,像條魚一樣地牢牢抓住木頭柱子的邊飾:那是以質材強勁的人工布料織成的繩索。 燈光一閃,她看見吸血鬼黎斯特跳到半空中,再悄然無聲地降落。他的聲音不需要麥克風助陣就嘹亮無比,吉他手如同小妖精般簇擁著他。 血痕一條條地從他臉上滑落,如同耶穌因為頭頂的荊棘冠而流下聖血。當他旋轉時,金色長髮也跟著飛舞起來,他將襯衫的扣子解開到胸口部位,黑色領帶鬆鬆地垂著。當他唱著無足緊要的歌詞時,水晶藍的蒼白眼球充滿光亮與血色。 當她看著黎斯特,看到他被黑色皮褲包裹的大腿、搖擺的臀部時,心跳如同鼓槌一般激烈。他又不費力地跳起來,彷彿可以輕易跳到演奏廳的天花板上。 沒錯,你親眼見證了。沒有其他的解釋! 她摸摸鼻子,知道自己正在哭泣。但是天殺的,還得再觸摸他為證。她獃滯地看著他結束這首歌,踩著最後叄小節節拍,而他的樂手們來回舞蹈、搖頭晃發,盡力跟上他的節拍。他們的聲音與他的融合在一起。 老天,他可真是愛死這滋味了,根本沒有佯裝的空間。他如同浸在鮮血一般地沐浴在群眾的仰慕與愛欲。現在他開始唱另一首歌,將黑披風解下來,猛力轉一圈後扔到觀眾席上。大家轟然騷動,潔曦的背部被踩到,還有一隻靴子擱在她的腳上。這是她的機會,正當警衛在制止紛亂的時候,她得儘快。 她的雙手握緊木柱,跳過那道柵欄然後直衝向那個正在舞蹈、眼睛注視著她的形體。 『你,就是你!』她叫喊著,眼角注意到正在逼近的警衛。她把自己扔到吸血鬼黎斯特的懷中,緊抓住他的腰。當他絲絹般的柔軟胸膛壓住她,她感到一陣冰冷的震動,嘴角品嘗到血的滋味。 『天哪,果然是真的……』她低聲說,心臟幾欲炸開。沒錯,就像是馬以爾與瑪赫特的皮膚,千真萬確的非人類。原來她老早就把這樣的生物抱個滿懷,而她知道現在已經沒有誰可以阻止她。 她的左手抓起一把他的金髮,看到他往下對著他微笑,看到他潔白無毛孔的發亮皮膚,那對小小的犬齒。 『你這個魔鬼!』她像個瘋女人般地又哭又笑。 『我愛你,潔曦卡。』他對她低聲說,彷彿取笑她似地微笑著,潮濕的金髮掉下來蓋住眼睛。 她震驚地發現他將她抱起來在半空轉圈子,底下的觀眾一團模糊,一條條暴力的紅白燈光流動著。她呻吟著,但還是一直看著他。沒錯,千真萬確。她驚恐地揪住他,因為他似乎要把她扔給底下的觀眾。最後他放她下來,對她行禮的時候頭髮又拂上她的臉龐,嘴 掠過她。 震蕩不已的音樂變得微弱,彷彿她身在海底,他的呼吸掠過她,光滑的手指伸向她的頸子,她的胸口與他的心藏短兵相接。然後一個聲音對著她說話,如同她向來接收的那種心靈聲波,那聲音知道她所有的問題也都能夠給予回答。 這就是邪惡,潔曦,而你造就知道。 人類的手臂將她拉回去,分開他與她。她尖叫起來。 他疑惑地看著她,陷入深沈的、隱約記得的夢境。葬禮的祭壇,紅髮雙胞胎……不過那只是一秒鍾不到,他困惑地笑著,這回是那種公眾笑容,如同刺痛她眼睛的閃亮燈光。『美麗的潔曦!』他說,舉起手來彷彿用以道別。當他們把她拖下舞台時,她還是笑個不停。 她的襯衫與雙手都沾滿咸銹味的血跡,她覺得自己好像早就知道那滋味。她低下頭吃吃笑著,要感受到流通全身的戰慄真是奇妙啊,知道自己正在同時發笑與哭泣。警衛說了一些粗魯的威脅言辭,但是那無所謂。觀眾將她推向開來,逐漸遠離中心區,一隻沈重穿靴的腳踩著她,差點沒絆倒她。她任由自己被推往後方,來到出入口。 無所謂,她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天按地轉,如果沒有螞蟻窩般的人潮支撐著,她早就不支倒地。她從未感到如此狂烈的解脫與釋放。 瘋狂的音樂繼續演唱,彩色燈光下的面孔潮起潮落。她聞到大麻與啤酒的味道,喚起焦渴。沒錯,該去喝點冷飲,她舉起手舔去鹹味的血滴,身體如同快要睡著般地搖搖欲墜。一陣柔軟的轟動傳來,表示夢境即將開始。她舔著血滴,閉上眼睛。 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又被推往空曠的地方,雖然沒人推她。她睜開眼,看到自己來到靠近大廳不遠的後台。群眾就在她的下方,在這兒她可以好好休息,沒有問題。 她的手撫摸油膩的牆壁,撞倒幾個紙杯與一頂便宜的金色假髮。她仰著頭,純粹只想休息。大廳照過來的醜陋燈光刺著她的眼,血腥味仍然盤桓在唇舌不去。看樣子她又快要哭出來,那正是最適當的作法。就在那瞬間,沒有過去也沒有現狀,沒有必須性,整個世界從最微小到最壯觀的層面都已然顛倒改觀。她正在漂浮,處於最安詳誘人的平靜狀態。噢,如果她能夠告訴大衛這一切,與他分享這個驚心動魄的偉大秘密就好啦! 有個東西碰觸到她,某個帶著敵意的東西。她不情願地張開眼睛,看到身邊蟄伏著一個形體。什麼!她掙扎著要看清楚些。 乾枯的手腳,往後抓的黑髮,扭曲的嘴 抹著血紅色彩。同樣的皮膚與獠牙,那不是人類,那是不朽者的一員。 泰拉瑪斯卡? 他像一聲嘶叫般地靠近她,擊中她胸口。她的手臂本能地舉起防護胸部,手指攀住肩膀。 泰拉瑪斯卡! 無聲但狂怒的攻勢。 她往後退,但他抓住她,手指掐入她的脖子。她想要叫出聲,但他把她舉起來。 接下來她飛過整個大廳,直到撞上牆壁時 停止叫喊。 麻木空白,接著她感到痛楚。黃白間雜的光線交替通往她的背骨,再擴散到成千上萬的組織。她的身體麻木,倒落在地時伴隨著臉頰與手指的激烈疼痛。然後她用躺在地上。 她無法視物,或許她的眼睛閉起來了?好笑的是,如果是這樣,她也無法把眼睛張開。她聽到人們的叫聲,笛聲或鈴聲響起。噪音如同雷鳴,她身邊圍聚著一群人爭鬧不休。 斷了?當你折斷頸子,還活得下去嗎?有人將手放在她額頭上,不過她無法真切感受到,彷彿她正走在雪地上,全身麻木僵冷,真正的感知已經離她而去。我看不見! 『聽著,甜心,』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你可以在波士頓、紐奧爾良、紐約等地聽到這種腔調,屬於救火員、警察或急救人員。『我們會照顧你的,救護車就快要來了。好好躺著別動,甜心,不要擔心。』 有人摸索著她的胸口,不,口袋在另一邊,把身分證件拿出來。潔曦卡·米莉安·李維斯,沒錯。她站在瑪赫特旁邊,一起研讀著閃耀細小光點的巨大地圖。沒錯,她明白的,潔曦是米莉安之女,米莉安是愛莉絲之女,愛莉絲是卡洛塔之女,卡洛塔是珍白嗎?』 這不太像是救護車的聲音,太過安靜了;雖然有急救鈴聲,但在好遠的彼方。大衛到哪兒去了?除非她死了,他不會讓她離去。可是大衛怎可能在這裡?他早就告訴她過任何事都無法讓他來到這兒。大衛並沒有來,那是她自己的想像。奇怪的是連米莉安也不在。『聖母瑪莉,上帝之母……就在死亡的時刻……』 她凝神傾聽:他們加速移動通過城市,她感覺到轉過角落,但她的身體在哪裡?她沒有感覺到折斷的脖子,那表示說那個人必定死了。 那是什麼?足以讓她看透叢林的燈光。一條河流?這道水流似乎太寬闊而不像河流,要如何通過呢?但是走過叢林、沿著河岸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她看得到眼前的雙手,隨意揮舞過樹葉與藤蔓,彷彿那就是她自己的手。她看到的是紅色捲髮,沾滿樹葉與泥渣。 『你聽得見嗎?甜心,我們會照顧你,你的朋友開著車跟在我們後面,你什? 都不要擔心。』 他還在說話,但她已經聽不清楚,只感受到那關愛的語調。為何他這麼關心她、他又不認識她,他可知道濺滿她襯衫的血並非她的?罪惡滿盈。黎斯特試著告訴她這就是邪惡,但是對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並不是說她不在意何者是對是錯,對這一刻來說更為壯大。他似乎一直在告訴她不該做某些事情。 或許就這樣死去也是好的,希望瑪赫特可以理解,而且大衛也在我身旁。大衛多少知道事情的本末,況且他們會為她設個檔案:潔曦卡·李維斯。如此將會增添更多的證據。『我們其中一個主要成員,絕對是由於……最險惡……絕對不能在任何情況下嘗試見證……』 他們又在抬動她,又是冷空氣,她聞到濃烈的汽油與以太的味道。她非常知道這種麻木的另一端是什麼:無可比擬的痛楚。最好是靜靜地躺著,什麼都不要做。讓他們抬著你經過走廊。瑪莉之女,珍瑪莉是安之女,安是珍妮貝莉之女,珍妮貝莉是伊莉莎白之女,伊莉莎白是露易絲之女,露易絲是佛藍西絲之女,佛要西絲是佛莉達之女…… 『請讓我們過去,我們是她的朋友--』 是大衛! 他們抬起她,她聽見自己的叫聲,雖然無意如此。她又看到熒幕上的族譜地圖。 『佛莉達是戴格瑪之女,戴格瑪是--』 『穩著點,天殺的!』 空氣的流動變化了,潮濕而涼爽,微風吹過她的臉頰,手腳四肢的感覺完全離她而去。她可以感受到眼皮眨動,但完全無法移動。瑪赫特正在對她說:『來自巴勒斯坦,下至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然後通到小亞細亞與俄羅斯,以及東歐。你明白嗎?』 這不太像是救護車的聲音,太過安靜了;雖然有急救鈴聲,但在好遠的彼方。大衛到哪兒去了?除非她死了,他不會讓她離去。可是大衛怎可能在這裡?他早就告訴她過任何事都無法讓他來到這兒。大衛並沒有來,那是她自己的想像。奇怪的是連米莉安也不在。『聖母瑪莉,上帝之母……就在死亡的時刻……』 她凝神傾聽:他們加速移動通過城市,她感覺到轉過角落,但她的身體在哪裡?她沒有感覺到折斷的脖子,那表示說那個人必定死了。 那是什麼?足以讓她看透叢林的燈光。一條河流?這道水流似乎太寬闊而不像河流,要如何通過呢?但是走過叢林、沿著河岸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她看得到眼前的雙手,隨意揮舞過樹葉與藤蔓,彷彿那就是她自己的手。她看到的是紅色捲髮,沾滿樹葉與泥渣。 『你聽得見嗎?甜心,我們會照顧你,你的朋友開著車跟在我們後面,你什麼都不要擔心。』 他還在說話,但她已經聽不清楚,只感受到那關愛的語調。為何他這麼關心她、他又不認識她,他可知道濺滿她襯衫的血並非她的?罪惡滿盈。黎斯特試著告訴她這就是邪惡,但是對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並不是說她不在意何者是對是錯,對這一刻來說更為壯大。他似乎一直在告訴她不該做某些事情。 或許就這樣死去也是好的,希望瑪赫特可以理解,而且大衛也在我身旁。大衛多少知道事情的本末,況且他們會為她設個檔案:潔曦卡·李維斯。如此將會增添更多的證據。『我們其中一個主要成員,絕對是由於……最險惡……絕對不能在任何情況下嘗試見證……』 他們又在抬動她,又是冷空氣,她聞到濃烈的汽油與以太的味道。她非常知道這種麻木的另一端是什? :無可比擬的痛楚。最好是靜靜地躺著,什麼都不要做。讓他們抬著你經過走廊。 有個小女孩正在哭泣。 『你聽得見嗎?潔曦卡,我要你知道的是你已經安全在醫院裡,我們會盡一切力量來幫助你,你的兩個朋友——大衛·泰柏特與阿倫.萊特納正在外面。我告訴他們你不能被移動。』 當然啦。如果你摔斷脖子,要不是你當場死亡,不然就是在移動過程中致死。多年前她曾在醫院看過一個摔斷頸骨的女孩,她的身軀整個縛在一個巨大的鋁架上,護土每隔一陣子就會幫那女孩調整姿勢。現在你也要這樣醫治我嗎? 他還在說話,可是她已經完全聽不見。她走向叢林,傾聽著河流的淙淙聲。他正在說: 『當然我們可以做這些檢驗,但你得理解我所說的話,她的傷勢是致命的,她的後頭蓋都砸碎了,連腦髓都看得見。她的腦傷實在太嚴重了,幾小時後腦部就開始腫脹,如果還有幾小時可言……』 你這混帳,把我扔往牆壁上,害死了我。真希望我至少能張開眼睛或說說話,但我被困在現世的這一邊。我已經失去身體,但還是被困住。當我還小的時候,當時以為死亡就是如此:你被困在墳墓中,沒有眼睛可看也沒有嘴巴可喊,漫長無比的時光就這樣度過。 或者你跟著一群孤獵野鬼浪蕩於陰陽魔界,明明死透了卻還以為自己還活著。天哪,我非得知道自己的死亡之刻。 她的嘴唇感到輕微的知覺。有人打開她的口唇,給她某種溫暖與濕潤的東西。但是他們都在外面的走道,這兒只有她一個,如果有人在的話她會知道。但是她可以品嘗到某種溫暖的液體流入她口中。 那是什麽?你給我喝什麽?我不想要喝下去! 睡吧,我親愛的。 我不要,我要清醒著死亡,我要知道那一刻。 然而那液體灌滿她的嘴,她的喉嚨彷佛自己有生命地吞咽著,那鹹鹹的味道真是美味。她知道這種可愛、刺痛的感受。她更猛力吸吮,感到自己臉部的皮膚活化起來,空氣充滿周遭。微風吹過這個房間,某種溫暖的感受通過她的脊椎,抵達她的手腳,替代了原先的痛苦,她的四肢已經回復。 睡吧,親愛的。 她的後腦勺與髮根處都刺痛起來。 雖然膝蓋瘀血,但她的雙腳沒事,又能夠走動,她感受到蓋在身上的床單。她想要下床行走,但目前要這? 做還是太早。 何況她現在正被人家抱起來走著。 還是睡覺好了,這就是死亡,這樣也不壞。那些人正在爭論不休,但這些都無所謂。似乎大衛正在呼喚著她,要她做什麼呢?要她死去?醫生們威脅著要叫警察來,但是警察能做些什麼呢?這未免太滑稽了吧。 他們一直走下樓梯,真是舒服的涼爽空氣。 交通的聲音逐漸加大,一輛公車馳過。以往她非常不喜歡這種聲音,但現在那就如同風聲般純凈。似乎她又被人家放在搖籃里溫柔地哄尉著,車子似乎嘎然而止,但又立即順暢地開走。米莉安在那兒要潔曦看著她,但是潔曦真是累壞了。 『我不要走,母親。』 『可是,潔曦現在還不算太遲,你還是可以過來!』那聲音就像是大衛呼叫她『潔曦卡。』 丹尼爾 進行到一半的當口,丹尼爾恍然大悟。這群白臉的兄弟姊妹再怎麼示意對方、要脅對方,到演唱會結束之前他們還是什麼都無法做。規則過於嚴歷:絕對不能留下印證我們身份的憑證,不能傷及人類,也不能殘留絲毫的軀殼組織。 黎斯特必須在最小心的情況下被處決,除非萬不得已,不能讓人類看到隱藏的鐮刀。當那混帳想要開溜時將他逮住,在他的崇拜者前面支解他。除非他意圖抵抗,否則他就是死在歌迷眼前, 體也會被料理得一乾二凈。 丹尼爾狂笑不已,試想看看黎斯特聽到這個計畫會有什? 感想! 丹尼爾不禁對著他們可鄙的嘴臉大笑。這些死白如蘭花的惡質家夥將大廳填滿了他們的狂怒、妒忌與貪念。你可能以為他們只因為黎斯特的耀眼美貌而恨他入骨。 最後,丹尼爾不可避免地與阿曼德衝散。有什? 辦法呢? 不會有誰傷得了他,即使是那個古老如石頭或是傳奇故事主角的長者。詭異的是,那個長者瞪視著那個頸骨折斷的女子,那個與夢中雙胞胎留著同樣紅髮的女子。可能是個愚蠢的人類害她摔斷脖子。至於那個穿著皮衣、匆忙趕到她身邊的金髮吸血鬼也是個不得了的景觀。當他來到那個可憐的傷者身邊時,血管浮凸於頸項與脖子的表皮。阿曼德以最古怪的表情看著那金髮吸血鬼,彷彿有意干預。可能是那個佇立不動的古老吸血鬼使他倉皇難安。最後他將丹尼爾推回人群中,但是根本沒有害怕的必要啊。這間充滿聲音與光流的大教堂是我們的聖殿。 那末黎斯特就是釘在教堂前方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要如何描述他那憾人心神、非理性的權威?假若不是他那烈氣的狂歡笑顏,他的五官可以用冷酷形容。他揮舞拳頭,咆嘯、哀求、怒吼著,對那些使他墮落的力量申訴:雷利歐這個大街上的演員機緣湊巧地變成夜晚的魔物! 當他重述他的敗績、重生、那股再大量的血液也難止荒渴的飢餓,他那狂嘯的男低音幾乎要徹底離體而去。『難道我不就是你們眼前的惡魔?』他對著那些愛慕他的人類、而非如同月色般蒼白的同類泣訴。 即使是丹尼爾也跟著跳躍起舞,嚎叫著他的同意之情。其實那些話語到頭來都沒有什麼意義,真正引人的是黎斯特的叛逆、他鮮活的力量。黎斯特詛咒天堂,以所有被視為叛徒與見逐者、而後又由於惡意與罪惡感而殘害自己同類的這些人之名。 就在最極致的高潮點,對於丹尼爾來說那就像是他在偉大彌撒的前夕終於尋得不朽的前兆。吸血鬼黎斯特就是上帝,至少是最接近上帝之物。銀幕上的那個巨大影像給予丹尼爾任何他所欲求的東西。 其他的同類怎有能力抗拒、當然他的狷狂使得他看上去更有招引力。最終的訊息相當明顯:黎斯特具有每個同類身上的稟賦,他是殺不得的。他吃下所有流到他身上的苦難能量,再以更強烈的程度顯現來。如果你加入他就能夠永生不死。 這就是我的肉身,這就是我的鮮血。 然而,吸血鬼兄弟姊妹們卻恨得咬牙切齒。演唱會快要終了,丹尼爾感到一股從人群中蒸發而出的仇恨惡臭,從音樂的餘音中出現的嘶叫聲。 殺死上帝,將燃肢裂體,讓那些人類崇拜者去做他們應做的--為那個被殺死的神服喪。『去吧,彌撒已經結束了。』 燈光通明,歌迷們一涌而上,將舞台的 幕撕開來,追逐著逃離現場的音樂家。 阿曼德揪住丹尼爾的手臂:『到邊門那兒去。』他說:『這是唯一接近得他的機會。』 凱曼 正如同他所預料的:女王宰掉那些想要殺死他的家夥。當時黎斯特從後門出來,路易斯就在他身邊,當那些刺客正要攻擊他時,他正想要打開黑色保時捷的車門。他們圍成一個粗糙的圈圈,當鐮刀將要揮落時,火焰就吞噬了那個刺客。人類的小孩高聲驚叫,四處逃離,其他的不朽者刺客團陸續著火而死。 凱曼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牆邊,人類們笨拙的經過他奔逃。他看到一個高姚優雅的女吸血鬼輕巧地滑過暴動人群,從黎斯特車子的後輪就潛進去,呼叫黎斯特與路易斯加入她。這是卡布瑞,那個魔鬼的母親。為何火焰並不傷害到她是很合理的。當她以迅速堅決的姿勢開車而去,她們冷峻的藍眼睛並沒有一絲畏懼之色。 在這時候,黎斯特簡直要氣壞了,他的戰爭就這樣被奪走了!最後是因為他的同伴屢次敦促,他 不得已地坐車。 當保時捷衝鋒陷陣與四散的人群,那些飲血者接二連叄的化為火球。就在恐怖莫名的寂靜中,他們的哭聲響徹雲霄,他們念出狂亂的詛咒、詢問最後的問題。 凱曼掩面不忍卒睹,保時捷就要衝出大門時,被人潮堵住去路。警笛聲尖鳴著,發號施令的聲音響起,孩子們跌傷或骨折,人類因為困惑與悲慘而哭叫著。 去找阿曼德吧,凱曼想著,但那又有什麽用呢?到處燃燒的軀體看起來象是帶著橙色與藍色火焰的扭曲梅子,直到他們只剩下躺在人行道上的衣服,就像一團白熱的光線。他要怎? 介入火勢與阿曼德之間?他又怎? 救得了那個年幼的丹尼爾? 他仰頭望向遠方的山丘,看這那個靜默豎立的人影在黑夜中發亮,周圍的人們忙著哭喊逃命,沒有注意到那就是始作俑者。 突然間他感受到熱度包圍著地,如同當時在雅典的樣子,順著他的臉龐舞動,他的眼睛盈盈出水。他看著那個遠方的人形,由於自己可能永遠也不理解的原因,他選擇不幫自己滅火,反而等著看會有什麼後果。他的每一根組織都喊叫著:快點撲滅!但他還是紋風不動,任由火勢在他身邊形成一個圈子,擁抱著他,汗水被蒸發乾凈。接著火焰移開,只留下他孤身一個,又冷又寂寞,被自己最狂野的遐想割傷。他安靜地念誦著某句禱文:但願雙胞胎將你銼骨揚灰! 丹尼爾 『失火了!』隨盞油脂焦臭的味道,丹尼爾看到四處蔓延的火勢。人群採取什么防護措施呢?看樣子火勢像是一團團小型的爆彈,一群群的青少年跌走碰撞,意圖逃開這兒。 丹尼爾又聽見那聲音,它正通過他們的頭頂。阿曼德又把他拉回建築物內,沒用的,他們到不了黎斯特那邊,身旁也沒有掩護之物。阿曼德拖著丹尼爾走入大廳,一對嚇壞了的吸血鬼剛好跑向入口,然後被炸成細小的點點火星。 丹尼爾恐怖地看這骨骼在黃色火焰中燒焦溶解,在演奏廳內一個正在逃命的身影也被猙獰的火焰捕捉到。他扭動掙扎個不停,最後頹然倒在地板上,煙霧從空蕩的衣服裊裊飛起。一灘油脂淌落在地板上,丹尼爾看著液狀的油逐漸乾固。 就在門外,逃命的人類這回朝向大門口飛奔而去,沒命地往幾百碼的瀝青柏油路跑去。 他們移動得無比神速,丹尼爾只覺得自己雙足不沾地面,整個世界不過是一團五顏六色,就連歌迷們的哭喊也被淡化。他們一下子就抵達門口,剛好是黎斯特的黑色保時捷飛馳而去的時候。沒多久車子就如同一顆疾射而出的子彈,朝著南方的公路而去。 阿曼德並不試著追趕,他好像連看都沒看見。他站在門口往回看著人群,眼光掃射著演奏廳到遙遠的地平線。那詭異的心電念波如今震耳欲聾,吞併下任何其他的聲音,阻絕任何其他的知覺。 丹尼爾無法不舉起雙手遮住耳朵,也無法不感到膝蓋發軟。他感到阿曼德靠近,但卻無法看見他。他知道如果大難來襲應該就是此刻,但他無法感到恐懼,無法相信自己就要死去。他的全身充滿著驚奇與困惑。 那聲音慢慢遠去,他感到自己變得麻木,視覺清晰起來。他看到一輛巨大的紅色救火車往這邊開過來,上面的消防人員要他讓路;救護車的警笛聲仿來自另一個世界,戳刺著他的太陽穴。 阿曼德柔和地將他拉開,驚恐的人群到處奔走,像是被風勢席捲開來。他感到自己逐漸下滑,但阿曼德將他拉住,他們走向散發溫暖能量的人群,經過那些從外面鐵鏈窺探其中的人們。 還是有成千上百的人逃難著,警笛聲吞掉他們的哭喊,此起彼落的滅火器衝散人群,然而這些聲音都因為超自然的噪音而顯得遙遠稀淡。阿曼德倚靠著欄杆,眼睛閉起來,額頭抵著金屬。柵欄抖動著,彷佛也感應到他們所害怕的那東西。 它已經走了。 冰涼的寂靜降臨,那寂靜代表著空洞與震驚。雖然群魔亂舞的盛況持續著,但已與他無關。 他們不再受到干擾,人類逐漸散去,空氣傳導著更多超自然生命死前的哀號,那是在何處?他跟著阿曼德不急不徐地走在大道上,走向一條黑暗的街道,經過石灰泥制的屋子與商店,霓虹訊號燈與擁擠的人行道。 他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夜色逐漸冷沈,警笛聲漸行漸遠,彷彿低泣一般。 當他們走到一條喧囂大街,一輛閃著綠色燈光的公車如同幽靈般地現形。那車子像是負載著空洞與靜默的鬼魂般接近他們,裡面只有幾個孤伶伶的乘客透過臟兮兮的窗戶往外看,司機彷佛一邊睡覺一邊駕駛。 阿曼德疲乏地抬起眼皮,看起來只是要讓車子經過。不過丹尼爾驚訝地看到車子對著他們停下來。 他們一起爬上公車,忽略投幣箱,緊挨著對方坐在長條狀的皮椅上,司機完全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阿曼德靠著窗戶,眼睛獃滯地瞪著黑色塑膠地板。他的頭髮凌亂不堪,臉頰沾上泥巴。他迷失在自己的思維,看起來渾然不覺自己身在何處。 丹尼爾看著那些人類乘客:有個女人斜著一張嘴憤怒地瞪著他,角落的小臉蛋青少女頭髮蓬鬆、口角發炎,在大腿上擱著一個巨大的嬰孩,皮膚像是口香糖泡泡;還有後座的男人已經死去,下巴還留有口水的濕跚。沒有人注意到他已經死了嗎?乾涸的尿騷味從他的下體傳來。 丹尼爾自己的雙手也如同 體般陰慘。司機如同擁有一雙活人雙手的死者,這難道是一場幻境、通往地獄的巴土? 不是呢,這只是千萬台夜間街頭巴土的其中一輛,疲乏地順著路徑行駛。他愚蠢地微笑起來,想到後座的那個死男人會讓他笑出來,其他人還是沒事人地坐著;可是,那討厭的感覺又回來了。 寂靜使他焦躁,巴土的搖晃使他不安,從窗戶看出去的房屋更使他煩躁不堪;阿曼德無生氣的面孔更是無法忍受。 『她會再回來找我們嗎?』他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她知道我們在這兒,』阿曼德的聲音低沈而呆板:『可是她撇開我們走了。』 凱曼 他退到以冰冷太平洋為背景的高坡地草坪上。 現在他像是在看著全景圖:遠方的死亡場景被燈光淹沒,細薄如泡沫的超自然生命哭嚎混合著更豐富而沈暗的人類城市之聲。 那些魔物追趕著黎斯特,迫使他將車子停在公路一旁。黎斯特興匆匆地準備要大戰一番,但是天火再度撲向那些包圍他的徒眾。 最後黎斯特身旁只剩下路易斯與卡布瑞,他只好聽從他們的意見就此撤退,但還是不知道是誰在暗中保護他。 這叄個人更不知道的是,女王還為他們前往他處撲滅其他敵人。 她的力量伸展開來,追獵那些奔逃或試圖躲藏的餘生者,其中有幾個因為同伴之死而過於哀痛。 夜色充滿著他們燒焦屍體的臭味,這些死去的吸血鬼什麼也沒得留下,只有毀壞的衣物。就在廢棄停車場的草坪上,清掃人員搜索屍體,但徒勞無功,救火員也加入搜救行列,人類的孩子們可憐兮兮地哭著。 程度輕的傷口已被料理,歇斯底里的人們已注射鎮定劑,這個豐饒的時代真是效率高強。巨大的水龍頭沖洗現場,洗去那些被燒焦的衣物。 底下的人們相互爭議著,發誓自己看到那些血祭場面,但是沒有任何證物留下。她百分之百地銷毀了自己的獵物。 如今她離開演奏廳,進入城市的最深邃死角,她的力量流入角落、窗口與門扉。那就像是點燃一根火柴時的微小火焰,爆起一點光澤之後便消失無蹤。 夜晚更加安靜,酒吧與商店關上大門,公路上的車輛漸次稀薄。 她在北邊的海灘上逮到那個只想再見她一面的古老吸血鬼,當他爬行在路面上時,她殘忍而緩慢地燒死他。在最後的時刻,他的骨頭化為灰燼,腦髓如同一團發光的餘岩。她還在高樓的屋頂上處決掉另一個,於是他如同一顆飛越過幽暗城市的焚燒之星,筆直地往下墜落,他空蕩的衣物如同黑色報紙般地飄飛著。 此時的黎斯特往南方的卡馬以爾谷地前去,由於沈浸在歡愉與對卡布瑞與路易斯的愛意,他暢談過往的歷史與未來的夢想,完全不知道正在發生的屠殺。 『瑪赫特你究竟在哪裡?』凱曼低語著,夜晚還是靜默無言。萬一馬以爾聽見了,他並沒有回話。可憐而慌亂的馬以爾,看到潔曦被攻擊時就衝上前去,絕望地看著救護車將她載離自己的視線。很可能現在馬以爾也已經被殺死了。 凱曼無法找到他。 他往山坡上爬去,深邃的山谷中人類靈魂的震動如同巨大雷鳴之音。他自問:『為何我要見證這些?為何那些夢境把我帶到這裡?』 收音機的廣播節目傳來的消息是惡魔祭奠、原因不明的縱火、集體幻覺,他們認為是破壞公物的青少年乾的好事,如同中世紀的汪達爾蠻族。這是一個大城市,現在已經自行吸收並否定非理性的事件;大多數人並沒有留意,少數看到的人會逐漸調整自己的記憶,轉化他們看到的不可能事物。吸血鬼黎斯特不過是個人類搖滾樂手,他的演唱會現場雖然出現難以控制的動亂,但也在預期之中。 或許女王的計策之一,就是緩慢地搗毀黎斯特的夢想:毀掉他的敵手,好讓這整個世界的人類無法感應到超自然的可能性。如果當真如此,她會留待最後再處置這個家夥嗎? 凱曼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 他的眼睛掃過沈睡的大地,海邊傳來的霧氣蔓延整個玫瑰色的山脊。剛過子夜的夜景宛如童話世界般的甜美。 凱曼彙集自己的力量,企圖脫離軀殼,將自己的幽體送出體外,如同古埃及的遊盪魂魄,卡。他想要探視那些母后可能饒過一命的倖存者。 『阿曼德。』他大聲說,城市的燈光彷彿黯淡下來。他感受到另一個地方的溫暖與明亮。突然間,阿曼德就在他的對面。 他與他的雛兒丹尼爾成功地躲藏在某楝華宅的地下室,他們將不會受到侵犯地安眠。那個年幼吸血鬼腳步不穩地舞過奢華的房間,他的心相中充滿黎斯特的歌曲與韻律。阿曼德瞪視著虛空的夜色,青春的臉龐向始以往地充滿漠然之色。他看到凱曼的影像!他看到凱曼似遠又近的身影,就在高山之顛,也在觸手可及之處。他們無聲地打量彼此。 看樣子,凱曼的寂寞並非他所能承受,然而阿曼德的眼眸絲毫沒有歡迎與信任之意,也沒有任何情緒。 凱曼翩然飛花,使儘力量而翔於九天之上。他已經遠離自己的軀體,甚至無法定位身體的座標。他往北方飛去,呼喚潘朵拉與桑提諾之名。 就在冰雪暴虐的場景,他發現他們兩個:一雙包裹於無涯雪白的黑袍。潘朵拉的衣裳被冷風刮開,她的眼眸充滿血色淚水,奮力尋找馬瑞斯的住所。她很高興桑提諾守在她的身邊,這個難得的探險者還是穿著美麗的黑絨大衣。那些環繞世界半圈的無眠夜晚已經使她搖搖欲墜,畢竟每個生物都需要睡眠與作夢。假若她不趁早在某個黑暗清涼的地方躺下來,遲早她會抵擋不住那些聲色音流,那些瘋狂的波動。她已然無力再飛行,而且桑提諾也辦不到。所以,她還是與他同行。 桑提諾挨近她,只察覺到她的力量,他的內心因為無法規避的、被女王屠宰同伴的哭嚎聲而受到陰暗的損傷。感應到凱曼的鑼視,他將大衣的領口拉緊些。潘朵拉無視於任何外界的異動。 凱曼退開來,看這一對在一起的光景讓他感到受傷。 在山頂上的華廈,丹尼爾割開一頭老鼠的咽喉,將它的血滴入水晶杯。『玩玩黎斯特的戲法。』他說,眼光研究著火勢。阿曼德坐在火焰旁,看著丹尼爾舉起那杯液狀紅寶石,愛憐地喂著他喝。 凱曼繞著夜晚與城市飛行,彷佛順著看不見的星球軌道滑動。 馬以爾,請回答我,讓我知道你此刻的行蹤。母后的冰冷火焰也降臨他身上?還是說他因為潔曦的狀況而哀痛逾恆,根本聽不入任何其他的呼喚、可憐的潔曦,被奇蹟迷昏了頭,以至於讓一個雛兒輕易擊傷,沒有誰來得及阻止。 她是瑪赫特與我的孩子啊! 凱曼害怕將要看到的,以及無力挽回的可能情勢。但是,或許那個督以德人只是變得更有力,遮擋自己與潔曦的行蹤,任誰也無法得知。可能是女王的殺意得逞,或是他逃過一切。 潔曦 她躺在一張既鬆軟又堅硬的床褥,四周寂靜,身體像個破娃娃似的。她可以舉起手臂,再任由它掉落;但是她無法視物,只能含糊地看到光影晃動的殘像。 她的周圍擺著古老的油燈,形狀如同活魚。燈油的濃鬱氣味感染整個房間。這是停 間嗎? 恐懼再度侵襲,唯恐自己可能已經死去、然而意識竟然困在斷線的軀殼。她聽到奇異的聲響,那是什麽?剪刀通過發稍的聲音,行徑頭蓋骨的路線,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腸胃蠕動的路徑。 一根頭髮從她的臉上被撿起,女人們最憎恨門面不整的模樣了。難道她正被上妝收殮?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原因要這樣照料她的頭髮與指甲? 疼痛又通透她的背部,她在那張垂著鐵鏈的吊床上尖叫著。 幾個小時前,她還好端端的睡在這裡呢。 她聽到附近有人抽一口氣,但只看得見燈影晃動。有個形體站在窗外,米莉安正在監看著。 『她在哪裡?』她受驚發問,試著看清楚那抹異象。以前不也發生過如此情景? 『為何我無法張開眼睛?』她問道。就算她花一輩子的時間尋索,也看不到米莉安的。 『你的眼睛早就是睜開的。』她的聲音生澀又溫柔:『我無法再多給你補充之血,除非我傾數給予。我們並非醫者,而是殺手。現在你得告訴我,你的決定為何。這兒沒有別人能夠幫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一點都不想死,不願意停止存活!我們真是懦夫啊,她想著,也是大說謊家。就在今夜之前,宿命論的哀愁一直陪伴著她。她一直如此竊望著,不只是知道秘密,更成為秘密的一部份…… 她想以語言解釋自己的糾結心緒,但是痛楚如潮水上涌。疼痛如同織鐵印入她的脊椎,射入四肢,然後是令人感激的麻木。房間似乎更加灰暗,古老的油燈中火焰竄動。外面的林木蜷狀著,馬以爾握住她的手變得無力:並非他鬆開手,而是她行將無法感受。 『潔曦!』 他用雙手猛力搖她,痛苦宛如射穿黑暗的閃電。她從緊咬的牙關中迸出尖叫,就在窗口邊的米莉安冷麵無情地觀看著。 『馬以爾,下手吧!』 她用盡僅剩的力氣坐起來,痛楚沒有盡頭或限度,她再也叫不出聲。然而她真正地睜開眼睛,透過晦暗的燈光看到米莉安冰霜冷酷的神情,馬以爾高大的身體覆蓋著她。接著她看向打開的門,瑪赫特正走過來。 直到她現身之後,馬以爾方才了解。瑪赫特的腳步輕柔,長裙旋舞出一道陰暗的嗡嗡聲。她從走廊走到這裡。經過如此久遠的時光,終於如願以償!透過自己的淚眼,潔曦看到瑪赫特進入光流,看到她發亮的容顏、發稍的回光。瑪赫特示意馬以爾離開她們。 然後瑪赫特靠近床邊,手掌朝上,彷彿示意著邀請。她伸出雙手,像是要抱住一個嬰兒。 『馬以爾,下手吧。』 『那麽,親愛的,向米莉安道別。』 古老的時代,迦太基有一種恐怖的祭典。為了取悅青銅之神,貝爾,居民必須奉獻他們的孩童。幼嫩的孩子躺在神像的懷抱,翌年春天到來,孩童們將落入如同熔爐的神之腹部。 迦太基滅絕之後,羅馬將這個故事流傳下去,無數的世代生滅之後,某些聰明的人們開始相信這個傳說。如此地摧殘孩童實在過於恐怖,但是當考古學家戴上手套、開始挖掘,他們找到豐富的幼小骸骨。整個古代的首都內,除了從集的孩童骨骼之外,別無他物。 如此,整個世界明白傳說屬實。迦太基的成人祭出他們的幼兒,任由他們慘叫著落入烈焰的洪流。這是某種宗教。 如今,正當向赫特抬起潔曦、口唇觸及潔曦的喉頭,她想起這個傳說。瑪赫特的雙臂有如貝爾的青銅雕像,而在電光火石的那一刻,潔曦體驗到無可比擬的折磨。 然而她所體驗到的並非自身之死,而是它者的殤滅.不朽者的靈魂潮起潮落,尖聲嘶吼著烈火侵蝕超自然軀體的無比苦楚。她聽見他們的哭喊與警告,看見他們離開世間時的容貌,依然保有人類的形體,只是再無實質。她感受到他們從悲遷之域橫渡到未知之境,他們的歌曲將要開唱。 接著景緻消逝,如同隱約記得的音樂。她與死亡聲息相聞,軀體、痛楚、五感都全數消溶。 她站在陽光普照的祭壇旁邊,俯視著母親的屍體。『就在肉身之內,』瑪赫特說:『智慧誕生於肉身,提防沒有肉體的東西:強志、上帝、惡魔。』 接著,血液紛涌到她的體內;血液如電光,回收她的四肢百骸,肌膚隨著熱力歌詠,飢餓使她的身體蜷縮起來。非人的血液彷佛要讓她的靈魂化為永遠的實體。 她與瑪赫特相擁著,瑪赫特原先就硬的肌膚變得柔軟,而她們化為滑潤的同一軀體,髮膚相纏。潔曦的臉龐埋在瑪赫特的頸部,狂歡的高峰接二連叄通透她的軀殼。 突然間,瑪赫特抽身而出,將獨曦的臉壓在枕頭上。她的手覆蓋潔曦的雙眼,潔曦只覺得纖小消刀般的鋒芒刺入皮膚,一切隨之抽拔出體。如同低聲吹口哨的風勢,這等感受就是被掏空殆盡、化為虛無。 『喝吧,我親愛的。』當她睜開眼,再度看到雪白的喉頭與胸部,她撲上前去緊抓住那頸項。這回,撕裂血肉、盡情狂飲的是她。第一滴血沸入她的喉管時,她窮兇惡極地攫住瑪赫特,後者柔順地任她擁有。她們的胸部互觸,瑪赫特的嘴唇撫觸她的臉龐。她號不饜足地吸汲血液,所有的聲色意象盡如濤生委滅,只有那凶狂的意念澎湃不絕:你是我的,你的一切及所有都是我的! 她們力竭地躺在對方懷裡,幾乎睡著。狂歡的餘光猶存,再度開始呼吸彷佛是再度感受美叩,摩擦著絲質床單與瑪赫特如絲的肌膚,便是再度進入生命。 清香的風吹入房裡,一聲集體的嘆息響起。再也無法看到米莉安、精靈、幽冥暗帶、生死之間的陰陽魔界。她已經找到自己永恆的歸處。 當她闔上雙眼,那個行走於叢林的東西看到她,看到瑪赫特與她在一起:兩個紅髮女子。那個東西朝她逼近而來。 凱曼 卡梅爾谷地一片祥和,那個小小的聚會場面是多麼和樂:黎斯特、路易斯、卡布瑞。黎斯特脫下沾滿泥濘的演唱會服裝,又穿起閃亮眩目的吸血鬼行頭,黑天鵝絨的蓬輕忽地披在肩頭。卡布瑞將辮子解開,以輕鬆而熱烈的語氣說著話。那個最像人類的路易斯雖然沈默,但顯然因為其他兩個的存在而感到興奮,光是他們的簡單動作就讓他沈醉不已。 在任何其他時間,這樣的歡聚會讓凱曼感動涕零。他會想要牽他們的手,看入他們的眼睛,告訴他們他是何許人也,曾經歷過那些動蕩。他只想與他們共享如此的歡樂。 但是她正近在咫尺,夜晚將臨。 天空蒼白起來,微弱的清晨溫度爬上地平線,萬物因為即將浮升的光芒掙動起來。無庸置疑,她就在不遠處。 她刻意隱身,帶著無比的力量。然而她無法偵測凱曼的動向,而他有耐心地等待,傾聽那叄個吸血鬼的歡愉相聚。 就在門口處,黎斯特擁抱即將與他暫時分離的母親。她進入灰色的晨光,大步前行還是穿著那身卡其布衣服,髮辮鬆開來,儼然是一幅自在漫遊者的圖像。那位美麗黑髮的路易斯就在她旁邊。 凱曼看著他們穿越草地。女吸血鬼預備睡在大地的懷抱,進入林木四散的空曠園地,男吸血鬼選擇一楝小木屋當作卧室。當他跨入門內,神佛躺在墳墓中的姿態,真是優雅絕倫。織舞四肢,立即遁入黑暗的迷夢。 那個女子以驚人的暴力挖出藏身之所,樹葉不飛亂舞,泥土迎接她敞開的雙手。她低頭沈睡,進入那個充滿叢林與河流、事後她絕不會記得的夢境。 到目前為止還不壞,凱曼可不想全身焚燒而死。他背對著蘋果樹站著,果實的翠綠芬芳將他包覆起來。 她為何在那裡、當時她都躲藏於何處?當他敞開心靈,可以感受到她存在的波動。這就像是現代世界的引擎,無休止地散發出自身的低語與致命力道。 最後,黎斯特匆忙從屋子裡出來,跑向他為自己預留的、建造於山坡底下的藏身所。他順著暗門而下,進入一個黑不見五指的房室。太陽逼近地平線,凱曼總是被它的第一道光線弄糊視線。他努六將眼光集中於蘭花的深沈色澤,而世界上的其餘事物已經失去鮮明的形體色相。他閉上眼睛,了解到自己得進到屋裡去,藏身於某個涼爽陰暗的地方,人類打擾不到他之處。 當太陽落下時,他會等他們醒來,告訴他們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關於其他不朽者的事。一陣刺痛侵來,他想起馬以爾與潔曦;他無法找到他們,彷彿他們被吞食到地底下。 他想到瑪赫特,不禁泫然欲泣。但他還是努力支撐,往屋子那邊走過去。陽光柔暖地照在背部,他的四肢無比沈重。明晚一到,無論事態如何演變,他就不是獨自一人了。他將會與黎斯特他們一起。萬一他們不甩他,他會去找阿曼德,然後到北方營救馬瑞斯。 就在他想著的當兒,乍聽到的是一聲破碎般的怒吼。他轉過身去,避匯直視太陽。森林裡憑空噴出一大灘泥土,樹木東倒西歪,屋檐震動不已。 女王以驚人的速度往上飛去,穿著一襲撕裂過風聲的外氅。當她出著西方而去,避開陽光的追獵,黎斯特動彈不得的身體就在她的懷中。 可憐的小情人,唉,可憐的美麗的金髮王子。 但是已經沒有時間細細思索了,他轉向提供庇護的屋子。如今,太陽已經撕裂地平線,舉目皆是地獄。 丹尼爾在黑暗中蠕動,睡意像一床毯子般朝他覆蓋而來,幾乎要壓垮他。他看到阿曼德目中的紅光,以及低語:『她已經掠獲了他。』 潔曦呻吟出聲,漂浮於珍珠色的蒼鬱背景中。她看到一雙彷彿紛飛起舞的形體:母后與她的兒子。這景象如同教堂的彩繪玻璃圖案,她的嘴 形成一個字:『聖母……』 就在冰層數千尺下,潘朵拉與桑提諾睡在彼此的懷抱。潘朵拉聽見凱曼的哭嚎,看到雙目閉上的黎斯特,頭往後仰,癱在阿可奇的懷裡。她看到阿可奇的黑色眼珠直勾勾地看著他,她的心跳暫時停止。 馬瑞斯閉上眼睛,他已經撐不住了。頭頂上有狼群嚎叫,寒風刮過鐵皮屋頂。就在暴風雪勢中,一叢叢的陽光舞動著,似乎將雪花焚燒起來。他可以感受到微弱的光熱穿越層疊的冰塊,通到他這兒來麻痹他。 他看到黎斯特沈睡的身形,看到她帶著他往天際飛去。『務必提防她,黎斯特。』他以最後一抹意識說:『危險。』 凱曼躺在冰涼的地毯上,將自己的臉埋在雙手之間。一場夢境罩著他,關於一個柔美如絲的夏夜,天際遼闊,那些他心所系生的不朽者將聚集在那個可愛的地方。 1黎斯特:躺在女神的懷抱 說不清我是何時醒來,何時恢復神智。 只記得我曾與她共度一段極長的時日,記得我如獸一般縱情暢飲她的血,記得唯一分享她原始力量的恩基爾已遭毀滅;而她也讓我認清了所有一切,害我如孩童般哭泣。 兩百年前,我在聖殿上接持她的聖血時,血水是那麽可怖而莊嚴的靜謐,如今,只剩影像傳輸過腦際,蝕骨的暢快如同血液自身流通我身;我們時 知曾發生過的一切,其餘的人也就是在那時逐一慘死。 之後,就是那些如潮水起落忽高忽低的聲音,漫無目的,如大洞中的低吟。 似曾有那麽一刻我明白了,搖滾樂演唱會、卡梅爾谷地與她發光的容顏間的關系,明白為何我現在會和她身處這個昏暗的雪地,是我喚醒了她,或如她自己所說,是我給了她蘇醒的理由,讓她回身瞪視她曾經坐擁而又失去的那張寶座。你明白在光線中看見自己的手移動的意思嗎? 你能明白在大理石室中忽然聽見自己的聲音是怎? 一回事嗎? 我們曾在白雪覆蓋的黑暗樹林中起舞,也或者,我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互擁。 駭人聽聞的事發生了,世上到處充斥著駭人的事,不該出生的人被處決,邪惡的種籽。演唱會場的屠殺只是一個了斷。 而我仍窩在這冷風料峭的黑暗之地,在熟稔的寒冬氣息,她的血重新化為我的體膚,把我俘虜。在她遠離時,我感到痛苦。我必須釐清思緒,弄明白馬瑞斯是生是死,以及路易斯,卡布瑞和阿曼德究竟有沒有逃過一劫。我也必須設法重新找到自己。 然而這些聲音,這些波濤起伏的聲音,遠遠近近的俗世之人,距離沒有差別,強度是衡量的尺度。那是過去我聽過幾百萬次的,過去我只消立在街頭,就能聽到從街上各戶幽黑的房子傳來的談話、沈思或祈禱的聲音,愛聽多久就多久,想多真切就多真切。 她開口說話時突然陷入死寂: 『卡布瑞和路易斯兩人平安無事,我已告訴過你,難道你以為我會傷害你所愛的人嗎?看著我的眼聽我說,我放過好些不該放的人,這麼做既是為你也為我自己,我要在俗世人的眼中看到自己,聽到我的子裔們跟我說話的聲音,然而我選擇的是你所愛的人,你會再看到的人,我不能剝奪你的這份幸福,但是你現在既跟我一起,你就要了解我告訴你的一切,你必須有與我同等的勇氣。』 我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她讓我看到珍克斯寶貝最後死亡時的殘酷景象。難道那是在她臨死前的一刻,閃過她眼前的景象嗎?我不能忍受。而我的舊識羅蘭在人行步道的火焰中乾涸;在世界的另一端,我在吸血鬼劇院認識的斐利克斯被大火追著,跑過那不勒斯的窄巷,直到墜海,還有世上其他許許多多的不朽者,我為他們和這一切落淚,沒有意義的磨難。 『人生如是』我哭著說,指的是珍克斯寶貝。 『那就是為何我要讓你看到一切。』回答道:『為何這一切都已結束,再也沒有黑暗的兒女,我們現在只有天使。』 『但是其他的人呢?』我問:『阿曼德怎? 了?』而這時那些聲音又開始嗡嗡作響,聲音大到震耳欲聾。 『來,我的王子。』她小聲說,再次沈寂,她湊上前來用手托起我的臉頰,她黑色的眼睛睜大,白色的臉蛋忽然變得柔順柔軟:『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讓你看看還活著的那些人,他們的名字將和你我一般變成神話。』 神話? 她微微側過頭去,她閉上眼的剎那,所有生命的跡象奇蹟般突然消失,成為一個沒有生命完美的存在,細而黑的睫毛優雅地捲曲著。我俯視著她的頸項,看著她雪白肌膚下變得異常清晰的青白色動脈,像是她有意要讓我看見一樣。我的慾望沛莫能御,女神啊!我的女神!我一把拉過她,用著可使一般人受傷的蠻力,一口咬下她冰雪般無法穿透的肌膚,一股熱流湧入我的咽喉。 聲音再起,然而在我的命令下又消退,只留下血流的聲音,以及我和她的心跳。 黑暗。磚窖。一口被磨得晶亮的橡木棺,金子做的鎖匙,神奇的時刻:鎖如被一看不見的鑰匙開啟,從掀起的蓋子可見到花緞襯裡,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東方香水味。我看到阿曼德躺在白襯枕頭上,赤褐發色的天使,臉側向一邊,兩眼無神,像是一旦一醒來必是驚天動地。我看他以緩慢優雅的姿勢自棺材中站起,那是我們才有的身段,因為只有我族才會例行的從棺材中復活,我看他蓋上棺蓋步行過泛潮的磚地,走向另一口棺材,他虔敬地打開它,如同裡面藏著珍奇的寶物,裡面躺著一個熟睡中的年輕男子,似無生息,卻作著夢,夢到一紅髮女子在樹林中走著,一個我無法看得很清楚的女子,緊接而來的就是最可怖的似曾相識景象,但是在哪兒見過呢?兩名女子跪在祭壇旁,我是說,我猜那是一個祭壇。她緊了緊,以處女雕像之勢向我靠過來,似要壓垮我,我暈了,恍惚聽到她念出一個名字,然而這時一股熱血灌入我,我的喉中滿溢欣喜,離開地面,再無重量。又回到磚窖來,一個身影落在年輕人身上,磚窖中進來一個人,把手搭在阿曼德肩上,阿曼德認識他,他叫馬以爾。來吧。 但是他要把他們帶去哪裡呢? 紅樹林里的紫色黃昏,卡布瑞正以她大無畏、啥也不在乎的方式走著,她的眼睛就像兩片玻璃,沒有什麼會被反射回去。而路易斯則力持優雅地緊跟在她身邊,路易斯在一片蠻荒之中看起來實在文明得令人感動,不合時宜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昨晚的那個吸血鬼自己全消失了,穿上他那套破舊的衣裳會更像位紳士,只是運氣稍差。他是脫隊和她在一起的,她知道嗎?她會照顧他嗎?但他們兩個都在害怕,為我害怕。 頭頂上的一小方天空逐漸轉成光亮的白瓷色,光線直泄下樹榦,把樹根都穿透。我在陰影中聽到小河流水聲,然後看見了卡布瑞穿箸她那雙棕色靴走入水裡,但他捫要去哪兒?誰是跟在他們旁邊的那第叄個人?那個只有在卡布瑞轉頭看他才瞄得到的人、我的天,那張臉,那麼平靜蒼老有力,卻讓兩個年輕幼兒走在前頭。從樹後,我看到一片開墾地和一棟房子。在一個高高的石砌陽台上站著一個紅髮女人,是我在樹林中見到過的同一人嗎?一張面具般蒼老無表情的臉龐,就像在樹林里仰望她的那名男子的臉一樣,如同女王的容顏。 讓他們會合吧,我嘆息著,讓血液注入我,那會使事情更容易些。但他們是誰?這些太古者,這些有著與她一般容顏的人? 幻象改變了。這回那些聲音變成輕柔的花冠,繞著我們低語呻吟。有那麼一刻,我想抽離出來聽他們唱凡人的曲調,試想,從印度山間、亞歷山大、遠近的村莊、世界各個角落傳來的聲音會是如何。 然而此時卻又出現另一個幻影。 馬瑞斯。馬瑞斯正由潘朵拉和桑提諾扶持著,從雪地上一處血染的洞口爬出。他們剛攀上地面一塊凹凸的淺灘,馬瑞斯的半邊臉被乾掉的一大片血塊遮住,他看來憤怒怨恨,兩眼獃滯,黃色的發上沾滿污血。他縱身跳上一個螺旋鐵梯,潘朵拉和桑提諾隨後跟上,他們像是從管線里爬上來,潘朵拉伸手想幫他卻被他粗魯地甩開。風勢狂烈。凄楚的寒冷。馬瑞斯的家像遭逢過地震一樣全然山崩潰,滿地是扎人的玻璃碎片,稀有漂亮的熱帶魚凍死在大魚缸底部的沙土上。書架、雕塑品和唱片錄音帶的架上,全覆著一層雪。鳥兒葬身在籠子里,綠色植物上垂掛著串串冰柱,馬瑞斯瞪著魚缸底部與雪色難分的魚,瞪著片片玻璃間一株株僵死的海藻。 就在我這麼看著他時,他臉上的淤血已漸漸融化復元,我看到他的臉又變回原來的面貌,他的腿也癒合,幾乎已可站直。他在盛怒中瞪著瘦小銀藍色的魚,他抬頭仰望,白色的雲朵完全遮蔽星空,他一把拂去臉上和發稍的乾凝血跚。 風杷幾千張的紙吹散,羊皮紙和老舊縐折的紙張,旋舞的雪花輕輕落入已成荒墟的客廳。馬瑞斯從地上拾起一根銅製拐杖,然後從斷垣殘壁間望向在圈中哀號的狼,從他這個主人被埋葬後,它們就再不曾進食過。噢!那些狼嚎的聲音。我聽到桑提諾試著告訴馬瑞斯他們必須離開了,有個跟母后一樣老的女子在紅樹林等著他們,他們不到會議就不能開始。我一陣驚慌,什麼會議?馬瑞斯懂他的意思卻未搭腔,他在聽狼嚎,狼嚎。 雪和熱。我夢到狼,我感覺自己在飄浮,回到我自己,我的夢和記憶里去。我看到一群狼在新降的雪地上相互追逐。 我看到年輕的我在跟它們纏鬥,跟一群在兩百年前侵犯我父親村落的狼群。我看到有著凡人之軀的那個我,瀕臨死亡,但最後還是把它們一一撂倒。啊!年輕時的那種環力,不假思索、無法抗拒的生命奢侈,也或許只是看似如此,那當時,人生是悲慘的不是嗎?凍僵的山谷,我被宰殺的馬和狗。然而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是回憶。啊,看山被雪覆蓋,我的山,我父親的土地。 我睜開眼,她放開我又把我往後推了一步。我第一次明白我們身在何處,不是在啥抽象的夜晚,而是一個真實的,曾經一度屬於我的地方。 她輕聲說:『是的,你四下看看。』 從周圍的氣息、冬天的氣味,我認得這地方。視線清楚之後,我看到上方的城垛和烽火塔。 我低聲說:『這是我父親的房子,我出生的城堡。』 一片死寂,舊地板上雪光閃閃,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是過去的大廳。上帝!就看著它傾圯,看它被荒置這麼久。老石如泥土般柔軟,以前這裡擺著張桌子,一張十字軍東征時流行的長桌。以前的那邊是壁爐,那邊是前門。現在雪停了。我抬頭仰望星星,烽火塔仍維持著圓型外觀,高出破屋頂好幾百尺,而其餘的部份徒留破損的骨架,我父親的房子。她悄悄走開,穿過白得發亮的地面,頭稍往後仰,慢慢轉了個圈,像在跳舞一樣。移動,碰觸物品,從夢境進入真實,是她前面說過的快樂的事,望著她讓我喘不過氣來。她的衣服都是那一件黑色絲質罩袍,絲質縐褶去。我想再握緊她,但她突然以一個手勢輕柔地制止了我。 她說了什麼?你能想像嗎?當我意識到他再不能把我困在這裡;意識到我就站在寶座前,而他卻絲毫動靜都沒有。你能想像當時的情景嗎? 她轉身,微笑。微亮的天光映照出她臉型的環線,高起的額骨,慢慢垂彎的下須。她看起來充滿生命力,完全是活的。 然後她消失了! 『阿可奇!』 『到我這裡來,』她說。 但她在哪裡呢?她已離我遠去,遠遠地立在大廳的另一端。她小小的身影站在通往烽火塔的玄關處,我現在很難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只看到她身後敞著的那扇門。 我起步向她走去。 『不,』她說:『現在是使用我賦予你的能量的時候,只消來即可。』 我沒動。我的神智很清楚,視覺正常,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害怕。我一直都是短跑好手、跳遠健將、魔術大師,凡人達不到的超凡速度對我來說是小事一樁,可是她現在要我做的是立即從此處位移到她身邊,要做到這點,必須臣服。 『沒錯,臣服,』她溫柔地說:『來吧!』 有那? 緊繃的一刻,我只是望著她。她擱在那道破門上的手閃閃發亮,然後我決定要站到她身邊。忽然間風聲大作,像有颶風從四面八方筆捲起我。我到了。我全身顫慄,臉頰感到有些痛,但這算什? 呢。我俯視著她雙眼,我笑了。 她好美,真美。結著長辮的女神。我一時情不自禁將她擁入懷抱親吻,而她也順從地讓我吻她的 。 然而我隨後想到這是褻瀆,就像上回我在聖殿親她一樣。我想要說些什? 表示歉意,卻忍不住對血的渴望,又開始看著她的頸子。渴望喝她血液的念頭折磨著我,她盡可在瞬間毀滅我,她對其他人正是這? 做的。死亡的危險令我暗暗殺到興奮,我緊抓著她的手臂,親她,再親她,我可以聞到血的味道。 她身子往後一仰,把手指放在我 上,然後拉著我穿過塔門。星光從幾百尺高天花板的一個破洞瀉下,洞的上面是塔里最高的房間。 『你看到了嗎?』她說:『上面的那個房間還在嗎?梯子不見了,除了你我,我的王子,誰也上只去。』 慢慢地,她開始騰空而起,飛升時眼睛從未從我身上移開,她的絲質罩袍也只是微微飄動。我驚訝地看著她越升越高,飛過天花板的缺口,站在邊角處。 幾百尺高呢!我是辦不到的。 『來我這,我的王子。』她輕聲地說:『照你剛剛那樣做,而且這次要快,別低頭往下看。』她笑著耳語。 如果跳得好,我能跳到她上升的五分之一高度,也就是四層樓的高度,這對我而言是很容易的,但也是我的極限頭暈的極限。不可能的。我沒了主意。我們剛剛是怎? 來到這兒的?我又開始頭暈,我看見她,可是卻像夢一樣,那些聲音也在干擾。我希望這一刻能暫停,我想留在時間的洪流里,以我的方式來理解這一切。 『黎斯特!』她輕聲說:『現在開始。』她纖弱的身影比劃著,要我趕快。 我照著剛剛那樣做,凝視著熱,然後心想,我要立刻到她身邊。 颶風再起,強風颳得我瘀青。我張開雙臂奮力搏鬥,感覺好像已飛過那個洞口。接箸我已站在那裡,渾身顫抖,怕會掉下去。 聽起來我好像在笑,但我想我其實是有點亢奮過頭,比較像哭。『是怎麽辦到的?』我說:『我要知道我是怎麽辦到的。』 『你知道答案。』她說:『你的無形的能量又增強了,是它帶動你的。不管你是要走,還是要飛,都只是程度的問題。』 『我想再試一次。』我說。 她立即溫柔地笑起來。『四下看看這個房間,』她說:『你記得這裡嗎?』 我點點頭。『小時候我常來這裡。』我說。我從她身旁走開,我看到成堆的破損傢具,城堡中曾經擺滿這些笨重的長桌和凳子。中世紀大刀闊斧且大道強勁的手工,讓這些傢具看起來就像永遠都毀滅不了的。就如林中倒下的樹可繼續再躺個幾千年,即使樹身爬滿青苔也還是架在小溪上當橋樑,這些東西也一樣;小匣子和胄甲都還在。啊,是啊!老胄甲,過去榮光的陰魂,我在積塵中看到一些顏彩,不過地毯已完全不見了。 這些東西必是在轉變的過程中被搬來這裡存放,樓梯也是在那之後垮掉。 我走到小窗前往外看,下面靠山的地方有些零落的燈光,一輛車行駛在窄窄的山路上,人世離我是如此近又如此遠,城堡本身就是一個魅癘魍魎的存在。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我問她:『這一切看著讓人好生心痛。』 『你看那邊胄甲底下擱著的是什麼?你還記得屠狼那天拿的是什麼武器嗎?』 『我記得。』 『再看一遍,我會提供你威力更強大的武器,你要用它們來幫我殺人。』 『殺人?』 我看了看下面藏放武器的地上,除了闊刀和窄口刀以外,其餘全都鏽蝕了,這些武器是父親的父親一代代傳下來的,身為七子的我,屠狼那天使用的就是那柄闊刀。 『但要殺誰呢?」我問。 她湊向前來,多可愛的一張臉啊,滿面的天真,有那? 一刻她眉頭微蹙,之後又恢復了。 『我要你什? 都別問,只管聽我命令就是。』她溫柔地說:『以後你會明白,雖然你不是聽命於人的人。』 『的確,』我向她坦承:『我從不聽命於人,就算有,也不會很久。』 『膽子好大!』她笑著說。 她優雅地攤開右手掌,然後突然一把握住闊刀。不過感覺又像是闊刀自己飛進她手裡。我注視著鑲有珠寶的刀鞘和十字型的青銅柄,刀的背帶還在,那是好久以前的那個夏天買的,硬皮革上有著鍍鋼。 那是把巨大的武器,既可拍擊抽打也可用來穿刺,我還記得它好重,重到讓我的手臂酸疼,以前的騎土們打仗都是用雙手托著它。 但關於那些戰爭,我又知道些什麼呢?我不是騎士,只不過曾用這把刀殺死一頭獸,那是我凡俗生命中唯一的光榮事迹。但我得到了什麼呢?是讓一個受詛咒的吸血鬼看上我,讓我當他的繼承者。 她把刀遞給我。 『現在它不重了,我的王子。』她說:『你是不朽的,真的不朽。你身上流要我的血,你要像以前那次一樣,用這把新的武器為我效力。』 我碰到刀的時候劇烈顫抖,就像這把刀負載著過往記憶一樣,我又看到狼群,看到站在地凍天寒黑蒙蒙的樹林中、磨拳擦掌的自己。 然後我又看見一年之後在巴黎的那個我;因為那些狼的緣故,成了永生不朽怪物的我。『狼煞星』,那個吸血鬼這樣叫我,他在芸芸眾生中選上我。只因我殺了那些天殺的狼,而且驕傲地披著狼皮招搖過巴黎市街。 為什麼我現在還覺得痛苦?難道我寧願是躺在村莊墓園地底下的一具枯骨?我再次望向窗外被雪覆蓋的山丘,現在不是舊事重演嗎?他們喜歡的是我在身為凡人時做過的那些事。我再次問她:『要我殺誰?』 沒有回答。 我再次想起珍克斯寶貝那個可憐的小家夥,以及所有死去的吸血徒眾。我曾經想要跟他們打一仗,可是他們都死了,所有接下戰書的都死了。我在伊斯坦堡的烈焰中看到吸血鬼集會所,一位曾反抗她罵她的年長者,被她用火慢慢燒死。 我又哭了。 『是的,我搶走你的觀眾。』她說:『燒掉了你想一展身手的舞台,偷走了原屬於你的戰爭。但你看不出來嗎?我現在給你的是你從不曾得到過的好東西,我給了你全世界,我的王子。』 『怎麽說?』 『別再為珍克斯寶貝和你自己掉眼淚。想想你該為多少凡人難過,想想漫長的幾個世紀以來,死於饑饉、貧窮和永不間斷的暴力的人們,想想受害於那些沒完沒了的不公和戰爭的人。你怎? 還能為一票專拿凡人尋開心的怪物哭泣?』 『我知道,我了解……』 『你真的了解嗎?或者你只是視而不見,躲起來玩你的象徵遊戲去?搖滾樂里的罪惡象徵,那根本不算什麼,我的王子,那個什? 也不是。』 『你為什麼只把我連同他們一起殺了呢?』我挑釁又慘然地問道,我用右手握住刀柄,假想上面還沾著狼族的血漬。我把刀從皮鞘里抽出,是的,狼的血液。『我並不比他們好,不是嗎?』我說:『為什麼要饒過我們這幾個?』 忽然恐懼制止了我,我為卡布瑞、路易斯、阿曼德、馬瑞斯,甚至為潘朵拉及馬以爾感到極度恐懼。也為我自己。誰會沒有求生的本能,即使是已無生存的理由。我想活下去,我一直如此。 『我要你愛我。』她溫柔地耳語著。那樣的聲音在某種程度上,相當近似於阿曼德那種撩撥的口吻,把人一下吸過去。『所以我要多花時間在你身上。』她繼續說道,她抓著我的手臂,看著我的眼睛說:『我要你知道,你是我的工具,其他人也一樣,如果他們夠聰明的話。你看不出來嗎?你的到來、我的蘇醒,一切都是有計劃的。千禧年的夢想終可實現,看看底下的城市和這座荒廢的城堡,這裡也可以是伯利恆。我的王子,我的救世主,我們倆可以一起打造絕世的美夢。』 『這怎? 可能呢?』我質疑道。她不知道我會怕嗎?不知道她的話已把我從單純的恐懼變成極度的恐慌?她當然知道。 『啊,你太強了,小王子。』她說:『但你註定是要跟著我,沒有什麼能讓你退縮。我們一個世紀的時間見證了你的生命,從逐步衰退、死亡,到後來的再起,那正是我自己重生的形象。』 她低下頭好似在聆聽遠方的聲音。那些聲音又出現了,也或許是因她能聽見所以我 聽見。我聽到鈴鈴的鳴響,感到很煩,不想理會。 『好強噢,』她說:『聲音不能打亂你,但不要忽視它的力量。那些聲音是在為你折禱,就像它們一直在為我祈禱一樣。』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不想聽它們禱告。我能為它們做什麼?它們的禱告與我之為現在的我有什麼關係? 『幾世紀以來,它們是我唯一的安慰。』她繼續說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聽著它。在早期的時候,這音。透過它,我明白了一個靈魂的榮枯。』 我默默看著她。 『隨著時間的演進,我的功力逐漸增強,我可以離開自己的身體,進入任何一個凡人的身體里去;用他的眼睛看世界,用他的身體行動。我可以出現在陽光下和黑暗中,會受苦、會挨餓,知道什麼是痛。有時我在凡人身體中行動,就像在珍克斯寶貝的身體中一樣。我常跟自私虛榮的馬瑞斯走在一塊,馬瑞斯不懂什麼是貪婪,什麼是尊重,他總是迷戀著頹廢的生活。噢,別受那苦讀。我愛過他,現在還愛。他會關心我,我的守護者。』 她的語氣這時變得有些苦澀:『但更多時候,我是跟貧窮困苦的人同行,我渴望的是無矯飾的真實生活。』 說到這裡她停下。她眉頭微蹙,眼眶裡充滿淚水。我以前就知道她說話極具煽動力,只是沒現在這麼清楚。我想上前抱抱她,但她以手勢制止我。 『我會忘記自己是誰,身在何方。』她繼續說道:『我能化身為任一個我選上的發出聲音的人,有時可持續數年,然後那種知道自己動不了、註定永遠耗在這神殿里的恐懼,又會湧現。你能想像那種恍然醒悟的恐怖感嗎?如果目前你所聽所看到的一切全是幻象,你會如何?我會想回來做我自己,我會變成你現在看到的,一個有心有腦的我。』 我點頭。幾世紀前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感覺到她裡面暗藏著說不出來且沒有形之於外的悲傷。我是正確的。 『我知道他把你囚在那兒,』我指的是恩基爾,已被摧毀垮台的偶像恩基爾。我想起在聖殿上吸飲她的血時,恩爾趕來制止她,幾乎當場我的性命。他那時知道自己在做什? 嗎?難道那時他就已失去理智了? 她只是微笑。她眼睛看著窗外又開始飄降的雪,雪花在星光中奇妙地旋舞。 『曾發生過的一切都是命數。』她終於回答道:『註定我這些年會越變越強,直到強到無人……:無人可敵。』她遲疑半晌,接著又恢複信心。『我可憐的受人愛戴的國王,我在逆境時的夥伴,最後證明他不過是個工具罷了。他是瘋了,可是毀掉他的不是我,我只是接收他最後其餘的部分。有時我會像他一樣變得很空虛,沒有作夢的意志,唯一不同的是,他已不能重頭來過。他已毫無用處,他如神只的死只是壯大了我。而這一切都是命定的,我的王子,從開始到結束早已命定。』 『誰定的?怎麽做到的?』 『誰?』她又笑了。『你不明白嗎?你不需追查任何事情的理由,我就是結果,從此刻起也是原因。沒有誰可再阻撓我。』她的神情有片刻變得剛烈,之後又恢復原樣。『舊的詛咒不算什麼,我已練就無人可敵的功力,即使是我第一批養的後代也傷不了我。而你也註定要在這麼多年之後出現。』 『我改變了什麼?』 她挨近我一步,用手臂環繞著我,她的臂是那麼柔軟,我們靠得很近,對我而言,她美到無可形容,是那麼純粹,那麼超塵出世。我再次感到對血的渴望,想彎身吻她的頸,擁有她,如同我曾擁有千名凡俗女子;而她是神,有著無上權能,我的慾望達到了頂峰。 她再次用手指點著我的 ,像是叫我別出聲。 『你還記得小時候在這裡的事嗎?』她問:『回想看看你求他們送你上修道院學堂的事,還記得修土教你什麼嗎?記得禱詞和經文課?記得你在圖書室和聖堂默自析透嗎?』 『當然記得。』我的要又快掉下。修道院圖書室仍歷歷在目,教我的修士以為我將來會當神父,我看到寒冷的小房間里的床板,看到修道院被籠罩在玫瑰園的紅暈中。上帝!我不要回想那些事,然而有些事就是忘不了。 『你記得你進禮拜堂的那個早上嗎?』她繼續說道:『你跪在大理石地板上,雙手交叉成十字狀,你告訴上帝說只要他讓你成就神聖,你什麽都願意做。』 『是的……』現在輪到我的聲音變得苦澀澀。 『你說你願殉教遭受磨難,只要你能變成一個聖人。』 『是,我記得。』我看到久遠前的聖人,聽到令人心碎的聖詩。我記得我兄弟來接我回家的那天早上,以及我如何跪地哀求請他們讓我留下。 『然後,後來你失去純真,到巴黎尋求發達。在林蔭大道的人群中歡唱舞蹈時,你心裡想的還是同一件事,你想要超凡成聖。』 『是,』我吞吞吐吐地說:『有一陣子的我確實如此,而且家人見到也很快樂。』 『對,快樂。』她低語。 『我從無法跟我的好友尼古拉斯解釋,就算良善是我們自欺欺人編的謊言,為什麼相信它有那麼重要,良善不真是我們臆造出來的,它是存在的,不是嗎?』 『噢,是啊,是存在。』她說:『之所以存在是因我們創造了它。』 悲哀讓我說不出話。我看著落雪,緊握她的手,她的 吻上我臉頰。 『你是為我而生的,我的王子。』她說:『你受過試煉且被完美改造,在你進到你母親的卧房,帶她來到不死之境時,已預示了你將把我喚醒。我是你真正的母親,永不會離棄你,我死過也重生過,以上所有的教派,我的王子,都將讚頌你我。』 『怎麽可能?』我問。 『噢,你知道,你知道的。』她從我手中接過刀,一邊細審一邊讓皮製背帶從她手掌上慢慢滑過。然後她把刀擲落在那堆廢鐵上--那是我在凡世唯一的遺物。接著像是颳起一陣風,那堆東西被吹過覆雪的地板,直到消失不見。 『丟掉你的陳年幻覺和壓抑,』她說:『他們跟這些武器一樣已無用處,我們合力可製造出神話。』 我打了一個冷顫,對她的話感到混亂和不信任,但又被她的美貌打敗。 『當年你在小聖堂下跪時,心裡想著要做聖人,』她說:『現在你跟著我就能成聖。』 反駁她的話到了嘴邊,因懼怕又說不出口。某種黑色意識擊敗了我。她的話到底是什? 意思呢? 忽然間我發現她環抱著我,我們正往上飛花。強勁的風勢刮傷我的眼瞼,我轉向她,右手抱著她的腰,把頭埋進她的腋下。 她在我耳旁輕聲說要我睡覺,現在距我們要去上第一課的地方還有幾小時才會日落。 上課。我忽然又開始哭起來。哭泣的原因是我迷失了,而她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同時也害怕,不止她會要我為她做什麽事。 2馬瑞斯:齊聚一堂 他們在紅樹林重逢,身上穿的是破爛衣服,眼睛因被風吹流出淚水。潘朵拉站在馬瑞斯的右側,桑提諾在左,從農莊的另一頭,馬以爾瘦長的身影正大踏步向他們走來。 他無言地擁抱馬瑞斯。 『老友。』馬瑞斯的聲音聽來很累,沒什? 生命力。他看向馬以爾身後亮著燈的屋子,意識到這間有著山形屋頂的房子背後必藏有秘室。 那邊有什? 在等著他?等著他們呢?如果他還有一點精神,還找得回自己部分的靈魂,他會有興趣探究。 『我很疲倦,』他對馬以爾說:『旅程很累人,讓我先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就來。』 馬瑞斯不像潘朵拉,並不輕視飛行的能力,飛行總是給他磨練的機會。今晚他特別無法抗拒飛行,現在他要感覺世界在他腳底下,嗅嗅樹林的氣息,俯看遠方房舍。他沾著血的發被風拂亂,他從破敗舊居取出的羊毛衣褲不夠禦寒。他裹緊身上的黑斗篷,非因夜色的需要,而是因為凜冽的寒風。 馬以爾看來並不喜歡他這麼遲疑,但也只能接受。他用疑惑的眼神注視著他從未信任過的潘朵拉,又厭惡地瞪視正忙著整理衣裝,梳理一頭油亮黑髮的桑提議。桑提諾的視線忽地與他對上,他惡意地讓頭髮豎起,馬以爾轉過頭去。 馬瑞斯靜靜站著聆聽思考。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復元,他很驚愕於自己的再次完整。凡人是逐年衰老體弱,不死之軀則是愈發強壯,這現象令此刻的他發狂。 還不到一小時前,他才被桑提諾和潘朵拉從冰冷的坑洞里拉上來,而現在他已完全不像是被困在冰穴里十天十夜。在那期間,雙胞胎的夢魘不時來造訪。一切再不會與過去相同了。 雙胞胎。紅髮女人在屋裡等著,桑提諾已告訴過他,馬以爾也知道,但她是誰?他為什麼想知道答案?為什麼這是他最黑暗的時刻?無疑地,他的身體已完全痊癒,但是有什? 能治癒他的心呢? 阿曼德會在山腳這間奇怪的木屋裡?經過這麼許久,阿曼德再度出現?桑提諾也跟他說過阿曼德的事,其他的人像卡布瑞和路易斯他倒是不知道。 馬以爾正打量著他。『他在等你,』他說:『你的阿瑪迪歐。』語氣充滿敬意,並無嘲諷或不耐的意思。 在馬瑞斯豐富的記憶庫里,有一段是被忽略的。馬以爾在十五世紀那快樂的年頭來到威尼斯,在先前馬瑞斯工作過的畫坊見到那個當學徒的小男孩。奇怪的是,當時的蛋彩、顏料、死臘屍的氣味、以及威尼斯特有的腐敗味,如今想來還是鮮明無比。 『所以你挑上那一個了?』馬以爾曾這麼直截了當地問他。『等時候成熟吧。』馬瑞斯沒當回事的回答。然而一年不到他就犯錯了,『到我懷裡來,孩子,沒有你的話我活不下去。』 馬瑞斯看著遠方的屋子。我的世界在顫抖,我的心思念著他,我的阿曼德!我的阿曼德!他的情緒忽而變得像近代交響樂,有著他喜愛的布拉姆斯和蕭斯塔高維齊的悲傷調調,既苦澀又甜美。 但此刻不是慶祝重逢的時候,沒時間感受溫暖,沒時間高興,也沒時間和阿曼德暢談。 與他目前的感受相比,苦澀都嫌膚淺。母后和父王應當毀滅他們的,應當毀滅我們每一個。 『感謝神明,』馬以爾說:『你沒那麽做。』 『可是為什麼?』馬瑞斯問:『告訴我為什麼?』 潘朵拉聳聳肩。他感覺她的手環抱著他。為什麼這令他生氣呢?他急促轉身面向她,想揍她、推開她,但他看到她的表情後住了手,她的眼甚至不在看他,她在沈思,神情悲傷到令心情低落的他更加承受不了。他想哭。潘朵拉的幸福向來關乎他自己的生命,他不需在她身邊--最好是不要,但他必須知道她在哪裡,如此他們才能再度重逢。現在他在她身上看到的,讓他有不詳預感,一旦他痛苦,她就跟著絕望。 『來吧!「桑提諾說:「他們等著呢。」語氣極客氣有禮。 『我知道。』馬瑞斯答道。 『唉,我們這叄人組。』潘朵拉忽然低聲說。她倦極、弱極、困極,卻要保護誰似的,更加抓緊馬瑞斯的手腕。 『我自己能走,謝謝。』他不領情的語氣頗反常,而且是對著他最愛的人。 『那就走吧。』她答。一時他又見到她舊日的溫暖和幽默。她輕推他一把,獨自向屋子走去。 酸楚。他跟在後面,心中酸楚。他對這些不死者來說根本毫無用處,但他還是跟著馬以爾和桑提諾進屋。紅樹林沒入黑蔭,片葉不搖。然而這裡很暖和,空氣還有淡淡芳香。 阿曼德,這讓他想哭。 接著他看到那女人出現在門口,有著長而發紅髮的精靈。 他沒停下,但確實感到一絲害怕。她絕對有阿可奇那麼古老;她的白眉毛幾乎看不清,嘴唇已無血色,而她的眼……她的眼不像是她自己的,不,那是從凡人的身上挖下,會老化的眼,她無法清楚看到他。啊,她是夢境中的盲眼雙胞胎,而她與眼球相連的微細神經線現在也在作痛。 潘朵拉在接近台階時停下。 馬瑞斯超過她直接往門口走去。他立在紅髮女人面前,驚訝於她與他幾乎齊高的身高,和她那張面具一般的臉。她穿著件高領長袖、黑色毛織的飄逸禮服,寬鬆的衣裳從小小胸部下系著的那條黑色紐結的緊身束帶垂下,真是件漂亮的衣服。那使她的臉更突出、更具光澤,如同從面具後方打光,照耀在紅髮的光圈。 然而六千年前的她,比之現在的簡單造型當更為驚艷。這女人的活力讓她顯得無比剛毅,極具威脅性,他甚感震懾。她才是真正的不睡、不住口、永遠瘋癲的不死之神嗎?她就是那個幾千年來一路清醒,理智地精打細算的人兒? 她讓他知道,她的確是。 她無可限量的法力如一道刺眼強生讓他清楚可見,但他也意識到對方毫不拘謹的態度與包容力。 但要如何解讀她的表情?如何知道她真正的感受? 她身上散發著一股深沈溫和的女性特質,他總是把那種嬌弱的感覺與女性聯想在一起,雖然叄不五時他在年輕男性身上也會看到。在夢中,她臉上曾出現過這種嬌柔的表情,現在雖看不見,但同等真實。若換個時間,他會受到魅惑,而現在,他只是留心地看看她燭心型的亮麗指甲和手上的珠寶戒指。 『你認識我這麼多年以來,』他用古典拉丁語恭謹地說:『你知道我還保有著母后和父王,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誰?』 她經過片刻長考 作答,眼光忽然掃過此時向他靠近過來的其他人。 桑提諾雖認識這女人,卻怕死了她,馬以爾也差不多。事實上,馬以爾似乎以一種作小伏低的態度愛戀著她,至於潘朵拉,她只是有些 慮,她向馬瑞斯又靠進一步。 『對,我認識你。』女人忽然開口。她說的是現代英文,不過,這聲音明明就是夢中,被暴民關入石棺中的那個失明的雙胞胎,哭喊她啞巴雙胞胎姊妹瑪凱的聲音。 我們的聲音是不變的,馬瑞斯心想。這聲音年輕悅耳,她再次說話時態度審慎溫和。 『如果我去找你,也許會毀掉你們的神殿,也許會把國王和女王沈到海底,也許會殺了他們,把你們也一同消滅!但我不想這麽做,而且我確實什麼也沒做。你們以為我會怎麼做呢?我無法承受你們的負擔。』這答案比他預期中的要好,要喜歡上眼前這個生物並非不可能,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才只是開始;她的回答並非全部的事實。『不信?』她問他。她的臉上突然乍現一絲屬於人類的表情變化。 『那麽實情是什麼?』她問:『我什麼也不欠你,也不會因為你急著認為我應該表明身份,就告訴你我的身世,你這樣的貨色我看多了,你什麼時候生,什麼時候死,我了如指掌。你是我的誰?現在我們會在一起是不得不然,因為我們身陷危境之中,宇宙萬物都在危境之中!也許在這一切結束之後,我們會對彼此有些感情、有些尊重,但也可能不會,也許那時候我們全都死了。』『或許吧。』他平靜的說。他忍不住微笑起來,她說的沒錯,他喜歡她說話時那副強勢的模樣。在他的經驗中,所有的凡俗之軀都免不了接受歲月的烙印。他眼前這位古老吸血鬼也無法免除。她的話語帶著一種原始的單純,雖然音調是那麼柔和。『我不是我自己。』他猶豫一下又說:『我並沒有完全恢復過來,身體是奇蹟似的復原,如以往。』他慘然一笑:『但我不明白我現在的處境,我的悲憤,以及徹底的……』『徹底的茫然。』她接道。『沒錯,人生從未如此沒有意義過。』他又說:『我不是指你我的人生,而是--套句你的話--宇宙萬物的生命。這不是個笑話嗎?自主意識只是個笑話。』 『不,』她說:『不是這樣的。』 『我不同意你的話,你是在阿諛我嗎?告訴我,在我出生之前你已活了幾千年?有那些事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他再度想起被囚困的那段日子,寒冷的冰雪是如何刺痛他的四肢,他回想起那些趕來搭救的人的呼喚聲,以及最後他們如何一個個遭阿可奇的大火吞噬。他聽到他們被火紋身的聲音,雖然他看不見,那時,睡眠對他有何意義?雙胞胎的夢。 她忽然伸出雙手,溫柔的執起他的右手,就像是被什麽機器拴住一樣,再也動彈不了。多年來。馬瑞斯雖然迷倒過無數的年輕人,但這還是他頭一次感受到別人的魅力。 『馬瑞斯,我們現在需要你。』她柔情地說道,她的眼睛在此時從門後映照出的昏暗光線中,淚光閃閃。 『看在上天的份上,為什麼?』 『別開玩笑,』她答道:『進屋裡來,我們得趁現在還有時間,趕快談談。』 『說什麼?』他加重語氣:『說母后為什麼讓我們活下來?我知道為什麼。答案讓我覺得好笑。她殺不了你,而我們……我們能活下來是因為黎斯特的求情,你也明白這點,不是嗎?兩千年,這兩千年來我照顧她,保護她,膜拜她,而她最後饒我不死,竟只是看在她那個區區兩百歲的戀人黎斯特的面子上。』 『別那? 肯定。』桑提諾突然發言。 『不,』女人說:『那不是她唯一的理由,我們還要想想別的。』 『我知道你是正確的,但我現在沒那個精神心思去想。我已失去預知的能力,我以前沾沾自喜有著預知能力,我自以為自己擁有那樣的智慧,並深入為傲。我以為我是水生不朽的。然後,當我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聖殿前時,我知道我的夢想和希望成真了,她是活著的。在我守在她墓前扮演著被奴役和守護者的角色時,她是活著的!』 但是,為何要試圖解釋這些呢?她邪惡的笑容、諷刺的言語如雪崩落。之後,是無盡的沈睡與雙胞胎,啊,是的,雙胞胎,那才是一切事情的核心,他忽然想到他是被那些夢境蠱惑住了,他早該想到才對。他看著她,那些夢像是突然籠罩住她似的,把她帶往另一個地帶。他看到陽光,看到母親的屍體,看到雙胞胎平躺在屍身之上,有太多疑問要問…… 『但,那些夢跟這場毀滅性的災難之間有什麼關聯呢?』他突然問道,他對這些無休止的夢毫無招架之力。 女人定定地看他良久才答道:『這件事我是可就我所知的回答你,但你要先讓自己平靜下來,你好像又變年輕了,這可是一個詛咒。』 他笑道:『我從來都沒年輕過,你這句話是什? 意思?』 『你在咆哮發怒,而我無法安撫你。』 『你是說以前你若想安撫我,就一定做得到?』 『是的。』 他輕輕笑起來。 此時她卻優雅地向他展開雙臂。這動作讓他怔住,不是因為過於突如其來,而是因為在夢裡,他曾多次見到她以這種姿勢擁抱她的姊妹。『我的名字是瑪赫特,』她說:『請以我的名字叫我,祛除你的不信任,進我屋裹來。』 她身子向前傾,雙手捧起他的臉,在他頰上一吻。她紅色的髮絲垂落在他身上,令他無比迷惑,而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東方香水味,總是讓他想起聖。 『瑪赫特,』他生氣的說:『如果你們是這麽需要我,那麼,我被困在冰雪中時,你為何不來救我?她阻止得了你嗎?』 『馬瑞斯,我來過。』她說:『你現在是跟我們在一起。』她優雅地鬆開手。『你難道以為我們這些人慘遭毒手的這段日子裡,我都在袖手旁觀嗎?她殺盡所有我愛和認識的不朽者。我顧此失彼,不能拯救所有的人,嚎聲從四處傳來,我也有我的責任,我的悲傷……』她突然住口不再說。 她臉上出現一抹淡淡紅暈,但旋及又恢復了尋常的神色。她的身心俱受著痛苦與煎熬,眼中溢滿血色淚水,不死之軀里的這對脆弱眼睛真是奇異的東西。而她所承受的那些苦難就像那些夢境一般,他看到影像之間的巨大分裂,如是鮮明卻又完全不同,然後忽然之間他明白了…… 『你不是託夢給我們的人!』他輕聲說:『你不是夢的源頭。』她沒作響。 『是啊,神哪,你的姊妹到哪裡去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像是觸摸到她的心弦,她微微退縮回去。 她試圖掩飾自己的心思,卻向他戳破痛處。她不言不語,上下來回嚴厲地瞪視他,讓他知道他已不可原諒地逾越了界線。 他可以感受到馬以爾和桑提諾的恐懼,他倆什? 話都不敢說,潘朵拉向他靠得更緊,用手輕拍他,警告他小心。 他為何說話這? 莽撞、這? 躁進?我的責任,我的悲傷,統統去死罷! 他看她閉上雙眼,像是要減輕痛苦似地以手指輕按眼瞼,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瑪赫特,』他邊說邊輕輕嘆了口氣:『既然我們站在戰場上的同一邊,你卻以嚴厲的言語譴責我挑 ,我只是想要了解事實。』 她依舊低箸頭,只抬眼看他,手指擋在臉面前,她的表情看來兇惡,幾乎是充滿惡意。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望著她手指的曲線,以及發亮的指甲發杲。 而此時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再表現得這麼愚笨,可能永遠見不到阿曼德。她或許會叫他滾蛋或是做出更糟的事,而他只想見到阿曼德。『你現在進來罷,馬瑞斯。』她突然開口,聲音很禮貌,已寬恕了他。『你跟我來,和你的愛子會合後,我們就要去跟其他的人會面,過來。』 『是的,我最愛的孩子……』他喃喃自語,他對阿曼德的思念之情,就像巴爾托克的小提琴樂音那樣,不時從遠方傳來。而他同時又憎恨她,他憎恨所有的人,也憎恨他自己。另一個雙胞胎呢?叢林和傾倒的葡萄架影像,自他腦際閃過,他想思考,卻做不到,仇恨毒害了他。他曾多次見證過凡俗之人對生命的否定,他也曾聽到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人說:人生是不值得活的。他以前從未深思,現在卻明白了。他模模糊糊看到她正在招呼桑提諾和潘朵拉進屋。像是失了魂一樣,她看到她轉身帶路,她紅色柔軟的長髮垂落腰際,他好想伸手碰碰,看看它是否真如看起來那樣柔軟。在這種時候,還能有什麼時候讓他分心,讓他覺得自己總算還正常,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世界依然美好。他又見到了神殿,他生命的中心。多麼蠢的人腦,他暗罵,總是抓著某些事不放。他又想到阿曼德在等他,就在附近……她帶他們穿過幾個大房間,這地方有著城堡的開放氣息,所有的壁爐都火光熊熊,把偌大的天花板映得通紅。這地方就像中古歐洲的黑暗時代聚合場所,彼時羅馬文明已經傾圯,塞爾特人統領全境;塞爾特人帶著迷信色彩的封建城堡,就這樣永遠存留下來。但是,這樣的集會所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在文字出現以前,人們就住在這種以膠皮和樹木搭起的房子。他還滿喜歡這裡的,唉,又是白痴腦袋在做怪,他想,居然在這種時候還想到這些。人類建造的房子總令他感到好奇,而這樣的房子也可讓他研究許久。他們穿過一道鐵門,進到山裡,空氣充滿泥土的氣味。他可以聽到發電器和電腦等事物的運轉,如同自己家裡會聽到的熟悉聲音。瑪赫特帶他們爬上一座迴旋梯,一層又一層,粗獷的山壁漸露,細小的羊毛樺從縫中冒出。但光線是從哪裡來的呢?屋頂上方有個開口,是通往天堂的門,他感動仰望箸藍色的天光。最後他們爬上一個黑暗的小房間,那裡通向更大的一個房間,裡面是等著他們的客人。然而,馬瑞斯一時間只見到遠方的熊熊火光,逼的他轉過臉。 小房間里有個人在等他,一個只能以最低限觸感 能感覺到他存在的人。這人現在就站在他後面,馬瑞斯看著瑪赫特領著馬以爾、潘子拉和桑提諾走進大房間,他自己則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等待即將到來的事物。 想到這個遭受數世紀苦楚的人兒,他自己的痛苦顯得微不足道。這個人是他未能拯救,未能完美塑造成功的過去。多少年來他一直期待重逢的這一天,而他又一直都沒有勇氣面對。如今,就在這戰場上,在毀滅與動蕩中,他們終於要再度聚首。 『吾愛,』他低聲呼喚,忽然又感受到稍早在雪地上空飛行時的神聖感。他從未說過如此的真心話:『我俊美的阿瑪迪歐。』他說。 他伸手碰觸到阿曼德的手。 還是如許不尋常的豐潤,一雙如同人類的手,冰冷又柔軟。他抑止不住開始哭泣,他睜開眼,看見男孩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是等待迎接他的姿態。於是他展開雙臂。 幾世紀前在威尼斯的一個廣場上,他曾試圖描繪出愛情的色彩,這個故事賦予他的啟示是什麼?舉世間沒有誰會有同樣的秘密、同樣的熱情或恣情縱意的天分?是在一個平凡的,受過傷的小孩身上見到的悲哀與單純,足以令他心碎? 足以令他心碎?這男孩曾經那? 了解他,以他人未曾有過的方式愛過他。 在淚水中,他看見那張他彩繪過的臉,他的實驗沒有失敗,這張臉多出一層智慧的黑暗彩妝,他還看到失落已久的愛。 若是還有時間,他會尋找林間一個安靜溫暖的空間與他獨處,可是其他的人在等著他們,而這僅有的短暫時光也就是益顯珍貴,異常悲傷。 他緊緊抱住阿曼德,親吻他的唇與不變的亂髮。他的手撫觸過阿曼德的肩膀,看著他細瘦的手臂,他曾想用油畫記錄下來的所有細節,確實以死亡保存下來。 『他們在等著,不是嗎?』他問:『他們不會給我們更多的時間。』 阿曼德不假思索的點頭,用低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如此足矣,我知道我們終有相逢的一刻。』 記憶隨著他清亮的聲音迴流;天花板的雕飾、紅絲絨的床單,男孩跑上大理石階梯的身影……『即使是在極度危險之物,我也知道我們得以在自由死去之前重逢。』 『自由死去?』馬瑞斯答道:『我們一直都有死的自由,不是嗎?如果這麽做是正確的,我們唯一需要的是勇氣。』 阿曼德略沈吟半晌,露出一絲讓馬瑞斯感到 傷的距離感。 『是的,沒錯。』他說。『我愛你。』馬瑞斯忽如人類般熱情的低語:『我一直都愛著你,我希望此刻我能信任愛情以外的事情,但我做不到。』 一些聲音打斷了他們,瑪赫特來到門前。 馬瑞斯環抱住阿曼德,兩人在最後的靜默中交換彼此的前塵往事,然後轉身隨瑪赫特進入山頂的大房間。 除了他背面的那道牆,這屋子四面皆是玻璃,鐵制大煙囪從天花板垂下,底下燃燒著熊熊焰火,除了火光外,再無其他光線。窗外是形貌崢嶸的紅樹林,以及太平洋的霧氣和閃亮的星辰。 仍然很美,不是嗎?就算比不上拿坡里灣的天空,或是從黑海船帆上眺望的景致,單只是如此風光已經夠美。想到不久前他 隱身在這片景物中飛行,就感到好快樂,再無生及阿曼德時的悲傷,只是單純的快樂,非個人式的、超越的快樂,讓他得以活下去。 他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擅長感傷或懊悔,他沒有那種天賦。若要重拾自尊,最好趕快振作起來。 一個友善,帶箸醉意的人笑著迎向他,他微笑以對,來者是丹尼爾,就是《夜訪吸血鬼》里沒有名字的『男孩』。他很快察覺到丹尼爾是阿曼德的雛兒,有了阿曼德的助力,這男孩在遇向魔鬼之路會有個絕佳起點。他迅速掃描過圍繞在圓桌旁的眾人。 在他右邊遠遠的地方是卡布瑞,金髮結辮的她,眼神儘是掩不住的憂傷。她旁邊是路易斯,一如以往毫無戒心地杲呆看著馬瑞斯,不知是在研究他還是以眼神膜拜,再旁邊是他愛的潘朵拉,披散的長髮上還沾著露珠,坐在她右方,殿後的是桑提諾--他又恢復了一貫的從容,黑絲絨上衣看不到一絲塵垢。 坐在他右邊的是凱曼,一位年長、沈默,可怕的不朽者,他的臉比瑪赫特還光滑年輕。馬瑞斯將眼光自此人身上移開,就連父王和母后的容顏也未讓他如此震驚……他們都有著黑眼黑髮,怪異的他的笑容。這個人看來像個隱土或聖人,其實是個蠻荒的殺手,他的臉頰還因最近飽饗的一頓人血大餐泛箸紅暈。永遠憔悴邋遢的馬以爾坐在凱曼的左手邊,之後是看來瘦弱的艾力克,馬瑞斯估計他已超叄千歲,死時也許是叄十歲。艾力克棕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馬瑞斯,身上的手工服飾如同當今生意人從商店買回來的一樣體面精緻。 但是,瑪赫特右邊,那個站在馬瑞斯正對面的是誰呢?這個人著實嚇他一跳,她的綠眼和紅髮首先讓他想到,會不會是另一個雙胞胎? 但這個人昨天應該還活著,他無法解釋她的冷然蒼白,以及瞪視他的銳利眼神。她具有強大的心電感應能力,正以無法言說的準確度看著幾世紀前馬瑞斯為阿瑪迪歐畫的畫像。馬瑞斯打了一個冷顫。 『在大馬上革的神殿里,』他低聲說:『我的畫?』他粗魯、惡意的笑笑。『所以是在那裡羅!』 那女子嚇了一跳,她的心思竟被識破,在極度的混亂中,她退縮回去,身體也變得更嬌小,能量卻加倍增長。她是一個骨架瘦小的綠眼怪物。他猜得沒錯,她昨日才剛出生,身上還有未死的組織,她叫潔曦,是瑪赫特創造了她,她是那女人的人類後裔,如今認她為母。馬瑞斯有些被震懾住,這年輕女子血液中的充沛能量,是他從它想像過的,她完全沒有饑渴之感,她甚至還沒真正死去。 但他必須停止如此無情地掃視在場者,再怎麼說,他們都在等他。可是他又止不住。他活著時與那些堂表親生下的後代,都到哪裡去了?他是追蹤過他們幾百年,但之後也就認不出他們,他如今連羅馬都認不得。於是他讓一切遁入黑暗,雖然當今世上是還有他的家族後裔。 他繼續注視著年輕的紅髮女子。她與她母親是多麽神似,雖然高大,卻又瘦弱,美麗但又嚴峻。這跟家族的遺傳必然有關……她穿著的質地輕柔黑衣與她母親的極像,她那? 完美無暇。只是她沒擦香水也沒上妝。 這些人各有自己堂皇的一面,高大壯碩的桑提諾有著修道士般黑色深邃的眼睛和性感的唇。即使是不修邊幅的馬以爾,在他對著那個心愛古老女子又愛又恨地咆哮時,也具有一種原始的魅力。阿曼德天使般的笑容無法以筆墨形容,而丹尼爾有著灰發和藍紫色的眼睛。 難道醜陋的人就沒能永生不朽、又或者黑暗的魔咒只願將美麗的人兒擲入火焰的爐?卡布瑞還活著時必然生得俊俏非常。路易斯也是一樣,他必是因為優雅的臉龐線條與墨綠色的眼睛被揀選上。他有著肅穆的神情,在他們之間看來像個人類,表情柔軟而飽含感情,身體毫無設防,眼睛茫然而憂傷。即使是凱曼也有難以否認的完美面容與氣勢,雖然效果加乘起來是那麽可怕。 至於潘朵拉,他一邊看著她,一邊看著幾世紀以前的那個深沈黑夜,純真熱情的她如何來到安堤奧克的街上,乞求他讓她永生不朽。那時的她與如今身著長袍、一語不發靜靜坐著 傷沈思的美人是多? 不同啊。 即使是艾克力,歷經許多世紀的風霜依舊保有著淡淡風采。就像瑪赫特一樣,他身上殘留著人類的情感,在其優雅的中性面容襯托下更顯動人。 事實是,馬瑞斯還不曾見過如此的組合……一群跨越年齡,從剛出生到幾千歲全部集結一堂的不朽生物。他們每一個都有無可限量的能力和弱點,馬瑞斯懷疑像這樣的一個巢穴,以前可能從未出現過。 而他又要如何把自己鑲入這幅畫面呢?身為這個眾神俱寂,由他掌理的小小宇宙的最年長者,他要如何自處?風已吹乾他臉上和肩膀的血漬,黑色的長袍被他來處的雪水浸得濕透。在他走向桌前,等著瑪赫特示意要他坐下時,他假想著自己的神情必如其他人那樣,冷酷兇惡如獸。 『請坐。』她優雅示意他坐在桌子後方的空木椅:那顯然是留給尊貴者的位置。 很舒服的一張椅子,雖不是現代傢具,弧形的椅背貼合著地的背脊,手臂也可搭在扶手上。阿曼德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瑪赫特一聲不響自顧自地坐下,雙手疊合放在桌上,低著頭像在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除了女王和小魔鬼王子,就只剩我們活下來嗎?』馬瑞斯問道。座上一陣迷惘的騷動,雙胞胎中失聲的那一個,她去哪裡了? 『是的。』瑪赫特沈重的答道:『除了女王,小魔鬼王子,和我姊姊,我們是唯一活下來的,或者說,是還活著的不朽者中算得出來的。』她停頓一下,像在等著她說的話發酵。『或許在遠方,』她繼續說道:『還有別的……不願捲入是非的年長者還活著,也或許有些註定殤滅的可憐人正被她追殺。但是就命運或抉擇來說,我們是唯一剩下來的。』 『我的兒子,』卡布瑞開口說話,她的聲音尖銳,充滿感情,無視於他人的存在。『難道你們沒人能告訴我她對他做了什麼?他現在人在哪裡?』他看看紅髮女子,又看看馬瑞斯,急切且毫無懼色。『你們當然有能力知道他人在何處。』 她與黎斯特的相似性觸動了馬瑞斯。毫無疑問,黎斯特是從她那裡承襲他的力量,不過她的內里有一股冷峻,那是黎斯特不會明白的。 『他和她在一起,我已經告訴過你。』凱曼以他低沈的嗓音不急不徐的說:『但除此之外,她什? 也不讓我們知道。』 卡布瑞顯然不信他的話,她做勢要離去。其他的人沒想到誰會想在此時退席,顯然她對這個會議並沒有熱忱。 『容我來解釋一下,』瑪赫特說:『因為這件事非常重要。母后當然極善於隱藏自己,但幾百年來,我們從來都不能和母后、父王或是我們彼此之間進行靜默的溝通。我們太接近創造的源頭,以至於我們看不見也聽不見彼此的心念。隨著時光慢慢演進,越來越多吸血族出現之後,我們彼此間才開始得以有靜默溝通的能力,就像我們可了解凡人的心思。』『可是阿可奇那時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凱曼。』馬瑞斯說。 『是的,因為她必須透過你們的思想 能看到我們,否則她什麼都看不到,而我們也同樣要透過別人的念力才能看到她。當然,除此之外,我們不時會聽到她接近時會發出的一種聲音,一種滲著鼻息和血水釋放能量的聲音。』 『是的,那聲音,』丹尼爾喃喃自語道:『那個可怕無情的聲音。』 『可是,我們真的無處可以藏身嗎?』艾力克問:『她可以聽到、看到我們每一個人嗎?』 那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口音,每個字的發音都很優美。 『你知道我們無處可逃,』瑪赫特耐心清楚的答道:『談這個是浪費時間,你會在這裡是因她不能或不願殺你,也因為如此,我們只能繼續這樣活下去。』 『也可能她還沒有殺夠,』艾力克厭惡地說道:『要誰生、要誰死,她還未做出最後的決定。』 『我想你是安全的。』凱曼說:『她曾有機會對我們下手,不是嗎?』 然而馬瑞斯覺得這才是問題所在,母親不一定有機會對艾力克下手,因為艾力克一直都跟瑪赫特在一塊兒。艾力克和瑪赫特快速地交換幾個眼神,但不是心電感應。馬瑞斯明白艾力克是瑪赫特所創造出來的,只是不確定他的能力是否已強過母後,瑪赫特要求大家安靜。 『但是,你可以感應到黎斯特的心思,不是嗎?』卡布瑞說:『你不能經由他找到他們嗎?』 『即使是我也無法感應那麼廣大的範圍,』瑪赫特說:『如果有其他的吸血族剛好目擊到他的心相,然後傳遞給我,我當然可以立刻找到他。但重點是,吸血族已全遭消滅,而黎斯特又那麼善於掩藏自己。強者,自足且具有攻擊力者總是如此。不論他現在身於何處,我們都被摒除在外。』 『她帶走他。』凱曼握住卡布瑞的手:『當她準備好時,會把一切告訴我們。就算在這過程中她要傷害黎斯特,我們也無能為力。』 馬瑞斯幾乎失聲而笑,這些年長者好像是要藉著肯定而絕對的事實,來安慰自己。難道在文明破曉的那時候是這樣的嗎?當人們碰到不可抗拒之事,只有獃獃站著接受一切?這對他來說真是難以理解。 『母后不會傷害黎斯特,』他對卡布瑞和所有人說:『她愛他,其實那是一種人類般的愛,她不會傷害他,因為她不想傷害自己。而我猜想她也知道他的詭計。他沒有能力激怒她。若他想這麽做,那可就太傻了。』 卡布瑞點頭凄然一笑,她自己倒是覺得,只要有時間與機會,黎斯特足以激怒任何人,但她沒說話。 她既沒被安撫也沒放棄。她往後靠在椅背上,無神地看著他們,像他們都不存在。她對這群人沒有忠誠度,除了黎斯特,她對誰都沒有。 『好吧,』她冷冷說道:『回答我一個關鍵問題,如果我要殺死這個帶走我兒子的家夥,我們是不是都會死?』 『你要怎麽殺她?』丹尼爾驚奇的問。 艾力克嗤鼻而笑。 她鄙夷的看了看丹尼爾,假裝無視於艾力克,然後看著瑪赫特說:『那則古老的神話是真的嗎?如果我殺了她,我們是否也要跟著死?』 座中有人低聲笑起來,馬瑞斯搖搖頭,瑪赫特卻贊成似的點頭一笑: 『是的,早先是有人試過,許多不信邪的傻子都試過。寄居在她體內的精靈給予我們力量。殺掉宿主,就等於毀滅那力量。年輕的會先死,年長的會慢慢衰老,最老的也許最後才死,但是,她是天譴者的女王,遭天譴者沒有她是活不下去的。恩基爾只是她的隨從,而那就是為什麼她可以殺掉他,吸乾他最後一滴血。』 『天譴者的女王,』馬瑞斯輕聲復誦。瑪赫特說這幾個字的時候,音調刻意奇怪,彷彿心中又湧上那些痛苦的回憶。那些記憶不會隨著時間被淡忘,那些夢境也是如此。馬瑞斯再次又感受到這些長者的嚴峻,語言對他們來說,不該也沒有必要複雜。 『卡布瑞,』凱曼說:『我們救不了黎斯特,我們必須善用僅有的時間,想出一個計劃。』他轉向瑪赫特問道:『為什麼那些夢境在此時出現?這是我們都想知道的。』 接著是一片沈默,所有在座者都作過那些夢,只有卡布瑞和路易斯夢到的次數較少。在今夜之前,卡布瑞想都沒想到那些夢。而路易斯因為擔心黎斯特,只恨不得把那些夢全數忘光。就連對夢境一無所知的潘朵拉,都曾跟馬瑞斯提起過亞辛的警告。而桑提諾則將那些夢視為難以逃離的可怕幻象。 馬瑞斯現在知道那些夢像魔咒一樣,不僅折磨著他,也折磨著那些年輕的人,像潔曦和丹尼爾。可是瑪赫特沒有回答,她眼中的痛苦加劇,馬瑞斯能查覺到它無聲的轟動,細微神經線的抽搐。 他的身子略向前傾,雙手合握放在桌上。 『瑪赫特,』他說:『是你的雙胞胎託夢給我們,是不是?』 沒有回答。 『瑪凱在哪裡?』他繼續追問。 還是沈默。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他對自己不加修飾的言語感到抱歉,但是他來這裡的作用就是要把事情逼出一個結論。他又想起來神殿上的阿可奇,雖然他不明白為什么這時候他偏生想起她臉上的笑容,想起黎斯特……但黎斯特現在只是一個象徵符號,他自己的象徵,也是他們的象徵。 瑪赫特正以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好似他是一個謎。她又看看其他人,終於開口:『你們看到我們被拆散,』她靜靜的說:『在夢裡,你們全都看到了,你們看到那群暴民如何擁上來,把我和我姊姊分開,然後把我們丟入石棺。瑪凱哭喊不出來,因為他們割掉她的舌頭。我也看不到她最後一眼,因為他們挖掉我的眼。』 『但是我能透過傷害我的人,看到發生的一切。我知道我們被帶到海邊,瑪凱被抬到西岸,我被載到東邊。』 『我躺在石棺中,在海上漂流十個晚上,直到載運石棺的小筏沈沒,水壓沖開石棺的棺蓋,我 掙脫出來。瞎了眼、狂亂的我奮力游泳上岸,取下我遇到的第一個倒楣人的眼睛,又吸光了他的血 得以活下來。』 『但是瑪凱被衝到西海,衝到世界的另一端。』 『從第一夜開始,我就一直在找她,我尋遍歐洲、亞洲、南方的叢林、北方的冰原,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我不斷地搜尋,直到跨越西海岸,來到新世界。』 『我一直沒找到她,不管是人類或是不朽者,沒有人見到過她或聽過她的名字。直到這個世紀,二次大戰結束後,一個考古學家終於在秘魯高地叢林中的一個洞穴,發現我雙生姊姊在牆上的塗鴉:簡單的圖形、大膽的色彩,訴說我和她的一生,以及我們遭受的苦難。』 『但是這些圖形是在六千年前被刻印到石壁上。我們也是在六千年前被迫分離。除了那些圖形,我再也找不出有關她的任何蹤跡。』 『不過我從沒有放棄過希望,生為她的雙生妹妹,我知道她一直都還在世上,我不是孤單一人。』 『就在過去十幾天,我終於可以證明她確實一直陪在我身邊……經由那些夢。』 『那是瑪凱的心念,瑪凱的影像,瑪凱的控訴和痛苦。』 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看著她,馬瑞斯相當震驚,他害怕自己會是下一個開口說話的人,這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糟糕,因為一切都太過明顯。 這些夢並不是由什麼浩劫餘生者所傳送,它們很可能只是一隻野獸的殘留幻影,那隻獸自己並不懂也不會發問。那些幻影為何可以用么清晰,不斷重複,如今已得到解釋。他看到在叢林中一閃而逝的影子,就是瑪凱她自己。 『是的,』瑪赫特立即說道:『在叢林中行走,這是那位考古學家臨死前寫下的話:在叢林中行走。』 『但是,叢林在哪裡?』路易斯打破沈默。 『那些夢也許不是特別要傳達什? 訊息,』他帶著法國口音的腔調說:『只是一個受苦靈魂的悲號。』 『不,它們有特別傳達的訊息,』凱曼說:『它們是一個警告,給我們每一個,甚至也是給母后的警告。』 『但你怎麼能確定?』卡布瑞說:『我們不知道她現在的靈魂是什? 狀態,也不知道她是否曉得我們在這裡。』 『你不知道整件事的始末,而我知道。』凱曼說:『瑪赫特會告訴你們。』他看著瑪赫特。 『我看到她了!』潔曦帶著試探性的口吻看著瑪赫特:『她跨越一條大河,正朝我們而來。我看到她!不,不是這樣,我覺得我是用她自己的眼看著她。』 『是的,』瑪赫特答道:『透過她的雙眼。』『我低頭可以看到她的紅髮,可以看出她在叢林中踏出的每一步。』 『夢境必是一種溝通方式,』馬以爾忽然不耐的說:『不然那訊息為何如此強烈?我們平日的心思沒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她刻意提高音量,她希望有人能聽到她。』 『或者,她只是著了魔,』馬瑞斯說:『為了與你,她的姊妹會合,而匆匆趕來,不然還會有什? 別的原因?』 『不,』凱曼說:『那不是她的目的,』他再度看看瑪赫特,『她對母親下過一個承諾,而那就是那些夢的意義。』 瑪赫特沈默地端詳他一會兒,有關對她姊姊的討論,似乎已超過她忍耐的極限。不過,為了接下來的討論,她又打起精神。 『我們一開始就在那裡了,我們是母后的首代血族。』凱曼說:『那些夢境在敘述著故事是怎? 開始的。』 『那你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們吧!』馬瑞斯盡量溫和地說。 『我會。』瑪赫特嘆了口氣,輪流看著每一個人,最後把目光停在潔曦身上,『我們必須告訴你們所有的故事,如此你們才會知道,有那些事是我們無力扭轉的。你們知道,這不只是故事的開始,它也可能是故事的結束。』她忽然又嘆了口氣,好似這一切已超過她所能負荷。 『我們的世界從未見過那樣的災難,』她注視著馬瑞斯,『黎斯特的音樂,母親的重生,以及那? 多的死亡。』 她低頭一陣,像要努力打起精神來。她看看凱曼和潔曦,他們是她最愛的人。 『我從末談過這些事,我曾經活過的那些日子,如今對我而言就如一則神話,在這則神話里,藏著我所知道的所有真相的根源。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也許我們能找到出路,找到改變一切的方式。我們能做的,就是要去了解這一切。』一陣寂然,所有的人都等著她說話。 『在一開始,』她說:『我和我的雙生姊姊都是女巫。我們可以和精靈對話,精靈也喜歡我們,直到有一天,她派遣戰土來到我們的土地。』 3黎斯特:天堂的女王 她將我放掉,我立刻感到虛浮不定,風勢在耳邊頓成轟隆巨響。最糟糕的是,我看不見,只聽得她說:『上升吧』。 那瞬間充滿絕美的無助。我正以全速火力沖向地表,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得了。然後我往上看,眼睛兀自刺痛,雲朵圍聚在我身邊。我記起那高塔,上升的感覺,我暗自念著『要上升』,那下沈的勢子馬上停住。 彷彿是一輪氣流包圍住我,我立即飛升數百尺。雲層就在我下方几乎看不見的一道白光。我決定要飄浮著,此刻有什麼地方好去呢?也許我無法完全張開眼睛,看著風捲雲動,但我不害怕那痛楚。 我不確定自從我的腦海中、或者上方某處,傳來了她的笑聲:『王子,來啊!再升高一點。』 於是我旋身再度往上攀升,直到我看到她向我走來。她全身包裹著袍子,辮子被風吹得飛揚起來。她把我抓住,開始吻我。我拉緊她使自己穩住,試著往下瞧,看是不是能從雲的縫隙中看見什麼。我看見滿布霜雪的山峰在月光中閃閃發亮;青色的山脈隱沒在鋪滿厚雪的山谷。 『把我舉起來,』她在我耳邊輕語:『帶我到西北方去。』 『我無法辨認方向。』 『你可以的。你的身體和心智都知道方向。不要問它們西北方在哪裡,而是要告訴它們你要往何處去。你和道這個道理,就像當你舉起槍瞄準一匹奔跑中的野狼,你不會計算狼距離你有多遠,或者子彈的速度是多少。你會依直覺開槍,野狼就應聲而倒。』 我開始以極輕快的速度再度往上升,也感覺到手臂上負著她身體的重量。她的眼睛直瞪著我,讓我帶著她走。我很大聲的笑了出來,把她舉起來親吻,並且不斷的往上升。西北方,意思就是往右再偏右一點,然後再往上方去。我的心靈的確能辨識方向,知道我該往何處去。我很技巧地轉了一個個的彎。我旋轉著,把她緊抓在我身上。我喜歡感受她身體的重量,感覺她的胸部靠著我。她的 再度輕柔地覆上我的 。 她在我耳邊說:『你聽到了嗎?』 我靜下心聽。風聲好像停止了,但似乎有人類的歌聲從地球傳來。有些是整齊的歌唱,有些則有些雜亂。那似是沿著山峰爬到山頂的一列信徒所唱,他們像是在虛弱和寒冷的狀態下要強著歌唱維持一絲氣息。另一種是從房子里發出巨大而極樂的聲音,隨著鐃鈸和鼓聲凌厲地唱著。 我把她的頭攏緊到自己身上,再往下看,雲層已經變成厚重白茫茫的一片。但我仍可以透過信徒的心靈看見美麗的中庭、和有著大理石拱門和雕梁畫楝房間寺廟。信徒們正朝著寺廟前進。 『我想看得更清楚。』我說。她沒有回答,但也不阻止我往下飄去。我像是只鳥兒乘著風往下飛翔,來到了雲層的最中央。她的身體再度變得很輕很輕,幾乎沒有重量。 穿過了白雲之後,看見那座寺廟在下頭閃閃發亮。它現在看起來像是陶土做的小模型,在它蜿蜒的牆旁各處都有隆起的土堆。到處可見燃燒的 體和冒著煙的灰燼。男男女女正絡繹不絕地沿著曲折的道路朝寺廟走去。 『我的王子,告訴我在廟裡的是誰?』她問,『這座廟奉的是什麼神?』 看著它!再靠近一點!又是這套老把戲,但我突然一直往下掉。我大叫,她一把抓住我』 『小心一點,王子!』她把我穩住。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快要跳出來。 『你不能一面想著要靈魂出竅去看那座廟,一面又想保持飛翔。你要試著透過那些凡人去看,就想你以前做過的一樣。』我還是晃來晃去,只好緊拉著她。 『如果你再不平穩下來,我要再放手了。』她輕輕的說。 『命令你的心告訴它要往哪兒去。』 我大嘆一口氣,突然我的身體被急速的風颳得很痛,眼睛也再度劇烈的刺痛,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我仍儘力忍住這些疼痛,假裝它們並不存在。我緊抓著她開始往下降,告訴自己要慢慢來。然後再試著去看信徒眼中的景象。 我看到了鍍金的牆,拱形的門,每個地方都是精雕細琢。香煙繚繞,混合著鮮血的氣味。朦朦朧朧中,我看見了他,這座廟宇所奉的神。 『是一個吸血鬼。』我輕呼,『是吸人血的惡魔,他引人們來此處人他宰割。這地方是死亡之域呀!』 『我們還會看到更多死亡發生。』她說,並且又輕吻著我的臉。『現在我們得快一點,好讓那些凡人看不見我們。你要帶我們墳堆旁的中庭去。』 我發誓在我還未意會過來之前,我們就完成了這個動作,我甚至想都還沒想就撞到一道粗糙的泥牆,我的腳因踩到粗硬的石塊而發抖。我的頭七葷八素,內臟絞痛不堪。我的身體還想繼續往下掉,穿過這層堅硬的岩石。 在我還沒能看見任何東西之前,我聽見了歌聲,也聞到火燒 體的味道。然後我看見火焰。 『王子,你實在太笨手笨腳了。』她輕柔的說,『我們差一點撞上牆壁。』 『我根本不確定是怎麽一回事。』 『啊,這就是重點,』她說,『重點就是你不確知。你的靈魂迅速而完全的聽令於你。當你往下掉時你仍聽的見也看得見。就想你不確知用手指彈出聲音來是什麽原理,但你卻做得到,即使是一個凡人的小孩子也做得到。』 我點點頭。我明白這個道理,就想槍與獵物的例子也是一樣。 『只是程度的問題。』我說。 『還有順從,無所畏懼的順從。』她補充說。 我點頭。但事實上我只想要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呼呼大睡。我眨了眨眼,看見熊熊的火焰,裡頭的 體燒成焦黑一片。其中還有一個人還沒死,她舉起手臂,指頭是扭曲的。然後他也死了。可憐的人。 她用冰冷的手摸了摸我的臉,接著是我的嘴 ,在順一順我糾結的亂髮。 『你從來都沒有老師,對不對?』她問:『梅格能再創造你之後就遺棄了你,你的父親和兄弟們都是笨蛋,而你母親則憎恨她所生下來的孩子。』 『我一直是自己的老師。』我平靜的水,『而且我也是自己最自豪的學生。』 我們都笑了。 『或許這種師生關係很複雜,但你說對了,我沒有其他的老師。』 她對我微笑。我看見火焰在她的瞳孔里燃燒。她的臉光艷逼人,她是如此驚人的美麗。 『順從我,』她說,『我就會教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從不知道什麽是戰爭,真正的戰爭。你也從未感受到什麽是純粹的正義。』 我沒有回答。我覺得頭很暈。不只因為長途空中飛行的疲累,也因為她溫柔的話語和深不可測的黝黑眼珠。她的美麗似乎有一大部分是來自她甜美而平靜的話語,以及她的眼神。當她雪白的臉突然閃過一個微笑或眉頭輕皺,都是那麽堅定不移。 我知道如果我放任自己,很可怕的事情就會發生在我們之間。她應該也明白這一點。她把我再度抱在懷裡。『我的王子,喝吧,』她輕語,『鼓起勇氣做我要你做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開始拉著我走,我被拖行了一會兒,神智老是模糊不清。那座寺廟裡傳來平板的音樂,從牆外傳來震天地響著。 『亞辛!亞辛!亞辛!』 她拉著我往前去,我的身體似乎變得不存在,只留下影子。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還有皮膚下骨頭的存在。這實實在在的物體是我自己,但這肌膚,這靈魂的躍動都是前所未有的感受。我變成什? 了? 木門神奇地自動打開來,我們穿越而入,但這僅僅是通往中央房間的外道路。那房間內擠滿了狂熱嘶喊著的信徒,他們一點兒都沒發現我的存在,一逕地繼續跳舞歌頌,希望能博取他們唯一真神的歡心。 『跟緊我,黎斯特……』她說。 群眾開始往兩邊分開,尖叫聲取代了頌歌,整個房間混亂成一團。房間中央分開成一條道路。此時鑼鼓皆息,信徒開始發出虔誠的嘆息。 當阿可奇往前一站,把面紗取下之時,聚眾響起一陣驚呼。 不遠處在房間正中央,血之神亞辛出現了。他穿戴著絲質的黑色頭巾和續滿寶石的袍子。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怒視著我們兩個。 信徒們環繞著我和阿可奇,一個顫抖的聲音唱出頌歌,獻給『永恆的天堂之後』。 『住口!』亞辛說。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何種語言,但我了解他的意思。 我聽到他聲音里有人血的聲響,人血在他的血管里流動賁張的聲音。我從未見過像他那樣幾乎要被人血噎死的吸血鬼。他雖然跟馬瑞斯一樣老,但是他的皮膚呈現一種暗金色的光澤,全身上下的皮膚,連他又大又軟的手都布著一層血跡。 『你們膽敢闖入我的寺院!』他說。雖然我還是不知道他說的是什? 語言,但卻清楚地知道他在說什? 。 『你就要死了!』阿可奇用比以前更為輕柔的聲音說,『你誤導無知的人們前來任你宰割;你像是蛭蟲一樣吸取他們的血液和生命。』 信徒們開始尖叫,祈求能獲得垂憐。亞辛再度命令他們安靜。 『你有什麼權力來污 我的信徒?』他用手指著我們大叫,『從太初開始,你就佔住王位默不出聲。』 『你不知道太初的起始,受詛咒的可憐鬼。』阿可奇說,『你出生之時我就已經很老很老了,現在是我執行統治任務的時候。而你必須充當殺雞敬猴的例子。你是我領土的第一個烈土,你現在必須死。』 他想衝到她一邊,我則試一在中間阻擋他的去路。這一切都快得讓我幾乎看不見。她不知用什麼方法,把他抓住又推了他一把,因此他在大理石地板上搖搖晃晃,幾乎要滑倒,只好打了個轉,讓自己平衡下來。他的眼珠大得幾乎要掉出來。 他發出哭聲,他的身體開始燃燒,衣服冒出煙來。在黑暗中他扭曲著身體,群眾看到這幅景象都驚慌地大叫哭泣。隨著火愈燒愈大他不斷痛苦地扭狀蠕動著,突然他彎直了腰,直向著她,伸開手臂向她衝過去。 在她來不及做出反應時,他好像就要抓到她了。我試著衝到她前面去阻止他,但她反手將我推到人群里去。半裸的人們紛紛避開我,搖晃著不讓自己跌倒。 我回過頭看見他就停在離她不到二尺遠處,他對她大聲咆哮,試圖用某種無法察覺又無法只擋的方法靠近她。 『該死的惡魔,去死吧!』她大叫,(我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耳朵。)『到地獄去吧,我已經留了一個位置給你。』 亞辛的頭整個爆開來,煙和火焰從他破碎的顱骨中冒出來。他的眼睛燒成焦黑,不到一瞬間他全身都陷入燃燒的烈火中。但是他仍然伸出拳頭指向她,努力地彎著腳想要再站起來。最後仍完全消失在火黃色的烈焰里。 這時群眾驚慌失措,就像那次我和卡布瑞與路易斯在演唱會場遇到的火災,場外的群眾也是如此驚慌四散。 但此刻群眾的歇斯底里更甚。人們在大理石柱間沖向著,相互推撞想要逃離出去。 阿可奇轉了個身,她黑白相間的絲袍像在舞蹈一樣旋開。那些群眾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抓住,紛紛摔倒在地上。他們開始全身抽搐,女人們對著 體哭泣,並且拔下 體上的頭髮。 我愣了一會兒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正在屠殺男人。她沒有用火,而是在重要的器官給予致命的一擊,讓他們的耳朵和眼睛都流出血來。有幾個憤怒的女人沖向她,卻遭到同樣的命運。試圖攻擊她的男人也馬上就被消滅。 然後我聽見她說:『黎斯特,把男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我整個人呆掉了。我站在她的面前,不讓人們再接近她。但是沒有用,這是我一生中最恐怖的夢魘。 突然她站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她輕柔又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親愛的王子,請你為我殺掉所有的男人。』 『神啊,請幫助我,不要叫我做這種事。』我輕呼,『他們只是可憐的凡人。』 群眾似乎已經都喪失心智。跑到後花園去的人都被困住,而我們四周滿布著死 和呻吟之聲。在前門那兒尚有不知情的人還在發出虔誠的祈求。 『阿可奇,求求你讓他們走吧。』生平我從來沒有如此懇求過別人。這些可憐的人們何辜呢? 她靠緊我,我看不見其他東西,只有她深黑的眼珠。 『親愛的,這是一場聖戰。這和你每天晚上吸人血以維持性命不一樣。你必須以我之名,為我屠殺你的人類同胞。現在我給你殺人的自由和力量,一個個去選出你要殺的男人,用你無形的力量殺掉他們。』 我頭痛欲裂。我有什麼權力去奪取這些人的性命?我望望四周,一具具的屍體交錯地相疊,煙硝從屍體中冒出來。男人和女人驚恐地相擁在一起,有些縮在角落,好像這樣就可以得到庇護。 『他們沒有存活的機會了。』她說。『照我的話去做。』 我像是看到異象,那不是由我的心靈或神智感受到的景象。我看見前方有一個瘦弱的身體,我對他怒目而視,咬緊牙關,集中精神加強我的恨意,把他像雷射光一樣發射出去。那個人腳步不穩向後一倒,鮮血從他口中流出。 他迅速地萎縮倒地而死。 整個過程像是一陣抽搐,像是把一股看不見卻強有力的聲音往外太空擲去。 是的,把他們都殺了。攻擊他們最脆弱的器官,撕碎它,讓鮮皿流出來。其實你一直就想這麼無情地殺人,把人毫不猶豫地殺掉。 她說得對,但這也是一直被禁止的事,禁止到頭來反而好像沒有不能做的事。 『親愛的,殺人就像肚子餓一樣平常。現在你擁有我的命令和力量,我們要一起結束這場殺戮。』 一個年輕人向我衝過來,用手想到我的脖子。他咒罵我,我用那看不見的力量將他往後一推。此時我又感到那陣抽搐從喉嚨深處和腹部發出來;整座寺院都因此為之一震。那股抽搐從我的身體傳到他的身上,像是用我的手指一樣刺穿他的頭顱,再把他的腦揉碎。事實上我看不見這殘忍的景象,只看見鮮血從他的嘴和耳朵里冒出來,再流到他赤裸的胸膛。 她說得真對,打從我還是凡人的時候,就一直夢想要這麽殺人。把他們一視同仁,都當成是我的敵人一起殺光。他們活該被殺,他們生下來就該殺。我的肌肉緊縮,牙齒緊咬,憤怒成為我無形的力量。 群眾們四散奔逃,我卻因此更為憤怒。我把他們拉回來,推他們去撞牆。我對准他們的心臟,用無形的舌頭噬咬,當他們的心碎裂時我可以聽到那聲響。我殺完一個又是一個。有人在跑到走道時被殺,有人則在走廊遇害。還有人拿起燈砸向我,做無用的掙扎。 我追逐著跑到寺院內室的人們,用長而無形的指頭把他們翻轉過來,再捏入他們的血管之中,讓鮮血隨著模糊的血肉噴洒出來。 女人們或者群聚在一起痛哭,或者四處逃散。我踩著屍體前進,腳下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我知道阿可奇也在做著和我同樣的事。整個房間到處都是死屍,血腥的味道四溢。雖然有冷風吹來,卻吹不散這腥味。空氣中充滿絕望的輕啜或哭泣。 一個高大的男人沖向我,他的眼睛直瞪著我,像是用一把劍要阻止我的行為。我憤怒地把們想像中的劍奪過來揮向他的脖子。他的肩胛骨立刻應聲裂開,他的頭顱一起掉在我的腳下。 我用腳把它們踢開,走到中庭里開始對付那裡驚恐的人們。我完全喪失了理智和意識,已經殺紅了眼,熱中於這場追逐殺戮的遊戲。我喜歡把這些男人困住,再拉開他們用來做掩護,或是拚命想保護他們的女人。對準目標,我瞄準他們的要害一刺,讓他們一命嗚呼。 前門!她對著我喊。在中庭的男人都死了,女人們一邊把頭髮拔下來,一邊啜泣著。我穿過毀壞不堪的寺院、屍體,在屍體旁悲傷的女人。在大門那邊的人跪在雪地里,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還不斷地發出乞求的聲音。 『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餵養我們的真神。』 他們一看到阿可奇,哭得更大聲了。當大門打開的時候,他們爭先恐後地上前觸摸她的袍子。這時風呼呼地吹過山谷,塔里傳來空洞的鐘聲。 我把那些人推倒,撕裂他們的腦、心臟和血管。我看見他們瘦弱的手臂頹倒在雪地里,空氣中滿是血腥。在尖叫聲中,阿可奇叫那些女人退開,免得受到波及。 最後我瘋狂急速地殺人,連我都分不清殺的是誰。我只知道男人必須全部殺光,要趕盡殺絕,所有正在動的、掙扎的、哀號的男人都必須死。 我持著無形的劍,像天使一樣移到蜿蜒的小路上。路上所有的群眾都跪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來。他們竟是如此被動地接受了這命運。 突然間我感到她握住了我,雖然她並不在我身旁。我聽到她說:『做得很好,我的王子。』 我已經停不下手。那無形的劍現在已經變成我肢體的一部份,我沒辦法將它取出來,還原成原來的我。就好像我不能停止呼吸,要不然馬上就會死亡。但是她不動聲色地握住我,我馬上像是服了葯一樣平靜。最後我穩定下來,那無形的力量已變成我的一部份。 我慢慢地轉身,看見清朗覆雪的山峰,絕黑的天空,和一堆堆陳屍在寺廟道路上的人體。婦人們或是靠在一起絕望地哭泣,或是低聲地悲嘆。我從未聞過如此濃烈的死亡氣味;我的衣服上沾染了碎肉屑和鮮血。但我的手卻是如此地潔凈而雪白。上帝!我沒有殺人!不是我做的,因為我的手乾凈無比! 但事實上我就是劊子手。我為何做出這種事?我竟是如此地無理性地喜愛殺戮,就像人類天生喜歡戰爭。四周一片靜寂。婦人們可能還在哭泣,但我聽不見。我也聽不見風的聲音。我不知為何開始移動。我跪下來觸摸我殺死的最後一個男子,他倒在雪地上像是破碎的樹枝。我掬起他口中的鮮血,抹滿手掌和臉部。 兩百年來我不是沒有嘗過人們的鮮血,吸取它們成為我自己的一部份。但這短短的時間內,我殺了比我從前殺過加起來更多的人。而且我不費吹灰之力,用意念和呼吸就輕而易舉的完成。這是如此的令人吃驚,這種行為無法被原諒! 我站在雪地里,用我沾滿鮮血的手掩面痛哭。我痛恨我做出這種事。慢慢地我發現女人們也起了變化。四周的環境也有所改變,好像空氣開始暖和起來,四處一片平靜。 而後我的內心也發生改變,我的焦慮散去,心跳也緩和下來。 哭聲已停。女人們叄叄兩兩踩著 體往前行走。她們走過我身旁,我覺得迷惑了。必須想清楚,現在可沒時間搞不清狀況!我的確有殺人的能力,地上也躺滿 體。這不是夢,我不能讓這平靜欺騙自己。 『阿可奇!』我輕呼,然後被迫張開眼睛,看見她站在遠處的山坡上。女人們都朝著她走去,有些人因為太瘦弱還必須靠別人攙扶。 此時一片寂靜。雖然沒有出聲,她開始對那群女人說話。她好像用只有她們聽得懂的語言,或是用一種超越語言的特殊符號對她們說話。我分辨不出來。 一陣昏眩後,我看見她向女人們張開雙臂:她漆黑的頭髮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衣服在無聲的風中飛舞。我從來沒有看過如此令人驚異的美景。那不僅僅是她絕美的外表,而且是一種美,發自我最深沈的內在所感受的純粹寧靜。聽她說話讓我感到幸福的降臨。 她告訴她們不要害怕,說她們已經脫離惡魔的統治,可以回歸真實世界。 女人們開始低唱頌歌。有些人在她面前用頭觸地,這動作令她喜悅。 她告訴她們現在可以返回自己的村落,並且發布惡魔的死訊。天堂女王已經將他毀滅,並且還要毀滅所有相信惡魔的男人。天堂女王將統治地球,帶來和平。囚禁女人的男人將會得到報應,但你們必須等待時機。 她停下來時女人們又開始頌唱。天堂女王,女神,天母 眾人齊聲歌唱,世界因而有了新的秩序。 我打了個冷顫。我必須破除這個身上的魔咒。我擁有的超能力和這場殺掠都是魔咒。但我沒辦法掙脫開來,不去看她、不聽那頌歌。她給予我們溫柔的擁抱,使這一切變得安全而美好。 記憶中也有過如此類似的感覺。那是五月的節慶,我村民都會為一座聖母雕像獻上芬芳的花環,並且唱著美妙的頌歌。當潔白的百合花環戴上聖母蒙上輕紗的頭,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刻。那時我會一邊唱著頌歌一邊回家。我曾在一本舊書上看過聖母的畫像,讓我感受到迷戀和虔誠的宗教狂熱,就像此刻一樣。 甚至從我內心深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發出一個想法。如果我相信她的話,所有我做過的事,我對那地無助又脆弱的凡人所下的殺手,都可以得到救贖。 你以我之名,為我而殺人,所以我給你無人擁有的自由:你殺害你的同胞是正確的事。 『走吧。』她說:『永遠離開這座寺廟。把這些屍體留在風中雪地里。告訴其他人,當那些死去的男人們犧牲之後,一個新世紀已經來臨,你們會得到永恆的和平。我將再回來告訴你們怎麼做,你們要耐心等候。現在只要相信我以及你們所親眼看見的,告訴其他人也要這樣相信。要男人前來此地看看發生了什? 事。你們要等著我再度到來。』 她們一致遵從她的命令,跑向遠處的道路去告訴那些已經逃離的人們。雪地上傳出她們喜悅的呼聲。 風吹過山谷,也吹向山陵。寺院再度響起了平板的鐘聲。風把死者的衣物吹揚起來。雪開始下了,一開始輕揚著,然後愈下愈大,飄下到死人們臘黃的腿、手臂,還有還睜大著眼睛的臉龐。 此時祥和的氣氛已經散去,原來殘酷的氣味再次清晰地出現。女人和雪地里的屍堆,都是那無形力量的展現,讓人無從逃離又無力掙脫。 一陣細柔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把寺廟和它四周的事物吹散開來。 我轉身望著她。她靜靜地站在那小山丘上,肩膀上的斗篷鬆鬆地掛著,皮膚似雪。她目視著寺院,那陣輕細的聲音還在響,於是我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油罐打破了,火盆也掉下來。火焰把衣服燒得發出輕響。又濃又黑的煙霧升起,從塔里飄出來,再飄到後牆。 鐘塔開始傾頹,發出巨大的聲響,石頭向松垮掉落之後,整座塔在山谷中倒下。發出最後一聲鍾響後,鍾也毀倒在雪地里。 整座寺院熔入大火之中。我目視著這情景,眼睛為瀰漫著灰燼的濃煙所熏,流出了眼淚。雖然站在雪地里,我並不感到寒冷,也不因為一連串的殺戮而覺得疲憊。而我的皮膚比以前更白,肺變得更為強健,我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連心臟也更有力而穩健,只有我的靈魂變得更污齪。 生平我第一次開始害怕死亡,我害怕她殺掉我,只因為我無法再做一次剛才那樣的事。我不能陷入這個設計之中,我希望我有勇氣能夠拒絕這件事。 我感到她的手搭上我的肩頭。『黎斯特,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照她的話做了。再度我看到了她絕世的美麗。親愛的,我已經屬於你了。你是我唯一的伴侶,我最好的同伴。你應該明白。 我又發了一個冷顫。黎斯特你在做什麼?不敢說出心裡想說的話? 『阿可奇,請你幫幫我。』我說。『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我去殺人?為什麼你說男人都應該受到懲罰?為什麽地球會有一個新的、和平的統治者?』 我的問題聽起來是如此愚蠢。看著她的眼睛,我真的相信她就是女神。她好像吸我的血一樣,把我的信仰吸到她的身上。 我因為恐懼而發抖,好像生平第一次我 明白髮抖是什麼意思。我試著要多說一些話,但老是結結巴巴。最後我終於嚅囁著說:『到底做這種事是依據什? 道理?』 『依據我的道理!』她回答,臉上還是掛著跟從前一樣溫柔美好的笑容。『我就是真理,就是做這些事的依據!』 她的聲音憤怒而冰冷,但是她姣好的面容卻一點也沒變。 『可人兒你聽我說,我愛你。你使我從長眠中醒過來,好完成我的使命;我只要看著你,看著你湛藍的眼睛,聽見你的聲音就覺得快樂。你不會知道如果你死去我會有多麼痛苦。星月為證,你將成為我完成使命的助手。但你卻只能像猶大對耶穌的用處一樣,只是完成工作的器具。當使命完成,我將不得不毀滅你像耶穌毀滅猶大一樣。』 我開始怒不可遏。原來的懼怕很快地轉成了憤怒。我的心沸騰起來。 『你怎能做出這種事!』我說,『用謊言欺騙那地無辜的人們!』 她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她就要對我發出攻擊,她的臉凝止如雕像。我想我的死期已到,我就要像亞辛一樣死去。我救不了卡布瑞或路易斯,也救不了阿曼德。我不想抵抗,因為那是沒有用的。等一下我也不會跑,假如我要逃離痛苦,我只要專注在自己身上,像珍克斯寶貝一樣專心想像最後的畫面,直到我再也不是黎斯特。 她沒有動。山陵上的火焰延燒下來,雪下得更深了,她像鬼魂一樣站在雪白的雪地里,卻比白雪更要白。 『你真的什? 也不怕嗎?』她說。 『我怕你。』我回答。 『我不這麼認為。』 我點頭。『我真的怕你。我告訴你我是什麼。我是一隻人間的害蟲,只是一個可憎的人類殺手。但我明白這就是我的面目,我並不假裝自己是別的東西。而你卻告訴那些無辜的人們說你是天堂之後!你如何解釋自己用那些謊言去欺騙那些無知的心靈?』 『你是如此的狂妄自大,』她說,『可是我仍然愛你。我愛你的勇氣和魯莽,甚至愛你的愚蠢。你不明白嗎?我不能做任何承諾,我要讓神話終結。我是天堂之後,天堂終將統治地球。我可以成為任何我想成為的東西。』 『天啊!』我輕呼。 『不要說那些無意義的話,那些話對任何人都沒有意義。你現在站在獨一無二的女神面前,你也是人們所知唯一的神。你現在必須把你自己當做是神,你要去完成你從來沒想過的事情。你不知道什? 事正在發生嗎?』 我搖頭。『我什? 都不知道。我要瘋了。』 她低下頭笑了。『我們是其他人夢想要變成的對象。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假如我們讓他們失望,地球上的真理將會毀滅。』 她從我身邊走開,回到她剛 站的那個山丘上。她往山谷望去,看著聽到女人們的話之後,開始往這兒前進的信徒。 山谷中傳來哭喊的回聲。她再度用無堅不摧的力量展開殺戮,男人們被殺死在雪地里。女人們因為看到這景像瘋狂地哭喊。無情的風再度吹起,把一切事物掩蓋起來。我看見她閃閃發亮的臉,她向我走來。我想死亡的時刻到了,我無處可逃。我閉上了眼睛。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楝小屋子裡。我不知道我們怎麼到了這裡,也不知道山谷里的殺掠是多久之前的事。我開始作一個非常可怕但熟悉的惡夢。在夢中我看見兩個紅頭髮的女人,她們跪在一個祭壇前,有一具屍體在那裡,好似等待著某個重要儀式的開始。我努力想要了解這個夢的內容,因為所有的事好像都是由此而生。我無法忘掉這個夢。 但是現在它消逝了,所有的聲音和影都消失無蹤。 我身處的這個地方又黑又臟,還充滿著臭味。四周有生活悲苦的人們,小孩子因為肚子餓哇哇大叫,還有煮食物的味道。 此處發生了真正的戰爭。不是山谷里的那場殺戮,而是傳統的二十世紀戰爭。從那些悲苦人的眼中,我看見了無止盡的屠殺 公車起火燃燒,人們被困在房子之中毆打,卡車爆炸起火,婦人和小孩到處奔逃,躲避四射的槍彈。 我躺在地板上無法起身,阿可奇則站在走道上,她全身緊包著斗篷,連眼睛都看不見。 我爬起身來走到她旁邊,看見一條泥濘不堪的小巷,其中簡陋的住宅,有的屋頂是破爛的錫片,有的則是破舊的報紙做的。男人們躺在破牆旁邊,全身上下都包著布,像是死人包著壽衣。但是他們沒有死,因為當老鼠跑來啃咬他們的衣服時,在睡夢他們還會扭曲身體。這裡非常地熱,而且滿是食物、尿騷、殘渣和瀕死小孩嘔吐出來的味道。我甚至還嗅得出小孩肚子餓和在抽搐中哭泣的氣味,還有海風中排水溝和污水坑的味道。這不是村落所在,而是絕望的貧民窟。房舍外到處都是死屍,疾病肆虐,老弱的人們靜靜地坐在黑暗,四處還有小孩的哭聲。死亡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感覺。 巷子里走來一個肚子腫脹的小孩,用小手揉著腫脹的眼睛,大聲哭泣著。 黑暗中這個小孩好像看不見我們的存在。他走過一家又一家的住戶,臘黃的皮膚在烹食的火光中閃爍。 『這裡是哪裡?』我問她。我驚訝的看著她抬起手觸摸我的頭髮和臉頰。我感到心頭一陣放鬆。但是這裡的悲慘景象讓我無法釋懷。她究竟沒有殺掉我。而是把我帶到地獄。為什麽她要這麽做?這個地方是如此的悲慘和絕望。這些人要如何才能脫離苦海? 『我可憐的戰士,』她的眼睛充滿了淚水,『你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我沒有回答。她緩慢地附在我耳邊開始說:『還需要我一個一個說出名字向?加爾各達,依索比亞,或者是孟買、貧困的斯里蘭卡、巴基斯坦、尼加拉瓜、薩爾瓦多的農村。不管這裡到底是哪裡,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這樣的地方?世界上國家哪個城市,他們從來沒有得到分毫幸福。』 我們一起走過泥濘的街道,穿過成堆的垃圾,還有野狗和老鼠在路上漫行。 然後我們來到一處廢棄的皇宮,蜥蜴在石牆上爬行。黑暗之處有蚊蟲滋生,廢棄物被堆置在一條排水溝旁,腫脹發臭的屍體被遺棄的那裡。 遠處的高速公路上有卡車隆隆經過。此地的悲慘景象讓我心情壞到極點,像是瓦斯中毒。這個地方是地球上的悲慘世界,找不到一絲希望。 『我們能幫什? 忙?』我說道,『我們為什? 要來這個地方?』我再度為她的美麗所惑,她所表現出的熱情讓我感動。 『我們可以重新統治這個世界,』她說,『如同我跟你說過的一樣,我們要讓神話成真;這個時刻就要到來,而人們對此一無所知。我們會看到這一天。』 『但這是人類自己要解決的事。這不只是他們的義務,也是他們的權利。我們插手會不會造成更大的災禍?』 『不會有災禍的,』她平靜地說:『你還不明白我們所擁有的權力,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我們。因為你還沒準備好,我不會再逼你,你只要在一旁觀看就好。下次你再助我殺人的時候,一定要有完全的信念。你要確信我愛你。我知道人不可能一夕之間改變,但是現在開始你要好好去觀察和學習。』 她再度走到街道上,看起來她的背影是如此脆弱。突然間我聽到人聲四起,看到周遭婦人和小孩的形影。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又回到黑暗之中。 我在發抖。我極想要求她耐心點! 我再度感受到平靜和幸福,又回到童年時代,法國教堂里有聖歌舞頌。淚光中我看到閃閃發亮的祭壇,聖母像,還有她花環上嵌著金色的裝飾。我聽到鳥兒歌唱,聖母院出門下神父的歌唱。 她的聲音再次傳來,對我來說它是如此地不可抗拒,我相信那些凡人也有同樣的感受。她的命令和話語無可質疑,新的世界就要來臨,受苦難的人們就要得到平安和正義。婦女和孩童將受到重視,而所有的男人都必須受死,除了一個男嬰之外。而後世界將有真正的和平,人間再不會有爭戰,食物會享用不盡。 我動彈不得,無法說出自己的驚恐。慌亂中我聽到婦女的哭喊,原來全身裹住的貧民們起身奔逃,卻被抓回牆邊,像在亞辛神殿發生的一樣。 街道間充滿哀號。我看見人們在煙塵中奔逃,男人們跑出房子,卻被困在泥地里。遠處的卡車著火,失去控制地到處狂奔。金屬敲擊聲四起,瓦斯雖爆炸而到處火光磷磷。女人們衝進一間間的房子,用任何她們拿得到的武器攻擊男人。這個貧民區的人可曾想過這裡會發生如此的殺戮和死亡? 她,天堂的女王,正盤旋在屋頂之上,發光如一股白色火焰。 我閉上雙眼退到牆邊,身體蜷曲靠在石牆上。在此死亡之域我們兩人卻是如此安全。我們不屬於這兒,我們沒有權利做這樣的事。 但即使我痛哭流淚,我還是感受到一股溫柔的魔咒降臨在身上,像是籠罩在甜蜜的花香,還有緩慢而優美的樂音中。我感受到那溫暖的空氣穿透過我的肺部,腳踏在堅實的石塊上頭。 我似看見了幻夢般完美的綠野,那是一個沒有戰爭和剝削的世界,女人終於逃脫男人暴力的控制。 我禁不住流連在這個美好的世界,忘卻身旁們個屍體橫陳、哭聲四起的環境。 在幻夢中,我看見整個城市都變了模樣。行人在道路上無所畏懼地行走,沒有人神色匆忙或者絕望。房子和花園都不再需要圍藤。 『馬瑞斯,請你幫幫我,』我輕呼,雖然陽光 在綠色的行道上和無盡的綠野。『請你一定要幫我。』 我看到另一個使我驚異的景緻。我又看到一片平野,但那兒沒有陽光。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而我正透過一個踩著大步前行的人或物體的眼光看過去。這是什麼人?他要到哪裡去?這個景像是如此地無法抗拒。為什麽? 它馬上就從眼前消失。 我又重回那個皇宮廢址,身邊都是死 。我從死人堆中看過去,聽到高聲的尖叫在歡呼勝利。 戰士,到這兒來,讓他們看看你。來啊! 她張開雙臂站在我面前。天啊!這些可憐人以為自己看到什麽?我跟著她一起走向前去,驚訝地發現所有的女人都用虔敬的眼光看著我們,她們的雙腳跪在地上崇拜我們。她的手緊握著我,我的心怦怦地響。阿可奇,這都是可怕的謊言,這邪惡的謊言將持續世紀之久! 突然間世界開始震動,我們的腳離開了士地。她擁著我往天空升起,女人們在我們的腳底下揮手鞠躬,並在地上磕頭。 『這是神跡!天佑聖母!天佑聖母和天使!』 剎那間,整個村落已經成為底下一個個小小的屋頂,所有的苦難都化為烏有,我們又回到空中。 我回頭看去,試著要認出那個村落,有著卡車燃燒和 體遍野的村落。但她說得對,這些都不重要了。 將要發生的事終於要來了,我不知道有誰能夠阻止。 4雙胞胎傳奇之一 當瑪赫特說話時,每個人都注視著她。她繼續說著,雖然聽起來好像很自然,但是她說得很緩慢而小心。她看起來並不悲傷,卻很仔細地陳述她所要說的事。 「我和我的姊姊都是女巫,我們的媽媽教導我們巫術,而她的巫術也來自她的母親。我們可以和精靈們溝通,要他們為我們做事情。平常人的眼睛看不見精靈,可是我們卻辦得到。 「因為我們擁有這種能力,人們崇拜我們,他們前來尋求我們的幫助,希望出現奇蹟或預測未來,或者是為死者求取安寧。 「我們被認為是好人,而且我們受到人們尊敬。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女巫,雖然現在大多數人不明白我們的魔力或者如何使用魔力,我們仍然存在。有時候人們把我們當做是有陰陽眼的人、靈媒,或者算命仙,那些都一樣。我們擁有人們所不能理解的、和精靈交通的能力,精靈們會來找我們,和我們玩各種不同的把戲。 「我知道你們都對精靈感到很好奇,你們不相信黎斯特在書中所說的有關父王和母后產生的故事。雖然馬瑞斯是對黎斯特說這個故事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相信這故事的真實性。 馬瑞斯點點頭。他有好多問題想問。但是瑪赫特用手勢暗示他要有耐心。 「相信我,」她說,「我會告訴你們所有我所知有關精靈的事。也許別人會用其他的稱呼,或者用其他敘述的方法描述這些。」 「精靈們用感應的方式和我們溝通;我說過,他們是無形的。但是我們可以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有獨特的個性,而我們的巫術家族多年來也為他們取了不同的名字。 「像巫師一樣,我們也把他們分成好的和壞的精靈;但他們自己應該沒有好壞的區分。所謂壞的精靈對人類懷有敵意,喜歡對人類惡作劇,像是丟石頭或吹起一陣風之類的事。會附身在人類身上或者會佔據人類房子的妖精,我們都叫他做『壞的』精靈。 「而好的精靈有愛和被愛的慾望。他們很少想到悲傷的事。他們會為我們預測未來,也會告訴我們別的地方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喜歡和像我及我姊姊這種法力高強的女巫在一起,他們所做出最強的惡作劇就是造雨。 「你們應該看得出來所謂好和壞的差別是人們自己加上去的。好的精靈對人們有用處,壞的精靈很危險又很古怪。召喚壞的精靈是自找麻煩,因為他們不受任何人控制。 「有很多證據可以看得出壞精靈嫉妒人類,因為我們擁有身體和性靈——我們既享有身體的樂趣,又擁有靈性。精靈們對人類也感到好奇,因此他們會注意我們。壞精靈知道肉體的樂趣卻得不到,好的精靈則沒有這種不滿。 「至於精靈是打哪兒來的,他們總是告訴我們,他們從一開始就存在。他們老是吹噓說自己眼見人們由動物進化的過程,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說,覺得他們只是在淘氣地說謊。但後來人類研究的結果發現他們說的是真的。至於他們自己是怎麽來的——他們從不肯透露。我想他們不明白我們的問題是什麼,他們可能認為問這種問題對他們是種侮辱,或者他們也害怕這個問題,甚至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玩。 「我想有一天精靈的秘密會被用科學的方法探究出來,他們就像自然界中其他複雜的物質或能量一樣,像是電波或無線電,或者像夸克、量子、或者電話中的聲音一樣,雖然兩百年前人們覺得是不可思議,現在卻是被人們充份了解的現象。事實上我透過現代的科學,而不是其他哲學,了解精靈的很多事情。但我還是依我的直覺,使用我們家族古老的語言。 「瑪凱聲稱她可以偶爾看見精靈。他們有小巧的中心和巨大的形體;他們的能量和暴風雨一樣巨大。她說在海里有類似他們的古怪生物,也有昆蟲和他們的形體相似。但只有在晚上當他們生氣時,她才看得見他們的形體,而且只出現極短暫的時間。 「她說精靈的形體巨大無比。精靈們也總是這麽說。他們說人們難以想像他們的身體有多麽巨大。不過因為他們總是愛誇大其詞,我們必須小心去辨別他們話語的真假。 「無疑地,他們一定擁有十分強大的力量,要不然他們如何佔據人類的房子?如何起風造雨?但事實上這些事情並非完全靠他們的力量一手完成。這就是控制他們的秘訣。他們的能力有限,而一個好的女巫十分明白他們的限度所在。 「不管他們以何種形體出現,他們沒有生理上的需求,他們不會變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們之所以那麽孩子氣和淘氣,是因為他們別無他求。他們沒有時間的觀念,因為時間對他們沒有意義。他們總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很顯然地他們看得見我們這個世界,但我不知道在他們眼裡這個世界是什麽模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受女巫吸引。他們看得見女巫,讓女巫了解他們。而且女巫對他們的在意讓他們覺得很開心。他們聽女巫的命令行事是因為想要討好女巫,有時他們也想要被人所愛。 「和女巫的關係建立之後,他們為女巫做事以博得喜愛。雖然這讓他們很疲憊,但他們也因為人類喜歡他們而歡喜。 「想想看,當他們聽到人們的祈求並且做出回答是多麼開心。他們喜歡在祭典中玩耍,並且在人們獻上貢品時造出雷聲。當靈媒召喚死去的靈魂和他的子孫們說話時,他們會嘰嘰喳喳地討論要假裝成那個死去的祖先,並且用他們感應的能力,得知那個死人的過去,好讓他們不致露出馬腳。 「當然你們大家都知道精靈的行為模式。他們的行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但不同的是人們對他們的態度有很重大的改變。 「當精靈佔據人們的房子,附身在五歲的小孩身上,用他的口說出預言,因為除了親眼看到的人以外沒有人相信這種事,所以無法發展出一種特殊的宗教。 「現在的人們好像對精靈免疫了,也許因為人們更進化,可以不受到古老精靈得迷惑。雖然宗教還是存在,但是受過教育的人們已經不太容易受精靈的影響。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