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奇朵

一杯水先生

艾小羊 《 中國青年報 》（ 2013年06月25日   12 版）

    他是朋友的朋友，年紀30歲左右，身材挺拔，長了一副討喜的面孔，不笑不說話。記得那天是朋友埋單，臨走時，他說，我經常來附近的機關辦事，有機會幫你們帶客人來，我點頭致謝，並沒有過分入心。

    一個非常燥熱的中午，他推門而入，嘆了一聲好涼快。擇了離空調近的位置坐下，服務員送上一杯水，他端起來，一口喝了大半，「我來辦事，人家還沒上班，來你這兒討杯水喝。」他說。

    附近有些政府機關，有些下午兩點半才上班。他將身體重重地靠在沙發上，相當疲憊的模樣，接過點餐單，沒有打開便將它放在桌上。

    「他說不點什麼，坐會兒就走。」服務員回來，跟我小聲嘀咕。

    快3點鐘的時候，他起身離去，特意走來吧台與我打招呼，問我：「你們可以接待小型會議或者Party嗎？」在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後，他說：「我跟這附近的很多單位都熟，到時候介紹他們在這兒搞活動。」雖然似乎已經預感到這是一張口頭支票，但因為他長得白凈，笑起來有幾分稚氣，非常可愛，我對他也討厭不起來。

    那個夏天，他常常來，吹空調喝免費的檸檬水，有時還要求加冰。服務員背後稱他為奇葩，開始怠慢他，有時他坐下半天，也沒人過去倒水。他不以為意，笑眯眯地跑來吧台討水喝，倘若我在店裡，他必會將那空頭支票重新開一遍。

    開店總會遇到各色人等，他來坐坐，喝杯水，原本算不了什麼，或許路過的人，看到長得這樣體面的一位男士坐在裡面，倒有興趣進來坐坐，只是他臨走時扔下的那張空頭支票，總讓我有種被當猴耍的感覺。

    那天，他到店裡已是下午，天氣悶熱，天上的烏雲黑馬似的，一場大暴雨即將開幕，他常坐的地方被一對情侶佔了。他轉了一圈，便在吧台前的圓凳上坐下，似乎很想找人說說話，便與正在做咖啡的服務員聊起來。他是一個健談的人，並且知識豐富，知道許多關於咖啡的故事，聊得興起，服務員小妹半是撒嬌半是認真地說：「要不你點一杯咖啡吧，你來這裡這麼長時間了，都沒喝過我煮的咖啡。」

    他尷尬地笑了，說我喝咖啡胃疼。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際露出一抹橙色的光來。他跟服務員小妹道了謝，照例跑來跟我說那句我聽了不下10次的話，我忽然煩躁起來，脫口道：「我們店小，招待不了大菩薩。」他大約一直高估我的涵養，從未想過我會這樣說，臉一下子變紅，似乎連眼睛都一起紅了。

    他再沒有來，我卻並未因此而有多麼開心。我不能夠自始至終善意地對待一個可能因為種種現實的原因而沒有點單的人，終究是因為怕被他佔了便宜，即使這點便宜，於我根本微不足道，即使這項投入，或早或晚也能夠收到回報。

    放在眼前的東西總比未來的更具迷惑力，我終究是一個普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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