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 ▏察言觀色，穩坐西漢第一謀臣

文/老x

漢高祖劉邦曾問群臣：「吾何以得天下？」群臣回答皆不得要領，劉邦於是公布標準答案：「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張良；鎮守國家，安撫百姓，不斷供給軍糧，吾不如蕭何；率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位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漢初三傑，韓信受謗，被擒於雲夢澤，死於鍾室；蕭何遭讒，曾械於牢獄；張良懼禍，託言閒遊。陳平卻久居相位，且得善終，足見陳平官場權謀之老道，遠在三傑之上。

一

　　陳平，陽武（今河南原陽東南）人， 家中父母早亡和哥嫂一同生活。陳平年輕時，魁梧帥氣，但家境貧寒，全靠老哥一人種地維持。陳平整天遊手好閒，沒事就愛看書，陳嫂看不慣吃閑飯的小叔子：「亦食糠覈爾。有叔如此，不如無有。」（吃糠咽菜也就罷了，有這小叔子遊手好閒，還不如沒有的好。後世有人指陳平盜嫂，如果真這樣，嫂嫂是不會這樣嫌棄小叔子的）嫂子的牢騷話，恰巧被陳平的哥哥回家聽到，二話不說，就把媳婦給休了，可見哥哥是多麼稀罕這個弟弟。

　　陳平確實是個寶。逢年社祭，鄉親還推舉陳平為社廟裡的社宰，主持祭社神，為大家分肉。陳平把祭肉一塊塊切割得均勻，按照老幼尊卑有序分配，父老鄉親都誇陳平公平無私。陳平卻不無感慨：「假使我陳平有朝一日能有機會治理天下，也可以像分肉一樣恪盡職守。」

　　等到陳平男大當婚時，富有人家沒人肯把女兒嫁給他，窮人家的媳婦陳平又感到羞恥，陳平就這樣一直單身好多年。當時，戶牖鄉富戶張負有個嫁了五次的孫女，五個丈夫先後都死了，「黑寡婦」的名聲傳出，「人莫敢娶」，陳平卻想娶她（娶她們一家）。陳平就有事沒事在老張家附近晃悠，張負偶遇陳平，覺得這年輕人相貌不凡，便一路跟回了家。老張發現陳家雖然地處城郊僻巷，僅有一領破席遮門，但門外卻有車輪的印跡。張負回家後，對兒子張仲說：「我打算把孫女就嫁給陳平。」兒子張仲聽傻了，張負解釋道：「哪有儀錶堂堂的人會一直混不出個名堂的？」陳平家窮，別說聘禮錢，就連酒席錢也沒處找去。張家就借錢給陳平行聘做樣子，還給他出置辦酒宴的錢來娶親。張負還告誡孫女：「不要因為人家窮，侍奉人家傲慢無禮。侍奉長兄要像侍奉父親，侍奉長嫂要像侍奉母親一樣。」陳平聯姻了張家大戶，經濟收入大為改善，手頭寬裕交友也更廣泛。

二

　　公元前209年，陳勝在大澤鄉起義，並立魏咎為魏王。於是，陳平辭別兄長，前往臨濟投奔魏王，不重用；陳平又轉入項羽手下做謀土；鴻門宴上見到項羽百般刁難了劉邦，認為劉邦將成大器。「身在楚營心在漢」的陳平，於是配合張良進言，以請項羽給楚懷王上義帝的尊號，需要人保駕護航的名義，支走謀士范增，然後勸項羽兌現承諾分封解散諸侯王。項羽言聽計從，唯獨留下劉邦在咸陽。陳平又獻計，把劉邦眷屬質押咸陽，劉邦這才得以逃回漢中再續霸業。

　　像陳平這樣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做法，遲早會露出馬腳。公元前205年春，劉邦領兵東進殺回關中，殷王司馬卬領陣倒戈。項羽怒，令陳平剿匪。陳平平叛，凱旋而歸。「項王使項悍拜平都尉，賜金二十鎰。」誰知，等陳平撤兵沒多久，殷王又再次投降了劉邦。項羽發怒，要追查是誰辦事這麼不靠譜。陳平自知罪孽深重，「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趕緊把項羽賞賜的黃金退回去，一個人來投奔劉邦。

　　天黑行至黃河邊，陳平上了一條渡船。正準備擺渡，從船艙里出來的船夫，嘴尖膀圓，陳平一看就覺得不像什麼好人，船夫眼睛時不時盯著自己的包裹。陳平怕那人圖財害命，索性自己先脫了衣服，解開背包，光著上身來幫船夫划船。船夫看他不像什麼有錢人，也就沒為難陳平。

　　陳平找到老相識魏無知，由他舉薦得見漢王劉邦。陳平故弄玄虛，「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劉邦和陳平一番交流很投機，於是賞賜了陳平和項羽一樣的官職都尉做，還讓陳平同乘一車，負責協調監督隊伍。叛將得寵，劉邦手下有人心眼小看不慣，周勃和灌嬰就一口氣就羅列了陳平好多毛病：外貌英俊，腹中空空；行為不軌，勾引嫂子；見異思遷，連番跳槽；收受賄賂，影響惡劣…說得劉邦自己都開始懷疑人生了，幸好陳平的好友沒有慫，這樣替朋友開脫「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言者，行也。」（我推薦的人能力出眾，品德上的問題與我無關）陳平在魏無知的基礎上辯駁：同樣一件有用的東西，在不同的人手裡作用就不同了。我侍奉魏王，魏王不用我，我離開他去幫助楚霸王；霸王也不信任我，所以我才來歸附大王。我雖然還是我，但用我的人可不一樣了。我久慕大王善於用人，所以才不遠千里來投奔大王。我空身而來，不接受錢財便沒有辦事的費用。如果我的計謀確有值得採納的，希望大王採用；假若沒有值得採用的，錢財都還在，請允許我封好送回官府，並請求辭職回家。」漢王於是向陳平道歉，豐厚地賞賜了他，任命他為護軍中尉，監督全體將領。將領們才不也再說什麼了。

三

　　公元前203年，楚漢戰爭到了最激烈的階段。劉邦被項羽困在滎陽城內達一年之久，外援和糧草通道斷絕，劉邦幾乎就絕望得要投降了。這時，陳平獻計，花重金（4萬斤黃金，相當於現在的2萬斤黃金）買通楚將並散布謠言：「在項王的部下里，范亞父和鍾離昧的功勞最大，但卻不能裂土稱王。他們已經和漢王約定好了。共同消滅項羽，分佔項羽的國土。 」項羽心疑，開始防備鍾離昧，設防範增私通漢王，對他們都很不客氣。項羽薄情，范增心灰意冷告老還鄉，結果吃不下睡不好加上一直趕路，才到彭城，背上就生了毒瘤，一病不起，很快過世了。

　　公元前203年5月，項羽開始猛攻滎陽。次日，天還沒亮，漢軍便開了東門，陳平差遣二千名婦女，一批批地從東門而出。南、西、北門的楚兵一聽東門外全是美女，便爭先恐後湧向東門搶戰利品，又看到假扮「漢王」的車輛和依仗隊更是一哄而上。真正的漢王則乘著東門之亂，帶著陳平、張良、樊噲等人殺開一條血路，已衝出西門逃向關中。

　　公元前203年11月，漢軍大將韓信在齊地節節勝利，軍威大振。而劉邦受傷正屯兵廣武，與楚軍相峙。楚漢雙軍處於膠著僵持狀態，韓信乘劉邦失利之機，派遣使者來，要求劉邦封他為假王。劉邦勃然大怒，竟當著韓信使者的面破口大罵。「我被困在這裡這麼久了，天天盼著他到這兒來助我，如今不但不來相助，反而要自立為王！」剛罵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在桌案下的腳被人踢了一下，一愣，連忙住口。「大丈夫既平定諸侯，要做就做個真王，何必要做什麼假王！」順水推舟封韓信為齊王，避免了漢軍的分裂。多虧陳平的一腳，韓信從此感恩，無論誰再來勸說他，都不忍忘恩背漢，並最終引大軍擊楚，為劉邦統一天下起了決定性作用。

　　8月，雙方劃定「楚河漢界」。9月，陳平以其謀略家的敏銳洞察力，看到項羽已到了窮途末路，因此對劉邦說：「現在我們已經佔據了大半個天下，而且各路諸侯也都誠心誠意地來依附我們。相反楚軍連年作戰，疲憊不堪，糧食也快吃光了，這正是上天要我們滅掉楚國的大好時機。我們必須乘此機會把楚滅掉。假如您不抓緊時機去攻打它，就會像人們所說的『養虎遺患』啊！」 劉邦採納了陳平的建議，立即發兵攻打項羽。到公元前202年12月，項羽的軍隊被圍在垓下，漢軍採取「十面埋伏」之計，擊潰項羽，迫使其烏江自刎。至此，結束了將近四年的楚漢戰爭。

　　公元前202年2月，劉邦登皇帝位，史稱漢高祖。封韓信為楚王。不久就有人上書告發楚王韓信謀反。劉邦向諸將徵詢對此事的意見。諸將：「趕緊發兵，活埋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子！」高祖並未採納。此時，張良已託病在家，重要謀士只有陳平依然服務劉邦。劉邦便向陳平請教，陳平開始不肯出主意，在劉邦再三追問下，陳平表示，在兵將都不如韓信的情況下，貿然出兵勝負難料。劉邦忙問對策。

　　陳平說：「古時，天子常常在全國各地巡行，會見各地的諸侯。南方有一個地方叫雲夢澤。陛下裝作出遊雲夢澤，要在陳州會見各路諸侯。陳州在楚地西界，韓信聽到天子出遊，又到了他的地盤上，他當然會來謁見。當他謁見陛下的時候，您便可以把他抓起來。這樣就不用派兵，只需一個武士就足夠了。」劉邦依計行事果然活捉了韓信，避免了一場無謂的戰爭。

　　西漢初年（公元前200年冬），匈奴乘國家衰弱之機南下。邊疆告急，劉邦不聽大臣劉敬勸阻，統率32萬親征，結果被匈奴冒頓單于率四十萬精銳騎兵包圍於白登山（今大同市東面），進退不得。圍困至第三天的時候，漢軍的糧草幾近吃光，將士們的手指都被凍傷，饑寒交迫，連高祖劉邦的性命也危在旦夕。「高祖用陳平奇計，使單于閼氏（單于的王后），圍得以開。」也不知是金銀財寶起了作用，還是閼氏枕頭風吹得厲害，我們不得而知，但劉邦確實因陳平脫險，後來劉邦回京的路上就改封陳平為曲逆侯，全縣的賦稅都歸陳平享用，足見劉邦當時對陳平的感激之情。

　　劉邦始終沒有像蕭何、張良、韓信那樣重賞陳平， 封賞也很一般。陳平是在劉邦死後，才被呂后提拔做了郎中令（皇帝身邊的高級官職，掌守宮殿門戶）。劉邦對兄弟不放心，對外戚一樣信不過，劉邦怕樊噲作亂，就打發陳平和周勃去燕地砍了樊噲的人頭來見。半道上，陳平給周勃上課：「樊噲，帝之故人也。」（就是鴻門宴吃生肉的那傢伙）樊噲戰功不少，又是呂后的妹夫。咱要了他的命，萬一皇上哪天后悔了，我們不是自討苦吃了？周勃連忙點頭稱是，二人最後商量，把樊噲捆帶回來交給皇上聖裁。周勃把樊噲拿下，釘入囚車，然後管理軍中事物；再由陳平押解囚車返回長安。可沒等陳平將樊噲押解到，高祖劉邦就駕崩了。半路遇上使者傳詔，讓陳平屯戍滎陽。陳平保命要緊，獨自乘車趕往長安，拜著呂后。陳平先詳細彙報，他是怎麼設法留下樊將軍性命的。「皇上讓我就地斬決樊噲，我不敢輕易處置大臣，現在已經把樊噲押解回來了。」呂后聽了自然是慶幸又誇獎，吩咐陳平：你辛苦了，去休息吧。陳平不走，他怕一離開會有人在呂后這兒說他的壞話，他說：皇后我不累，我在宮裡幫著送陛下一程。

四

　　劉邦死後，陳平的心思就全轉移到怎麼跟呂后打交道。陳平一副忠貞不二的模樣，換來了呂后的信任，不久就被任命做郎中令，輔導太子劉盈。老臣們相繼跟著高祖都離去了，漢惠帝劉盈在位的後兩年，王陵任右丞相（比陳平官大），陳平被提拔做左丞相。呂后想封她娘家的弟兄們為王，她先徵求右丞相王陵的看法，王陵這個人「少文，任氣，好直言。」當面就回絕呂后。呂后又問左丞相陳平，陳平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呂后心裡有底，開始放手分封呂氏後人，同時明升暗降的手腕，提拔王陵做有名無實的太傅，免了他的右丞相給陳平，重新任命了一位左丞相審食其。雖然贏得了呂后的信任，但陳平心裡清楚，他跟樊噲有過節，所以整天不問政事，「飲醇酒，戲婦女」。呂后聽說陳丞相整天只顧吃喝玩樂，暗自高興還來不及，就更不管陳平了。陳平用察言觀色，為自己趨利避害，是個老辣的政治家。

　　等呂后一死，陳平馬上轉舵易幟，靠攏太尉周勃。周勃生日，陳平帶頭送去五百金祝賀；平日里降尊紆貴跟周勃套近乎。條件成熟了，他與周勃合謀，一個一個收拾掉呂氏親戚，擁立劉恆繼位做皇帝，搖身一變成了匡扶漢室的棟樑。 漢文帝劉恆繼位，想把右丞相的位子留給陳平。陳平裝病，不上朝，要讓位於周勃，帝遂准。孝文帝就任命絳侯周勃為右丞相，官位排在第一；陳平改任左丞相，官位排在第二。另賞賜陳平金千斤，加封食邑三千戶。

　　孝文帝對國家政事明了熟習，一次臨朝時問右丞相周勃說：「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全國一年共審理多少案子？）周勃答不出來。漢文帝又問周勃：「天下一歲錢穀出入幾何？」（全國一年的錢糧收支各是多少？）周勃還是答不出來。左丞相陳平答得爽快，「有主者。（有專人負責）陛下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案件審理由廷尉負責，錢糧收支由治粟內史負責。）」皇帝疑惑了，那你們兩個丞相做什麼事？陳平義正言辭：身為宰相，不該樣樣瑣事都管，宰相的責任是輔佐皇帝，「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退朝後周勃氣呼呼地問陳平：「君獨不素教我對？」你平時怎麼不提醒我如何回答皇上問話？陳平笑了笑，「陛下即問長安中盜賊數，君欲強對邪？」皇上假如問你長安城裡盜賊的數量，你想勉強回答嗎？周勃很慚愧，覺得自己的能力遠遠不如陳平，又有人勸周勃說：「你已諸滅諸呂，立代王為帝，威名震動天下。而你受到優厚的賞賜，居於高位，時間久了，就會大禍臨頭。」周勃也感到處境危險，就稱病辭去相位，文帝應允，於是讓陳平一人獨相。陳平終究是老了，右丞相任上沒出二年就去世了，謚為獻侯。

　　任他屋外驚濤駭浪？屋內皆是古井無波。陳平貌美，連太史公也不得不記上一筆；陳平韜略深奧，完成從默默無聞的一介草民到叱吒風雲的王侯將相，全憑識時務的好眼力。世人評價總喜歡拿陳平和貴族出身，同樣是劉邦謀士的張良一起比較。陳平善陰謀，張良重陽謀；陳平善以奇勝，張良善以正合；陳平善變圖利，周旋於政治漩渦，張良品行高潔，不攀附權勢，功成身退。裡面對陳平有諸多誤解，陳平不過是在亂世中趨利避害，能自免於禍，安定劉氏宗廟，人稱賢相，不也是他的本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