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圖說註解序
太極圖說註解序
[清]趙抱真
太極之理微矣哉、妙矣哉!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無形無象,先天而立其體,後天而發其用,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擬之則失,議之則非,古人強圖之以○,強名之曰道、曰虛無、曰先天一氣、曰無極、曰太極、曰道者,無名之名也。曰虛無、無極者,自未生物時言之;曰太極、一氣者,自方生物時言之。其實虛無、一氣、無極、太極,總是道之一個物事,非有二件。在河圖、洛書,即中五之中一點;在先天、後天,即陰陽相交之中一竅。惜乎為氣稟所拘、人慾所蔽,順其後天之陰氣,迷失虛靈不昧之本宗,流蕩忘返,深可慨也。
仆慕道久矣,乙未冬託足漢皋,適聞汪東亭先生抱道在躬,緣執弟子禮,叩以先天後天之奧旨,蒙垂慈答曰:
「伏羲氏之河圖而虛其中者先天也,老子曰『無名天地之始』,性也,即此物○也。儒有黃中之中,釋有空中之中,道有環中之中,是指天地交成一點靈光也。
神禹氏之洛書而實其中者後天也,老子曰『有名萬物之母』,命也,即此物│也,儒有精一之一,釋有歸一之一,道有得一之一,是指父母交成一點真氣也。
此先天性命自然配合○丨。欲求雙修亦復如是。儒曰一貫者,貫此一於中也,釋曰歸一者,歸此一於中也,道曰抱一者,抱此一於中也。有中必有一,有一必有中;中包乎一,一主乎中,即是性不離命,命不離性,性命混化成此一物○丨。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雖蚊虻蚤虱之微物,莫不相同。邵子云『一物一太極,物物各一太極』是也。第一出母胎,一物即分為二,及至破體二又分為三矣。於是先天蔽藏,後天坎水下漏,離火上炎,水火不濟,漸至老死。都為尋不著來時舊路耳。
權以造端夫婦之道合仙凡論之,(《道德經》云:「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凡道外託謀人說一女子,臨期送入洞房,男子一見,後天心腎合一,外陽勃舉,立成此一物丨也,卻將此物投入女子此一物○之中,片刻婦人懷孕,此以女嫁男順行之事也。仙道內明本身奼女亦有此一物○也,時至嬰兒出現,先天心腎合一,外陽即舉,亦成此一物丨也,(呂祖師云:「說著丑,行著妙,惹得愚人笑破口。」)隨請黃婆送入麗春院內,將此物中一線真炁投入奼女此物○之內,男兒亦片刻懷胎,此以男下女逆修之事也。(莊子云:「樞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呂祖云:「真經一射玄關透,恰似准箭中紅心。」)究之仙凡雖分兩途,理路實無二致,只爭順逆之分耳。不觀夫《玄要篇》之詩乎:『卻將奼女當時待,勾引郎君自外來。』他如《會心集》云:『九三男子來投宿,二八佳人去安床。黃婆說合為匹配,夫妻相愛似鴛鴦。顛鸞倒鳳神氣合,如醉如痴鬧一場。忽然一點滴玄竅,固濟牢封莫商量。從此聖胎已有象,太乙真精在內藏。』《指玄集》云:『自家精血自交媾,身里夫妻是妙哉。』《大成集》云:『自家身里有夫妻,說與世人真笑殺。』總之千聖一貫心傳,必須分清身內兩重天地、四個陰陽之消息,方有下手處也。」
汪師如此云云,令人頓開茅塞。復出《周子太極圖說註解》示之,再四講求,始知系汪先生草創之,柯懷經先生討論之,古吳孫吉甫孝廉更將文理修飾之,裡面遂成全璧。讀之益覺豁然。從此勤而行之,信乎杏林真人之言:「吾自得師訣以來,知此身必不死,知此丹必可成。」仆非阿所好而誇大其言也,亦非有所貪而虛張其勢也。噫!自丁丑病後,灰心銖視軒冕,塵視金玉,垂廿年矣,此外尚何求哉?不過念同志者,未逢師指,此事難知,特請付諸手民,以為學道之圭旨焉。是為序。
光緒丙申年春王正月,豫章趙抱真慕韓氏拜書於西昌別墅
周子太極圖
太極圖說
無極而太極。
太極在開闢之前。夫開闢之前作何形狀,蓋未可知。以人身之太極推之,是必為太極也明矣。若太極之前更有無極,愈不可知。孔子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未嘗言無極也。然則無極究何如者?人之有太極也,由於陰陽交感。其未經交感而散於陰陽者,無極也。天地渾沌之時,陰陽未分,豈有散於陰陽而待交感之無極乎?不知有後天之陰陽,即有先天之陰陽。開闢以後,後天之陰陽交,而成物之太極。開闢之前,先天之陰陽交,而成天之太極。則當先天陰陽之未交,其散而無紀者,即先天之無極也。無極二字,陸子疑之,朱子信而注之,特未詳言其理耳。
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
太極者,何也?即渾沌也。例以人身之太極,父生母育之時,有一點靈光,明而且赤,與精俱下,以為一身之本。在天曰命,在人曰性,所謂不離乎氣,不離乎氣者是也。有主靜之功者,於獨坐時自能見之。東坡詩云:「中宵一點落黃庭。」蓋有見乎此也。人本天地以生,天地之太極,當不異此。其論動靜與漢張子遠異。子遠雲「一動而生陰陽」,此雲「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蓋有對待之陰陽,有流行之陰陽。對待之陰陽,由動而生,譬如人生男育女,非動不能也。流行之陰陽,或生於靜,或生於動,動靜遞嬗而陰陽不窮。譬如四時之運,冬而又春也。陰陽之流行,即至誠之無息。周子明言之,欲人從事於至誠也。動而生陽,其理易知。靜而生陰,其理難知。今特詳生陰之說。靜也者,窈冥之謂也。一元之窈冥在戌亥兩會,一年之窈冥在戌亥兩月,一月之窈冥在末後五日,一日之窈冥在末後兩時。此乃天地自然之道。人能順之,動而無動,而陽孕陰之機,靜而無靜,而陰發陽之用。即謂之動生陰,靜生陽,亦無不可。蓋動靜互為其根,正周子之說也。
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陰陽分乃陰陽自分,非分太極為兩儀也。故陰陽雖分,太極自在。若太極變而為陰陽,則太極壞,天地又安得長存乎?以天地言之,乾上坤下,相隔不相通也。以人身言之,離為心,象取中女,陰也,心所藏者性也。坎為腎,象取中男,陽也,腎所藏者命也。昔人云:凡人未生以前,性命合一,本為不朽之身,一出胞衣,而性不見命,命不見性,於是凡而不聖,則陰陽之分,譬如夫妻反目,不復同居,其家不敗者,未之有也。觀此而下文自然之功用不可少矣。
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行順布,四時行焉。
予觀《太極圖》陰陽,而心初疑之,其陽動一邊,兩陽夾一陰,厥象為離,於《易》離為中女,陰也,而今反為陽。其陰靜一邊,兩陰夾一陽,厥象為坎,於《易》坎為中男,陽也,而今反為陰。即朱子注,亦謂火陽水陰。夫《太極圖說》所以明《易》理也,孔子云:「陽卦多陰,陰卦多陽。」乃敢翻孔子《繫辭》之案,果何說乎?不知陽變陰合,具有功夫,非如男女媾精可不學而能也。火陰水陽,乃常理耳。若有主靜之功者,火非尋常之火,其火由坎水生,足以開通脈絡,是為真陽。水非尋常之水,其水由離火生,足以降伏薰蒸,是為真陰。推之,木能生火,平火以養木,木植火中而質不焦。金能生水,煉水以成金,金瀋水底而形不化。火能生土,燥土以培火,火居土下而焰不消。此所以顛倒陰陽聖功之水火者也。不然,陰本靜也,何以靜而無靜。陽本動也,何以動而無動乎?至言五行,而曰順布,蓋舉時序言之。在天為自然之元貞,在人為自然之終始,非有功夫,而有功夫又在下文矣。
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
此二句復說上文,而顛倒出之。初看甚無大意。不知是由博返約功夫,孔子所謂「一貫」者也。天下萬事萬物,莫非五行悉數之不能終也。斂事物而歸五行,初由格致之精,繼由變通之妙。然使五行各居其所,而畛域終分,相生無以資不足,相剋無以制有餘,天地之間,生機必息。故必融五行為陰陽,而分者漸歸於合。然《易》雲「一陰一陽之謂道」,乃指人道而言。若盡人合天,則太極是道,陰陽尤未盡其妙也。故必使陰陽還為太極。於是乎盡性,即於是乎立命,賢而近於聖,宜若可以止矣。噫!《詩》不云乎:「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太極無質而猶有形,終非其究竟也。明太極本無極,又加一層功夫。天地不能限,鬼神不能知,散之則無痕,聚之亦無體,萬古以來,微孔子其誰與歸!
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太極生天地,天地各有一太極。天地生五行,五行亦各有一太極。五行之太極,不惟彼此皆同,並與先天之太極,亦無不同。太極即天命之性。《書》曰:「惟皇降衷,若有恆性。」曰恆者,明天下藩衍不齊之數,其性無所不同也。此雲五行各具一性何歟?曰:五行亦有氣質之性。試問五味入葯,或溫或涼,即各一其性之驗也。非天命之性也。
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
上文言五行各性,不專指人身言也。就人身言之,五藏亦五行,而各有性,亦各有無極。但後天之無極,非先天之無極耳。先天之無極,即圖中五行水火所綴之無極也。何者為真,即前所云「一點靈光,明而赤者」也。何謂二五,二者六二,居內卦之中,女之少者也。五者九五,居外卦之中,男之少者也。卦以二五為偶,是其定例。此以喻夫婦合而妙,妙而凝,於時無極與精俱泄,而生生化化,遂無窮期。地天之泰如是而已。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乾坤指父母,男女指小孩。夫無極之真,乾先至,而坤應之,則成男。坤先至,而乾應之,則成女。乾坤各有無極,即各有其真,而先入者為主,後來者不能爭也。天地之產陰陽亦猶是耳。
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變化無窮,至誠無息也。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
上文所言均是天道,而注多就人言。蓋天道難通,就人身以指點,較為親切,庶令閱者洞知也。此則專言人事也。秀而最靈者,何也?蓋羽蟲秉南方火德,介蟲秉北方水德,鱗蟲秉東方木德,毛蟲秉西方金德。獨人為倮蟲之長,秉中央土德。左氏所謂受天地之中以生也。惟其受中,故兼日月五星之氣,而無美不臻。雖聖凡有別,而其為靈則一也。形者氣質也,神者天命也。五性兼天命、氣質兩端,故感動時有善惡也。苟其行所無事,如大舜由仁義行,非行仁義,匪惟無惡,即善亦不留其跡,安得有事。而世人之善惡,皆是有心,即是多事,惡故有罪,善亦無功。萬事之出,就使每事留神,而百孔千瘡,終難彌補。則逐末忘本,揚湯止沸,真不如釜底抽薪矣。
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
中正者,太極也。仁義者,陰陽也。以太極為體,以陰陽為用。明體達用之學,內聖由之,外王亦由之,似可以無憾矣。乃聖人不肯自滿,而必盡主靜之功也。夫「主靜」二字,朱子易為「主敬」,後之尊朱子者,遂爭言「靜」不如「敬」。不知敬由勉強,靜本自然。靜也者,浩浩其天,無心成化,並此主一無適之心,渾而忘之,聖不可知之謂神。而向之中正仁義,亦返虛入渾,而不留其跡。人之無極耶,天之無極耶,胡為乎而測。
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
凡此者皆無心者也。天地不自知其德,日月不自知其明,四時不自知其序,鬼神不自知其吉凶。順乎性之自然,而毫無成見。惟聖人拾其全理,渾然泛然應之,未嘗有心求合,而兩間之大,不能出其範圍。蓋其體既立,其用自神,初無顧茲失彼之憂也。
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
不修不悖者,聖人也。修之悖之者,君子小人也。夫聖人初無吉凶之見,由博返約,洞燭本原,不必勉其修,而自無不修,不必禁其悖,而自無所悖,所謂安行也。若君子明知有吉,而為理所范,皇然修之,其功雖有淺深,均能造福。小人明知有凶,而為欲所歆,毅然悖之,其過雖分輕重,均能招殃。精神所至,天地應之,通塞壽夭,胥判如此矣。
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此《易·繫辭》之說也。陰陽、剛柔、仁義,誰不知之?所難者,立其道焉耳。立者,立乎其先,而怡然渙然,不著於欲,並不著於理,而陰陽、剛柔、仁義莫非此怡然渙然者,生生不窮,而左宜右有。謂其陰而又陽,謂其剛而又柔,謂其仁而又義,溥博淵泉而時出之。而所云天地人三道,亦旁觀者分之,而在己並無容心也。斂之藏一心,放之彌六合,握中和之准,定位育之功,非具盛德,其孰能與於斯!
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有始即有終,有生即有死。但死生可知,而未生以前、既死以後,則不可知。其說若何?曰:觀乎復而一陽動,即知生。觀乎姤而一陰萌,即知死。不但此也。生者死之本,觀生時之作為而死可知。死者生之機,觀死時之情狀而生可知。大抵人之初生,各有天命。氣即與命俱,理即與氣俱。以理攝氣而精完,以氣壯理而神固。生固生也,死亦生也。其在常人,日沈酣於人欲之中,而理久澌滅,其氣雖不遽散,而無以為之主,斷不久長。死固死也,生亦死也。間有能文之靈鬼,享福之庸鬼,銜冤之苦鬼,耿耿一靈,不肯消化,亦但如電光石火,疑有疑無,且難至數百年,況與天地同壽乎。因思三教皆名為道,而老氏符錄,釋氏經咒,儒氏詩文,其非本旨。灼然即數千年以前,老氏深根固蒂、守中抱一,以命而全性也。釋氏和合凝集、決定成就,以性而全命也。孔子盡性以至命、孟子養性以立命。皆為性命雙修,有利無害,豈非死生之說瞭然於胸中哉!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總結上文而言。
後跋
[清]柯兆平
東亭先生,安徽休寧縣鳳湖人也。生平心跡,好積功累行,毫不以功名富貴繫於懷焉。茲於光緒丁亥歲,遨遊漢皋,來予旅邸,謂家嚴曰:「方今明道之士,遙遙海內,未見一人。何其道之湮沒,以至如此?」家嚴答曰:「雖《陰符》《道德》傳世,文辭古奧,學者閱之而不解。及後丹經疊出,半隱半露,學者參之而不透。非道之不行,實由道之不明也。」先生因茲大發慈悲,著《性命要旨》一書。書成之日,見示於兆。受而誦之,純是先天之大道,身心性命之學。古來聖賢仙佛,心心相印,口口相傳秘訣,莫不一一發明之。洵為宇宙間金科玉律,天壤中寶字奇文也。誠意修真之君子,有緣得遇是書,便可升堂入室,遵法而行之,層層透達,節節見驗,方知先生之道高矣,先生之德厚矣!而天下後世學人無不沾先生之恩矣。
時光緒丁亥年孟冬月,富川愚侄柯兆平頓首敬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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