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命理學用神之誤

  說了半天,讀者們恐怕早就想發問:古典命籍里的用神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其實,古人的用神定義很簡單,即:用神就是月令可用之物。這「可用「二字有兩層意思,一是有哪些東西可用?二是用來做什麼?

  月令有哪些東西可用呢?有六樣東西可用,即:財、官、印,殺、食、傷。用來做什麼呢?用來構成格局。這就是說,古人所說的用神,其實就是月令用來構成格局之物。

  《子平真詮·論用神》云:「八字用神,專求月令。以日干配月令地支,而生克不同,格局分焉。」《神峰通考·取格指訣歌斷》云:「以日為主本,而取提綱為用。次及年月日時為實,逢官看財,逢財看殺,逢殺看印,逢印看官。」《寶法卷二》云:「子平之法,以日子為主,先看提綱為重,次用年月日時支,會成格局方可斷之,皆以月令為用,不可以年取格。」古人這些話在說到用神時,無一不強調專求月令,無一不和格局攪和在一塊兒。我們千萬別以為古人說話不清,邏輯混亂(徐樂吾大師就是這樣認為的),講不明白有什麼能扶抑、調候、通關的平衡用神存在。其實,在古人眼裡,用神就是月令用來構成格局之物,或者說用神與格局就是一碼事。

  正因為用神只是月令可用的定格之物,並不是在任何位置都可以用來平衡八字的東西,所以古人才將用神與格局混為一談,並將月令有可用之物的格局稱為內格,而將月令無可用之物的格局稱為外格(參閱拙著《子平真詮本義》)我們知道,現代流行命理取用神是不拘於月令的,所以在格局上也就沒有內外格之分,或者就說不清楚內外格之分的原由。

  正因為用神是月令可用之物,並不是整個八字的樞紐,所以有時就會出現「用神太多」的情況,既然用神太多,所以也才有「用有可棄不可棄」與「何愁損用」之說,也才有「棄印就財」、「棄官就食」等格局的出現。否則,按現代命理的思路,古人一句「棄官存財」,恐怕就沒有人能夠解釋得通了。

  正因為用神是月令可用之物,並不一定就是對日主有益有用之神,所以用神才有善惡之分,對財官印食四個善的用神,要予以扶助性使用,而對殺傷梟刃四個惡的用神,則要予以制約性使用。所以《五言獨步》也才有「有殺先論殺,無殺方論用」的說法,因為「格格推詳,以殺為重」嘛。而現代命理中的用神,是既要論之於殺先,又是不可予以制約的。

  也許有人會反駁說:《神峰通考》裡面雖然沒有專論用神的章節,但不是還有著名的「病葯說」嗎?張楠所說的「葯」不就是現代命理所說的用神嗎?

  是的,現代命理經常拿張楠的病葯說,來做平衡用神的註腳。但若我們認真再讀讀原文,就會發現張楠所說的「葯神」並不是什麼用神。原文是這樣的:「如用財見比劫為病,喜見官殺為葯也。如用食神傷官,以印為病,喜財為葯也。」這裡不是明明先說「用財」,然後才說「見比劫為病,喜見官殺為葯」的嗎?下句「如用食神傷官」,也就是以食神傷官為用神啊。財為用,比劫為病,官殺為葯;食傷為用,印為病,財為葯,這意思不是非常清楚嗎?有什麼理由說張楠的葯神就是用神呢?

  其實,張楠的葯神就是《子平真詮》中所說的「相神」啊,只不過張楠沒有將它叫做相神罷了。

  也許,還會有人拿任鐵樵在《滴天髓》當中的注語來反駁,任氏說:「如日主旺,提綱或官或財或食傷,皆可為用。日主衰,別尋四柱干支有幫身者為用……」他這裡所說的用神,不正是現代流行命理的平衡用神嗎?

  對。現代流行命理的產生,恐怕他任鐵樵要居頭功。本來,《滴天髓》原文和《淵海子平》等古典命籍是一脈相承的,但是一經後人的注釋,特別是經過任鐵樵老先生的注釋之後,《滴天髓》一書便成了現代流行命理的奠基石。

  任氏在注釋《滴天髓·八格》一章時說:「八格者,命中之正理也。先觀月令所得何支,次看天干透出何神,再究司令以定真假,然後取用,以分清濁,此實依經順理,若月逢祿刃,無格可取,須審日主之喜忌,另尋別支透出天干者,藉以為用。」可以看出,任氏這種取用定格的方法,與《子平真詮》那種「八字用神,專求月令」,「月劫無用,另尋外格」的方法,是基本一致的。可惜,任氏並不通曉這種傳統的格局論命密法(《滴天髓》論格之精是遠遠不能與《子平真詮》相比的),在他論命遇到困難時,便不再堅持這種方法。所以,他在「八格」一章的後面又這樣說道:「由此數造觀之,格局不可執一也。不拘財官印綬等格,與日主無干,旺則宜抑,衰則宜扶,印旺泄官宜財星,印衰逢財宜比劫,此不易之法。」無疑,任氏這種輕格局、重平衡的論命方法,就是現代流行命理的濫觴。

  還有更加令人惋惜的事情是,任鐵樵以及後來的命學大師徐樂吾,對《滴天髓》這本經典的原文還作了不少曲解,使後學者極容易誤讀原文,從而滑入現代流行命理的泥潭。比如《滴天髓·體用》一文的原注說「……而二三四五用神者,的非妙造。」意為月令用神在多達四五個時,這樣的命造就不是好命了。例如月令是印星,有二三個印星時,若有財星克印,這樣的格局就叫「棄印就財格」。如果印星多達四五個,則財星就無法克印了,最好是要有比劫來泄印,這就是《窮通寶鑒》上所說的「凡用神太多,不宜克制,須泄之為妙」的話意啊。但若印星太多,一無財克,二無比劫化泄,那就一定不是什麼好命了。

  然而,由於任鐵樵並沒有完全弄懂用神這個概念,所以他在批註上述這段文字時說:「原注云:二三四五用神者,的非妙造。此說大謬!只有八字,若去四五字為用神,則是除日干之外,只有兩字不用,斷無此理!」言下之意,是說不可能出現一個命造有四五個用神的情況。

  徐樂吾老師傅也在任氏後面幫腔,說:「如原注二三四五用神句,任氏斥之,誠是也。用神不能有兩,豈有四五之理!(見徐著《滴天髓補註·體用精神》)」他一口咬定,用神只有一個,絕對沒有兩個,更沒有四五個。他哪知道,《滴天髓》原注所說的用神,完全不是他和任鐵樵所想當然的那種用神啊。

  真是「一子差,滿盤錯」喲,用神一錯,論命的方法也都跟著錯啦!誰也沒有想到,誰也不會懷疑,像任鐵樵、徐樂吾這兩位命學界旗幟性的導師級人物,居然連命學最基本、最重要、最核心的概念——用神——都弄錯了!

  前面烏龜爬開路,後面烏龜跟著爬。就這樣,千千萬萬的後學者都跟在任、徐二人的屁股後面,脫離了徐子平的正規軍,朝著那無邊無際的現代流行命理的大沼澤地,走去。

  老子說得好啊,「五色令人盲」。只有那些兩眼不見五色的盲人命師,才沒有盲從任、徐二人。他們既不能拜讀任、徐二人的命學名著,也不能參閱現代流行命理的內部資料,所以他們不受現代流行命理的任何影響,依舊傳承著古老的子平命學。或許他們論格之精不如《子平真詮》,或許他們各自都有一套通俗淺白的論命歌訣,但是他們的用神概念和論命法則,卻都與《淵海子平》、《神峰通考》、《三命通匯》、《子平真詮》和《四言獨步》、《五言獨步》等古典命學,是一脈相承的。筆者熟知一位楊姓盲人命師,他功夫精深,享譽一方。他能背誦許多像《四言獨步》、《五言獨步》和《月談賦》等一類的古典命學歌訣,但是他卻一點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扶抑、調候、通關的平衡用神。他與許多盲人命師一樣,平常只講格局,不講用神,因為他解釋說用神就是格局!

  這便是用神的真實面目,儘管眾多張口不離用神二字的現代命師都還不認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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