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與蘇軾的相似處
雖然蘇陶二人都閑居於朝堂之外,但出發點是不同的.陶的閑居是一種主動尋求到的「出路」,幽幽南山是他餘生的舞台,而蘇軾的閑居卻是被動的「退路」,承天寺只是他命途中的一座「驛站」.
東坡與陶淵明所處的時代不同. 蘇東坡處在一個偉大的時代.那個時代是中國歷史言論最為自由的時代,王安石變法也好,司馬光廢法也罷,他們都只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就是為了富國強兵、人民安居樂業.蘇東坡雖和他們的政治觀點時不相容,但他畢竟胸懷一顆激蕩摯誠的心,一腔凌雲衝天的志氣,一身熊熊燃燒的激情,一種積極進取的希望.所以即使他宦海沉浮不定,仕途艱難險惡,也不會穿上衲衣,離開仕途,遠離塵世.即使歸隱田園,他也總是一腳走進隱逸的山水,一腳還留在他熱愛的人間. 而比起蘇東坡所處的時代,陶淵明則顯得不幸得多.他生活在東晉後期,統治者篡弒頻繁,殺戮成性,貴族腐敗,門閥制度森嚴,階級矛盾十分尖銳,政治極為黑暗.當時黑暗的現實已經逼出了像阮籍、嵇康這些放浪形骸的「竹林七賢」, 陶淵明同樣身遭門閥制度的排擠.處在那樣的時代,無論他怎樣的少年好學和知識淵博,也無論他所寫的詩、賦、文如何出色,都無法施展他的政治抱負.這就是陶淵明仕途不通的原因,也是陶淵明以決絕的態度,遠離塵世的社會根源. 蘇東坡與陶淵明的典型意義不同.蘇東坡是中國文化史上的曠世奇才,罕見的多面手.他以神奇的文筆、淵博的學識、睿智的思想、高尚的人格、豐富的經歷、巨大的成就,在中華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在歷代人民的心中樹起了一座豐碑!毫無疑義,他的成就遠非任何一個今人所能相比.借用林語堂評價的話說「蘇東坡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大書法家,創新的畫家,造酒實驗家,一個工程師,一個假道學的憎恨者,一位瑜珈術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酒仙,心腸慈悲的法官,一個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一個月夜的漫步者,一個詩人,一個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他的偉大之處在於他比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官場中人或者山野隱士更具有多樣的才華,豐富的感情,幽默的語言,豁達的心境.
而陶淵明在當時只以隱士著稱,他的文學創作沒有得到高度的評價,這是因為他平淡自然的風格與當時崇尚的華麗文風不合.蕭統是第一位發現陶淵明文學價值的人,既推崇其人格也推崇其文學.到了宋朝,特別是經過蘇軾、朱熹的弘揚,以及湯漢對其作品的詮釋,陶淵明才真正確立了他在文學史上的崇高地位,這地位一直保持到今天,並獲得了世界的聲譽. 陶淵明又是安貧樂道與崇尚自然的魏晉風流的代表,是中國士大夫的一個精神歸宿和精神家園,許多士大夫在仕途上失意以後,或厭倦了官場的時候,往往回歸到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可貴精神上來,從他身上尋找新的人生價值,並藉以安慰自己.白居易、蘇軾、陸遊、辛棄疾等莫不如此.於是,不為五斗米折腰也就成了中國士大夫精神世界的一座堡壘,用以保護自己出處選擇的自由.而平淡自然也就成了他們心目中高尚的藝術境地. 蘇東坡與陶淵明歸隱田園的緣由不同.蘇東坡是在「烏台詩案」中大難不死的境況下,被逼無奈地來到貶謫地黃州的,不但過著躬耕自食、極其清苦的生活;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被朝廷賜死,丟掉卿卿性命.好在蘇軾是闊略曠達之人,作為一個有著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在黃州,他依然能苦中作樂,安貧樂賤,災難舛途和艱難困苦消磨不了他心中堅定的人生信念.在黃州過田園生活,只表明他在政治上不能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在仕途上落魄失意之時,才寄情于山水間;他也並不僅僅滿足於在「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夜晚吹吹風,飲飲酒,寫寫詩的閑適日子,有朝一日,他還要去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而陶淵明與蘇東坡最大不同的是,他是自願辭官歸隱.只要自己願意,他隨時都可以東山再起,吃膩那「五斗米」. 陶淵明看到了社會的腐朽,但沒有力量去改變它,只好追求自身道德的完善.他看到了社會的危機,但找不到正確的途徑去挽救它,只好求救於人性的復歸.歸隱後,陶淵明每天心甘情願地忙於耕種、交遊、飲酒,過著自給自足、悠然自得的生活.這種歸隱生活,使他像一隻長久被關在籠中的鳥兒,終於隨心隨性,復歸自然了.毫無疑問,他歸隱以後盡情享受著「娛情詩酒、崇尚自然、盡享天倫、體驗農趣、撫摸傷痛,不忘憂思」的文人雅士之情趣.陶淵明的思想可以這樣概括:通過泯去後天的經過世俗熏染的「偽我」,以求返歸一個「真我」.這可以在他自己所創造的詩境里找到依據. 比照蘇東坡和陶淵明的一生,我們也可挖掘他們的許多相同之處.兩人的才學、為人和為官以及對待進退的態度,歷來被中國的讀書人視為典範.在才學方面,他們皆少年好學,知識淵博,詩、文都寫得非常出色,是中國文學史上被人們津津樂道的文人大家.在為人方面,他們能在逆境中保持堅貞氣節和獨立人格,決不隨波逐流;在為官方面,他們都能堅持為官一地,造福一方;在人生態度上,他們即使歸隱田園,過著平淡的生活,也能保持樂觀豁達的心態.孟子所云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這句話的內涵,在他們身上則能很好地體現出來.
蘇東坡和陶淵明歸隱田園的生活境遇和心愿相似.他們都親自耕作,親自修建草房,過著清苦的生活.但陶淵明的洒脫是蘇東坡所嚮往的.可以說,陶淵明是寄託于山水,蘇東坡則寄託於陶淵明,也就是兩人都寄託于山水.蘇東坡有《江城子》一詞為證:「夢中了了醉中醒.只淵明.是前生.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昨夜東坡春雨足,烏鵲喜,報新晴.//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都是斜川當日境,吾老矣,寄余齡.」他還「隱括」陶淵明《歸去來辭》成《哨遍》一詞:「使家童歌之,時向從於東坡,釋耒而歌之,扣牛角為之節,不亦樂乎?」.這些都表明,在精神上蘇東坡有陶淵明拋去熙來攘往的污濁世界,縱浪大化,不期生滅的感悟.在黃州,蘇東坡也的確過上了與陶淵明一樣隱逸的生活,在短短兩年零七個月時間裡,蘇東坡和陶詩多達四十七首,幾乎把陶淵明的詩應和了一遍,「只淵明,是前身」,可見蘇東坡對陶淵明的嚮往之情.而這種嚮往,其實就是蘇東坡身處不幸的精神武器,他從陶淵明的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種樣式,生命的另一種樂趣. 蘇東坡與陶淵明的人生境界相似.陶淵明的人生境界為蘇東坡所景仰,因而,蘇東坡到惠州後,能積極去履陶淵明的足跡,如「羅浮稚川界,夢往從之游.」「我欲作九原,獨與淵明歸.」「愧此稚川翁,千載與我俱.畫我與淵明,可做三士圖.」「攜手葛與陶,歸哉復歸哉」等零星詩句,可管窺詩人胸臆之一斑.蘇軾覺得自己可與葛洪、陶潛畫為三士圖,並作逍遙遊,追求回歸自然、質樸閑適、超然物外的田園生活,可見他決心以淵明為榜樣了.在經歷了冤獄生死之後,蘇東坡「樂乎于田野鄉間」,這是他靈魂的一個歇息.所以我們在蘇軾身上,常常也能尋到陶淵明的影子.當然,從客觀上講,蘇東坡的人生境界雖日臻脫俗,但比起陶淵明的境界來,終究略遜一籌.畢竟兩人個性與追求大不相同.因為陶淵明隱而不仕出於自願,東坡則出之無奈.難怪東坡「深愧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也.」 蘇東坡與陶淵明過著「躬耕自食」的生活時,他們的妻妾都能安貧樂賤,與他們甘苦與共.陶淵明辭官歸里,過著「躬耕自資」的生活.其夫人翟氏,始終與他志同道合,安貧樂賤.歸隱之初,他們「夫耕於前,妻鋤於後」,共同「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維持生活,然後又利用「方宅十餘畝」,蓋起了「草屋八九間」,還在房後種植柳樹、榆樹,房前栽桃樹、李樹.即使在陶淵明的晚年,生活愈來愈貧困,落入饑寒交迫的境地,夫人翟氏也一樣不怨不悔地與他固窮守節.蘇東坡因「烏台詩案」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時,手頭拮据,入不敷出,時常都有斷炊之憂,過得極其清苦生活,幸虧夫人王閏之與侍妾王朝雲甘願一直布衣荊釵,與他一起共同勞動,躬耕自食,並在農民的指點幫助下,共同修建五間茅房.在妻妾的得力輔助下,東坡在黃州度過了最艱難困苦的四年時間.夫人王閏之死後,貶謫惠州的蘇東坡即使在 「坐廢累年,不敢復齒縉紳」,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的凄涼晚景下,侍妾王朝雲依然不棄不離,對他深情款款. 蘇東坡與陶淵明的田園生活,還有一個明顯的共同特徵,這就是他們都能歌頌勞動,親自參加生產勞動,尊重勞動人民,接近勞動人民,能和勞動人民生活在一起,並且感到有很大的樂趣.作為封建社會的文人官吏,能夠做到早出晚歸辛勤耕作,能夠與勞動人民打成一團,這在當時社會士大夫鄙視勞動的情況下,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也是在中國文學史上極少見的,他們勞動的本身便具有進步意義,同時也使他們的田園詩具有勞動生活氣息,不僅描寫了詩人參加勞動的情況,還宣揚了依靠勞動而食的真理,這種觀點確實是十分難得的.尤為難得的是,他們對勞動人民的感情是十分真摯的,蘇東坡說自己「我是識字耕田夫」,陶淵明在詩中說:「且入相與歸,壺漿勞近鄰」,「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兩位詩人與勞動人民的密切關係.
推薦閱讀:
※歷史上有哪些有趣的辭職信?
※陶淵明丨茫茫無涯,一谷桃花
※一生獨愛「陶淵明」
※陶淵明後人做主播月入百萬,這到底是不是坑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