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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京筆記

宋子京筆記

 

  宋祁(998-1061年),字子京,安州安陸(今屬湖北)人。天聖(1023-1032年)初進士,官至工部尚書、翰林學士承旨。謚景文。其傳《宋史》附宋庠後。與兄庠同舉進士,俱以文學名擅天下,世稱「二宋」。與歐陽修等人合修《新唐書》。原有集,已散佚。

  《宋子京筆記》二卷(《四庫全書》作三卷),亦稱《宋景文筆記》、《宋景公筆錄》,《郡齋讀書志》、《宋史·藝文志》著錄於子類小說家類。《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於子部雜家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雜家類。

  書中多釋俗考古,所論先秦兩漢史事文章者甚多,論詩文字很少,又重用字造語。論及「文章必自名一家」,忌隨人後,尚為可取。

哈哈兒據文淵閣本《四庫全書》電子版點校製作,書中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因詩話條目極少,不再另行標示。點校中錯誤在所難免,僅供參考。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 《宋景文筆記》 雜家類三雜說之屬 提要

  臣等謹案:《宋景文筆記》三卷,宋宋祁撰。祁字子京,安州安陸人。後徙開封之雍邱,與兄庠同舉天聖初進士,官至工部尚書、翰林學士承旨,謚景文。事迹具《宋史》本傳。其書上卷曰《釋俗》;中卷曰《考古》,皆正名物音訓,禆於小學者為多,亦間及文章史事。下卷曰《雜記》,則欲為子書,造語奇雋,多似焦贛《易林》、譚峭《化書》,而終以《庭戒》、《沼戒》、《左志》、《右銘》。未審為平日預作,為其後人附入也。末有寶慶二年上虞李衎跋,稱其可疑者七事:如以骨朵為胍肫,不知朵為 字之訛;以鮑照作昭為誤,而不知唐避武后之諱;以牛耕始漢趙過,而不知冉耕字伯牛,古犁字文亦從牛;以栘為開,而反雜說之屬臣合,而不知為郁李;以臣瓚為於瓚,而不知酈道元《水經注》稱薛瓚以朴無朴音,而祁所預修之《集韻》實有蒲候、匹角二切;以卯本柳字,而不知實古卿字。所摭多中其失。然大致考據精確,非他說部游談者比。其中如論漢高祖呂后一條,後蘇洵《高祖論》全本之。又如蕭該《漢書音義》為顏師古所未見者,亦賴此書存其略。晁公武《讀書志》稱是書每章冠以公曰字,不知何人所編此本無之,或傳刻者所削。《通考》引《中興藝文志》以是書為紹聖中宋肇次其祖庠之語,與公武說異。馬端臨謂二筆錄卷數相同,祁、庠又兄弟,不能定為一書二書。今考書中稱引莒公不一,莒公即庠,則此錄為祁明矣。或肇所編又別一書,亦名《筆錄》耳。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墀

 

 

宋子京筆記卷上

  釋俗

  近世授觀察使者不帶金魚袋。初,名臣錢若水拜觀察使,佩魚自若,人皆疑而問之。若水倦於酬辯,錄唐故事一番在袖中,人問者,輒示之。

  宦者宮人言,正月與上諱同音,故共易為初月。王珪為修《起居注》,頗熟其聞,因上言秦始皇帝名政,改正音政月為端月,以正音政為正音征,令乞廢正、征音一字不用。遂下兩制議,兩制共是,其請表去其字。曾公亮疑而問予,予曰:不宜廢,且月外尚有《射正詩》曰:「不出正兮。」不止正月矣。曾寤,密語相府,罷之。

  國朝有骨朵子,直衛士之親近者。予嘗修日曆,曾究其義,關中人謂腹大者為胍肫,上孤下都,俗因謂杖頭大者亦為胍肫。後訛為骨朵,朵從平聲。然朵難得音,今為軍額固不可改矣。

  予昔領門下省,會天子排正仗,吏供洞案者設於前殿兩螭首間,案上設燎香爐,修注官夾案立。予詰吏何名洞?吏辭不知。予思之通,朱漆為案,故名曰洞耳,丞相公序謂然。唐人鄭谷嘗用之。

  宣獻宋公著《鹵簿記》,至 槊不能得其始。遍問諸儒,無知者。予後十餘年,方得其義,雲江左有瓝槊,以首大如瓝,故云。 一作犦

  陶谷本唐彥謙後,石晉時避帝諱,改曰陶。後納唐氏為婿,亦可怪。

  古人寫書盡用黃紙,故謂之黃卷。顏之推曰:「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雌黃與紙色類,故用之以滅誤。今人用白紙,而好事者多用雌黃滅誤,殊不相類。道、佛二家寫書,猶用黃紙。《齊民要術》有治雌黃法,或曰古人何須用黃紙曰櫱,染之可用辟蟫。今台家詔勅用黃,故私家避不敢用。

  孫炎作反切,語本出於俚俗常言,尚數百種。故謂「就」為「鯽溜」,凡人不慧者即曰「不鯽溜」,謂「團」曰「突欒」,謂「精」曰「鯽令」,謂「孔」曰「窟籠」,不可勝舉。而唐盧仝詩云:「不鯽溜鈍漢。」國朝林逋詩云:「團欒空繞百千回。」是不曉俚人反語。逋雖變「突」為「團」,亦其謬也。

  碑者施於墓則下棺,施於廟則系牲,古人因刻文其上。今佛寺揭大石鏤文,士大夫皆題曰碑銘何耶?吾所未曉。

  樂石有磬,今浮屠持銅缽亦名磬。世人不識樂石,而儒者往往不曉磬折義,故不獨不識磬,又不能知缽。搗辛物作虀,南方喜之,所謂「金虀」「玉膾」者。古說虀臼曰「受辛」,是臼中受辛物搗之。

  南方之人謂水皆曰「江」,北方之人謂水皆曰「河」,隨方言之便而淮濟之名不顯。司馬遷作《河渠書》,並四瀆言之;《子虛賦》曰:「下屬江河。」事已相亂,後人宜不能分別言之也。

  莒公言:「河陽出王鮪。」即今黃魚也,形如豕口,與目俱在腹下,每春二月出於石穴,逆河而上,人乃取之。其腥不可近,官以為鮓,獻御,其味甚美,然有毒,所謂王鮪岫居者。

  蜀人謂老為皤音波,取「皤皤黃髮」義。後有蠻王小皤作亂,今國史乃作小波,非是。

  蜀人見物驚異,輒曰「噫嘻嚱」,李白作《蜀道難》,因用之。汾、晉之間,尊者呼左右曰「咄」,左右必曰「喏」,而司空圖作《休休亭記》又用之。修書學士劉義叟為予言:《晉書》言「咄嗟」而辦非是,宜言「咄喏」而辦。然「咄嗟」,前代人文章中多用之,或自有義。

  今造屋勢有曲折者謂之「庯峻」,齊、魏間,以人有儀矩可喜者謂之「庯峭」,蓋「庯峻」也《集韻》曰:「庯庩屋不平也」,庯,奔模切;庩,同都切。儒者讀書多隨俗呼,不從本音,或終身不悟者。凡讀廷音定皆作廷音亭,故廷中、廷爭柏者、鬼之廷游神之廷皆作庭;假音嫁借之假皆作假音賈;朝請音才姓切皆作請屈請之請;爛脫音奪皆作脫;太守音狩作守;周身之防去聲為防;廷尉評去聲為評;中興去聲為中興。若此甚眾。

  莒公嘗言:山東曰「朝陽」,山西曰「夕陽」。故《詩》曰:「度其夕陽。」又曰:「梧桐生矣,於彼朝陽。」指山之處耳。後人便用夕陽為斜日,誤矣。予見劉琨詩「夕陽忽西流」,然古人亦誤用久矣夫。

  余見今人為學不及古人之有根本,每亦自愧。嘗讀《祭式》,其中有任器字注曰「未詳」,且任器乃檐荷之具,雜見子史,何雲未詳?

  古今語無雅俗,惟世之罕道者似雅,如古以大為大音如舟柂之柂,則言大雅、大夫、大閱、大舉類,不及今人言大徒帶反之雅;古以車音居為車唱遮反,漢以來乃言車居,俗語則曰車唱遮反,則今語為雅。

  今公私文書以勅音賚為敕吏,既書畫有體,不復能改。《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為德,《詩》說以二在天下為酉,《漢書》以貨泉為白水真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志》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力為劭。

  古無正字,多假借。以中為仲,以說為帨,以召為邵,以閒為閑。後人以亂旁為舌,揖下無耳,黿鼉從龜,奪奮從雀,席中從帶,惡上安西,鼓外設皮,鑿頭生毀,離則配禹,壑乃施溪,巫混經旁,皋分澤外,獵化為獦音葛獸名,業左益土,靈底著器,其何法哉。

  余友楊備得古文《尚書》釋文,讀之大喜。於是書訊刺字皆用古文,僚友不之識,指為怪人。

  余少為學本無師友,家苦貧,無書,習作詩賦,未始在志立名於當世也,願計粟米養親紹家閥耳。年二十四而以文投故宰相夏公,公奇之,以為必取甲科,吾亦不知果是歟。天聖甲子從鄉貢試禮部,故龍圖學士劉公嘆所試辭賦,大稱之。朝以為諸生冠,吾始重自淬礪力於學,模寫有名士文章,諸儒頗稱以為是。年過五十被詔作《唐書》,精思十餘年,盡見前世諸著,乃悟文章之難也。雖悟於心,又求之古人,始得其厓略,因取視五十以前所為文,赧然汗下。知未嘗得作者藩籬,而所效皆糟粕芻狗矣一作耳。夫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後可以傳不朽。若體規畫圓,准方作矩,終為人之臣僕,古人譏屋下作屋,信然。陸機曰:「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韓愈曰:「惟陳言之務去。」此乃為文之要。五經皆不同體,孔子沒後,百家奮興,類不相沿,是前人皆得此旨。嗚呼,吾亦悟之晚矣。雖然,若天假吾年,猶冀老而成雲。

  莒公嘗言:王沂公所試《有教無類》、《有物混成賦》二篇,在生平論著絕出,有若神助雲。楊億大年亦云,自古文章立名不必多,如君二賦一生衣之食之不能盡。

  李淑之文自高一代,然最愛劉禹錫文章,以為唐稱「柳劉」,劉宜在柳柳州之上。淑所著論多類之,末年尤奧澀,人讀之至有不能曉者。

  柳州為文,或取前人陳語用之,不及韓吏部卓然不朽,不丐於古而語一出諸己。劉夢得巧於用事,故韓柳不加目品焉。

  晏相國,今世之工為詩者也。末年見編集者乃過萬篇,唐人已來所未有。然相國不自貴重其文,凡門下客及官屬解聲韻者,悉與酬唱。

  上即位天聖初元以來,縉紳間為詩者益少,惟故丞相晏公殊、錢公惟演、翰林劉公筠數人而已。至丞相王公曙、參知政事宋公綬、翰林學士李公淑,文章外亦作詩,而不專也。其後石延年、蘇舜欽、梅堯臣,皆自謂好為詩,不能自名矣。

  余於為文似蘧瑗,瑗年五十知四十九年非,余年六十始知五十九年非,其庶才至於道乎?天稟余才,才及中人,中人之流,未能名一世。然自力於當時,則綽綽矣。

  每見舊所作文章,憎之必欲燒棄。梅堯叟喜曰:「公之文進矣。」仆之為詩亦然。

  文有屬對平側用事者,供公家一時宣讀施行以便快然。久之,不可施於史傳。余修《唐書》,未嘗得唐人一詔一令可載於傳者,唯舍對偶之文,近高古乃可著於篇。大抵史近古,對偶宜今,以對偶之文入史策,如粉黛飾壯士,笙匏佐鼙鼓,非所施雲。

  莒公常言:宋宣獻公作《西太乙宮碑》,文之極摰者也。晏丞相嘗問曾明仲云:「劉禹錫詩有『瀼西春水縠紋生』,生字作何意?」明仲曰:「作生育之生。」丞相曰:「非也,作生熟之生,語乃健。」《莊子》曰:「生熟不進於前。」王建詩曰:「自別城中禮數生。」

宋子京筆記卷中

  考古

  莒公言:《左氏國語》越大夫舌庸,今《春秋傳》作後庸,而《姓纂》舌氏引越大夫為祖。

  今人多誤以鮑照為昭,李商隱有詩云:「濃烹鮑照葵。」又金陵有人得地中石刻作鮑照字。

  衛宏《漢儀注》曰:「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司馬遷死後,宣帝以其官為令,行太史文書而已。」晉灼以宏言為非是。顏師古曰:「司馬談為太史令耳,遷尊之為公,予謂遷《與任安書》自言『仆之先人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若其位在丞相上,安得此言耶?《百官表》不著其官,信其非矣。古者大夫字便用疊畫寫之,以夫有大音故也。《莊子》、李斯《嶧山碑》如此。」

  古者牛唯服車,《書》曰:「肇牽車牛。」《易》曰:「服牛乘馬。」漢趙過始教人用牛耕,王弼傳《易》曰牛稼穡之資,是不原漢始牛耕之意。

  今國學行王弼《易》,題曰「周易乾傳第一」,下雲王弼注。且傳即註解名,下當只雲王弼乃允。

  莒公言《詩》有《棠棣之華》,逸詩有《唐棣之華》,世人多誤以棠棣為唐棣,於兄弟用之,因唐誤棠。且棠棣棣也,唐棣栘也,栘開而反合者也。此兩物不相親。

  鄭玄注《禮記》,謂「楂梨之臧者」。今楂與梨絕不類,恐玄所指非今楂也。

  莒公言物理不可必故,聖人隨有無言之。以教一世,必於有,則不可常見。如彭祖七百歲,黃帝升天,秦穆、趙簡之帝所也。若必於無,則又忽然而有也。如魏明帝時有火浣布刋去文帝所論是已。

  易家有蜀才,《史記》有臣瓚。顏之推曰:「范長生自稱蜀才,則蜀人也。臣瓚者於瓚也。」

  唐玄宗始以隸楷易尚書古文,今儒者不識古文自唐開元始。予見蘇頲撰《朝覲壇頌》有乩虞氏字,館閣校雔官輒點乩字側雲疑,不知乩即稽字。

  顏之推說唐末文籍亡散,故諸儒不知字學,江南惟徐鉉、徐鍇、中朝郭恕先,此三人信其博也。鍇為《說文》系傳,恕先作《汗簡佩觿》時,蜀有林氏作小說,然狹於徐、郭。太宗朝句中正亦頗留意,予頃請刻篆楷二體九經於國學,予友高敏之笑之。

  李陽冰深於篆隸,而名作冰音凝,故參政王公堯臣但讀陽凝。予曰陽凝無義,唯陽冰有不冶之語。

  周大臣王朴名朴,平豆反,而自謂朴案。《說文》朴無朴音,俗以朴為朴耳。

  後魏、北齊時,里俗作偽字最多,如巧言為辯,文子為學之比。隋有《柳辯傳》,又辯之訛以鞏易巧矣。予見佛書以言辯字多作辯,世人不復辨詰。

  學者不讀《說文》,余以為非是。古者有六書,安得不習?春秋止戈為武,反正為乏,亥二首六身,韓子八厶為公子,夏辨三豕度河,仲尼登太山見七十二家字皆不同。聖賢尚爾,何必為固陋哉?

  唐呂溫作《由鹿賦》曰:「由此鹿以致他鹿,故曰由鹿。」予案《說文》曰:「率烏者系生烏以來之名囮。」囮音由,呂得其意而不知《說文》有此囮字也。

  焉本鳥名,能獸名,為猴名,乙燕名,借鳳為朋黨字朋本音鳳。學者多不知,不讀《說文》之過也。

  《漢書·李廣傳》,數奇注,切為所角反,故學者皆曰數音朔奇。孫宣公奭當世大儒,亦從曰數朔。後予得江南本乃所具反,由是復觀顏注,乃顏破朔從所具反雲。世人不知覺。

  《漢書·黃霸傳》云: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府,霸以為神爵,議欲以聞。顏師古曰:此鶡音介字,當作 ,此通用耳。 雀大而青,出羌中,非武賁所載鶡也。今官本介字誤作芬, 字作鳻。鳻亦音芬,鳻是鳥聚貌,非鳥名也。予見徐鍇本亦如此改定。

  予曾見蕭該《漢書音義》若干篇,時有異議。然本書十二篇,今無其本,顏監集諸家漢書注,獨遺此不收,疑顏當時不見此書雲。今略記於後。

  《儒林傳·施仇傳》云:「魯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師古曰:姓毛名莫如字少路。該案:《風俗通·姓氏篇》混屯大昊之良佐,漢有屯莫如,為常山太守。又有毛姓,雲毛伯文王子也,見《左傳》。漢有毛樗之,為壽張令。案:此莫如姓非毛,乃應作屯,字音徒本反,今人相承呼為毛。忽聞為屯,驚怪者多。但毛、屯相類,容是傳寫誤耳。應劭解漢書,世人皆用,何為《風俗通》而不信。

  《趙子傳》:「蔡誼授同郡食我子公。」師古無注。該案:《風俗通》食我,韓公子也,見《戰國策》。漢有食子公,為博士,食音嗣。

  《顏安樂傳》:「疏廣授琅邪筦路。」師古曰:筦亦管字也,路為御史中丞。該案:草下完音丸,又音官。今《漢書》本卻作草下完,《風俗通·姓氏篇》有管、莞二姓。雲莞蘇楚大夫,見《呂氏春秋》。漢有莞路,為御史中丞,即此是也。又有管姓,雲管夷吾齊桓佐也,見《論語》。漢有管號,為西河太守。今莞路是草下完,非竹下完及竹下官,由來讀者多惑。檢《風俗通》乃知。

  《瑕邱江公傳》:「丁姓授楚申章昌曼君為博士,至長沙太傅。」李奇曰:姓申章,名昌,字曼君。該案:《風俗通·姓氏篇》云:「由余,秦相也。」見《史記》。漢有由章至長沙太傅。

  《揚雄傳》:「名曰畔牢愁。」李奇曰:畔離牢聊也,與君相離愁而無聊也。該案:牢字旁著水,晉直作牢。韋昭曰:浶,騷也。鄭氏愁音曹。又「恐鷤鴃之先鳴」,師古:鷤音大系反,鴃音桂。該案:蘇林鷤鴃音殄絹。又「抶獝狂」,該曰:獝狂,無頭鬼,見《字林》。

  「招搖泰壹」,顏以張晏註:招搖、泰壹,皆神名。該曰:如淳作皋楔。皋,積柴於頭,置牲玉於其上,舉而燒之,故曰皋搖。

  「儲胥弩阹」,該引《三蒼》,因山谷為牛馬圉謂之阹。《黃圖》云:弩阹在上林苑外,灑沈災呀壑瀆。該案:灑沈災而呀壑瀆兮,呀或作呵,呵叱,問四瀆也。「啾啾蹌蹌入西園切神光」,顏曰:啾啾蹌蹌,騰驤貌。該說:啾,舊亦作愁。韋昭音裁梟反,今書或作口旁秋。該引埤倉啾眾聲也,又引《楚辭》「鳴玉鸞之啾啾」為據云。「稽顙樹頷,扶服哦伏」,如淳曰:叩頭時項下向則樹向上也。該案:韋本作梨顙樹頷。梨顙,顙斸地;樹頷,頷觸地也。今作稽顙,傳寫誤耳。又《玄》有《首沖錯測攡瑩數文掜圖告》十一篇,該案:沖作衡。雲八十一家相對之,弟如輻轑之衛。又案:《別錄》告下有《玄問》一篇,合十二篇。今脫一篇,疑今人不見《太玄》及《別錄》,不知其謬,譔為十三卷。顏曰:譔與撰同。該案:《字林》譔專教也,音詮,惟《禮記》音撰。尚有一卷未尋得。

  予最愛李令伯表,曰「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此言之要也。

  古文卯本柳字,後借為辰卯之卯。北本別字,後借為西北之北。虞翻笑鄭玄不識古文,以卯為昧,訓北曰北猶別也。

  古人語自有椎拙不可掩者。樂府曰:「何以銷憂,惟有杜康?」劉越石曰:「何其不夢周。」又曰:「夫子悲獲麟,西狩泣孔丘。」雖有意緒,辭亦鈍朴矣。又不及沈約云:黃憲牛醫之子叔度名動京師雲。

  古人名黑臋、黑肩、牛虱、犬子,今不以為雅。迎貓為食田鼠,讀《禮》者不曰貓音茅而曰貓音苗,避俗也。《莊子》曰:「道在屎溺。」今為鄙語。《漢書》「驢非驢,馬非馬,龜茲王乃騾也」,如此語粗甚,可削去也。

  宣獻宋公嘗謂左丘明工言人事,莊周工言天道,二子之上,無有文矣。雖聖人復興,蔑以加雲。予謂老子《道德篇》為玄言之祖,屈宋《離騷》為辭賦之祖,司馬遷《史記》為紀傳之祖。後人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圓不能過規矣。

  柳子厚《正符晉說》雖模寫前人體裁,然自出新意,可謂文矣。劉夢得著《天論》三篇,理雖未極,其辭至矣。韓退之《送窮文》、《進學解》、《毛穎傳》、《原道》等諸篇,皆古人意思未到,可以名家矣。

  王弼注《易》,直發胸臆,不如鄭玄等師承有來也。或曰:何以得立為一家?予曰:弼棄易象互體,專附小象,衍成其文,是以諸儒不能訾退之。今講《易》者已讀弼注,訖至小象則更無可敷演矣。劉齊善言易說曰:六十四卦本之乾坤,及諸卦中皆有乾坤象意。孔子敘乾為玉為金,坤為牛為輿之類,本釋他卦所引,非徒言也。弼不可雲得意忘象,得象忘言。

  《老子》曰:「無物之象。」古語亦有想像。韓非子曰:「人希見生象,得死象圖之。」又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人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然說亦怪矣。

  司馬相如贊曰:「《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德逮黎庶,《小雅》推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此語最佳。

  太史公曰:「趙勝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見自振澤,才為亂世之士,治世則罪人矣。

  《春秋》者,天下之正法也。孔子有王天下之才,而不得位,故見其志於《春秋》。是以引天下之譽褒之,賢者不敢私;引天下之議貶之,奸人不敢亂。故漢人以《春秋》決獄,所以法仲尼也。

  曾子年七十文學始就,乃能著書。孔子曰「參也魯」,蓋少時止以孝顯,未如晚節之該洽也。

  賈誼善言治,晁錯善言兵,董仲舒善推天人,司馬遷敘事,相如、揚雄文章,劉向父子博洽至矣。

  韓退之稱孟軻「醇乎醇者也」。至荀況,揚雄曰:「大醇而小疵。」予以為未之盡,孟之學也雖醇,於用緩;荀之學也雖疵,於用切。揚則立言可矣,不近於用。

  賈誼善言治健而快,過董仲舒一等;仲舒優軟不迫切,純儒也。

  莒公言歐陽永叔推重《歸去來》,以為江左高文。丞相以為知言。

  或詆漢高祖非張良、陳平不能得天下。曰不然,良、平非高祖不能用,夫智高於良、平乃能聽其謀。至項羽不知用范增,則敗矣。高祖之量之謀,兼韓信、彭越者八九,故三分關東地與之而不疑。當是時,玩信等如股掌上一土丸爾。

  高祖知呂後與戚夫人有隙,方病時,去呂后若斷一巨拇,然終不殺者,以惠帝不能制陳平、周勃、蕭何、曹參等。故委戚氏不顧,為天下計俾。後佐之惠帝六年,後八年。是時天下已定,奸人不能搖亂,文帝以一乘車自代來即位,則高祖料之熟矣。

  世稱文帝漢盛德主也,然在朝之儒,賈誼一人而已。所任宰相,盡高祖時猥將庸人,亦不深討禮樂典章,於時詩書皆伏而未出,然而天下太和,兵革不興,南越順德,諸侯軌道,匈奴雖數盜邊,亦不敢深入。由是言之,治天下者在質而已,不必尚文。故曰質近實,文近名,文弊則民詐興矣。

  曹操忌孔融、崔琰,殺之,操之宇為弗裕矣。孫權引殺融為比而斥虞翻,誅張溫,權之量又下矣。待賢少忌,惟劉備為綽綽雲。

  荀彧之於曹操,本許以天下,及議者欲加九錫,彧未之許,非不之許,欲出諸己耳。操不悟,遽殺之。然則天奪其爽以誅彧,寧不信乎。

  孫權用吳,諸葛亮用蜀,終不能得中國一尋一常地,卒之。並吳蜀者,晉也。

  能以身為國興亡者,蜀諸葛,晉謝安,秦王猛是也。

  霍光學伊尹,才不周用,故宣帝立。王莽學周公,奸足以自文,故平帝簒。

  《詩》曰:「蕭蕭馬鳴,悠悠斾旌。」見整而靜也,顏之推愛之。「楊柳依依,雨雪霏霏。」寫物態慰人情也,謝玄愛之。「遠猷辰告」,謝安以為佳語。

  左太沖詩曰:「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使飄飄有世表,意不減嵇康目送飛鴻語。

  柳子厚云:「嘻笑之怒甚於裂眥,長歌之音過於慟哭。」劉夢得云:「駭機一發,浮謗如川。」信文之險語。韓退之云:「婦順夫旨,子嚴父詔。」又云:「耕於寬閑之野,釣於寂寞之濱。」又云:「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得休,此等皆新語也。

  莊周曰:「送君者皆自厓,而反君自茲遠。」每讀至此,令人蕭寥有遺世之意。

  經曰:「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釋曰:古者祭天於郊,以其蕩蕩然,蒼蒼然,無乎不覆,無乎不見,故以至敬事之郊也者,不屋者也,達自然之氣也。掃地而祭器尚陶匏,不敢以人之所愛奉之尊之也,遠而敬之也。人莫不本乎祖,祖一而已,尊無二上。故曰率義而上至於祖,祖尊而不親,是所以配天也。周推后稷配天盡矣至矣,不可以加矣,周公之攝政仁乎。其父欲配之郊則抗乎祖,欲遂無配則已有仁父之心。不能見之天下,不見之天下非仁也。於是乎名天以上帝而配之,上帝也者,近人理者也。人於萬物乃一物,假令天若有知,然宰制生育,未必圓顱方趾耳鼻食息如人者也。今名之帝以人事天,引天以自近親之也。人之親者莫若父,故以文王配上帝不可以郊。故內之明堂,明堂,王者最尊處也。仁乎其父,故親於天,天有帝名則祭之明堂,親與敬兼之矣。孔子所以美周公能以是心達於天下,而不失乎至禮。禮者,緣人情者也。或曰:經前曰天,後曰上帝,奈何曰天上帝?一耳不通言則若兩物然。故郊曰昊天,明堂曰昊天,上帝天人之分明也。明祖不可以在明堂,文王不可以配郊矣。

  《夔》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敢問何謂也?對曰:以為虞氏之德,上奉天,下法地,中得人,萬物字茂,寒而寒,暑而暑,殺之不暴,貸之不私,挈天下納於仁壽,若奠器在壚,以其成功。次之歌詩轟然,寫金石入匏竹,無所加其德可矣。鳳未始來也,獸未始感也。且樂作之朝,作之廟,作之郊乎。朝有宮室之嚴,廟有垣壖之護,郊有營衛之禁,則獸何自而至焉。自山林來,則必凌突淮河,戢戢林林,躨跜躑躅然,連頓足掉首,騰踏盤完,何其怪也?群瞽在廷,百工雁行,而獸參其間,吾以為怪而不祥。曰然。則孔子何為不刪而著之?曰樂主成功,不得不盛,推吾誼,侈吾言以肆之。有如祖考來格,又將見顓頊堯瞽叟闖然於堂上耶。

  子路問於孔子曰:「治國何如?」孔子曰:「尊賢而賤不肖。」子路曰:「范中行氏尊賢而賤不肖矣,其亡何也?」曰:「中行氏尊賢而不能用,賤不肖而不能去,賢者知其不己用而怨之,不肖者知其賤已而仇之。賢者怨,不肖者仇,中行氏欲不亡得乎?」孔子可謂知言矣。昔者,郭公如是而國為墟,中行氏既知之矣,而不能改,又及於滅。

  蜀關公善待卒伍而驕士大夫,張飛愛重君子而不恤小人,二者特所偏耳。身皆死於人手,是不可忽也。

  燕小國也,其地於天下若靨之著面,然而昭王賢王也,得郭隗尊事之故,鄒衍、樂毅以齊趙至,蘇子、屈景以周楚至,於是舉兵而攻齊,棲閔於莒,鼠伏而不敢出,悉返燕地。計其眾不與齊丑,然而能申意至此者,由得士也。故曰「無常安之家,無常治之民,得賢則安昌,失賢則危亡」,自古迄今,未有不然者也。明鑒所以照景,前事所以知今,夫知惡往古之所以危亡,而不務矯跡於其所以安昌,未有以異夫卻走而求及前人也。

  余謂佛西方之達人也,其言汪茫漫誕,貫生死鬼神無有濱涯,合萬物之妄以為一真,真立而妄隨。又去真掊妄,以無修無證為極,若曰無修乃修也,無證乃證也。雖修而未嘗修,雖證而未嘗證,故舉天下眾生皆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者,如是無量,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又曰如來說即非眾生,是名眾生於以脫滯縳泯有無自放於太空無垠之所。雖然,法待言而立,不得無言;迷待法而悟,不得無法。故惟釋迦、文殊剟言之瘢,刮法之痕矣。自文殊而下,已自執所見,所見差駁纖垢淫夷,故維摩詰以一嘿對之,乃皆悟入佛與中國老聃、莊周、列禦寇之言相出入,大抵至於道者,無今古華戎若符棨然。

  堯之四凶,今之奸臣能之;周之十亂,今之賢臣能之,古與今交相勝耳。

  堯舜之世,比屋可封,非盡可封也,可封之人多也;桀紂之世,比屋可誅,非盡可誅也,可誅之人多也。成康刑措四十年不用非也,以為二王能用法不濫殺可矣。

  《春秋》許夷狄者不一而足,見中國之尊,且見略於外也。

  蜀人謂柂師為長年三老,杜甫用之,詩人不以事害意。古者用事簡而當,亦不以字害句。故音韻清濁,隨宜改易。劉在薪中入張韻,留宴汾陰西入先韻,直取意順則已。至唐人以律格自拘,不復敢用。惟白居易用其音於語中,如「照地麒」用佶音,「麒袍雪擺胡」用鶻音,「謄衫紅攔干,三百六十橋」用諶音等,往往有之。晏丞相殊嘗許之曰:詩人乘語俊當如用字。

  春秋霸之濟不在此舉也。古人以濟不作兩字用,謂濟與不濟也。今人用不為歟耶之比,不一音孚鳩反。漢陳平封曲逆侯,蕭何為酇侯,霍去病為嫖姚將軍,今學者讀曲逆為去遇,酇作鹺,驃為漂遙,不作本音何耶。

  古人自有文語卓然可愛者。《穀梁子》曰:「輕千乘之國則可矣,蹈道則未也。」故柳宗元以為潔三軍之士,粲然皆笑,粲明也。知萬眾皆啟齒,齒既白以粲義包之。仲尼居三蒼作尼,《說文》作凥。

  「亘從二間舟」再名亘字,隸改舟為曰,何法盛以再一為舟航字。

宋子京筆記卷下

  雜說

  君得其健,強陰戢戰;臣執其旨,百度乃凝;欲正四方,先定中央。中央君也。

  天不待規而圓,地不待矩而方,天尊地卑,其道有常。君,天道也;臣,地道也。

  天用其圓,地用其方。圓道主於生,方道主於成。天,君德也;地,臣職也。君操無為以臨臣之有為,萬物自歸。上逸於制,下勞於事,百度乃治。無為者非謂塞吾耳不聽也,蔽吾目不視也,閟吾言不出也。謂審於有為之內,不為於有為之外也。何謂內?曰:官不職責之相,士不練責之將,財匱責司農,獄不正責廷尉,是為內。何謂外?曰:歲有常賦而又賦焉,是曰剩;人有常役而又役焉,是曰橫。力不勝,加如負則跌;材已窮,加如任則敗,是為外。振其領,群毛整;提其綱,萬目張。綱歟領歟,君所執歟。

  君有常道,臣有定守。賞當功,罰當罪,與之,惟我德奪之,惟我懼君道也。奉法循令,竭己力以獻功於上,臣道也。故臣有所憎,能以得君之罰以去之,是謂作威;有所愛,能以得君之賞以貴之,是謂作福。法雖明,意得輕重之謂之玩法;令可遵,情得出入之謂之侮。令君喪道,臣失守,故曰害於而家,凶於而國。

  能無卜而知吉凶乎?曰以甚治攻甚亂,濟,所以安除甚患。能無祭而福乎?曰不奪民時,而順物宜。能無膠漆而合乎?曰不以遠近內外與之同欲,一推吾心納兆人之腹。能不賞而使人勸乎?曰先賞有功。能無罰而使人畏乎?曰先罰有罪。弛惡不戮奸笑於腹,當封吝寵勞臣諱勇奴耕於原,婢執其爨,丈人以安。

  植表挺挺,下無曲影,善聲之唱,應無丑響。

  不可得者上不以求,不可止者上不以禁,不可行者上不以令。故曰求愈多得愈寡,禁愈急止愈少,令愈繁行愈慢。上求而不得謂之失,威求不可得而得謂之暴;禁而不止謂之慢,禁不可止而止謂之虐;令而不行謂之凌,上令不可行而行謂之亂。故聖人慎舉錯,去三不可則善矣。

  賤而不可不因者眾也,剛而不可不用者兵也,慘而不可不行者法也,小而不可不防者盜也,勞而不可不勸者農也,穴而不可不嗇者財也恐當作冗。曰因眾奈何?曰人之情莫不惡勞而我逸之,莫不欲富而我與之,莫不憚危而我安之,莫不畏死而我生之。民已逸則可與共勞,已富則可與共乏,已安則可與同憂,已生則可與濟難。夫民,國之基也。五仞之牆,所以不毀,基厚也;所以毀,基薄也。故曰一無曰字百足不僵則附者眾,流水不窮則來者遠。民之瘠,無肥國,下之悅,有豫君一作裕。

  食者人仰以生也,適則飽,過則病,甚病者死。法者國仰以安也,順則治,逆則亂,甚亂者滅。商家之法一而湯以王,桀以放;周家之法一而文武以興,幽厲以亡。然則食無心於生死,在人之適過;法無必於治亂,在君之順逆。

  古之人淳,今之人詐,奈何?不然。人無淳詐,在治亂而已。今日之治,三皇是也;唐五代之亡,桀紂是也。《難》:曰「古巢居,今宮室;古茹毛,今饔熟。」奈何?曰是直事有工拙耳。創始者難,踵成者易,凡百物皆是,夫何足疑雲。東南,天地之奧藏,寬柔而卑;西北,天地之勁方,雄尊而嚴。故帝王之興,常在西北,乾道也。東南坤道也。東南奈何?曰其土薄而水淺,其生物滋,其財富,其為人剽而不重。靡食而偷生,士懦脆而少剛,笮之則服。西北奈何?曰其土高而水寒,其生物寡,其財確,其為人毅而近愚。食淡而勤生,士沈厚而少慧,屈之不撓,小人之情易見也。其錚錚似辨,其悻悻似直,攻人之私似公,觸大臣撼大事似強,多所建請似才,數讓小官、辭小祿似高,陰引其朋似薦賢,攻其朋之細過似不黨。故君人者榷以真偽則錚錚者敗,討其忠邪則悻悻者露,語人之私隱而無驗則公者詐,察大臣之可仗而不宜退則強者譎,聽而不可施行則才非是,權以要官厚祿靦然而謝則高者猥。所憎者去,所同者進,則非賢。時時取黨人之細過暴揚於外,如甘辛相反而和。水火不同性而濟,上疑主心,下欺輿人,而君子已見其肺肝,然施施自以為莫我得也。

  夫生民晨作夜寢,早起晡食,寒絮暑絺,常忽而不為之節何哉?然則攝生不可不知也。冬許晚絮,春許徐褫,早許飽,夕許慊,行立坐偃皆不得久,此甚易行。毋以吾胃熟生物暖冷物,勿以吾氣贊喜怒,且憂樂喜怒人所未嘗無也。多憂傷神,多思傷志,過樂喪守,喜極氣散,怒極氣慉。而不下若使吾心為郵候,憂樂喜怒至而不久舍,母令少宿則善矣,若有留彼其以我為囊槖矣。

  掩其耳而聽,藐藐由洪洪然;掩其目而視,了了由眊眊然。惡來掩紂之耳,武王翱師於孟津之濱;宰嚭掩夫差之目,勾踐噤笑於會稽之隒。

  歌者不曼其聲則少和,舞者不長其袂則寡態,左顧者不能右盻,勢不兼也。

  櫛之於發,不去亂不能治髻;法之於人,不誅有罪不能完善人,此謂損之而益。

  古語曰:「斛滿人概之,人滿神概之。」聖人其善概歟。大奢概以中,溢欲概以節,寢慢概以威,由是治身,由是化人。

  樹果得實,樹棘得刺,樹德得和,樹威得怨。嗚呼!為國者審所樹而已。

  鶬鶊鳴春,蟋蟀吟夏,蜩蟧喝秋,螘子戰陰。非有命之者,氣自動耳。

  鑒向日而火至,方諸向月而水至,物有自然而感者,無遠近之間。

  佞色不能說堯目,忠言不能入桀耳。色非不美,堯識之;言非不至,桀厭之。

  愚不可詐者民也,賤不可勝者眾也。撫之為吾之力,毒之為吾之賊。

  重兵在邊,京師乃單;拂軀以尾,尾不可大,掉之不能,反為軀害。臂大於指,屈伸可使,指大不使其臂乃廢。剛四肢者骨也,剛大廈者棟也,剛天下者兵也。

  莫仁於雨露而靡草夏枯,莫嚴於霜雪而松柏冬青。

  作法者君,守法者臣,役法者民。臣弄其法,主威且劫。政在大臣,人走私門。私門可炙,君戶將閴。

  父慈於棰,家有敗子;將礪於呋,士乃忘軀。

  珠丸之珍,雀不祈彈也;金鼎之貴,魚不求烹也。

  闌金在途無不掇也,吐珠在澤無不拾也。

  梟不憑夜弗能自怪,政必先鏬奸人投詐。

  父否母然子無適從,政產二門下乃告勤。

  君與臣不同而昌,君與臣同而亡。

  謀不厭眾,決之在一。決不能專,朝有爭言。

  金鼓既震,卒騰於陣;爵賜已明,士勇於廷。

  重輕不同,衡獻其公;曲直相欺,繩出其私。

  造父亡轡馬顛於跬,庸人厲策馬為儘力。

  去山弗棲,虎喪其威;爪牙弗具,失所為虎。

  知賢不進朝有刓印,知不肖不退挈明入昧。

  我與之生故能為吾死,我與之樂故能為吾憂。

  喌於場者雞至,嗟於牢者豕集,惠於國者天下治。

  足食足衣禮往從之,近寒與飢恥則去之。

  贗賈亂塵窳農敗田,讒夫撓邦害馬污群。

  忠與邪並黨眾者勝,主乃失柄。

  不大其干而眾其枝,干乃速披。

  言等出於口在賢者為正,在不肖為佞。

  櫛所以去亂髮,浴所以濯膚垢。

  工圃者飽於茹,善邦者羨於食。

  規外求圓無圓矣,法外求平無平矣。

  真贗不同物,治亂不同日。

  救亂之世不語儒,求治之世不語戰。

  水淵則回,道衍則聖。

  聖賢授受,功不贊漏。

  拙制傷錦,迂政損國。

  任賢而二,五堯不治。

  含糊不斷,上產其亂。

  謀道作舍,三年弗架。

  鼎大魚小,糜於數攪。

  入林失斧,不能得楚。

  主不謹戶,盜者夜舞。

  樹枝太繁,必搖其根。

  苦口之葯,疾者甘之;拂耳之言,君愛之。

  我憎之能得罰君,我愛之能得賞君。政在於臣,黨與成群,君則孤而無民。

  種禾不耰而懟,其秋與食為仇。

  兩上不得相事,兩下不得相使。

 

  庭戒諸兒

  教之持世者,三家而已。儒家本孔氏,道家本老氏,佛家本浮屠氏。吾世為儒,今華吾體者衣冠也,榮吾私者官祿也,謹吾履者禮法也,睿吾職者詩書也。入以事親,出以事君,生以養,死以葬,莫非儒也。由終日戴天不知天之高,終日蹠地不知地之重,故天下蚩蚩終無謝,生於其本者德大而不可見也。道家所尚,清凈柔弱,聞齒以剛而缺,不聞舌以柔而折。以有為為末,無為為本,故為者敗之,執者失之。賊莫大於德有心,心有眼,吾有大患為吾有身。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然其清凈可以治人,柔弱可以治身,若等服而行之,不害為儒也。佛家自遠方流入中國,其言荒茫奓大,多所譬諭,合群迷為真,指生死為妄,以太虛為體,其法曰:欲言則差,欲心則謬,如一漚生,一漚滅,還入于海,漚自妄見。海無生滅無有也,亦無無有,亦無無無,淡然無所得而止,止亦不止也。

 

  治戒

  吾歿後,稱家之有亡以治喪斂,用濯浣之鶴氅紗表帽線履,三日棺,三月葬,慎無為陰陽拘忌。棺用雜木,漆其四會三塗即止,使數十年足以臘吾骸朽衣巾而已。吾之焄然朗朗有識者,還於造物,放之太虛。可腐敗者合於黃壚下付無窮,吾尚何患。掘冢三丈,小為冢室劣取容棺及明器,左置明水,水二盎,酒二缸;右置米麫二奩,朝服一稱,私 服一稱,華履自副。左列吾志,右刻吾銘,即掩壙惟簡惟儉,無以金銅雜物置冢中。吾學不名家,文章僅及中人,不足垂後。為吏在良,二千石下可著數人,故無功於國,無惠於人,不可以請謚有司,不可受賵贈,又不宜求巨公作志及碑。冢上樹五株柏,墳高三尺,石翁仲獸不得用,蓋自摽置者非千載永安計爾。不得作道佛二家齋醮。此吾生平所志,若等不可違命作之。違命作之,是死吾也,是以吾為遂無知也。喪之詣塋,以繪布纏棺四翣引,勿得作方相俑人、陳列衣服器用,累吾之儉。吾生平語言無過人者,慎無妄編綴作集。

 

  左志

  祁之為名,宋之為氏。學也則儒,亦顯其仕。行年六十有四,孤操完履,三封之南,葬從先子。

  右銘

  生非吾生,死非吾死。吾亦妄吾,要明吾理。

  吾侍上講勸凡十七年,上頗記吾面目姓名,然身後不得妄丐恩澤為無厭事。若等兄弟十四人,惟二孺兒未經任子,此以諉莒國公。莒公在,若等不為孤矣。孔子稱天下有至德要道謂之孝,故自作《經》一篇,以教後人必到於善。謂曰至莫不切於事,謂曰要舉一孝,百行罔不該焉。故吾以此教若等,凡孝於親則悌於長,友於少,慈於幼。出於事君則為忠,於朋友則為信,於事為無不敬,無不敬則庶乎成人矣。若等兄弟十四人雖有異母者,但古人謂四海之內皆兄弟,況同父均氣乎?《詩》稱「死喪之戚,兄弟孔懷」,不可不念也。兄弟之不懷,求合他人,他人渠肯信哉?縱陽合之,彼應背憎也。若等視吾事莒公,莒公友吾,云何可以為法矣。大抵人不可以無學,至於章奏箋記隨宜為之,天分自有所稟,不可強也。要得數百卷書在胸中,則不為人所輕誚矣。

 

  右筆記三卷,以數本參訂,粗少舛午。景文公議論考據精切如此,然前輩猶有一二可疑。如骨 字蓋檛字,古作 ,嘗飾以骨,故曰骨 。後世吏文略去卄,又 朵二聲相近,故訛為朵耳。鮑照因武曌而改為昭,非誤用也;冉耕字伯牛,而古犁字亦從牛,則牛耕不始於漢矣;栘者,今郁李也,非開而反合者也;酈道元《水經注》雲薛瓚注《漢書》,則謂臣瓚為於瓚者,非也。《集韻》一書,乃景文公與諸公出,朴字匹角切,與朴同今,謂朴無朴音,何耶?卯乃古卿字,又音齏,今謂卯本柳字,又何耶?衎既加點勘,又以所聞於前輩者識其後。寶慶二年四月初吉上虞李衎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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