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光明論壇·溫故】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作者:胡家祥 《光明日報》( 2016年08月24日 02版)
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引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古語。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9周年座談會上,他強調:「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壯闊進程中,形成了偉大的抗戰精神,中國人民向世界展示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情懷,視死如歸、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不畏強暴、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百折不撓、堅忍不拔的必勝信念。」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流傳極廣。此語溯源於顧炎武《日知錄》卷十三的「正始」條,其本意是指整個社會出現道德沉淪,即使普通民眾都應當奮起救贖。顧炎武區分了兩種情形:亡國和亡天下。他認為前者不過是改朝換代,後者則是如孟子所說,仁義之途被堵塞,社會淪落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的境況。文中以嵇康之子嵇紹為例,其父本是曹魏宗室的女婿,且為晉文帝司馬昭所殺,但嵇紹卻經山濤的力勸而仕晉。在顧炎武看來,這種行徑實在是不明大義,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喪失道義原則的山濤是邪說之魁首。顧炎武表面上批判的是魏晉人之清談亡天下,致使天下無父無君,實際上是以史為鑒,反映出對當時知識界空談誤國又屈膝事清的憤懣。他最後感嘆說:「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1915年,梁啟超有感於民國政府與日本簽訂不平等條約的屈辱,寫下《痛定罪言》一文,旨在喚醒人們在指責政府無能的同時也當作深入的自我檢討。文章題目表明不僅是痛定思痛,而且是在自我反省。他認為欲雪國恥,關鍵在於「我輩之自新」:「斯乃真顧亭林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也。」
顯然,梁啟超對顧炎武的觀點作了創造性地發揮,由於概括精鍊且賦予新的內涵而得到廣泛傳播。不同於顧炎武,梁啟超這裡所講的「天下」實指國家,「興亡」也是指國家的振興與危傾;「匹夫」主要指習慣稱為「士大夫」的知識界;「責任」是通過政治上的社會改良以救亡圖存,包括整軍、理財、勸工、興學和議政等。他在變法維新時的戰友譚嗣同當是從己做起、責任不諉他人的典型。
形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觀念的思想淵源,可以追溯於《周易》《大學》《中庸》等典籍,不過以孟子之學最為集中。顧、梁二人在論述自己的觀點時都尊崇孟子的思想並直接援引孟子的言論,這絕非巧合。究其原因,主要為四個方面。首先是天下情懷。孟子認為任何個體既然居天下之廣居,就應該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這既關乎道德,也關乎政治。其次是民本思想。孟子明確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樣的觀點出現在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實在是振聾發聵。再次是主人意識。孟子肯定每一個人都有成為聖賢的可能,他認同「人皆可以為堯舜」的觀點,甚至直言「何以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耳」。最後是以正心為本。宋代楊時曾指出《孟子》一書的主旨是要「正人心」。孟子認為「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他還以史為鑒,指出桀紂之所以失天下是因為失其民,而之所以失其民在於失其心。
時代在發展,人們可以,也應該賦予這一命題更寬廣的含義。限於歷史條件,在孟子的時代,「普天之下」與「四海之內」幾乎是同義詞,但先哲畢竟意識到「天下」包括不同的「國家」。今天,地球可以看成是一個村落,我們有理由以「天下」指稱人類生存的世界;「興亡」兼涉從個體道德修養到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諸方面的興衰;「匹夫」當指生活於其間的每一個人,無論其地位的高低;「有責」即要求每一個人秉持主人公態度,從我做起,推進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這樣的人近於孟子所謂的「天民」,他依當行於天下之道而行之,不為世風的偏轉所左右。採用古希臘晚期斯多葛派的稱名,便是「世界公民」。我們知道,馬克思曾以「世界公民」自稱,他將自己的每一項工作都同對人類命運的關切緊緊聯繫在一起。從現代觀點看,地球恰如在宇宙中行駛的一艘航船,其揚帆遠征或顛簸傾覆無疑事關人類每一個體,顯而易見,每一個體切實履行自己的職責是道義之所在。
高遠的境界當落實於日用之常,是先哲講求的體用不二、知行合一。它在社會生活中涉及多重矛盾。其一是全體、集體和個體的關係。國家與民族屬於當今世界的第一級集體,它的興衰直接關係到全體;個體若志在推動人類的進步事業,就當落實於促進國家強盛和民族振興。其二是個體內在的道德修養和外在的社會作為的關係,涉及我國先哲所謂的「內聖外王」。毫無疑問,前者是基礎,但後者絕非末事,從社會角度看它是目的。其三是社會的救亡與振興的兼顧。無論是顧炎武還是梁啟超,都是在社會出現危難的時刻發出深切的呼籲,這一觀念同樣適用於和平建設時期,當代中華兒女更當以民族的偉大復興為己任。其四是「有責」中的自律與他律。責任植根於良知,見之於有恥,二者聯繫著德與法兩端,提倡主動擔責還當輔之以問責。如果每一個人自覺履行公民職責,我們的國家便會長治久安,每一個體也將從中受益。
(作者系中南民族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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