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靈寶玉

05-27

通靈寶玉

——《紅樓夢》的佛法密義3

呂真觀

《紅樓夢》第五回里，有一次賈寶玉夢見警幻仙姑帶他去遊歷太虛幻境，大門上有「太虛幻境」四大字，兩邊有一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從這副對聯可以看出曹雪芹聞思佛法已經成熟。

「假作真時真亦假」是說，凡夫認假為真，比如把五蘊當成是真我，但五蘊難道就不是真我嗎？其實五蘊與真我是不相異的。以一真法界來說，全體皆真，並沒有哪個法是假。但是一旦你把某個法從一真法界裡面割裂開來，認為某個地方是真的，那這樣的話，這個真也變成假。這就叫做「假作真時真亦假」。

與假有（有為法）相對的就是無為法（這裡是指第八識），無為法是永恆的存在，沒有辦法用五官認識它。但是，如果它真的沒有處所的話，眾生就沒有辦法開悟明心了。所以我們在開悟明心的時候一定是觀察五蘊。觀察五蘊為什麼能夠讓你開悟？因為第八識是諸法實相。諸法本身沒有實體可言，他們是以第八識為實體。所以，一切的有為法其實也是在顯示第八識。第八識與有為法打成一片，這一真法界就是無為法。一真法界絕待（沒有相對，也沒有比較），沒有能、所（沒有誰在看，也沒有東西讓你看）。當然也沒有凡聖、內外、男女等等差別對待相，整個是一真法界，離開一切的語言文字。一真法界用什麼東西來顯示呢？就是一切的有為法來顯示它。《心經》的「諸法空相」就是這個意思。

你如果知道這個道理的話，便可以在一切的有為法上看到無為法。更準確地說，對你來說，一切的有為法跟沒有一樣（本來無生）。比如有人問：「你有沒有煩惱？」你可以說：「有煩惱，但這個煩惱跟沒有一樣。」你可以這麼回答。問：「你有沒有吃飯、睡覺？」你說：「我有吃飯、睡覺也等於沒吃飯、睡覺。」就好比問：「電視上有沒有一個男人？」確實是有一個男人的影像，你可以說「它是個男人」，但實際上它什麼都不是，它只是電視上顯示出來的影像而已。它只是一個短暫的存在，幻起幻滅，這個東西你可以說它有，也可以說它無。就無的一面來看，一切的有為法從來不曾出生過，乃至也沒有一切的憂悲惱苦。既然沒有一切的憂悲惱苦，也可以說一向皆是涅槃。

「無為有處有還無」就是「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一真法界，它是無為法，無為法必須在有為法、三界萬法當中去顯示。三界萬法自身沒有自體性，沒有實性，而是以第八識作為它們的實性，所以三界萬法其實都是在顯示一真法界，這樣就叫做「無為有處有還無」。

這副對聯在佛學上的造詣至少是聞思成熟的程度。這個見解非常不容易，悟前可以發起修所成慧，悟後可以安住真如三昧。有些人雖然破參，知道密意，但是他聞思還沒有成熟，經常在取相分別，自己卻不知道。聞思成熟的人不會犯這樣的過失，遠勝過聞思未成熟的破參者。

真觀認為「一真法界」比「能藏的心體」還要重要。因為「一真法界」才符合《心經》的「諸法空相，不生不滅」，能夠消滅常住法與無常法的對待相。若只知道如來藏常、樂、我、凈，但不知道全體都是「一真法界」，在知見上仍然有極大的缺漏，這樣的人會繼續執著三界萬法的無常相與如來藏的常住相，沒辦法「度一切法到彼岸」，也沒辦法轉依第八識的真如性。

轉依的關鍵點在勝解「諸法從本來，未曾出生過」的法義，必須有這個見地才是無生忍。無生忍就是般若波羅蜜的「度一切法到彼岸」，必須實證這個部分才算是大乘見道。它能夠破壞對於一切相（見解上）的執著性。為什麼一切法從來未曾出生過呢？有為法只是功能差別，必須把業力與妄想加到裡面去，它才會變成是什麼。如果沒有業力，沒有妄想，你什麼都看不到。或者有不一樣的業力，不一樣的妄想，它會變成別的東西。譬如玩網路遊戲的人，他們必須透過共同的伺服器聯機，才會見到相同的遊戲環境。其實這些遊戲環境只是資料，沒連上線的人是看不到的。

《大乘起信論》講「相大」，說一切有為法的相，都是第八識的法相。「性」就是第八識，「相」就是三界萬法。《法華經》說成佛要靠「諸法實相」，也就是說必須在諸法上面看到實相，才能往佛道邁進。如果你聞思不成熟，即使知道密意（破參），仍然無法轉依。因為你不了解「性」與「相」的關係，仍然認定「性」是「性」，「相」是「相」，離不開二元對待相。破參的人還要知道三界一切「相」其實都是「諸法實相」，能夠轉依真如，才是大乘見道。如果不懂「諸法實相」，或是沒有了解得很透徹，就沒有辦法轉依真如，不能稱為大乘見道。

賈寶玉來到「太虛幻境」後，警幻轉述寧國公和榮國公的話「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者」，這是在說家族生、住、異、滅的過程。家族是有為法，你每次看到有為法，把生、住、異、滅套進去就沒錯了。

其實我們學佛，在三乘見道位附近並不需要很深的佛學知識。修行能夠自受用，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這個階段不要急著修學唯識種智，我們應該注重的是基本功。例如，對有為法的「無常、苦、空、非我」你能不能體認到？千萬不要學一大堆深奧的佛理，把它當成知識來記憶。這樣的話，你學佛就等於是在應付考試。別人跟你討論佛法的時候你可以侃侃而談，但是一旦遇到狀況，你卻不知道那是有為法，還企圖把有為法變成永恆。

我以前在一個道場，大家討論怎樣把這個法發揚光大。當時就有人說「要永世流傳下去」，那個人是被印證開悟的，仍然犯了這種過失。見地有滲漏，就不是見道位。所以，修行是自受用，要不斷地把你所學到的佛法應用在日常生活當中。日常生活當中碰到的事物，你要能夠知道它在佛法裡面是什麼。對我們來講最重要的是不犯四倒。「常、樂、我、凈」的法和「無常、苦、非我、不凈」的法要分清楚。分得清楚，你就能解脫。分不清楚，就是顛倒知見，你就是一個凡夫，就算你破參知道密意也一樣。所以，賈府興盛百年然後衰敗，這符合有為法的特徵。這是應該的，就算再怎麼努力去維持，最終還是會衰敗。我們留在人間荷擔如來末法事業，只能延長正法佛教住世的時間，不可能讓人間永遠都有正法佛教，這是做不到的事情。

我們接著來看下面這句：「故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性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意思就是說賈寶玉個性乖癖，但是他是聰明而靈慧的，如果給他機會的話，他是可以成就的。所謂的成就是指能夠歸向一真法界，證得大乘解脫。

「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萬望先以情慾聲色等事警其痴頑」用情慾、聲色這些事情來警告他：「不要傻了，你不要以為這些東西有多麼的好。」我們最不容易跳脫的是欲界愛。如果你能夠跳脫欲界愛，色界愛和無色界愛就容易斷。欲界愛包括「財、色、名、食、睡」，最重要的關鍵是「色」，也就是情慾。情慾能夠斷的話，其他的問題就不大。佛經也說「先以欲勾牽，後令入佛智」。我們不需要涉及太多情慾的細節，因為那是接引初學的方便，重點仍然是在「入佛智」。

我們再接著看「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出《紅樓夢》的作者是有企圖的。他是希望寫這些聲色、情愛來引導大家入於佛法解脫的正道。

《紅樓夢》第12回《賈天祥正照風月鑒》。有一個東西叫「風月寶鑒」，鑒就是鏡子的意思。賈天祥因為愛上了王熙鳳而得重病，一個道士借他「風月寶鑒」，告訴他只能看反面不能看正面。他拿起反面看到一個髑髏，感覺很不舒服。於是又拿起正面一看，居然是王熙鳳。王熙鳳招手讓他進去，兩人云雨了一番。才出去王熙鳳又再次招他進去，大概進到第三次，魂魄就被鬼差押走了。這裡面的寓意很明顯，留給大家自己去做功課。

第25回。通靈寶玉上除了刻有「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八個字之外，還刻了「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等文字。「除邪祟」是指能夠把巫術等不正的東西除掉。「療冤疾」是指可以治業障病，包括鬼神冤親債主造成的疾病。「知禍福」是指如果你一直轉依安住在一真法界的境界上面，你遲早會發起宿命通和天眼通，當然能夠知禍福。即使你暫時沒有神通，看到人間的這些善與惡，你知道這些都是第八識流注種子所顯示出來的，這也可以說是「知禍福」。

有人用巫術讓賈寶玉和王熙鳳發瘋，快要死了。這時候有一個和尚和一個道士過來賈府，說可以用通靈寶玉治療二人的病。說他們被聲色貨利所迷，所以那塊寶玉就不靈驗了。這比喻第八識本有清凈體性，你轉依它就能夠除邪祟、療冤疾、知禍福。要是取相分別，為聲色貨利所迷，就會不管用。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來，曹雪芹是把通靈寶玉比喻為第八識。

現在我們再來看《紅樓夢》第116回。賈寶玉暈倒，和尚拉著他又一次來到太虛幻境。太虛幻境有個樓牌，上面寫著「真如福地」。研究《紅樓夢》的人，大部分沒有佛學基礎，他們以為這部小說是在影射另外一件真正的事情。其實，曹雪芹所講的「真」，是指真如福地，他所講的「假」，是指三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真」是指真如，真如安隱無憂，是真正的福地。作者並不是想用小說去影射真正的事情。對於一個在佛法上已經聞思成熟的人，他不會作這種見解。小說固然是假的，但現實生活中的這些事情仍然是假，現象界沒有哪件事情是真的。如果非要說個真，那就是真如。只有真如才可以稱為真。

賈寶玉進到這裡後，這裡的人是他在人間認識的，但他們不認識賈寶玉，後來全部都變成鬼怪。這就表示我們現在認識的這些至親眷屬，只要到了下輩子，他們就不認識你，也有可能就變成鬼怪。所以大家不要把人間的愛別離、憎怨會看成有多麼的糟糕。你都要把他們當成是第八識的清凈顯示。賈寶玉第二次進入太虛幻境後，他的世界觀、人生觀都發生了改變。

下面來講《紅樓夢》第117回。賈寶玉要把通靈寶玉拿給和尚，婢女襲人極力阻止，賈寶玉說「我已經有心了，要那玉何用」。賈寶玉是銜玉而生，他身上的這塊「通靈寶玉」是在影射第八識。每一個人在出生的時候都是第八識跟著你一起來的。只要你能夠「莫失莫忘，仙壽恆昌」，第八識就能夠幫你除邪祟、療冤疾、知禍福。作者想要告訴我們這個道理：「心」才是重點，而不是那塊石頭。

最後再講一個重點。前面說過，賈寶玉象徵五蘊身，而甄寶玉則象徵第八識。在即將結束的時候，這兩個角色的象徵意義有了轉變。那個時候兩人都已經開悟，賈寶玉出家，而甄寶玉則留在人間從事儒家推崇的做官、治國這些事。這表示賈寶玉是顯示第八識的出世用，而甄寶玉是在顯示第八識的入世用。二乘也能解脫，但只有菩薩才能在入世當中解脫，因為這個緣故，曹雪芹讓賈寶玉出家解脫，而讓甄寶玉入世為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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