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靈】城市的顏色(10.8.19)
別說香港政府沒文化,只懂向經濟看。最近南區區議會開設了「香港南區文學徑」,讓市民、遊客可以循著幾位文學家踏過的足印,重尋他們的名著和故事,就值得嘉許。文學景點包括傳奇女子張愛玲、「雨巷詩人」戴望舒、薄命佳人蕭紅、北大之父蔡元培、《落花生》作者許地山等在南區留下的杳然芳蹤。
說到張愛玲與南區,她的名篇《傾城之戀》當然不可不說。區議會編製的明信片小冊中,就有這段描述:「在張愛玲筆下,白流蘇與范柳原在淺水灣酒店邂逅,徐徐展開了經典名著《傾城之戀》的故事。」說白流蘇和范柳原在淺水灣酒店邂逅未必正確,因為二人早在上海「相睇」過了,白流蘇跟隨徐太太來香港,不過是中了范柳原設下的暗局,但說淺水灣是二人感情的孕育場與角力場,又一點不假。
小冊子難得地注意到張愛玲筆觸底下對顏色和光線的敏銳:「『淡白的海水汩汩吞吐淡黃的沙。冬季的晴天也是淡漠的藍色。』寥寥片語,淺水灣的怡人景色就躍然紙上。」是的,說到一個城市的質感,視覺上的顏色和光線是極其重要的。但我懷疑張愛玲並不旨在描寫淺水灣的怡人。
相信你也有這經驗,在踏足一個素未謀面的城市時,你未知其底蘊,首先撲面而來的便是一個城市的顏色。白流蘇首次來到香港,正是如此,那個年頭,從上海來香港,乘的仍是船隻,小說這段描寫委實精彩:「好容易船靠了岸,她方才有機會到甲板上看看海景,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裡,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流蘇想著,在這誇張的城市裡,就是栽個跟斗,只怕也比別處痛些。」及至上了岸,叫了汽車駛向淺水灣酒店,顏色仍然牽引著神經:「那車馳出了鬧市,翻山越嶺,走了多時,一路只見黃土崖,紅土崖,土崖缺口處露出森森綠樹,露出藍綠色的海。」一直至後來影樹的紅,在暗黑的天色仍然不曾收斂,「一路燒過去,把那紫藍色的天也熏紅了」。
這種對香港顏色的渲染,不僅止於風景的描述,也預兆了白流蘇和范柳原也將在這「誇張的城市」中,誇張地因一場戰爭「成就」一段愛情傳奇。這顏色也無形中發揮了新舊對照的作用——在上海白流蘇住的白公館,只有如「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的蒼涼音調,色彩幾乎是沒有的(如果有,也必是暗啞的),范柳原把流蘇引到香港,一下子她進入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無需多言,前後落差,盡在不言中了。
在此,顏色已不單是顏色,而成一則隱喻。的確,在張愛玲的文學中,顏色是極其重要的。記得她怎樣闡釋她的「參差的對照」美學嗎?正是用顏色作比喻。她認為,太直率的對照,如大紅大綠,有一種可喜的刺激性,但缺少回味;相對來說,她更喜歡不徹底不齊整的「撞色」,比如寶藍配蘋果綠,松花配大紅、蔥綠配桃紅,是以有此名言:「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桃紅配蔥綠,是一種參差的對照。」就《傾城之戀》而言,張愛玲正好給香港以顏色抹上這層「參差的對照」,乘今年張愛玲誕辰九十周年,這應該可以讓我們更深長地回味下去,儘管現實的色塊早或已經剝落不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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