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樹大招風》：這才是銀河映像的20周年

05-27

1、上周五，連看了兩部杜琪峰電影。早上看《三人行》，晚上看《樹大招風》。我的感覺是，杜琪峰作為監製的《樹大招風》，比他擔任導演的《三人行》，更適合作為銀河映像20周年的紀念品。《三人行》是把銀河用過甚至用爛的招牌配菜，拼拼湊湊出一個不甚好玩的故事，像個全而無當的展覽品，而《樹大招風》從銀河拿手的快意恩仇黑幫片起勢，最後落足97宏大的歷史拐點，從氣象格局，完全是一次繼往開來的新嘗試。

2、其實身為監製的杜琪峰，對本片是大幅放權的，甚至一次也沒有親臨拍攝現場。他欽點了許學文、歐文傑、黃偉傑三位年輕導演，每人負責一個賊王的故事，各拍30分鐘，最後由銀河著名剪輯師大衛·理查德森剪成一部長片。三大賊王同台亮相的飯店，則是三位導演經過大量準備，由銀河二把手游乃海操刀完成。這樣通力合作的結果，具有驚人統一的整體性，不但在情節三線並進到交匯毫無破綻，情緒也是一路同步收放，更神奇地烘托出統一的情懷，比杜琪峰徐克林嶺東接力的那部《鐵三角》渾然一體太多。很明顯，杜琪峰是想給三位年輕人一個機會，拼出各自的一片天，肩負起銀河的下一代主力。

3、電影的拍攝過程，更題材一樣傳奇。三位導演潛伏在杜琪峰另一部戲的劇組，悄悄取景於內地，躲避著驅逐，也小心翼翼不攝入現代電子設備。有趣的是，在完成這部分時，主演尚未選定，甚至要依靠導演自己當替身。「中國夢」這樣氣息時髦的橫幅，拍攝倉促，但我越想越覺得此處穿幫的意味深長，甚至是有意為之，完全可以用數碼技術輕鬆抹去，為什麼不呢？我非常希望看到拍攝秘聞，但網上只有《三人行》紀錄片大規模流行。時至今日，電影花絮不再是專供影迷的贈品，愈加成為一種面向大眾的流俗的宣傳工具，沒有市場價值的花絮，很難看到。

4、英文片名很引起我的注意，卻一度查不到這個單詞。後來得知，Trivisa一詞來源於梵文，代表佛教三重煉獄中的貪瞋痴之意。卓子強毀於貪，我看時就覺得好笑，綁票勒索三十億，卻為幾箱炸藥累彎了腰；葉國歡對應著嗔，壓力的蒸汽鍋頻臨極點，一言不合就掏槍，最後命喪槍口；季正雄毀於痴，何止是痴，簡直是痴傻呆蠢，犯的是銀幕悍匪都不屑的錯誤，卻出於性情中的苦衷。他們的覆滅，是歷史的宿命，也是人性中早已註定的必然。

5、據導演介紹，中文譯名《樹大招風》是指「在政治風雲巨變中，大人物更容易受到影響。」97是港片中泛濫成災的話題，不同題材的作品從不同角度，演繹過同樣的茫然若失和精神創痛，很少有像《樹大招風》這樣，選取底層的、民間的、毫無宏大感的角度，卻與歷史紀錄般的恢宏語境達成了一次握手致意。我們陶醉於黑白道的傳奇故事，到了結尾處交接儀式，才猛然驚覺，三個人的命運，早已跟大時代緊緊纏扎到了一起，成為一個時代落幕的註腳。

6、三大賊王，一個舉手投降，一個被亂槍擊斃，一個遭團團包圍，反高潮的處理，跟《三人行》恰好背道。結局不是燦爛的爆發，而是做了半天的勢頭，突然被壓癟下去，一口氣吐不出來。這是《樹大招風》有別於銀河黑幫片之處，警匪對抗此消彼長，最後看來像個笑話。一股壓倒性的力量來襲，將大街小巷的暴力廝殺，盡數收歸為一種統一的秩序，有人及時逃離，有人迎風倒下，也有人不順時勢，伴著新時代的禮炮聲，消亡得毫無存在感。

7、卓子強財勢滔天，敢與反黑組嗆聲叫板，卻在大陸莫名其妙成了階下囚。坊間八卦，這是李嘉誠（即被勒索的「大富翁」原型）從中作祟，故意讓香港警方放他去大陸，因為香港沒有死刑。任賢齊演繹葉國歡的官場疏通，來源於在台灣吃飯的現身觀察，餐桌上的政客對黑幫冷嘲熱諷，黑幫忍氣吞聲。為了配合七九至上的命題，影片也對真實事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比如現實里的季正雄是2003年才被抓獲，被扭進回歸大局造宿命感，畢竟沒有標榜是傳記片。

8、身份變幻、心狠手辣的季正雄，向多嘴的小弟痛下殺手，但對知曉了自己秘密的舊兄弟，終於心軟，最終被兄弟出賣。因為在他觀念中，兄弟畢竟同是港人，而大陸人是外來者，再怎麼表忠心也信不過。葉國歡也是一樣，被巡警一句輕蔑的「大陸喱」點燃了殺念，懷著重振旗鼓的野心，猝不及防地被子彈擊中。身份認同的執念，像一隻無形的手，牽引他們走向不歸路。

9、導演之一歐文傑也導過前陣子爭議極大的《十年》中的《方言》一段，網上有他的採訪，詳述了兩部片在精神上的共鳴。《樹大招風》的待遇明顯比《十年》好得多，至少在豆瓣上有條目，開放評論，網路資源也沒有遭到圍剿，如此放任不管，還挺讓我驚訝的。據說甚至有國內視頻網站動過購買版權的念頭，當然，他們看完電影就知道絕不可能。期待此片也會像《踏血尋梅》一樣，出一個加長版。

10、據說三個導演已經被禁止踏足內地，這是我看片時就擔心的。影片中出現的所有大陸角色，尤其是官員，都是反面角色。對於九十年代大陸官商勾結，腐敗遍地的描繪，本能地給人細節上的寫實感，身為大陸觀眾，看起來有百般不適，事後想想，喚起的更多是一種惶恐，恐懼具有強大的精神感染力，使得這樣的描寫，多了一種別樣的趣味，即便是那些「希望解放軍蕩平香港」的朋友，也給電影出了不錯的評價，這一點，又與《十年》大相徑庭。

歡迎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