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拉芬者,漢軍百文敏公之冢嗣也,墮地授官。成童,娶妻某氏,年齒相同,伉儷綦篤。文敏薨後,公子蔭襲,秩躋卿貳。十九歲甫生子,賀客閼閭,湯餅溢座。詰旦,公子忽起頮漱,具冠服,向北九拜畢,令左右請太夫人至,延諸上坐,自伏地稽顙曰:「昨夜先公命之矣。兒本上界星官,今既有子,合歸舊班,不得久戀人世。但兒不能奉母終天年,且以此呱呱者一塊肉累老人教育,兒罪實甚!此子骨相是富貴中人,異日定能代兒盡孝。凡此皆天意,母亦毋庸戚慟傷懷。」又起坐,遍諭侮甬人等:「善事太夫人,共撫孺子,好理家政,我去矣。」言訖,瞑目含笑而逝。初,公子以妻新娩,戒家人勿遽以凶耗告,太夫人痛子愛婦,恐傷厥心,遂如戒秘治喪事。及妻審公子,僉托入直為辭,三問三如之,乃不復問。兒既彌月,妻忽晨興,命婢具湯沐,濃妝結束,珠冠霞帔,向北九拜畢,令左右請太夫人至,延諸上坐,自伏地襝衽曰:「曩夕,公子命之矣。妾本上界女星,夙與公子有緣,今既有子,合與公子各歸舊班,不得久戀人世。但妾不能奉姑終天年,且以此呱呱者一塊肉累老人教育,妾罪實甚!此子骨相是富貴中人,異日定能代妾夫婦盡孝。凡此皆天意,姑亦毋庸戚慟傷懷。」又起坐,遍諭侮甬人等:「善事太夫人,共撫孺子,好理家政。我去矣。」言訖,瞑目含笑而逝。
里乘子曰:觀公子夫婦彌留時告母諭眾之詞,歷歷明晰,如出一口,此殆蘇長公所謂「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者歟?降昴騎箕,足征載籍不謬。如公子夫婦者,一得嗣體,人事已盡,含笑偕逝,可告無罪矣。牛女兩星之外,天上又添此一雙嘉耦,傳之千秋,真堪艷羨。 扎拉芬夫婦
扎拉芬,是漢軍八旗文敏公百某的嫡長子,由於世襲,一生下來就授給官職。等到長大,娶妻某氏,年齡和他相仿,夫妻非常恩愛。文敏公死後,公子承襲了父親的官職,晉陞二品侍郎。十九歲剛剛生了兒子,前來道賀的賓客坐滿了大堂,飲宴甚歡。轉天早晨,公子忽然起床洗漱,穿上官服,向北面九拜完畢,令左右請母親出來,請老人家上座,自己伏在地上磕頭說道:「昨夜我去世的父親給我傳達命令。我本來是天界的星君,今天既然有了兒子,應當重返天界舊部任職,不得久戀人世。但兒子不能奉養母親為您送終,而且留下這一塊骨肉勞煩母親代為教育,兒子的罪過實在太大了!孫子的骨相是富貴中人,他日一定能代兒盡孝。這些都是天意,母親也不必過於悲戚,以致傷害身體。」又起身,一一告誡叮囑僕役奴婢等:「好好服侍老太太,一起撫育幼子,把家事打理好,我走了。」說完,閉上眼含笑而逝。
最初,公子因為妻子剛剛生產,告誡家人不要倉促地將主人逝世的噩耗相告妻子,老夫人痛傷愛子,愛惜媳婦,恐怕刺傷她的心,於是遵照兒子的囑託秘密置備喪事。等妻子問公子行蹤,都推說入京辦事為託詞,三次相問三次這樣回答,於是就不再問了。兒子滿月,妻子忽然早晨起來,命婢女準備洗澡水,梳洗完畢,濃妝打扮,珠冠霞帔,向北面九拜完畢,令左右請母親出來,請老人家上座,自己伏在地上行禮說道:「昨晚,公子前來傳達命令,我本來是天界的女星,前世與公子有緣,現在既然有了兒子,應當與公子重返天界舊部任職,不得久戀人世。但兒媳不能奉養母親為您送終,而且留下這一塊骨肉勞煩母親代為教育,兒子的罪過實在太大了!孫子的骨相是富貴中人,他日一定能代我夫婦盡孝。這些都是天意,母親也不必過於悲戚,以致傷害身體。」又起身,一一告誡叮囑僕役奴婢等:「好好服侍老太太,一起撫育幼子,把家事打理好,我走了。」說完,閉上眼含笑而逝。 里乘子說:「觀察公子夫婦彌留之際託付母親告誡眾人的言辭,一條條清晰分明,如出一口,這難道不是如蘇軾對韓昌黎所稱道的:「他們的降生是有來歷的,他們的逝世也是有所作為的。」一樣嗎?降服昴日雞,騎著箕水豹,天界二十八星宿之說,足以證明典籍記載不假啊!像公子夫婦,一旦得到後嗣,人間俗事已了,含笑一起而逝,可以說沒有罪過了。牛郎織女兩個星宿之外,天上又添這一對佳偶,傳頌千古,真是足以令人艷羨啊。 仙露
高陽某生,舊家子也,少孤。家業素豐,以委託非人,乾沒折閱,銷耗垂盡。及生長知事,年少負氣,奮欲恢擴舊業,遂將存產盡行鬻變,作孤注,得二萬金,服賈游吳,計反掌可與陶、猗(古代富商陶朱公(范蠡)和猗頓合稱。范蠡,字少伯,生卒年不詳,漢族,春秋楚國宛(今河南南陽)人。春秋末著名的政治家、謀士和實業家。後人尊稱「商聖」。他出身貧賤,但博學多才,與楚宛令文種相識、相交甚深。因不滿當時楚國政治黑暗、非貴族不得入仕而一起投奔越國,輔佐越國勾踐。幫助勾踐興越國,滅吳國,一雪會稽之恥,功成名就之後激流勇退,化名姓為鴟夷子皮,變官服為一襲白衣與西施西出姑蘇,泛一葉扁舟於五湖之中,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期間三次經商成巨富,三散家財,自號陶朱公,乃我國儒商之鼻祖。世人譽之:「忠以為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猗頓,戰國時魏國人。猗頓是其號,姓名與生卒年代已無可考。他是我國戰國初年著名的大手工業者和商人,為山西地區手工業和商業的發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戰國時大工商業者。原是春秋時代的魯國的貧寒書生。他在生計艱難時,聽到范蠡棄官經商很快致富的消息,於是,「往而問術」。范蠡告訴他:「子欲速富,當畜五(母畜)。猗頓千里迢迢來到西河(今晉南一帶),定居於猗氏王寮,大畜牛羊,後又兼營鹽業,十年之間,成為與陶公齊名的巨富。)埒富。時吳下有名姬仙露者,年甫破瓜,艷聲隆起。生方喪耦,耳姬名,姑偕友具贄往訪,一見目成,兩情心許。酒闌,送客留髡,枕席綢繆,各吐衷曲,割臂締盟,矢以嫁娶。自是,無日不往。未及一年,腰纏漸絀,難厭媼欲,頓遭白眼。生將質衣貨馬,以供纏頭之資。姬微聞之,謂生曰:「君以尋常狹邪視兒耶則已;如以伉儷視兒,則宜早為之計。大抵平康生活,有資即事趨承,雖富有銅山,亦不能填無底之壑。日來偵君囊橐告匱,聞將變質衣物,殊非長策,且過此以往,又將何如?」生沉思久之,答曰:「小生所謂得過且過,過此以往,倘計無所之,拼一死以殉知己!」姬聞之凄然曰:「果爾,則君之計亦左矣!君如實心愛妾,彼此不妨熟商。鴇媼所愛者,貨財耳。君在此耗費已復不少,況爾我白首之約,方君盛時,媼曾極口許諾,君試申前說,料亦不忍苛求。得間,第往探之,需價多少?君如不足,妾薄有私蓄,當以相助。」商計已定。越日,生果如言詢媼,且謂:「嫁娶之約,姆所親許,天父地母,實所與聞。小生久客當歸,理宜不背前盟,聘資若干,合當如命。敢請?」媼冷笑,揚目答曰:「所說誠然。然自妮子入門,老婦教養不易,今欲脫籍,其身價在他人必得千金,念公子平日伉爽,願減其半。如有五百金,即惟命是聽;不則,莫怪老婦不情也!」生唯唯,退以告姬。姬問生:「能得幾何?」曰:「變鬻衣物,可得二百金。」姬曰:「若此,易矣。君速去措辦,俾事早偕,遲恐生變。」生急慘澹經營,姬為傾筐倒篋,湊合如數,攜以獻媼。媼初從五百金非生所能猝辦,今竟如數相付,礙難反齒,不得已,納金署券,乃盡褫去姬之衣裙釵飾,僅存衵,逐令隨生速去。時方暮春,天氣薄寒,姬再三哀求,始給一舊布絮襖,聊以御冷。生攜姬至旅舍,檢理行裝,所存無幾,途長資短,莫知所措。逆旅主人憐兩人荏弱,慨贈白金一流(王莽時銀幣的一種單位。《漢書·食貨志下》:「朱提銀重八兩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它銀一流,直千。」),甫得成行。半肩行李,生自負荷之,姬披髮韜容,徒步相從,日只行十餘里。不及旅店,輒寄人檐下,或宿古剎以為常。經秋始至齊境。資斧不給,會天雨纏綿,泥淖難行,姬足趾皸破,血流濡襪,脫以示生,生嘆曰:「小生漂泊窮途,孽所自取,固無尤怨!累卿憔悴若此,心實不忍!」姬曰:「是何言也?妾從君出門時,早知必有今日,但人患無志,不患吃苦。君傾產出賈,為欲恢擴前業也。今舊業未恢,產資盪盡,攜妾而歸,立錐無地,其能免鄰里姍誚乎?」生曰:「奈何?」姬曰:「妾意小作貿易,較跋涉安逸,或冀少得什一,亦可聊以解嘲,還見故鄉父老。君以為何如?」生曰:「卿言良是,顧何從得資?」姬曰:「容妾圖之。」詰旦,笑脫左履,出珠一顆,大如發菽,付生,入市售得三十金。遂稅屋三椽,操業來其,作苦半年,食用粗給。姬笑問生:「君業此不厭乎?」生曰:「以今視昨,較僕僕賓士,凄惶無定,相去不啻天淵矣!何厭為?」姬曰:「固然,但所操太狹,必稍擴充而潤色之方可。」生曰:「談何容易!」姬笑脫右履,又出珠一顆,大如前,付生售之,價亦相等。遂兼貨米鹽醯醬雜物,日有生色,不半年,漸蓄傭媼。生日操會計,夜擁麗人,自以為人生之樂如是已足。姬忽問生曰。「君將沉浮於此以終身耶?抑尚有他志耶?」曰:「小生得隴不敢望蜀矣。」曰:「敢問賈與仕孰優?」曰:「賈不如仕,又何待言?」曰:「若然,君何不棄賈而仕。」曰:「卿傎也耶?明知小生讀書未成,何從求仕?」曰:「妾聞司馬文園尚不以貨郎為恥,豈古之循良吏皆由科目起家耶?君如有仕志,曷不納資以求之?」生不覺失笑曰:「卿益復囈語,些須薄資,僅敷糊口,那有多資可納?」姬正色曰:「君果欲仕,妾自能設法。」曰:「將如之何?」曰:「君意欲何仕之求?」曰:「佐貳,可乎?」姬搖首嗤之曰:「何其卑也!」曰:「丞倅、牧令,可乎?」曰:「未也,盍再等而上之?」曰:「意者其為郡守乎?」曰:「如斯差可,萬不得已,亦必須如此,庶可稍展妾志!」生問:「何法之設?」姬笑指舊所著布絮襖謂之曰:「妾籌之已熟,此中所藏,不止一郡守之資,其餘可留作資斧,無俟他求也。」以兩儀刀折之,中綴明珠不下三千顆。坎第鬻之,共得五萬餘金。遂罷賈,趣生赴部納資,銓得粵東太守,指日挈眷之任。時濱海州郡所在患盜,行旅苦之。姬謂:「居官當首先為民除害。」因囑生檄所部各邑嚴行緝捕,又出多資,遍募健兒,散布津隘,以備偵訪。連獲劇寇百數十人,悉置之法,盜蹤頓戢,水懾陸栗,遠近頌之。姬固粗曉文義,自生之官,凡催科撫字、聽訟察吏,事無大小,皆內決於姬,庶務畢理,生惟優遊素餐,坐享其成而已。三年政成,受上考,擢浙東觀察使,尋遷浙臬(古代主管一省司法的官員。如:臬司(官名。即元的肅政廉訪司,掌管一路的司法刑獄和官吏考核的工作。後明、清的提刑按察司,也稱臬司,俗稱臬台或廉訪);臬使(即按察使);臬府(即臬司。指肅政廉訪使);臬憲(舊時對按察使的敬稱))。前後不十年,開藩吳下,以千金報逆旅主人。時鴇媼之夫為怨者所訐,株連繫獄,媼偽為賣珠者,夤緣入署,求姬為道地,見姬攢珠簇翠,華妝坐七寶床上,容光四照,較前尤為豐艷,麗婢數輩,環侍承命。媼膝行匍匐而入,伏地不敢仰視,叩稱:「老婢死罪死罪,當日不識貴人,過於計較,乞賜恕宥。」乃泣白所求。姬鮮腆欠伸,微哂曰:「阿母休矣!瀕行時幸叨布襖之惠,不致凍填溝壑,念此一點香火情,容與官人謀之,聊以報德,且藉以補身價五百金,免使阿母齒冷也。」媼汗流淫面,稽顙有聲。姬麾令:「去。」不日,即出其夫於獄。後生晉豫撫,向用方殷。蒞豫甫半載,姬笑謂生曰:「以君之才,何能獨當一面?語云:駑馬戀棧,久必蹶蹇。不如避位,免譏覆餗。且人貴知足,大丈夫如此亦足矣,何必畫蛇添足耶?」生從其言,遂疏乞罷歸。姬封夫人,年尚未四十,望之如二十許人。生二子一女,子讀書均成進士,一入部曹,一入詞館,富貴甲於一鄉。姬勸生力行善事,培養英才,賙恤窮乏,創設義塾、義倉,仿范文正公條定章程,刊碑以垂永久,鄉人至今稱頌不衰。 里乘子曰:高陽生一庸夫耳!變產作孤注,以圖恢擴舊業,其計已左;二萬金揮霍殆盡,脫非遇姬,亦溝中瘠而已;及貿易少安便無他志,然則生一庸夫耳。乃公然由太守而洊晉封圻,庸夫偏有此庸福,伊誰之力哉!仙露作為,事事令人可愛、可法,初屬其求仕,繼佐其為政,終促其勇退,且勸力行種種善事,鄉人稱頌,其見地之高,多非鬚眉所能及,何況巾幗者,何況巾幗而勾欄者!噫嘻!異矣! 仙露
高陽縣某個書生,是落敗的顯宦人家的後代,很小成為孤兒。本來家業豐厚,因為委託經營的人沒有盡責,致使抵押折損,消耗殆盡。等到長大懂事,年少氣盛,奮發圖強,想要重振家業,於是將所余的家產盡行變賣,孤注一擲,得到二萬兩銀子,下海經商,遊歷江蘇,自以為與古代富商陶朱公(范蠡)和猗頓比富易如反掌。當時江蘇有個叫仙露的名妓,年紀剛剛十六歲,美艷絕倫,聲名鵲起。書生正值喪偶,聽到仙露的名氣,姑且帶著朋友備齊禮物前往訪察,兩人一見傾心,彼此相悅。飲宴完畢,遣送客人,挽留書生,兩人歡愛無限,各訴衷腸,彼此許下盟誓,相約婚嫁。從此,每天必來。不到一年,積蓄漸漸捉襟見肘,難以滿足鴇母的要求,頓時遭到白眼相加。書生想要典衣賣馬,用來供應相好的消費。仙露微微聽到消息,對書生說道:「你如果以輕薄浪子對待我就罷了;如果以愛人對待我,就應當早早最打算。大凡安定小康的生活,只要有錢就可輕易獲得了。雖然富有銅山,也不能滿足無止無盡的慾望。近來看到你的積蓄很快就要耗盡,聽說你要變賣衣物,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而且以後的未來,又將如何打算?」書生沉思良久,答道:「小生只知道得過且過,以後的未來,倘若不能廝守,只有拼著一死來殉知己之情!」仙露聽到凄然說道:「果然如此,那麼你的想法也太偏激了!你如果實心愛我。我們不妨細細盤算。老鴇所貪圖的,是你的金錢。你在這裡耗費已經很多,況且你我有白首之約。當初你有錢的時候,老鴇曾經親口許諾,你可以試探將以前的約定問她,料想她也不忍苛求。得空,再去試探,想要賣我多少錢?你如果錢不夠,我這裡還有一些積蓄,可以相助。」兩人商議已定。 過了幾天,書生果然如所說的去問鴇母,而且說道:「嫁娶的約定,是您親自許諾,天父地母,都可作證。小生在這裡做客很久,應當歸家,按理我不應當背棄以前的盟誓,這就籌集金錢,謹遵媽媽的命令,請您應允。」鴇母冷笑,揚著眼睛答道:「你說的不錯,但是仙露小妮子入門,老婦教養不易,現在想要給她贖身脫籍,她的身價如果是別人一定得要一千兩銀子,念在公子平日順眼爽快,我願意為你減半。如果有五百兩銀子,一定滿足你的要求;否則,不要怪老身無情!」書生點頭,回去將鴇母的話告訴仙露。仙露說道:「你能湊多少錢?」答道:「變賣衣物,可以得到二百兩。」仙露說道:「這樣,容易了,你趕快去籌辦,這件事情要趁熱打鐵,遲了恐怕生變。」書生急忙將所有物品壓價變賣,仙露也為籌錢翻箱倒櫃,二人終於湊足了五百兩銀子,拿著錢交給老鴇。鴇母最初以為這五百兩銀子要書生馬上拿出來是萬萬不能做到的,今天竟然如數湊齊給付,礙於臉面不好反悔,不得已,收了銀子簽了合約,於是將仙露身上所有的衣裙首飾盡數剝奪,僅存內衣褲,令她和書生馬上離開。當時正當晚春,天氣還很寒冷,仙露再三哀求,才給了她一件舊簿棉襖,聊以禦寒。
書生帶著仙露來到旅店,檢查整理行裝,所剩無幾,旅途漫長盤纏短缺,不知所措。旅店主人可憐二人軟弱無助,慷慨地贈給他們八兩銀子,才能上路。半肩的行李,書生自己扛在身上。仙露披散頭髮遮蓋容顏,徒步跟隨,每天只行十餘里路。趕不上旅店,就寄居在人家屋檐下,或者荒村古寺習以為常。過了秋天才剛到達山東的地界,盤纏已經無以為繼,趕上陰雨綿綿,滿地泥濘難以行走,仙露腳趾頭都磨破了,鮮血淋漓,浸透了鞋襪,脫下襪子給書生看,書生嘆息道:「小生漂泊在窮困的旅途,是我自己作孽咎由自取,我本來沒有什麼怨尤!但是連累你這樣憔悴,內心實在不忍!」仙露說道:「這是說的什麼話呀?我跟從你離開妓院的時候,早已經知道必有今日,但人就怕沒有志氣,不怕吃苦。你傾家蕩產出門經商,為了想要重振往日的家業,,現在舊的家業沒有恢復,經商的資費都已經耗盡了,帶著我回家,無立錐之地,怎麼能不招惹鄰居的譏諷嘲笑呢?」書生說道:「這可怎麼辦好啊?」仙露說道:「我的意思,不如做點小生意,比起長途跋涉,較更安逸,或者還能希望收穫點小錢,也可聊以解嘲,有面目見鄉中父老,你認為如何?」書生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看從哪裡獲得本錢啊?」仙露說道:「容我想想辦法。」等到早晨,笑著脫下左腳的鞋子,取出一顆珠子,大小像用水發起的豆子一樣,交給書生,到市場賣了三十兩銀子。於是租了三間屋子,從事豆腐經營,辛苦工作了半年,吃的用的略微自給自足。仙露笑著問書生道:「你做這樣的事不厭煩嗎?」書生說道:「以今天來看昨天,比起風塵僕僕的賓士跋涉,凄惶無定,相去如同天壤之別,我有什麼可厭煩的啊?」仙露說道:「正是這樣,但是我們做的買賣規模太小,必須稍加擴充而潤色才可以啊。」書生說道:「談何容易!」仙露笑著脫下右腳的鞋子,又取出一顆珠子,大小像從前的一樣,交給書生出售,仍賣了同樣的價錢。於是兼賣柴米油鹽等生活雜物,日子漸漸有了生色,不到半年,漸漸可以蓄養傭人僕婦。書生白天經營賬目,晚上擁著美人,自以為人生的歡樂像這樣就心滿意足了。
仙露忽然問書生道:「你難道想在此沉浮到老嗎?還是有其他的志向?」答道:「小生得隴不敢望蜀了。」仙露說道:「請問你商人和做官那個更好?」書生答道:「商人不如做官,這還用說嗎?」仙露說道:「是這樣,你何不棄商從政做官。」書生說道:「你顛倒錯亂了嗎?明知小生讀書未成,做官從政從何談起?」仙露說道:「我聽說漢朝的司馬相如尚且不以貨郎為羞恥,難道古代的做官發跡都是靠由科考起家的嗎?你如果有做官的志向,何不交納資本用來求取呢?」書生不覺失笑道:「你又說夢話了啊,咱們現在這點小本錢,僅能勉強糊口罷了,哪裡有多餘的錢可以交納?」仙露正色說道:「你心裡想求什麼等級的官職?」書生說道:「通判,可以嗎?」仙露搖頭譏笑他說:「這也太卑微了啊!」書生答道:「縣丞、知縣,可以嗎?」仙露說道:「也不行,為何不再上些等級啊?」書生說道:「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做知府嗎?」仙露說道:「如此還差不多,萬不得已,也必須如此,這樣才可稍稍舒展我的志向。」書生問道:「有什麼法子可以成功?」仙露笑著指著她以前穿過的那件舊棉襖,對他說道:「我為你籌劃的計策已經成熟,這裡面所藏,不止一個郡守的資本,其餘可留作路費,不不必再追求其他的東西了。」用兩儀刀割開棉襖,其中串聯著明珠不下三千顆。將它們分別出售,一共獲得了五萬多兩銀子。於是停止經商,催促書生到戶部交納銀子,衡量價值得到粵東太守,不日帶領家眷到粵東赴任。 當時沿海州郡的所在盜賊為患,走遠路的人非常辛苦。仙露對書生說道:「為官應當首先為民除害!」因而叮囑書生髮令所統轄的各鄉嚴行緝捕,又取出很多金錢,四處招募健壯的人,散布在渡口關隘,用來準備偵測訪拿。連續抓獲猖獗的匪寇百數十人,全部予以法辦,盜賊的蹤跡頓時斂藏,水陸兩盜都感覺戰慄害怕,遠近為之稱頌。仙露粗知文義,自從書生做官,凡是催收租稅,安撫民情,聽取訴訟、訪察官吏,事無大小,都取決於她,各種政務親自辦理,書生只是空占著職位,悠閑自在,坐享其成而已。三年政績很有成就,受到上級考察,晉陞為浙東道台,不久遷往浙江臬司(提刑按察使)。前後不到十年,已經在江浙擔任封疆大吏,用千兩銀子報答旅店主人,當時鴇母的丈夫為仇者所揭發,株連下獄,鴇母假裝是賣珍珠的人,尋找機會進入官署,求仙露為她疏通,看到仙露穿金戴銀,珠翠耀眼,穿著華麗的衣服坐在七寶床上,榮光四射,比起以前更加美艷,漂亮的婢女數十名,在一旁環立待命。鴇母跪著膝行匍匐而入,伏在地上不敢仰視,磕頭說道:「老婢死罪死罪,當日不識貴人,過於計較,請您寬恕原諒!」於是哭著告訴仙露來意。仙露微微靦腆,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微微笑著說道:「媽媽不要說了!臨行時有幸蒙您賜以布襖的恩惠,才不至於凍死,葬身溝壑,念在這一點香火之情,容我與官人為你想辦法,聊以報答你的恩德,而且藉此用來補償我的身價五百兩,免得令媽媽恥笑。」鴇母汗流滿面,磕頭有聲。仙露揮手令她離去。沒幾天,就把她的丈夫放出來了。 後來書生晉陞河南巡撫,為當時所重,正當劇盛之時。到河南剛半年,仙露笑著對書生說道:「憑你的才華,如何能獨當一面?俗語說劣馬惦著的只是馬棚里的飼料,讓它跑時間長了一定摔傷跛足。不如遠離職位,免得讓人笑話你是個棒槌。而且人貴知足,大丈夫如此也該滿足了,何必畫蛇添足呢?」書生聽從她的話,於是上表申請免去職務,告老歸田。仙露封誥命夫人,年紀還不到四十歲,看上去就像二十來歲的人。生了二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讀書均成為進士,一個為各部司官,一個進翰林院修書,富貴在一鄉首屈一指。仙露勸誡書生力行善事,培養英才,賑濟窮困,撫恤孤寡,在鄉里創設免費學校,公益糧倉,仿照范仲淹一條條制定章程,刻碑用來流傳永久,鄉人至今稱頌不衰。 里乘子說:「高陽書生只是一個平庸的人!變賣家產作孤注一擲,用來計劃恢復舊日家業,他的想法已經很偏激了;二萬兩銀子揮霍殆盡,若非遇到仙露,也只是溝壑中一塊瘠瘦的土壤罷了;等到經商稍有起色便無大志,這樣看來書生真是一個平庸之輩啊!但是他居然由太守而再擢升為封疆大吏,平庸之輩偏偏有這樣平庸的福氣,這是憑藉誰的力量啊?仙露的所作所為,每件事令人可愛、可效法,最初建議他求官,接著輔佐他從政,最終敦促他急流勇退,而且勸他力行種種善事,鄉人稱頌,她的見地之高,很多絕非是男人所能及,何況她是女人啊,何況她還是妓院中的女人啊!哎呀!真是奇異的女人啊!」 袁姬
浙東江山船,有欄杆、頭亭、蕉葉白等名,其陳設也華而潔,其飲饌也精而新;船各蓄美姬二三人,甫及笄者,謂之「同年妹」;齒少長者,謂之「同年嫂」。大抵桐廬、嚴州人居多,同年固桐嚴之訛也。各姬有親生者,有購養者,兒時即延師教之度曲,弦管檀槽,靡不精曉。凡仕宦客商登舟,飲食起居,皆若曹伺奉,無須廝仆。其目聽眉語,類能曲如人意,往往客子被其迷惑,資罄身殉,在所不惜,故初登其舟者,無不各有戒心。以予所聞顧生袁姬一事,則誠千載不易得之遭也。顧生,江東人,少年俊美,抱翩翩元瑜(阮瑀,字元瑜,東漢末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鄴中七子之一。年輕時曾拜蔡邕為師。因得名師指點,文章寫得十分精鍊,聞名於當時。相傳曹操聞聽阮瑀有才,為搜羅人才,召他做官,阮瑀不應,後曹操又多次派人召見,匆忙中阮瑀逃進深山,曹操不甘心,命人放火燒山,這才逼出阮瑀,勉強應召。由於阮瑀多次辭官不做,曹操在一次大宴賓客時,把他安排在樂隊之中,想煞一下他的傲氣,不想阮瑀精通音律,即興撫弦而歌:"奕奕天門開,大魏應期運"。一方面歌頌了曹操的事業,另一方面也表達了自己願為曹操效忠的思想。曹操聽完,大為高興,請他做司空軍謀祭酒官。從此以後,曹操軍中檄文多出於他和陳琳之手。建安十六年,阮瑀隨軍西征關中,曹操請他代筆寫一封書信。他騎在馬上沉吟片刻,揮毫點就,呈給曹操。曹操提筆想作些修改,竟不能增損半字。)之譽,傳食於公卿間。往來錢塘江,時乘袁翁之船。翁有養女阿翠,年裁破瓜,色藝冠時,生愛戀綦殷。會杭州太守聘司記室,筆札有暇,即往就姬。凡櫛沐飲啄,皆自為姬給役,歷久不厭,如是者二年有餘。生情日密,姬則淡漠遇之,每欲留宿,輒拒不納。旁人多為不平,即袁翁與媼亦竊竊憐生,而怪姬薄情。姬不之顧,而生亦不以為帶薢也。明府某公,任俠好義,素與生友善,以愛生才而憐其太痴,願出千金為姬脫籍。生大喜,商之翁媼,諾之。轉以問姬,則抵死不肯,說之再三,始勉強應諾,並與翁媼約,親迎之次日即歸寧,凡舟中己之床奩什物,毋許動移。叮囑諄諄,翁媼極口許諾,然後兌金署券。至親迎之次日,姬請遵約歸寧,下午即返。薄暮,城門已鐍,足音杳然。生竟夜徘徊,起坐太息,目不交睫。詰旦,急往尋其舟,已掛帆不知何往矣。生望江水渺漫,煙波無際,懊惱如焚,忿欲蹈流而死;繼念徒死無益,姬他日瑟琶別抱,更可無忌,不如忍息以偵察之。乃嗒焉若喪,走語明府某公,求為畫策。公勸生:「既姬不願,亦姑置之。譬嗜籠鳥,野性難閑,終思飛去。以君之才,自有嘉耦;況煙花中人有情者少,亦何必戀不割愛而自貽伊戚哉!」生殊不以為然,遂獨買舟,沿江蹤跡之。後,至嚴州城外,見垂楊下袁舟焉。姬方倚門與翁閑話,睹生至,返身遽入,若不相識。生登舟與翁寒暄已,呼姬,不答,恚恨莫遏,狂叫譙訶,姬四顧他語,置若罔聞。生無可奈何,遂具狀訴諸郡守。郡守素耳生名,拘姬至,訊之,姬嘵嘵強辯。郡守問生,究竟意欲何如,生出券呈驗,堅求合璧。郡守如判,飭令姬歸,並反覆開諭以後當與生和好,無再參商。姬既歸舟,怨恨之情形於詞色。翁媼從旁規勸,亦謂當贅生於舟,免招物議。姬搖首不語,勸譬再四,始與生言定:兩舟相併,每夜自攜衾枕過生舟就寢,日則仍回己舟。生不得已,曲從之。自是,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夙夜必偕,習以為常。相居半載有餘,琴瑟靜好。翁媼竊慰,以為從此可白首魚水矣。一夜,月白風清,漏二下,姬察袁舟人已睡熟,乃遍悄呼生舟人起,戒勿高聲,自於裙底出匕首一柄,長尺有半,白如霜雪;又出白金二百兩,指謂眾曰:「公等若聽妾言,請以此金相酬;不則,請伏刃而死,於汝舟亦有所不利,願公等決焉。」眾相視錯愕,莫知所指,僉謂:「如能效力,敢不如命!但請相示。」姬袖刃,低聲告曰:「若然,請公等納金,悄將前後纜解開,切勿驚覺鄰舟。乘今夜風利,開帆向杭州速發,抵岸尚不吝重犒。」舟人如言解纜,將帆拽滿,兼程馳抵杭城。姬大喜,問生:「城中有賃屋否?」曰:「有。」姬乃厚犒舟人,急召人擔負什物偕生入城,笑謂生曰:「妾今日方是君婦。」問:「何謂?」曰:「後自知之。」先是,生舟夜發,昧爽,袁舟始覺。翁媼忿甚,急張帆追至杭州。入城見姬,責其背逃之罪,姬謂:「嫁夫隨夫,何謂背逃?翁姆尚念舊好,請勿贅言,後日尚可往來;不則從此斬斷葛藤,兩為陌路矣!」翁媼以姬明決,悔恨之極。欲訟官,以前既憑媒署券,後又經郡守判斷,更難翻覆,乃白眼瞪視,垂頭嘿嘅者久之,不得已,甘言強笑,訂盟而別。蓋姬平日私蓄,固有萬餘金,嫁生斷難攜帶,必如此作為,使翁媼不覺,然後兩舟相併便好陸續攜運,若稍露聲色,則防察必嚴,絲毫莫取矣。其機甚警,而其心亦甚苦哉!姬尋出金為生納資縣令,所在悉著政聲,皆由內助之力居多焉。 里乘子曰:袁姬深得用兵欲擒先縱之法。觀其平日遇生無情之狀,不惟旁人不知其心,翁媼不知其心,即生亦實不知其心;及再經郡判,並舟來往,宿蓄運盡,乃召眾餌以白金、劫以白刃,馳抵杭城,至是始為生婦。翁媼雖躡跡而至,亦徒有白眼瞪視而已,又將奈姬何哉!夫如是而姬之心旁人知之、翁媼知之,而生亦始得知之。古所謂將飛者翼伏,將奔者爪縮;守如處女,出如脫兔,袁姬有焉。勾欄竟有此人物,合之仙露,可稱女中二豪。仙露事事從容固好,袁姬事事沉密亦好,予樂為瑣瑣筆之,所以賀二生之遭也。 袁姬
浙東江山縣,畫船有欄杆頭亭、蕉葉白等名稱。它的裝飾陳設也華麗而整潔,它的美酒佳肴也精緻而清新;畫船各自蓄養著美女二三人,剛到十五歲,稱之為「同年妹」;年齡稍長一點的,稱之為「同年嫂」。大概桐廬、嚴州人居多,同年本來是桐、嚴的訛傳啊。每條船上的女兒有親生的,有購買蓄養的,在她們很小的時候就請教師教她們唱歌賦曲,各種管弦樂器,吹拉彈唱,無不精通。舉凡仕宦客商登船,飲食起居,都是這些美人服侍伺候,無須小廝僕人。她們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能揣摩主人的心意,往往這些富家公子就被她們迷惑,即使金錢耗盡,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初次登船的人,無不各自懷有戒心。以我所聽到的顧生和袁姬的故事,那真是歷經千載而不容易獲得的境遇啊。
顧生,江東人氏,少年俊美,久負舉止洒脫的阮瑀美名,止息於公卿客館之間而受其飲食。往來錢塘江,當時坐的就是袁姬的畫船。老翁有個蓄養的女兒名喚阿翠,年紀才剛十六歲,色藝俱佳,冠絕一時,顧生對她愛戀極深。正值杭州太守聘請他掌管章表書記文檄,於是在工作閑暇之際,就去袁姬的畫船親近她。大凡洗澡沐浴喝酒吃飯,都是自己親自充當袁姬的僕役,歷久而毫不厭倦,如此過了二年有餘。顧生對她的感情日漸深厚,而袁姬則對他的態度非常淡漠,每次想要留下來住宿,都據不接納,旁人多為顧生感到不平,就是袁翁和媽媽也暗自憐惜顧生,而怪責袁姬薄情,袁姬並不顧及別人的看法,而顧生也並不因此而感到苦澀。太守某公,俠義心腸,素愛舍己助人,平素和顧生親善,因為愛惜他的才華而可憐他的太過痴情,願意出千兩銀子為袁姬贖身脫籍。顧生大喜,和袁翁、媽媽商議,他們答應了。轉過來問袁姬的意思,她抵死不肯,勸說再三,才勉強同意,並且與袁翁媽媽約定,出嫁那日的轉天就回娘家,凡是船上自己床榻梳妝用具一應物品,不許移動。再三懇切叮囑,袁翁和媽媽滿口的答應,然後為她收錢畫押辦理脫籍手續。
等到迎親的轉天,袁姬請顧生遵守約定回娘家,下午就返回。傍晚,城門都關上了,連回來的影子都沒有。顧生整夜徘徊,起來坐下不停嘆息,竟然不能入睡。到了早晨,急忙前去尋找畫船,已經揚帆啟程不知駛往何方了。顧生望著江水渺茫,煙波無際,惱恨交加,內心如焚,氣憤得想要投水自盡;繼而想到徒死無益,袁姬他日另尋新歡,更加的肆無忌憚,不如忍氣吞聲慢慢偵察探訪她的下落。於是垂頭喪氣像死了爹娘,找到太守某公,告之求他為自己出謀劃策,某公勸解他說:「既然袁姬不情願,你不妨也姑且置之,譬如喜愛籠中豢養的野鳥,可它終究野性難改,始終想著逃飛到外面一樣,以你的才華,還怕找不到佳偶,況且風塵女子之中有情有義的很少,你何必苦苦眷戀著她割捨不斷思念之網而徒自地悲傷嘆息呢!」顧生不以為然。於是自己賣了一艘船,沿江苦苦尋蹤查訪袁姬的身影。 後來,到了嚴州城外,看到垂楊之下袁翁的畫船就停泊在港灣。袁姬正倚門和袁翁說閑話,看見顧生來到,馬上返身回船,就像陌不相識。顧生登船與袁翁寒暄之後,呼喊袁姬,對方並不回答,惱恨不可遏止,狂叫著苛罵責備,袁姬四顧著說些不相干的話,置若罔聞。顧生無可奈何,於是寫狀紙投訴郡守大人。郡守素來聽說顧生的大名,將袁姬拘來對質,審問之下,袁姬亂嚷亂叫著強辯不已。郡守問顧生,究竟想要如何,顧生取出當初的脫籍畫押的憑證文件呈給郡守察驗,堅持要求與袁姬在一起。郡守按照他的要求判理,申斥著令袁姬回家,並且反覆開導勸說以後應當與顧生和好,不要再相分離。袁姬回到船上,將怨恨不滿的情緒發泄在言辭之中。袁翁和媽媽從旁規勸,也稱應當招贅顧生在船上生活,免得招來非議。袁姬搖頭不語,勸說了好幾次,才開始和顧生言定,與顧生的坐船連並在一起,每夜自己攜帶枕頭被褥來顧生的坐船就寢,白天仍舊回到自己的船上。顧生不得已,只好委屈的答應了。從此,每天晚上就像匆匆趕著夜路一樣,抱著枕頭被褥,一定來到顧生的坐船,兩人一起就寢,習以為常。如此相居半年有餘,恰如神仙眷侶般和諧美滿,袁翁和媽媽暗自感到欣慰,以為從此可以白頭偕老,魚水相和了。 一天夜裡,月白風清,二更剛過,袁姬察看袁翁畫船上的人都已熟睡,於是將顧生坐船上的人都喊起來,告誡他們不要高聲喧嘩,自己從裙子里取出一把匕首,長約一尺半,耀眼如霜雪;又拿出二百兩銀子,指著對眾人說:「你們若聽我的話,就把這些銀子相贈;如果不聽,就請你們把我殺死,這對你們船上的所有人都沒有好處,請你們大家考慮清楚。」眾人面面相覷,錯愕不已,都不知她所指何事,一起說道:「如果能夠效力,敢不聽從你的命令!只請你給我們傳達指示。」袁姬將匕首藏在袖中,低聲告訴他們:「如果是這樣,請你們收下銀子,悄悄將前後的纜繩解開,切勿驚動袁翁畫船上的人。乘著今夜風向有利,揚帆啟航向杭州速速進發,到了目的地還有重重的犒賞哩!」大家聽從她的命令解開纜繩,將風帆拽滿,夜以繼日,以加倍速度航行抵達了杭州城。袁姬大喜,問顧生道:「城中有租屋嗎?」顧生答道:「有。」袁姬於是重賞眾人,急忙召集大家擔負箱子物品和顧生一起入城。笑著對顧生說道:「我今天才算是你的妻子啊!」顧生不解地問道:「這話從哪裡說起啊?」袁姬說道:「以後自然知道!」先前,顧生的坐船夜裡啟航,早上,袁翁的畫船才覺察到。袁翁和媽媽心裡非常氣憤,急忙揚帆追到杭州。入城見到袁姬,責備她背逃之罪,袁姬稱:「嫁夫隨夫,如何稱背逃?阿翁阿母如果還念舊日的情分,就不要多說了,以後還可以相互往來,如果不的話,就從此斬斷聯繫,兩為陌路了!」袁翁和媽媽因為袁姬的態度堅決明確,悔恨之極。想要訴訟官府,因為以前就有脫籍畫押的憑證文件,後來又經過郡守判斷,更難翻覆,於是只得干瞪白眼,垂頭喪氣嘟噥著好久,不得已,強顏歡笑,和顧生袁姬訂下親眷的盟誓,無可奈何地離開了。 大概袁姬平日的私蓄,本來有萬兩銀子,如果嫁給顧生,斷然難以攜帶,一定要如此作為,使得袁翁和媽媽不至覺察,然後兩舟相併便於陸續攜帶運送,如果稍露聲色,則防察必定嚴備,那麼就絲毫也不能攜帶了。袁姬的心思非常機警,而她的心機也很辛苦啊!袁姬後來取出銀子為顧生買到了縣令的官職,並且任職的所在地官聲也很不錯,這都是袁姬這個賢內助的力量相助他獲得的啊! 里乘子說:「袁姬深得兵法欲擒故縱之術。觀察她平日對待顧生無情的樣子,不只是旁人不知她的用心,袁翁、媽媽不知她的用心,就是顧生也不知道她的用心啊!等到再經郡守的判斷,兩舟相併來來往往,夜裡將私蓄偷偷轉運乾淨,於是召喚眾人用銀子做誘餌、用匕首做要挾,風馳電掣抵達杭州城,這才是剛剛開始成為顧生的妻子。袁翁和媽媽雖然跟蹤而來,也只有乾瞪眼的份而已,又能將袁姬怎麼樣呢!只有這樣做而袁姬的用心旁人才知道,袁翁和媽媽才知道,而顧生也才剛剛知道她的用心。古人所稱想要高飛的鳥兒先要將翅膀低伏;想要狂奔的野獸先要將爪子縮緊;守靜如處女,行動若脫兔,袁姬就是這樣啊。妓院之中竟然有這樣的人物,與仙露兩相合併,可稱女中兩位英豪,仙露事事從容不迫固然很好,袁姬事事心思縝密也很不錯,我樂於在此將她們的事迹敘述出來,所以慶賀二位書生的美好境遇啊。」 夙冤
休寧黃某,貿易越東。蓄一番犬,馴而且黠,能解人意,黃極珍愛,每食即飼以其餘,眠則令卧床下;出入行止,須臾不離。會歲暮歸家,路過睦州,以失路投止蘭若。一老僧出,與客問訊,忽見犬,問黃曰:「居士那得此犬?」黃告之。僧嘆曰:「居士奈何豢此冤畜!」黃聞之錯愕。以其言異,叩之曰:「鄙人庸俗,不知夙世因果,願求指示。」僧初不肯言,再三研求,乃謂:「此犬與君前世冤結甚深,不久必當相報。」黃益駭懼,遂膜拜頂禮,求示解脫之法。僧喟然曰:「老衲不合向居士饒舌,然佛法慈悲,又不忍坐視。君須謹識吾言:到家三日後,夜就寢時,伺犬睡熟,君潛遁去,但取素所著衷衣多件,結束如人形,悄置衾中,聽其作為。計此,犬求君不得,必憤極自斃。君將其屍懸深山樹上,待其銷化,如此,庶可解脫。須謹識之勿忘!」黃合十受教。歸,如僧言部署,犬果以求人不得,遍將衾枕衷衣抓嚙狼籍,狂狺跳躍而斃。黃大稱異,知僧言不誣,遵將死犬掛深山樹上。逾月往視,其皮肉已銷化殆盡,僅存毛骨一具而已。既而又作越游,特往謝僧,僧曰:「君不悖老衲言,部署甚善。但此犬怨氣未散,今又變而為蛇,知君來此,翌辰必蹤跡而至,甘心於君,奈何?」黃聞失色股慄,哀求拯救。僧曰:「君幸遇老衲,緣分不淺,合終始成全之。」乃出大瓮,令黃踡卧其中;又取一瓮覆其上,合口處勅勒書符鎮之。至時,果來一蛇,身粗如盞,長數丈,繞瓮數匝,瓮振振作響,竟不得開,蛇憤,自裂其身寸斷。僧啟瓮出黃,黃再拜稱謝。僧賀之曰:「君大冤已解,然其鬼知老衲饒舌,將來必與老衲作難。」黃曰:「奈何?」曰:「老衲自有處分,居士可請無慮。」黃大喜,酬以重金,不受。後亦不知所終。此新安吳子琴言者。 里乘子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夙世之冤猶固結而不可解如此。黃某非遇老僧,則此生休矣!君子觀此,亦可藉以自警。 夙冤
安徽休寧的黃某,在河南越東經商。蓄養了一條西洋犬,馴良而且狡黠,善解人意,主任非常珍愛,吃飯就把剩下的食物喂它,睡覺就讓它卧在自己床下;無論是出行還是在家,片刻都不離開。趕上年底回家,路過杭州淳安,因為迷路投宿在寺廟。一個老僧出來,與客人聞訊,忽然見到西洋犬,問黃某道:「居士從哪裡得到這條西洋犬?」黃某如實相告。老僧嘆道:「居士怎麼豢養這條冤家畜生?」黃某聽到老僧所說非常錯愕,因為他的話很奇怪,故而叩頭問道:「鄙人庸俗,不知道前世因果,請求您予以開示。」老僧開始不肯講,再三請求,才說道:「這條犬和你前世結怨很深,不久一定找你報復。」黃某非常恐懼,於是膜拜頂禮,請求解脫之法。老僧嘆氣說道:「老衲本不應該向居士多言,但是佛法慈悲,我又不忍坐視不管。你只須遵照我的指示,到家三天後,夜裡睡覺的時候,探察西洋犬睡熟,你暗中逃出,但取平素所穿貼身內衣數件,裝扮成人的形狀,悄悄放在被中,聽任它的所為。我盤算著,西洋犬找不到你,一定憤恨之極自己死去。你將它的屍體懸掛在深山樹上,等待它的屍骨風化,這樣,才可以解脫災難。你一定要遵照我的指示不可遺忘啊!」黃某雙手合十領受了指示。回到家,按照老僧的吩咐一一部署,西洋犬果然因為找不到黃某,將床上的枕巾被褥貼身內衣全部抓爛撕碎,弄得滿屋雜亂不堪,狂叫著跳躍而死。黃某感到非常驚異,這才知道老僧所言不虛,遵照吩咐將死犬掛在深山樹上。過了一個月再去看它,看到西洋犬的皮肉已經風化殆盡,僅存毛骨一具而已。
不久又到越東遊歷,特意前往感謝老僧,老僧說道:「你不違背老僧的囑託,部署得很好。但是這條犬怨氣還未消散,今天又變為蛇,知道你來此,明早一定尋著蹤跡而至,不殺死你絕不甘心,這可怎麼辦好?」黃某聞言大驚失色,大腿戰慄不已,哀求老僧拯救性命。老僧說道:「你幸虧遇到老衲,緣分不淺,合該老僧始終成全你的願望。」於是取出一個大瓮,令黃某蜷卧在其中;又取出一個瓮覆蓋在上面,在兩瓮合口處詔令反向行筆書寫的符錄鎮上。到了時辰,果然來了一條大蛇,身子足有酒杯一樣粗,長約數丈,纏繞大瓮好幾圈,大瓮振振作響,終究不能開啟,大蛇憤怒,自己將身體裂成一寸寸而死。。老僧開啟大瓮扶出黃某,黃某再三拜謝不已。老僧慶賀道:「你的冤讎已經解脫,但是它的鬼魂知道老衲多嘴,將來一定與老衲作難。黃某問道:「這可怎麼辦好啊?」老僧說道:「老衲自有對策,居士不必憂慮。」黃某大喜,以重金作為報酬,老僧推辭不受。後來也不知結果如何。這是新安吳子琴所說的故事。 里乘子說:「怨毒對於人,真是很深固的啊!前世的冤讎像這樣的牢不可破而不可化解,就如黃某和西洋犬的故事一樣。黃某若非遇到老僧,那麼此生就完結了啊!君子看到這個故事,也可以藉以自己警戒。」 趙乙
子琴又言,無錫縣城中典庫後有曠園,大逾十畝。忽有一壯夫負竹篙一竿,修而多節,白司事者求寄存園中,訂日來取。詰旦,汛埽夫趙乙見之,問司事者:「此篙從何而來?」司事告之,趙太息不語。司事察其言狀有異,轉詰之,乃曰:「小人向日流蕩江湖,略知暴客號訣。此篙即若曹信物,數節之多寡,便知黨羽人數。今倚園牆西隅,其來必由此處,是不可不預防之。」司事聞之大驚,趨告主人。眾意乙非常人,因謂:「汝既知此篙,必能辦賊,果爾,當重賞不否。」乙初不肯,再三央之,乙乃數篙節,凡三十有三,曰:「賊數如此之多,非以計殲之不可。」眾問:「計將安出?」乙笑曰:「公等勿慮,小人自有料理。」乃請買豆數百石,攤布園中,約厚尺許;又買大瓮三十具置牆下聽用,主人如言部署。一夜,天月陰黯,乙謂眾曰:「賊至當在今夜,小人當一一殲之。公等如膽大不畏,請作壁上觀可也。」主人駭懼,恐乙眾寡不敵,出資募健兒百餘人,各持器械,為乙助威。乙麾之去,曰:「爾曹鹵莽無能,在此攪擾,徒亂人意,請速去,勿敗乃公事!」悉命舉室吹滅燈燭,自袖利刃,潛伏牆陰以伺之。少選,竹竿窸窣作響,一莽男子自竿溜下,足踏豆上,滑而顛,乙暗中以刀剁其首,擲瓮中;未幾,一人繼下,顛如前,又剁之,連剁十餘人。外賊以其黨多人入牆,寂不聞聲,慮內有備,中一黠賊躍登牆上,次且不敢下,俯首觀察良久,輕拊其掌者再,內無應者,知事敗,遂率餘黨遁去。無何,東方漸明,乙招諸健兒置屍瓮中。計之,共剁十有六賊。命悉舁而瘞於野,以滅其跡。主人大喜,厚犒諸健兒。自是,除乙汛埽之役,待以殊禮。惟時惴惴焉,慮盜復來報怨,而盜竟不敢復至。 里乘子曰:畸人混跡賤役,不遇有事,將終身埋沒不彰;彼盜之來,所以顯趙乙也!夫趙乙猶其細焉者也!嗟乎!風塵莽莽,豪傑盡多,俗眼不識,則交臂失之者不知凡幾,惜哉! 趙乙
吳子琴又說,無錫縣城當鋪後面有一座廢棄的園林,方圓超過十畝地。忽然有一個壯漢背負著一根竹竿,很長而且竹節很多。壯漢求管理園林的人將竹竿寄存在其中,訂下期限再來收取。轉天早晨,因為犯罪而服勞役從事洒掃工作的下人趙乙,問管事的人說:「這根竹竿從哪裡來啊?」管事的人將壯漢寄存竹竿的事情告訴了他,趙乙嘆息不語。管事觀察他的言語和表情異常,轉而追問他的情由,於是說道:「小人以前浪蕩江湖,大略知道強盜的暗號口訣。這根竹竿就是他們的信物,竹節的數量代表著他們黨羽的人數。今天我見竹竿倚靠在園牆的西角,他們如果前來一定從這個地方,這件事可不能不有所防備啊!」管事的人聽了大驚失色,趕忙去告訴主人。大家都覺得趙乙不是一般的人,因而對他說:「你既然知道竹竿的來歷,一定能夠抓住盜賊,如果這樣,我一定重重有賞,不吝惜金錢。」趙乙最初不肯,再三央求,趙乙於是點數竹節的數目,竟然有三十二節,於是說道:「盜賊的數量如此之多,除非用計謀殲滅他們,否則不可能成功。」大家問道:「如何制定計謀呢?」趙乙笑道:「你們不要憂慮,小人自有辦法料理。」於是請主人購買豆子數百石分攤在園林中,大約有幾尺厚,又買三十個大瓮放在牆下聽候使用,主人遵照他的吩咐一一部署。 一天晚上,天上月色昏暗,趙乙對眾人說道:「盜賊一定在今夜來到,小人當一個個殲滅他們。你們如果膽子大不害怕,就請在壁壘上旁觀,不必協助我。」主人非常恐懼,唯恐趙乙寡不敵眾,出錢招募壯漢百餘人,各自拿著器械,為趙乙助威。趙乙揮著手讓他們離去,說道:「你們魯莽無能,在這裡騷擾搗亂,讓我心緒不安,請你們趕快離去,不要妨礙我辦事!」命令所有的房間熄滅燭火,自己在袖子里攜帶快刀潛伏在陰暗的牆角,靜靜等待強盜的來臨。不一會兒,竹竿沙沙作響,一個粗魯冒失的男子從竹竿溜下,腳踏在豆子上,出溜著滑倒,趙乙暗中用快刀將他的首級砍下,擲在瓮中;一會兒,一人接著溜下,仍舊像上一個盜賊一樣滑倒在地,趙乙又把他的首級砍下,這樣連續砍死了十多個人。外面的盜賊因為很多人已進入了牆內,寂靜卻聽不到人聲,顧慮裡面有了防備,其中一個狡黠的盜賊縱躍到牆上,猶豫著不敢下來,低著頭觀察了很長時間,輕輕拍著手掌,這樣有好幾次,裡面並沒有答應的人,知道事情失敗,於是率領餘下的盜賊慌忙逃跑了。不久,東方漸漸天明,趙乙召喚眾位壯漢將盜賊屍體放在瓮中。計算之下,一共砍死了十六個盜賊,他命眾人將大瓮抬著葬在荒野,用來消滅痕迹。主人大喜,厚賞眾位壯漢。從此,免除了趙乙的勞役刑罰,對待他以特殊的禮節。只是時時感到不安,擔心盜賊再來報仇。但是盜賊竟然不敢再來了。 里乘子說:「奇異的人混跡在卑賤的雜役之中,不遇到出現情況,將終身埋沒不予彰顯;那些盜賊之所以來,正是為了彰顯趙乙啊!看那趙乙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異人啊!哎呀!風塵草莽,豪傑甚多,俗眼不識,那麼和他們擦肩而過卻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多少呢,真是可惜啊!」
絳幘生
廬州武弁某,智而俠,道遇不平,不惜殉以白刃。以角巾愛著絳色,人多戲以絳幘生呼之。嘗夏日有事六安,兼道失路,乘月策馬夜行,忽陰雲驟合,暴雨如注,無可棲止,道旁有叢厝,暫系馬倚劍,佝身入避。俄雨少霽,聞對面厝室內窸窣有聲,見一人自內探首出,披髮袒臂,手持一碗,承檐溜而飲之;電光閃燭,諦審似是女子。某素豪於膽,悄拔劍趨往,以究其實。女見某,返身欲遁,某亟撩其發叱曰:「汝人耶鬼耶?可速說,免屈污我寶劍也!」女戰慄答曰:「是人。」某問:「在此何故?」女初靦腆不肯言,研詰不已,始知為某生簉室某姬也。姬固滁州人,生而失母,父瞽,精於星命。某生秋試金陵,過滁見姬,悅其色,託人謀為小星,父雅不欲。姬幼讀父書,亦知命學,自推命薄,聞生為世家子,自請於父,願屈身為副室。生感其意,益喜,爰出重金厭其父,乃許之。既攜姬歸,竟不為大婦所容,頻受凌辱,年餘不使當夕,奴婢畜之。三日前,以為掠失意,痛撻無算,生坐視嘿嘆而無可如何。姬屢蓄死念,試以金錢自卜,遇遁之姤,其繇曰:「堅冰泮春,陌路逢親。卵完石碎,替舊更新。」詳玩繇詞,生機未絕,姑忍息以待。是日早起,侍大婦曉妝,袖誤拂玉釵,墮地折之。大婦怒甚,謂釵為父母贈嫁物,終身吉凶皆兆於此;姬故意斷之,使己不利。乃撮發令跪,裸而鞭之,怒猶未息,吼與姬約:日內不如式相償,誓不兩立。姬懼,逃匿厝室,不圖與某弁遇。某勸還家,姬不肯,因備訴嫡悍妒狀,且示之臂,固無完膚。某義忿填膺,願與姬締為兄妹,授以計,令仍藏厝室。天明,某跨馬特往生家,謂奉父命遠來省妹。生夫妻同出,見某言頗不遜。某怒,拔劍斫庭前柳樹,頓折;戟手指生夫妻厲聲曰:「如不以妹來見者,有如此樹!」先是,生妻虐姬太甚,鄰里均為不平,今聞某來,眾等畢集攢視,且嗾某勿稍寬縱。某聞益怒,謂如不見妹,先毀其室,而後鳴官,言已,一拳已洞牆壁。生夫妻始大恐,央眾為緩頰。亟遣人各處覓姬,後於厝室得之。姬猶觳觫,不敢遽歸。其人告以兄至,歸當無患。姬佯問曰:「汝言真耶?」曰:「然。」姬喜。既歸,與某相見,彼此愕視,故作驚喜狀,儼然妹也兄者,相持痛哭失聲。眾見兩人情狀逼真骨肉,互相勸慰,生夫妻益信而不疑。急具酒食,序姻婭禮,款接甚殷,留住三日,餞贐備至。某瀕行時,當眾謂生夫妻曰:「某十五歲出而從軍,妹依瞽父,不幸為生所紿,此是妹命不猶,夫復何怨!昨歸家,老父告知,命來省視,不料如此受虐。誰無骨肉?被人摧殘若此,於心甘乎!今請憑諸公與生夫妻約,此後倘仍蹈前輒,某必有以報之!勿謂武人鹵莽也!」眾唯唯,生夫妻俱謝過不遑,並請寄語乃父勿以掛懷。自某去後,果相安無事。某順道經其家,輒信宿授餐,居然至戚。逾年,大婦以病噎死,姬竟正位,始悟繇詞所謂「堅冰泮春」者,陰極陽回也;「陌路逢親」者,意外遇某,締為兄妹也;嫡,石也;姬,卵也,卵雖不能敵石,而一完一碎,嫡亡姬存,則新人將更換而替故人也。歷歷不爽,亦何神哉! 里乘子曰:絳幘生自是黃衫客一流人,所以處分某生夫妻,不愧智而且俠,快人快事,惜馮小青當日未遇此君耳! 絳幘生
廬州的某個武官,足智多謀而且俠義心腸,路遇不平,不惜付出性命為人爭鬥。因為喜愛戴大紅色的頭巾,人們大多開玩笑著稱呼他為絳幘生。曾經夏日有事到六安,馬不停蹄趕路迷失了方向,乘著月色策馬夜行,忽然陰雲密布,轉瞬暴雨如注,沒有地方躲避。路旁聚集著很多停放靈柩的處所,暫時栓馬拿著寶劍,蜷身入內避雨。不久雨勢減弱,聽到對面停放棺柩的房間內有沙沙的聲響,看到一個人從裡面探頭出來,披散著頭髮袒露著手臂,手裡拿著一個飯碗,承接屋檐下的雨水飲用;這時雷電閃爍,仔細端詳好像是個女子。他素來膽大豪放,悄悄拔出寶劍前往探察,以便看個究竟。女子看到了他,返身想要逃走,他急忙撩開女子的頭髮呵斥道:「你是人是鬼?快快說來,免得白白玷污了我的寶劍!」女子戰慄著答道:「我是人!」他問道:「在這裡幹什麼?」女子最初靦腆不肯回答,再三盤問之下,才知道她本是某生之妾。女子本來是滁州人,生下來就沒了母親,父親是個瞎子,精通算命。某生秋天在南京參加鄉試,路過滁州看到這個女子,喜歡她的美貌,託人做媒娶她為妾,父親很不情願。女子從小閱讀父親的書籍,也知道命理之學,自己推測命運,聽說某人為大家子弟,自己請求父親,願意委屈自己成為他的妾。某生為她的盛情感動,非常喜歡,於是用重金滿足她的父親,這才答應了婚事。等到帶著她回家,竟然為妻子所不容,經常受到凌辱,一年到頭不讓她陪丈夫睡覺,只把她當奴婢一樣對待。三天前,因為稍稍違背了正妻的心意,挨了一頓痛打,她的丈夫就坐在旁邊默默嘆息而無可奈何。女子多次萌生自殺的念頭,試著用銅錢占卜,得到六二爻遁卦之姤卦(姤是遇合。遁之姤是說隱退時必然要與敵對方相遇合,告誡你要把對方牢牢地掌控起來,所以爻辭說:「執之用黃牛之革,莫之勝脫。」要用黃牛皮帶把敵人牢牢地捆起來,絕不能讓他逃脫。),卦兆的占詞上說道:「堅冰雖冷,春天將生;陌路之上,遇到親屬。雞卵完蛋,頑石碎裂;忍耐時日,去舊迎新。」她詳細玩味卦兆占詞的意義,自己感覺還不到絕命的時候,姑且忍氣吞聲以等待天時。這天早上起來,侍候正妻梳妝,袖子不小心碰到了玉釵,落在地上摔斷了。正妻狂怒,稱玉釵是父母為自己饋贈的陪嫁之物,自己一輩子的吉凶禍福都要仗著它來預示徵兆;侍妾故意將它折斷,正是為了不利於己。於是揪住她的頭髮令她跪在地上,脫光她的衣服鞭打,怒氣還未消解,吼著和她約定:如果不在今天照原樣賠償玉釵,將和她誓不兩立。侍妾非常恐懼,逃走藏在停放棺柩的房子里,沒想到和武官相遇。武官勸她回家,侍妾不肯,因而詳細敘述正妻妒忌而凶暴的情狀,並且將臂膀上的創痕給武官驗視,竟然體無完膚。武官義憤填膺,願意與她結為兄妹,教給她應對的計策,令她仍舊藏在這裡。 天明,武官跨馬特意趕往某生之家,稱奉父親的命令原來探望妹妹。某生夫妻一同出來,看到武官言語態度傲慢粗暴無禮。武官發怒,拔出寶劍砍向庭前的柳樹,應聲折斷,伸出食指和中指戟一樣指著某生夫妻,憤怒地厲聲喝道:「如果有不讓我妹妹出來見我的人,他的結果就像這棵柳樹一樣!」先前,某生妻子虐待侍妾太過分了,鄰里都為侍妾感到不平,現在聞訊趕來,眾人都彙集在一起觀看,並且唆使武官千萬不要寬縱了他們夫妻倆。武官聽後更加憤怒,稱如果看不見妹妹,先要毀掉他的家,然後再向官府告發。說完,一拳已將牆壁洞穿。某生夫妻開始感到異常恐懼,央告眾人為他們求情疏通。急忙派人各處尋覓侍妾,後來在停放靈柩的處所找到了她。侍妾還在顫抖恐懼,不敢馬上回家。來人告訴他兄長來了,回去一定沒有災禍。女子裝作不知,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答道:「是真的啊!」女子大喜。等到回到家,與武官相見,彼此愕然相視,故意裝作驚喜的樣子。兩人真切地稱兄道妹,相抱痛苦失聲。眾人看到他們的情形比真兄妹還親,互相勸告慰問。某生夫妻更加感到信而不疑。急忙準備酒宴,以姻親之禮排序長幼,款待非常殷勤周到,留他住了三天,並為他的餞別準備了豐厚的饋贈財物。武官臨行前,當著眾位鄰里對某生夫妻說道:「我十五歲離開家門為國從軍,妹妹依賴瞎眼的父親,不幸為某生所迷惑,這是妹子的命運不濟,還能有什麼好抱怨的啊?昨天回家,老父告訴我情由,命令我前來省親探視,不料妹妹如此經受虐待。誰沒有骨肉?被人摧殘得像這樣,我的心怎能善罷甘休!今天請眾位鄉里與他們夫妻做個約定的見證,從此以後倘若還像以前一樣虐待我的妹妹,我一定對他們實施報復!到時不要說練武之人粗魯莽撞啊!」大家紛紛答應著,某生夫妻連忙謝罪唯恐不及,並請武官寄語丈人不要因此掛懷。自從武官離去後,果然相安無事,武官順道經過他們家,就前往投宿用餐,居然像至親一樣。轉年,正妻因為得病去世,侍妾竟然扶正成為妻子,這才醒悟卦兆占詞所說的:「堅冰雖冷,春天將生。指的就是陰極陽生,物極必反;陌路之上,遇到親屬。指的就是遇到武官,結為兄妹;正妻是石頭的意思,自己是雞卵的意思,雞卵雖然不能和石頭相碰,但是一個完蛋,一個碎裂,正妻死亡侍妾扶正,那麼新人將更換而替代舊人啊。真是一個個清晰分明,絲毫不差,這不是也很不可思議嗎!」 里乘子說:「絳幘生自然是黃衫客一流的人物(黃衫客傳說為唐代俠客,即挾持李益和霍小玉相見的豪士。因穿黃衫,故名。)。所以處置某生夫妻,不愧足智多謀而且俠義心腸,快人快事,可惜馮小青當日沒有遇到像絳幘生這樣的人啊!(馮小青,名玄,字小青。明代萬曆年間南直隸揚州(今屬江蘇)人。嫁杭州豪公子馮生妾。諱同姓,僅以字稱。工詩詞,解音律。為大婦所妒,徙居孤山別業。親戚勸其改嫁,不從,凄怨成疾,命畫師畫像自奠而卒,年十八。) 屍變
江蘇葛生,客游楚南,為觀察某公記室。公展覲入都,以期迫兼程前馳,生與廝仆督裝在後。一日,趁程較遠,投旅舍過晚,宿客已滿,再三商之主人,只求一榻地聊以棲止,主人沉思久之始首肯。導生至後一室,內故有南北兩炕,科浪反,北中設一方土床也。幾,上置燈檠,光熒熒如豆,剔而亮之,襆被南炕。時方暑月,見北炕已有一客仰卧其上,頭蒙氈笠,不辨老少。以天熱尚著氈笠,疑是病夫,姑呼而問之,不答,意其睡熟,遂置之。枯坐取管吸建煙,漸覺倦怠,將拂簟就寢,忽見北炕客坐起,瞪目直視。生諦審之,面色慘白,不類生人;試問之,寂然不語,慮是屍變,心且懼,欲遁匿床下,計殭屍身不能佝,或可倖免,奈磚炕四圍砌密,無從竄入,益復惶悚。嘗聞俗言:殭屍必借人生氣方得起,其瞪目視人,人亦瞪目視之,四目相向,陽克陰永不能動;如目少眨,則陽氣便散,彼即乘勢而起。生憶其說,遂亦瞪目對視,不敢稍瞬。良久,漸難搘持。幸南炕旁近雙扉,反手潛以煙管撥其,頓脫,急起拔關趨而出,屍亦躍起直追,緣生出戶匆遽,雙扉為衣風拽掩,屍撞觸之,遂闔,阻不得出。方生之出也迫急,失足顛踣,暈不能興;逾時始力疾起,呼廝仆召主人至,厲聲叱責。主人忸怩謝過,且言客家小康,距此不過一舍地,今午過此地,得暴疾卒,已遣人召其妻孥,會當即至。正嘩論間,妻孥果至,主人歷訴其故,見生顴青鼻腫,並損二齒,俱稽顙謝罪。急欲入室,雙扉為屍撐拄,猝莫能開。同破壁入,見屍直仆門上,十指入木如釘,牢不可拔。妻孥環哭,斧扉以停其屍。又見幾燈為屍觸翻,油潑南炕衾席,污漬狼藉,乃厚償生資,相將舁屍而去。葛生與吾友葛菊人同族,菊人歷歷言之如此。 屍變
江蘇葛生,在湖南遊歷做客,為某位觀察使掌管章表書記文檄。某公到京城朝見,因為期限緊迫日夜兼程趕赴疾馳,葛生與僕役帶著行李在後面跟隨。一天,趕路時間長了,投宿旅舍時已經很晚了,住宿的旅店已經住滿了客人,和主人再三商議,只求一榻之地勉強住宿一晚,主人沉思很久才答應了請求。引導葛生到後面一個房間,裡面原有南北兩個土炕,中間設立一個桌子,上面放著一盞油燈,燭光閃閃如豆,葛生將燭火挑亮,在南面土炕鋪上被褥,當時正當夏天暑熱,看到北炕上已經有一個客人仰卧在上面,頭上蒙著氈笠,也不知是老是少。因為天熱還戴著氈笠,懷疑是得病的人,姑且輕輕呼喚問他病情如何,對方並不答話,以為他已經熟睡,於是置之不理。枯坐著取出煙管吸著旱煙,漸漸覺得疲倦懈怠,將要拂著床席就寢,忽然看到北炕上的客人坐起身來,瞪著眼睛直直看著他。葛生仔細觀察他,只見客人面色慘白,不像是活著的人;試著問他話,沉默不語,害怕是屍體變異作怪,心裡毛骨悚然驚恐不安,想要藏在床下,估計殭屍身體不能彎曲,或者可以倖免,無奈磚炕四周砌磚嚴密,無處安身藏匿,越來越感到倉惶驚悚。曾經聽到俗話講:殭屍一定要藉助人的生氣才能行動,它瞪著眼看人,人也要瞪著眼看它,四目相向,陽氣克制陰氣才能控制它不能行動,如果眼睛微微眨動,那麼陽氣便散,殭屍立即乘勢而起。葛生想起此言,於是也瞪著眼和殭屍對視,不敢稍稍眨眼。好長時間,漸漸難以支持,幸虧南炕旁邊靠近兩扇門,於是暗暗用煙管撥開門栓,門打開後急忙起身推門而出,殭屍也躍起直追,因為葛生出門匆忙迅速,兩扇門被衣袂帶起的風勢拽起掩上,殭屍觸動門扉,於是門又關閉了。阻擋不能出去。正當葛生出門也非常急迫匆忙,失足跌倒在地,頭暈不能起立;過了很久才用力站起來,呼喊著僕役召喚主人來到,厲聲斥責他。主人扭捏著謝罪不已,並且說客家人小康,距離此地不過三十里,今天中午路過這裡,突然得暴病而死,已經派人召喚他的妻子和兒子前來,不久就會前來。正在喧嘩之間,小康的妻子和兒子果然來到,主人將葛生的遭遇告訴他們,看到葛生鼻青臉腫,並且磕掉了兩枚牙齒,於是一起磕頭謝罪。急忙想要進入房間,兩扇門被殭屍撐住,不能打開。一同打破牆壁進入屋內,看到殭屍直直撲在門上,十指抓進木頭就像釘子一樣,牢牢抓進不能拔出。妻子環繞著哭泣,只能將門板卸下用來停屍。又看到桌子燈燭被殭屍觸翻,燈油潑灑在南炕被褥枕席之上,污漬雜亂不堪,於是用重金補償葛生的損失,才一起將屍體抬走離去。
葛生與我的朋友葛菊人是同一家族,葛菊人一一詳細的為我講述了這段故事。 小蛇
黃稼田司馬言,其鄉某孝廉,禮闈下第南歸,乘一薄笨車,途中天氣暴熱,當午歇涼,車子坐白楊樹下。見一小蛇,長尺許,竟體褐灰色,昂頭向上;樹上則蟠一大蛇,身粗如碗,垂頭向下,兩頭相向。見小蛇口中呼吸,大蛇為氣所攝,漸覺癱軟,不能存身。車子嘿嘿詫異,以小反制大,心頗不平,急起,以足向小蛇頸上極力踏之,小蛇負痛,掉尾鞭其足背,車子固赤足著屨,足頓腫。小蛇既殪,大蛇屈伸久之,始蜿蜒穿樹而去。乃車子之足,不炊許時已腫過臍,痛徹心髓,尋卒。 小蛇
兵部尚書黃稼田說,他的同鄉某位孝廉,參加科考落第南歸,乘坐一輛單薄笨重的馬車,途中天氣非常炎熱,正當中午,於是停下歇涼,馬車停靠著白楊樹下面,看到一條小蛇,有一尺來長,通體褐灰色,昂著頭向上,樹上則盤踞著一條大蛇,身子有碗口粗細,垂著頭向下,兩條蛇面面相視。看到小蛇口中呼吸吐氣,大蛇被氣息所控制,漸漸覺得癱軟難支,不能在樹上存身。趕車的車夫嘖嘖感到詫異,因為細小軟弱反而制服粗壯強大,心裡為大蛇感到不平,急忙起身,用腳向小蛇的頸部用力踩踏,小蛇負痛之下,甩動它的尾巴鞭打車夫的足背,車夫本來光腳穿著麻鞋,足背頓時紅腫。小蛇既然死去,大蛇彎曲伸展了很久,才蜿蜒著穿過樹枝離去。再看車夫的腳,不過一頓飯的時間已經紅腫超過肚臍,痛徹心扉,不久就死了。 辣蟲變蛇
夏日有蟲,長寸許,竟體皆毛,刺人痛於蜂螫,吾鄉呼為辣蟲。黃稼田司馬家有園,樹木甚多。嘗夏晚納涼,見一辣蟲棲桐樹榦上,以草撥之不動,遂置之。越日,又一蟲來銜其尾,凡七日,陸續相接,共七蟲,長不及尺。司馬留心以察其異。日見蠕蠕微動,漸自膠續,不十日,竟共化成一蛇,蜿蜒而去。以數蟲化一蟲,奇哉!噫!七日七蟲,次第如有約而至,是果誰使之哉? 辣蟲變蛇
夏天有蟲子,不過一寸來長,通體都是毛,如果刺傷人比蜜蜂蟄咬還痛,我們鄉里稱呼它為辣蟲。兵部尚書黃稼田家裡有座花園,樹木很多。曾經在夏天的夜晚乘涼,看到一條辣蟲棲息在梧桐樹榦上,用乾草撥它也不移動,於是置之不理了。轉天,又來了一條辣蟲用嘴咬著它的尾巴,過了七天,陸續相接,一共來了七條辣蟲,還不到一尺長短。黃稼田留心觀察它的變化。每天看到辣蟲微微蠕動著,漸漸自己將軀體膠結連續,不到十天,竟然一起化成一條蛇,蜿蜒著爬走了。以七條辣蟲化為一條蛇,真奇怪啊!哎!七天七條辣蟲,一條接一條好像有約定似的來到,這到底是誰指使它們的啊?
灤州儒學蛇
灤州儒學,有輿夫見大成殿外樹下一小蛇,長七八寸,粗裁如箸,竟體紅光耀目,詫為罕見。以其小也易之,戲搦其尾,將攜以示人;乃手甫近尾,蛇昂頭直立,身暴長,尾略一擺,已將輿夫顛踣倒地,暈不能行。間壁一門子,聞聲伏窗窺之,見一大赤蛇,其長不知幾許,蜿蜒入大成殿內去,其身粗巨,塞門幾滿,逾時始竟。門子駭異,急入殿尋之,杳然無跡,見輿夫卧地呻吟,扶歸,臀股青腫不良於行。彼此言蛇之異,猜為神物,命輿夫禳禱之,尋瘥。 灤州儒學蛇
灤州的儒家學院里,有車夫看見大成寶殿外面樹下有一條小蛇,長約七八寸,粗細像一根筷子,通體紅光閃爍耀眼,非常驚異認為極其罕見。以為小蛇的身體細小捕捉也很容易,玩笑著想要持著它的尾巴,用來攜帶著給人看;他的手剛剛接近蛇的尾巴,小蛇昂著頭直立,身子突然增大,尾巴略微擺動,已經將車夫甩到地上跌倒,頭暈不能行動。隔壁有一個看門人,聽到聲音伏在窗上窺視,看到一條大赤練蛇,不知它的長度究竟有多少,只見它蜿蜒著爬進了大成寶殿里,它的身體粗壯巨大,將殿門塞得滿滿的,爬了很久才全部進去。看門人驚恐詫異,急忙進到大殿內查尋巨蛇,可是根本看不到半點蹤跡,只見車夫卧在地上呻吟著,扶他回去,屁股大腿青腫根本不能行走。彼此述說著蛇的怪異。猜測是神異之物,看門人命車夫對它祈禱以消除災殃,不久他的身體就痊癒了。 溧陽史仲皋言三事
鄉里有某生者,素好習武,凡擊刺超距(跳躍。古代練習武功的一種活動。《管子·輕重丁》:「男女當壯,扶輦推輿,相睹樹下,戲笑超距,終日不歸。」《史記·白起王翦列傳》:「王翦使人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明張縉彥《袁石愚餉邊》:「即看超距憑勝飽,更識憂泯念雨暘。」《東周列國志》第一百零八回:「將吏感恩,願為效力,屢屢請戰,輒以醇酒灌之。如此數月,士卒日間無事,惟投石、超距為戲。」),無所不能,嘗授徒鄉里。暑月,輒逾牆出,盜瓜解熱。一夜摘瓜回,忽見一人,匡躟尾其後,審其步趨與人異,意是殭屍,急遷道斜行以避之。乃彼亦躡跡,相從迫逐,不少寬縱。生大恐,踉蹌疾奔三四里許,甫至己塾,急飛步躍登牆上;屍亦三踴三躍,所不及牆者盈咫。牆上故覆以瓦,後一躍用力較猛,落地時頦掛仰瓦上,虛懸空中,竟不能動。生俯首諦視,且駴且笑,知其不能為患,掌摑其面者再而去。翌晨,趨往觀之,一無所有,牆下但餘黑水一窪,其臭刺鼻,不可嚮邇。某生讀書寺中,間壁有空舍,中停枯柩,歷年既久,嘗出為祟。生素豪於膽,夜伏窗隙窺之,漏二下,果聞舍內窸窣作響,一老者衣冠自內出,蹀躞向外而去。生燭其舍,見棺蓋已開,遂為合之,料其不能再入;又恐與己作難,乃返室猱升樑上,伏而察之。少選,老者歸舍,果以棺合不能再入,跡至生室,意甚憤怒。遍室搜尋,見生伏樑上,瞪而仰視,目光綠若貓睛,三踴三躍,愈躍愈高,去梁幾不盈尺。生大恐,袖攜《易經》,急俯以擲其首,老者仆地,頓僵。天明人來,生始敢下,歷述其異,共視其屍,已幻為棺蓋,焚之,臭聞數里。自是毀柩埽舍,怪異遂絕。某處有厝柩(在安徽部分地區(一般是安慶桐城一代),有一種與其他地區截然不同的喪葬風俗---厝(cuo)柩。厝柩,又叫蠶殛,農村方言蠶(cuo)基。一種將死者棺木放置在地面的寄柩所。棺木用好木材。這種寄柩所兩頭是水泥磚砌起來的牆,上面用石棉瓦蓋著,棺木橫置於其中,古時棺木的兩邊暴露在外(用木材和稻草蓋成)。條件好的四面都用磚砌成,恰似小屋一間;這種寄柩所只是棺木臨時寄存的地方,待寄存滿三年以後還是要正式的入土下葬,不同於其他地區在人去世時就入土下葬的風俗。),白日嘗出為怪,一鄉患之。有木工某甲,笑謂眾曰:「諸君如醵金作筵飲我,當為除怪。」眾果如言,作筵招甲。飲畢,問:「何時除怪?」甲躊躇久之,乃曰:「必俟天氣晴爽、日方中時乃可,然須諸君往佐之。」眾諾,訂約而去。至日,甲來邀眾同往。袖出尺周量棺蓋,取墨繩彈於蓋之當中者三,三彈而棺中皆霄霄有聲,意似痛楚,初聲較厲,後以次遞殺;又取斧微削棺之四隅,謂眾曰:「怪已除矣!」自是果絕。眾大喜,乃厚酬甲。 里乘子曰:仲皋又言圬工之刀、石工之錐、木工之斧、尺、繩、墨各物,均極寶貴,皆能鎮壓怪異。凡房舍之梁、柱、楹、桷,楶、等類,及諸木器無故自爆作聲,皆墨繩刨刮未凈,其精靈日久自鳴也。然耶否耶? 溧陽史仲皋言三事
同鄉有個某生,平素喜好習武,大凡擊刺跳躍,無所不能,曾經在鄉里教授徒弟。暑天,就越過圍牆出去,偷盜西瓜解暑。一天晚上摘下西瓜回來,忽然看到一人,曲身疾行尾隨在他後面,審察他的步伐前進與人不同,心裡覺得它是殭屍,急忙改道斜著行走用來躲避它的追蹤。可是殭屍也循著他的蹤跡,跟著他急迫地追逐,並不減低速度讓他喘息。某生非常恐懼,踉蹌著疾奔三四里路,剛到自己的學塾,急忙飛身躍起登上牆壁,殭屍也三次跳起想要上牆,只是還距離牆上有幾尺之遠。牆上原來覆蓋著瓦片,最後一躍用力較猛,落地時仰著下巴掛在了瓦片之上,虛懸在空中,竟然不能移動。某生低頭仔細察看,既害怕又好笑,知道它不能傷害自己,用手掌再三扇打殭屍的臉然後離去。轉天早晨,前往觀看殭屍的情形,一無所有,牆下只剩下一窪黑水,臭氣刺鼻,不能靠近。 某生讀書在寺廟之中,隔壁有空閑的房間,其中存放著枯朽的棺材,經歷的年代久遠,曾經出來作祟。某生素來膽大豪放,夜裡伏在窗戶間隙窺視它,二更天時分,果然聽到房間內沙沙作響,一個老者穿著衣服戴著頭冠從裡面出來,小步向外走去。某生點亮房間的燈燭,看見棺材蓋已經打開,於是將蓋合上,料到殭屍不能不能再進棺材,又擔心它和自己為難,於是返回自己的房間攀爬到房梁之上,伏起身來觀察動靜。不一會兒,老者返回房間,果然因為棺材蓋合上不能進入,循著蹤跡來到某生的房間,看它的樣子非常憤怒。在房間內四處搜尋,看到某生伏在房梁之上,瞪眼仰視著他,目光像貓眼一樣是綠色的,三次縱躍,一次比一次高,距離房梁幾乎不到一尺遠。某生非常恐懼,袖子里攜帶著《易經》,急忙俯身拿書向殭屍的臉投擲下去,老者撲倒在地,頓時僵固不動了。天明人來,某生才敢從房樑上下來。一一講述自己的奇異遭遇。一起觀看地上的屍體,已經幻化成棺材蓋,用火焚燒,臭氣在數里之外都能聞到。之後將棺材銷毀,清掃房間,怪異的現象從此絕跡。
某處有暫時存放的靈柩,白天曾經出來作怪,一鄉人感到憂慮。有個木工某甲,笑著對眾人說道:「大家如果能湊錢設下酒宴讓我享受,我一定為你們除害。」眾人果然像他說的那樣,設宴招待某甲。喝完酒,大家問道:「什麼時候除怪啊?」某甲猶豫了很久,才說道:「一定等到天氣晴朗清爽、太陽正中時分才可以,但是需要大家前往相助才行。」眾人答應了,訂下盟約而去。到了那天,某甲前來邀請大家一同前往,從袖子里取出尺子對著棺材蓋四周來回測量,又取出墨繩在棺材蓋正中彈拉三下,三次彈拉而棺材裡都有噓噓鬼叫的聲音,看樣子非常痛楚,開始聲音還很猛烈,後來越來越減弱,某甲又取出斧子劈削棺材的四角,對大家說道:「怪物已經除掉了!」從此果然沒有怪異的現象。眾人大喜,於是重金酬報某甲。
里乘子說:「史仲皋又說瓦工的瓦刀、石工的錐刀、木工的斧子、尺子、繩子、石墨等等物品,都很寶貴,能夠鎮壓怪異。大凡房舍的房梁、柱子、門楹、方椽、柱頭斗拱、樑上的短柱等等以及各種木質器械無故自己爆響出聲,都是墨繩刨颳得沒有徹底乾淨,它的精靈日久自己發出聲響罷了。是這樣呢?或者不是這樣呢?」 樵夫某甲
蘇州樵夫某甲,娶妻某氏,伉儷甚敦,惟日相對憂貧。甲嘗忍飢以媚其妻。一日,賣柴畢,腹飢,入市食錁,吝錢,僅食三顆。旁座一人嘆其太少,力勸加餐,願為納資,甲以素不識面,辭之。其人再三固讓,乃各食十餘顆。其人納資訖,問甲所業,憐之曰:「君業良苦,何不貿易?」甲以無資對。曰:「是不難,但從我去,願以相助。」偕行四五里,出齊門,至一處,有瓷壇三,皆土封其口。其人指曰:「此中皆藏鏹,任君取攜,不靳也。」命俱去其封,視之果朱提(山名。在今雲南省昭通縣境。盛產白銀,世稱朱提銀。亦用作銀的代稱。《漢書·地理志上》:「朱提,山出銀。」《警世通言·桂員外途窮懺悔》:「誼高矜厄且憐貧,三百朱提賤似塵。」清·趙翼《故公相贈郡王傅文忠公》詩:「朱提贈十流,豐貂輝冠纓。」清·蒲松齡《聊齋志異·宮夢弼》:「女一日入閒舍中……暗陬有物堆積,蹴之迕足,拾視皆朱提。」)充牣。因趣甲自取。甲廉,只取兩鋌。曰:「何不多取?」固請益之。甲又取二鋌,其人乃自取十餘鋌付甲,使以衣盛之,約計不下千金,喜出望外,稱謝而歸,傾置床上。妻方在灶下作晚炊,甲趨拊其背曰:「卿勿復爾,當作富家媼,享用有日矣,何必作苦!」妻嗤之曰:「君顛也耶?未睡何得作夢語?」甲笑曰:「來來!」遂拉妻袂同至房中,指床上謂之曰:「卿視此累累者,猶不足為富家媼耶?」妻視之,但見紙灰一堆而已,駭問:「此物何來?」甲茫然若失,具告其事,知為鬼所揶揄。翌辰,往尋三壇,亦為烏有。自是,夫妻安命食苦,不再憂貧。久之,日漸自給,今則居然小康矣。 里乘子曰:一經鬼物揶揄,即安命食苦,不再憂貧,如此夫婦,可謂賢矣!居然小康,不亦宜乎? 樵夫某甲
蘇州有個砍柴的樵夫某甲,娶妻某氏,感情非常深厚,只是每天相對嗟嘆窮困,某甲曾經自己忍飢挨餓以取悅妻子。一天,賣柴回家,飢餓難忍,到市場買餜子充饑,可是吝惜金錢,僅僅吃了三根餜子。旁邊坐著的一位客人感嘆他吃得太少,極力勸他多吃一些,並願意為他付錢買賬,某甲因為和他素不相識,故而稱謝推辭。那個人再三堅持,於是兩人各吃了十餘根餜子。那人付賬完畢,問某甲從事什麼職業,憐惜地說道:「你的職業太辛苦了,何不去做買賣?」某甲以自己沒有本錢為答詞。那人說道:「這個不難,只要和我走,願意相助本錢。」某甲和他行了四五里路,出了齊門,到了一處,有三個瓷壇,都用土封住壇口。那人指著罈子說道:「這裡面都藏著白銀,任你所取攜,並不吝惜。」命他將壇口的封土揭去,看裡面果然都是擺得滿滿的朱提銀子。因而風趣地讓他自己撿取。某甲為人並不貪心,只取了兩錠銀子。那人說道:「為何不多取一些?」堅持著請某甲多取。某甲又取出兩錠銀子,那人又從裡面取出十餘錠銀子交給某甲,讓他用衣服包起來,粗略估算不下千兩銀子,喜出望外,對他稱謝而歸,將衣服離得銀子倒出來放在床上。妻子正在爐灶下做晚飯,某甲走過去撫著妻子的後背說道:「你以後別這樣受苦了,應當學做富家太太,享受的日子就要來到,何必作苦力!」妻子譏笑他道:「你不是精神錯亂了吧!還沒睡覺怎麼就說夢話啊?」某甲笑道:「來來!」於是拉著妻子的衣服一同來到房裡,指著床上對她說道:「你看這些堆積的金錢,還不足以成為富家太太嗎?」妻子看去,只見到一對紙灰而已。驚懼著說道:「這些東西是從哪來的?」某甲茫然弱失,將自己今天所遇詳細告訴了妻子,知道被鬼嘲弄了。轉天早晨,去尋找三個瓷壇,也一無所有了。從此,夫妻倆安於命運甘心吃苦,不再憂慮貧窮。日子長了,漸漸可以自給自足,現在則居然成了小康之家。 里乘子說:「一經鬼魂的嘲弄,立即能夠安於命運甘心吃苦,不再憂慮貧窮,如此夫妻,可以說是有德行的人了。居然達到小康水平,不也是很適宜嗎?」 平鄉縣老儒
直隸平鄉縣老儒某,年逾五十,授徒村塾。一夜,月白風清,挑燈獨坐,忽有二女款關入室,韶齡媚姿,世所罕有。某目炫心搖,詰所自來。二女掩口笑曰:「我姊妹皆仙人也,與君有夙緣,願侍枕席。」某狂喜,不暇研究,遂與綢繆,情好綦篤。自是,每日諸徒散後,二女即至,風雨無間。如是年餘,某神情日漸惝怳。家人察其有異,叩之,秘不肯言。某有二子,皆邑諸生,夜伏窗潛窺之,一無所睹,但聞某喃喃囈語,音殊模糊,一字不辨。家人憂之,禳禱無效。忽一夜,二女謂某曰:「妾等侍君年餘,情好無猜,不可不使君知我家裡。君肯從我游,當使君一睹天界。」某忻然諾之。二女遂左右挾某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終夜跋涉,不少停趾,道路修阻,不知幾何由旬。未幾,天漸達曙,入一大山,樹木森茂,中有蘭若。某聞晨鐘,心頓清爽。一老僧策杖而來,二女見之,卻不敢前。僧問某將何往,某心佝愗,噤不能答。僧以袖拂其面,喝聲曰,「疾!如律令勅。」如雷震耳,某豁然如夢初醒,回視二女,已不知何往矣。知二女為妖,以僧非常人,膜拜求救。僧謂:「二女皆天狐,與君固有夙緣,此來亦無禍君意。脫不遇老僧,恐還鄉無望耳。」某益駭懼,力求拯救。僧乃戟指於某胸背,勅勒書符,訖,送某出山,指示歸路。又袖出碎鏹若干,聊作資斧,且謂:「此地為永平世界,距君家已千餘里。途中但凝神守志,勿涉邪想,妖自不敢近。歸家,日晨起凈口,端坐誦《易經》一通,當永保無患矣。謹識勿忘,慎之!慎之!」某再拜受教歸。如僧言,二女果不再至。同治癸亥,予北征過平鄉,某尚無恙,年已七十矣。人有問其事者,自言不諱。惜某憒憒,當日未曾詳詰僧為何名,所至之地為何山、何寺耳!
平鄉縣老儒
河北平鄉縣某個老儒,年過五十,在村子私塾教授學徒。一晚,月白風清,燈下獨坐,忽然有兩個女孩敲門入室,美好的年華,嫵媚的姿態,真是世間罕有。老儒目馳心眩,問她們從哪裡來。兩個女孩掩口笑道:「我姊妹倆都是仙人啊,與你前世有緣,願意陪你共寢。」老儒欣喜若狂,也沒來得及細細審查琢磨,於是和她倆如膠似漆,感情非常深厚。從此,每天眾位徒弟放學解散之後,兩個女孩立即來到,風雨無阻。這樣過了一年多,老儒的精神表情日漸恍惚萎靡。家人察覺他有異常,詢問他,懷揣著秘密不肯說出來。老儒有兩個兒子,都是鄉里的秀才,夜裡伏在窗下暗中窺察父親,什麼也沒有看見,只聽到他喃喃自語,說著夢話,語音非常模糊,一個字也聽不清。家人非常憂慮,祭神祈禱以消災祈福也沒有效果。 忽然一天夜裡,兩個女孩對老儒說道:「我們倆侍奉你一年多了,感情深摯並無猜忌,不能不讓你知道我的家裡。你肯和我們一起出遊,一定讓你看一看天界的盛況。」老儒欣然答應。兩個女孩於是一左一右用手挾持著老儒行走,登山涉水如履平地,連夜跋涉,並不停下休息,路途遙遠而阻隔,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不久,天色漸漸放亮,進入一座大山之中,樹木參天茂盛,其中有座寺廟,老儒聽到晨鐘敲響,心裡頓時覺得清爽。一個老僧拄著杖出來,兩個女孩看到他,卻不敢向前。老僧問老儒將去哪裡,老儒心思蒙昧,閉口不能答話。老僧用袖子輕拂老儒的面頰,喝聲道:「快,聽到我的命令速速整治!」聲音如雷貫耳,老儒豁然開朗如夢初醒,回頭看兩個女孩,已經不知哪裡去了。知道她們是妖孽,因為老僧不是一般人,於是對他膜拜求救。老僧對他說道:「兩個女孩都是天狐,和你前世有緣,到這裡來也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但如果不遇到我,恐怕再也不能返回家鄉了啊。」老儒驚懼,極力求他拯救。老僧於是伸出食指和中指像戟一樣指著老儒的前胸後背,作令反向行筆書寫符咒,完畢,松老儒出山,指示道路。又從袖子里取出幾塊碎銀子交給他當做回家的盤纏,並且說道:「這裡是永平的地界,距離你家已經有一千餘里。途中只要聚精會神、堅守志向,頭腦中不要再牽涉淫邪的想法,妖物自然不敢靠近。」回到家,每天早起漱口,端坐誦讀《易經》一遍。一定永保再無禍患了。請千萬牢記於心不要遺忘。謹慎啊!小心啊!某甲再三拜謝受教而歸。就像老僧所教授的那樣去做,二女果然沒有再來。 同治癸亥年,我北歸經過平鄉,某甲還好好活著,年紀已經七十了。每逢有人問到他的這段經歷,他自己詳細敘述並不隱諱。可惜老儒當日糊塗昏庸;未曾詳細詢問老僧的名姓,所到之處是什麼山、什麼寺廟啊! 超勇公軼事
超勇公,索倫人,即伊徹滿洲(滿洲又有佛(舊)滿洲和伊徹(新)滿洲之別。佛滿洲是指開國初歸附入旗者。伊徹滿洲大致是指康熙年間入旗的原在寧古塔、三姓一帶的赫哲人和琿春以東沿海地方的庫雅喇人。伊徹滿洲來源地域廣泛,覆蓋了烏蘇里江和黑龍江流域及毗鄰地區,人口眾多。當時的「滿洲」與現代的「滿族」並非是完全等同的概念,滿洲族這一名稱一直沿用到辛亥革命後,才改為滿族。)也,少以軍功累晉公爵。聞公出征時,沿途供億,必遣心腹偏將某甲前驅預備,公平日嗜好惟某甲能知之。凡啟節,每到驛館,下馬即顧某甲問:「所需各物俱備不?」某甲鞠躬對曰:「諾。」公色然喜曰:「好孩子,狠會辦事。」甫入門,某甲手捧髹漆紅盒一,屈膝以獻。去其蓋,內盛徑寸大蜘蛛百枚,蝍蛆、蠑螈、蠆蠍等物稱是。公一一去其鉗爪,生啖畢,某甲侍公登堂梁,左右懸兩巨蛇,粗如盞,長丈有奇,公睨而嬉笑,拔金錯刀,寸斷大嚼,如咬甘蔗,食訖,某甲屈單膝告退。公獨入後室,內有蠢胖村婦八人,年皆二十以來,裸體以待,公一一遞接已,乃呼從者具湯沐、進冠服,出見客。客退,又呼某甲來,贊之曰:「好孩子,狠會辦事。」凡沿途供億,必如此方愜公意,不則竟日忽忽不樂,戲下部曲,訶責鞭箠,無所不至矣。又聞公過戈壁瀚海等地,常數百里無人煙,村婦難致,則以肥壯水牛代之,故出征必多帶水牛聽用。按日輪交四牛,牛輒不能與公敵,公恨其不能勝任,則手刃剮而生饗之。觀公所為,可謂天人,彼樊舞陽之生食豚肩,常開平之與虎豹交,以公較之,皆不足為奇矣! 里乘子曰:相傳公能伏地聽百里外馬駝聲。且知敵軍有無多寡。人皆謂公天授,不知北魏時斛律金行軍,用匈奴法,望塵知馬步多少;嗅地知軍遠近,公既久於戎行,閱歷較多,不難留心師其遺意耳。又聞公英姿蓋世,氣懾三軍,而平生最憚阿文成一人。當從阿文成出師時,每召計議軍務,公輒兢栗異常,汗多透甲。故阿所運籌,一以命公,無或違誤。阿公所在克奏膚功,皆公之力居多雲。 超勇公軼事
超勇公,內蒙古科爾沁人,就是所謂的新滿洲。年少時憑藉軍功屢次晉封公爵。聽說超勇公出征的時候,沿途供給,一定派遣心腹偏將某甲前導預備,超勇公平日嗜好只有某甲才能知道。凡是使臣出行,每到驛館迎接,下馬立即向某甲問道:「所需的各種物品齊備不齊備?」某甲鞠躬答道:「很齊備!」超勇公臉色喜悅地說道:「好孩子,很會辦事!」剛入門,某甲手裡捧著一個黑紅漆色的木盒,屈膝雙手獻上。打開盒蓋,裡面盛放徑長一寸大小的蜘蛛百隻,蜈蚣、蠑螈、蠍子等物比比皆是。超勇公一一將毒蟲的爪螯撕下,生生放在口中咀嚼吞下。吃完後,某甲侍候超勇公登上大堂的房梁,左右各懸著兩條巨蛇,粗如茶盞,有一丈多長,超勇公斜著眼睛嬉笑著,拔出金錯刀,一寸寸割斷大嚼,就像咬甘蔗一樣,吃完,某甲屈著單膝告退。超勇公獨自進入後室,裡面有蠢胖的村婦八人,年紀都在二十上下,裸體等候侍寢,超勇公一一和她們交媾完畢,於是呼喚侍從們準備洗澡用具,沐浴完畢,戴上頭冠,穿上官服,出來見客。客人告退,又呼喚某甲前來,誇讚他道:「好孩子,很會辦事。」凡是沿途供給,一定要如此才能讓他滿意,如果違背整天悶悶不樂,戲弄部下家兵,責罵鞭打,凡能做的都做到了。 又聽說超勇公經過戈壁沙漠等地,常常數百里沒有人煙,村婦難以尋到,就用肥壯水牛替代村婦,故而出征一定多帶水牛聽候使用。依照日子每天輪流和四頭水牛交媾,水牛常常不是他的對手,超勇公恨它們不能滿足自己的性慾,就用刀活剮水牛生吃牛肉。觀察超勇公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天人,那樊噲的生吃豬腿,常遇春的與虎豹交媾,和超勇公比較起來,簡直都是不足為奇的啊! 里乘子說:「相傳超勇公能夠伏在地上聽到百里外馬匹、駱駝的蹄聲,而且知道敵人的人數有多少。人們都稱超勇公是天授奇技,卻不知北魏時斛律金行軍,用的是匈奴的方法,眼望塵埃可知人馬多少,嗅聞地面可知敵軍遠近,超勇公既然久慣於戎馬生涯,閱歷較多,不難留心學習先輩的遺法吧。又聽說超勇公英姿蓋世,氣懾三軍,而生平最忌憚阿桂一人。當日跟從阿桂出師時,每次阿桂召見他商議軍務,超勇公就戰戰兢兢,恐懼異常,汗流浹背,濕透衣甲。故而阿桂所指定的計劃戰略,一旦命令傳達給超勇公,絕沒有絲毫的違背貽誤。阿桂所在軍功顯赫,向朝廷奏凱,大多都是依靠超勇公的出力啊。」 海州四怪
海州四怪,一鱧,一蜘蛛,一蜈蚣,一螞蟻也。鱧長丈有半,竟體鱗甲燦然,本草所謂穿山甲者是也。蜈蚣亦長丈許,有翅能飛,嘗天晴風靜,飛戾半空,夭矯自如,人多誤為紙鳶。螞蟻大若栲栳,臀堅似鐵,五兵不能入。四者之中蜘蛛尤為靈異,其大如箕,絲粗如小兒臂,好與龍斗,吐絲縛龍,膠不可解,必火龍來焚其絲乃已。濱海人常于山野拾得斷絲,尺許之絲,兩健兒持兩端極力扯之,長可盈丈,利刃不能斷,人恆寶之。四怪常幻人形,出遊市廛,不為人禍。蜘蛛出時尤多,每出則化形老者,白髯垂胸,道氣盎然,最喜與小兒戲。出時,小兒多依其前後左右,老者出錢市梨棗餅餌之屬分啖群兒,人多識之,呼為朱道人;遇久早,為人求雨輒應,地方頗受其福。顧四物同出,雷恆欲擊之,往往片刻間雨雹驟至,雷電交作,四物即遁,則鱧居前,以頭鑽山,山洞如腐,鱧即入洞,蜘蛛啣尾繼進,蜈蚣又次之,螞蟻殿後,以臀堵洞口。豐隆左執錐,右秉鉞,目灼灼觀望,竟不能施其一擊之威;徘徊刻許,天晴雨霽,四物亦不知何往矣。人以螞蟻臀肉之堅,皆稱為「鐵屁股螞蟻」雲。 海州四怪
海州有四個怪物,一個是鱧魚;一個是蜘蛛;一個是蜈蚣、一個是螞蟻。鱧魚長有一丈半,通體鱗甲閃閃發光,這就是本草綱目上所稱的穿山甲了。蜈蚣也是一丈多長,有翅膀能飛,曾經在晴天無風的時候,飛翔在半空,捲曲自如,人們大多誤認為是風箏。螞蟻大如笆斗,臀部堅硬似鐵,各種兵器都不能擊破。這四種怪物之中蜘蛛尤為靈異,它有簸箕大小,吐出來的蛛絲像小孩的胳膊,喜好與龍打鬥,用吐出的絲將龍纏住,膠粘在一起不能解開。一定要火龍來焚燒蛛絲才能化解。海邊的人經常在山野拾到碎斷的蛛絲,一尺來長的蛛絲,兩個壯漢各持兩端極力撕扯,長度可以拉伸接近一丈,利刃不能砍斷,人們把它當成寶物珍藏。 四個怪物常常幻化成人的形狀,出遊市井之中,但是從不禍害人。蜘蛛出來的時候尤其多,每次出行就幻化成老者的模樣,白須垂胸,道家之氣洋溢在臉上,最喜歡和小孩做遊戲。出行的時候,小孩大多依附在他的前後左右,老者取出錢來購買梨子、棗子、燒餅、糕點一類的食物分給小孩們吃,人們大多都認識他,稱他為朱道人;遇到連年大旱,為人求雨就很靈驗,地方百姓都受到他的福祉。遇到四個怪物同時出現,天雷常常想要擊打它們,往往片刻之間雷雨冰雹突然降臨,這時,雷電交加,四個怪物立即逃遁,往往鱧魚跑在前面,用頭鑽山,山石就像豆腐一樣洞穿,鱧魚立即進入山洞,蜘蛛咬著它的尾巴跟在後面,接下來是蜈蚣,螞蟻殿後,用臀部堵住洞口。雲神豐隆左手拿著鐵錐,右手拿著斧鉞,雙眼發光觀察瞭望,竟然不能施展他一擊的威力;徘徊良久,天晴雨收,四個怪物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人們因為螞蟻臀部的皮肉堅硬,都稱它為「鐵屁股螞蟻」。 鄭甲
鄭甲者,汴梁人,固綠林之魁也。中年改行,至老,鄉黨稱善人。與人接,謙和惟謹,見者不知其能武也。去發一撮,圓如錢,光如鏡,似僧之受戒火者。叩之,自言少時兩臂能開二百石弓,取十磚累疊之,剖以掌,畫然中開,利如刀劈;日可行六百里,捷過奔馬;尤工彈術,百步外擊物,百不失一。壯時馳騁齊魯燕趙之郊,短衣匹馬,藉探丸漁獵過客,往無不利,自以為無敵於天下矣。一日,有解餉官輦銀百萬如京師,車馱甚盛,末一少年為後殿,年約二十以來,美皙溫存,弱如處女,展綉褥趺坐車唇;衣服華燦,首戴角巾,上綴貓睛寶石,大於龍眼核,精光上燭,與太陽相激射,洵希世珍也。以其為紈公子附從入都,殊不介意。惟心涎重資,計必有好建兒護衛,不敢孟浪從事。爰勼同道中之好身手者四十餘人,沿途尾之,蹈隙而動。顧車馱過重,日行不過八十里,他日以遇雨失程,不及投店,道旁有蘭若,遂棲止焉。予與眾竊喜,曰,「此天授機會,不可失也。」於是伏莽以待。時新晴,濕雲歸山,少選,皎月東上,朗若白晝。漏二下,行蹤已絕,萬籟俱靜,僉日:「可矣。」各褫外衣,著短褐,身藏利器,約次第逾牆入,拊掌吹唇為號,量技分遣,入者半,留者半。計議已定,同道中二十餘人鼓勇爭先,一躍入牆,疾如飛鳥,墮地無聲。予同二十餘人屏息牆陰,靜聽好音,準備運物。乃待至一時之久,牆內寂然。互相猜疑,吉凶莫決。又遣五人登牆探察消息,五人登牆不敢遽下,遙見少年秉燭檐梧,南向危坐,似知有人上牆,袖出白光一道,閃如電發。五人知是劍術,大駭,急厲聲呼曰:「敗,敗矣!去去,勿緩!」吾儕聞之,急返身賓士,牆頭白光旋出,冷氣逼人,猝難迴避,各謀奔命。予見路旁有土圊,急投其中,穢深滅頂,僅露顖門,已為所髡,痛徹心髓。亡何,白光漸縮斂入牆。二十餘人已各身首異處,無一獲免者。是役也,予幸為穢物所厭,得占碩果,不然,亦與四十餘人把臂為伍,白骨早朽矣。予既出圊,覺頂上血流涔涔,驟不可止,爰匍匐往叢莽中脫出穢服,別取他衣著之;又抽佩刀割襟以裹其創。自是嘿慶再生,不敢再為馮婦。今七十矣,每手摩劍瘢,猶覺電光在頂,為之齒擊不置也。 鄭甲
鄭甲,河南汴梁人,原來是綠林中的魁首,中年改行,到老,鄉里的人都稱他為善人。和人交往,謙和恭謹,看到他的人並不知道他會武藝。頭頂囟門割去頭髮一撮,圓如銅錢,光亮如鏡,就像僧人受戒所燒的戒疤。詢問他,自己說少年時兩臂能開二百石的強弓,取來十塊磚頭重疊碼放,用手掌劈砍,從中間裂開就像畫的那樣整齊,手掌鋒利猶如刀劈;每天可行六百里,迅捷超過奔馬,尤其擅長彈弓之術,百步以外擊打目標,百發百中。壯年時馳騁山東河北的郊野,身穿短衣,一人騎馬,憑藉手中的彈丸劫掠過往旅客,每次都很順利,自以為無敵於天下了。一天,有押解餉銀的官兵用車押運著百萬兩的銀子到京師,馬車載著貨物規模盛大,最末一個少年押後,年紀在二十歲上下,秀美白皙溫文爾雅,柔弱如處女,鋪展綉褥雙腿趺坐在馬車前面;身上衣服華美燦爛,頭上戴著角巾,上面鑲綴著貓睛寶石,比龍眼核還大,寶石精光閃閃,向上閃耀,和太陽相互激射輝映,實在是稀世珍寶。鄭甲以為他是紈絝子弟跟隨赴京,很不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心裡垂涎重資,盤算一定有身手不錯的壯漢護衛,不敢莽撞下手。於是聚集了綠林同道中身手不錯的盜賊四十多人,沿途尾隨,準備找機會行動。看到車仗貨物沉重,每天行走不過八十里,那一天因為下雨錯過了行程,開不及投宿旅店,道旁有寺廟,於是在其中棲身歇息。他和眾人竊喜,說道:「這真是老天給我們的機會,不能錯過啊!」於是伏在草莽中靜靜等待時機。當時天剛放晴,陰雲消散,不一會兒,皎潔的明月升上東山,天空明朗如同白晝。二更天時分,行蹤絕滅,萬籟俱寂,都說:「可以了!」各人脫去外衣,只穿著粗布短衣,身上藏著利器,一個個越牆而入,拍掌吹哨為信號,按照武功強弱分配調遣,一半進入寺內,一半留在外面接應。計議已定,同道中二十餘人奮勇爭先,一躍入牆,迅疾如飛鳥,落地無聲。鄭甲和同道二十餘人屏息在牆角陰暗之處,靜聽佳音,準備運送貨物。可是等待了一個時辰,牆內一片寂靜。彼此猜疑不定,不知吉凶如何。又派遣五人登牆探察消息,五人在牆上不敢倉促下去,遠遠看到少年手持蠟燭,在檐下廊柱向著南面正襟危坐,似乎知道有人上牆,袖口之中出白光一道,迅疾如同閃電。五人知道是劍術,大驚失色,急忙高聲呼道:「失敗,失敗了!快逃,快逃,不要遲緩!」鄭甲和同伴聽到,急忙返身賓士,牆頭白光立即射出,冷氣逼人,出乎意料難以迴避,各自設法奔走逃亡。鄭甲看到路旁有土廁,急忙投身其中,糞便很深,淹沒到了頭頂,僅僅露出囟門,已經被劍氣剃去頭髮,痛徹心扉。不久,白光漸漸收斂入牆。二十餘人已經個個身首異處,無一倖免。這一次戰鬥,鄭甲幸虧為糞便所救,少年估計厭惡污穢,所以才饒過了他的性命,不然,也早和那四十餘人挽著手臂作伴,成為一堆枯朽的白骨了!鄭甲既然逃出了土廁,覺得頭頂血流不止,於是匍匐著爬進草叢脫下污穢的衣服,另外找乾淨的衣服換上;又抽出佩刀割下衣襟裹住頭頂傷口。心裡暗自慶幸再生之幸,再也不敢做強盜了。今年七十歲了,每當用手撫摸劍瘡,還覺得電光在頭頂閃爍,兀自牙齒打顫心有餘悸。 千金亭
吾鄉方恪敏公,微時,屢試不第,行年五十,猶以筆耕為業。有精風鑒者,謂公大運將至,不十年可位至封圻。公問:「何之而可?」其人曰:「公利西北,不利東南,當以入都為可。」公固善書,素欲赴部謀為議敘,聞言,遂決意北上。襆被徒行,至保定界,資斧已絕,路旁有茅店,聊坐少憩,老嫗提壺茶置公前,渴,不敢飲;案堆角黍累累,公正苦飢,涎視不語。老嫗覘公意,笑問曰:「客欲食耶?」公笑曰:「然,奈無資何!」嫗笑曰:「此細事耳,無資何害?」遂命子婦取角黍一盤,勸公飽啖,公亦不辭。啖畢,索紙筆書券付老嫗藏之,謂:「他日過此必酬汝資,此券慎無失也。」乃未及十年,公果為直隸總督。履任時,百官郊迎,觀者夾道。公命清苑縣令召老嫗至,老嫗不解所謂,戰傈跪伏輿前,叩首請罪。公命左右扶起,溫言撫慰,笑問曰:「一別多年,汝發已盡白矣,茅店猶無恙耶?飽啖角黍,今當酬汝資,所書券可繳還也。」老嫗聞公言,始憶及前事,乃笑對曰:「向察公顏色,敬獻不腆,未敢求謝。公今為貴人,尚憶及老婦,死且不朽。前券什襲藏之,當即奉繳,戔戔微物,那得幸邀賞賚,敢辭。」公笑曰:「汝歸休,保衛眠食,吾當酌給汝資,令汝子小權子母,以娛餘年可也。」乃命人齎賜千金,送其還家。老嫗感公德,作亭,奉公栗主而尸祝之。土人至今艷稱其事,皆呼其亭曰「千金亭」。 千金亭
我的同鄉方恪敏,未發跡時,屢次科考落地,年紀到了五十,還以寫作、抄寫謀生。有精通算命的人,稱他大運將到,用不了十年可以做官做到封疆大吏。方恪敏問道:「怎麼樣才可以做到?」算命的說:「西北方向對你有利,東南方向對你不利。應當進京為上策。」方恪敏原本善於寫作,平素想要到戶部謀掌議敘之官,聽了算命的話,於是決意北上。背著包袱被褥獨個上路,到了保定地界,盤纏已經用盡,路旁有個茅草客店,勉強坐下來歇息一會兒,老婦提著一壺茶水放到他的面前,方恪敏口渴,但是沒錢不敢飲用;桌上堆著成串的角黍,他正苦於腹中飢餓,看著食物垂涎不語。老婦覺察到他的意圖,笑著問道:「客官是不是想要吃飯啊?」方恪敏笑著說道:「是啊!可是奈何我沒有金錢!」老婦笑道:「這是小事一樁,沒錢有什麼妨害?」,於是命媳婦取來一盤角黍,勸他飽餐一頓,方恪敏也不推測。吃晚飯,索要紙筆寫了一張字據交給老婦收藏,說道:「他日路過此處一定償還你的飯費,這張字據請小心不要遺失。」此後不到十年,方恪敏果然成為直隸總督。到任時,百官在郊外迎候,觀看的人夾道歡迎。方恪敏命清苑縣令召喚老婦來此,老婦不知道所為何事,戰戰兢兢跪伏在轎前,磕頭請罪。方恪敏命左右將她扶起,用溫和的言語撫慰她,笑著問道:「一別多年,你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茅草客店還無恙嗎?飽餐角黍,今天應當償還飯費了啊。他日所寫的字據可以還給我了。老婦聽到他的話,才恍然想起了往事,於是笑著對他說道:「以前看您的氣色,落落大方,給您吃的也不靦腆,並未想到求得您的償還。您現在成為貴人,還能想起老婦來,我就是死了也很榮幸。以前的字據一直收藏著,這就還給您,當日區區一頓飯,哪還用得著您歸還飯費,請您千萬不要客氣啊!」方恪敏笑著說道:「你先回去好了,好好保養您的身體,我一定酌情給您補償,讓你的兒子能夠奉養你們二老,以享天年。」於是命人帶著千兩銀子,送老婦回家。老婦感念方恪敏的恩德,特意修造了一座亭子,將他的牌位供奉在其中,年年祝禱祈福。鄉下人至今對此事還津津樂道,都稱那座亭子為「千金亭」。 員先生
粵東馮崧湖宮詹譽驥言,少侍封公遊宦秦中,會母夫人有疾,百葯罔效。時封翁宰某邑,或謂:「邑有員先生者,鄉居好道,少得真仙秘傳,能知過去未來,素精醫理,不輕為人治疾,治輒奇效。如諸公子自往延請,渠惠然肯來,可保毋慮。」封翁乃命宮詹兄弟,翌辰徒步踵門延請。甫出城半里許,一人御車迎面而來,見宮詹兄弟,拱手問曰:「君等為馮公子耶?」對曰:「然。」曰:「為母夫人疾來召員某,非耶?」曰:「然。」曰:「仆即員某,請偕返署可也。」宮詹兄弟訝其預知,樂與偕返。比至署中,封公大喜,命導入寢室,見病者卧床上,寂然不動,員諦審良久,遽索瓷瓶一具,力擲於地,瓶碎如粉,揀取片瓷,以鋒砭病者兩太陽穴,少選,血珠珠出,其色紫;再砭之,紫色漸轉為赤,便聞病者呻吟作聲,竟體已能轉側矣。員笑曰:「得之矣!」亟索紙書方,服藥調理,疾頓瘥。封公酬以金帛,固辭不受,謂:「感公子孝思,不召且至,況辱徒步枉顧,敢以小技責謝耶!」自是常來署中,宮詹兄弟咸喜從之游。嘗謂:「真仙最喜遊戲人間,俗眼不識,往往交臂失之。」曾偕游終南山,見一道人,清癯如鶴,修髯垂胸,有瀟洒出塵之概,員拱手迎候道左,執禮甚恭。宮詹叩問何人,員低聲附耳曰:「此漢張留侯也,那敢不敬!」既又見一白衣女道士,員執禮愈恭,謂為觀雲大士雲。員羽化後,留有小像,有事禱之,輒驗。 員先生
廣東太子詹事馮崧湖(字譽驥)說,年少時侍奉父親做官遊歷在陝西中部,趕上母親得了疾病,吃了很多葯都沒有效果。當時父親在某鄉做縣宰,有人說道:「鄉里有位員先生,一直在鄉里居住,非常喜歡修道,年少時得到真仙秘傳,能夠知曉過去未來,素來精通醫理,從不輕易給人治病,但是只要治療就有奇效。如果請您的公子們親自前往相請,他一定欣然前來,自然主母無憂了啊。」父親於是命崧湖兄弟,轉天早晨徒步到員先生家裡相請。剛出城半里遠,一人駕車迎面而來,見到宮詹兄弟,拱手問道:「你們是不是馮公子啊?」答道:「正是。」那人說道:「我就是員某,請和你們一起返回官署好了。」宮詹兄弟驚訝他能未卜先知,高興著和他返回。等到了官署,父親大喜,命引入寢室,見到病人躺在床上,默然不動,員先生觀察審視良久,於是所要瓷瓶一個,用力擲在地上,瓷瓶摔得粉碎,他將碎瓷塊撿起來,用瓷片的鋒利端在患者的兩邊太陽穴排膿、放血,不一會兒,就有血珠一滴一滴流出,顏色呈現紫色;接著排膿、放血,紫色漸漸變成紅色,只聽患者呻吟出聲,身體已經能夠轉動側身了。員先生笑道:「可以了!」急忙索要紙張書寫藥方,服藥調理,疾病頓時痊癒。父親用金帛作為酬謝,員先生堅決推辭不受,說道:「感念公子孝親之思,所以用不著召喚就親自登門,況且公子徒步屈身相請,我怎麼敢用這等微末的伎倆就希求您的酬謝呢?」從此常常嘮叨官署,崧湖兄弟都喜歡和他一起出外遊歷。員先生曾經說:「真仙最喜歡遊戲人間,俗人之眼不能相識,往往失之交臂。」曾經和他一起遊覽終南山,看到一個道人,清瘦如同仙鶴,長長的鬍鬚垂在胸前,頗有瀟洒出塵的風采,員先生拱手迎候在道旁左側,對他禮敬有加。宮詹兄弟叩問他是何人,員先生低聲附耳說道:「這就是漢朝的留侯張良,哪裡敢不敬啊!」接著又見到一個白衣女道士,員先生對她的禮數更加恭敬,稱她是觀雲大士。員先生羽化登仙之後,留有一幅畫像,如果遇到事情對著禱祝,就有應驗。 錢弗要
錢福耀,池州府人。其為人也好善。知醫市葯,為人治疾,不肯責謝;遇窮乞者,輒施藥以治之。鄉里稱其賢,因共贈以別名曰「錢弗要」。家本素豐,坐是中落。城外齊山有洞,窈然而深,為一郡名勝。錢嘗於歲暮除日避債洞中,薄暮,又一人貿貿然來,詰之,亦同志者,惻然憐之。問其人止需錢十千,錢嘆曰:「我較君所需,不啻數十倍,不得不爾!十千細事,何必至此!」腰橐適存會子錢十千,遂取以授之,曰:「此十千,汝可攜歸償宿逋,與家人團聚度歲也。」其人驚喜曰,「君得勿錢弗要先生耶?」曰:「然。」曰:「聞名未曾識面,何敢遽領厚貺!」錢笑推其背曰:「君請速歸,無用多言。」其人拜受,稱謝而去。昧爽,錢稱娖歸家,行至山腰,見兩叟坐地談醫,一叟蒼髯垂胸,一叟豐頤微髭。錢頓觸所好,拱手請教,蒼髯者笑曰:「汝亦知醫耶?」對曰:「然。」曰:「醫有三審,汝知之乎?」曰:「何為三審?」曰:「一審色,二審舌,三審脈。凡為人治疾,先審面色,由色而辨五行,或宜相生,或宜相剋;次審舌,辨其枯潤;次審脈之浮沉遲數,以分表裡虛實,而決其風寒濕熱。三審既確,然後斟酌立方,百不失一。汝第識吾言,神而明之,能事畢矣。」錢頓首謝教。請問兩叟姓名,微髭者指蒼髯者謂曰:「此三國時華元化先生,予乃唐時孫思邈也。」錢大驚,知為遇仙,急蒲伏叩首,及仰視之,已杳矣。自是醫理日進。會太守有母暑月患疾,衣重裘尚自惡寒,群醫僉以熱劑投之,不效。錢除日給票之人適在署司押,因言錢得仙傳,誇張而游揚之。太守大喜,急延錢胗治。錢觀病者兩顴微赤,舌色黑燥,確系實熱內伏,攻去內熱,外邪自去,急命飽飲瓜汁。少選,泄去惡滯,然熟睡;寤後,汗出如雨,其疾良瘥。太守喜,酬以金,固辭不受,太夫人性固好施,召錢謂曰:「我疾非汝莫治,酬以金,知汝不受;我私蓄有千金,存汝處,施藥濟人,藉為我種福可也。」錢乃頓首受命。亡何,太守以有事晉省,時值中秋,與寮寀謁見中丞某公,公忽白晴上眨,昏然倒地,手足攣搐,多醫相視,不敢立方。太守因薦錢醫道甚神,方伯商之廉訪,遂飛櫂延錢至。錢見某公面白微青,舌白而潤,意仲秋金氣得令,涼風乘虛而入,引動內風;症屬虛寒,治宜扶火泄金,培土製木,遂進參芪術桂等葯,而疾果頓愈。中丞大喜,遂商之僚屬,延錢在省為官醫,並籌資巨萬,俾錢市葯以廣濟窮人。錢生計日擴,凡求醫者無不應手立效,不責人謝,人必量力以酬之。年九十餘,腰腳強健,為人治疾猶步行,不喜乘輿。三子讀書,連入邑庠;孫十餘人,皆幼慧。僉謂好善之報雲。 錢弗要
錢福耀,池州府人氏。他的為人也樂善好施。通曉醫術兼賣藥物,為人治病,不受謝忱;遇到貧窮的乞丐病人,立即施捨藥物加以診治。鄉里都稱譽他的賢德,因而共同贈給他一個別名「錢弗要」,家道原本豐實,因此漸漸衰落。 城外奇山有一座山洞,幽然深邃,是當地的名勝。錢弗要曾經在歲末除夕為了躲債藏在洞中,傍晚,有一人冒失的前來,問他原因,也是躲債之人,不禁對他同情憐憫。問他之後才知只需要銅錢十千,他嘆息說道:「我比起你的所需,何止十倍啊,所以才不得不在此躲債;您為了區區十千,何必也這樣啊!」正好腰間錢袋裡只剩下銅錢十千,於是取出來交給他,說道:「這是十千文錢,你可以拿著它去償還債務,晚上回家就能和家人團聚過年了。」那人驚喜地說道:「你莫不就是錢弗要先生吧?」答道:「正是在下。」那人說道:「素來聞名,未曾見面,怎麼敢冒然地接受你的厚贈!」錢弗要笑著推著他的後背說道:「你快點回去吧,不用多說了。」那人拜謝著接受,轉身走了。 到了早晨,錢弗要整裝回家,走到半山腰,看到兩個老者坐在地上談論醫術,一個老者灰白色的鬍鬚垂在胸前,另一個老者面龐豐滿,頜下微須。錢弗要頓時觸動心中所好,拱手向他們請教,灰白鬍須的老者笑著說道:「你也懂醫術嗎?」他答道:「正是。」老者說道:「醫學有三審,你知道嗎?」他問道:「什麼是三審?」答道:「一個是審查臉色;而是審查舌苔;三是審查脈絡。大凡為人治病,先要審查面色,有面色而辨別五行,有的適宜相生,有的適宜相剋;其次審查舌苔,辨別舌苔枯澀紅潤;再次審查脈絡的浮沉,跳動的遲緩數目,用來分別表裡虛實,而決斷它的風寒濕熱。三項審查既然準確無誤,然後再斟酌確定藥方,這樣才能沒有舛誤。你一項項記住我的話,集中精神,記憶清楚,能這樣做事情成功就具備了!」錢弗要磕頭稱謝受教。請問兩位老者的姓名,頜下微須的老者指著灰白鬍須的老者說道:「這就是三國時期的華佗先生,我乃是唐朝的孫思邈。」錢弗要大驚,知道遇到了神仙,急忙五體投地,再次叩拜,等到抬頭觀看,已經消失了蹤跡。從此醫術越來越精湛。 正趕上太守有母親暑天得了疾病,穿著厚厚的皮衣還覺得寒冷刺骨,很多醫生都用熱補的方劑下藥,但是均無效果。錢弗要除夕那天捐助十千文錢的那個人正好在太守官署管理公文,因此說到錢弗要得到真仙傳授,極其誇張宣揚他的醫術。太守大喜,急忙用錢相請為母親醫治。錢弗要審查患者兩腮上面微微紅色,舌苔顏色烏黑乾燥,確實是熱火內伏,只要攻除內熱,外邪自然消滅。急忙命她飽飲西瓜汁,不一會兒,泄去惡滯,酣然入睡,醒來後,汗下如雨,疾病霍然痊癒。太守大喜,用金錢酬謝,堅決推辭不受;太守母親平素樂善好施,召他說道:「我的病不是你不能治癒,酬謝你金錢,知道你不要,我的私蓄有千金,存在你那裡,施捨藥物接濟百姓,也是借著為我種植福田可以吧?」錢弗要於是磕頭領受命令。不久,太守因為有事到省里晉見,當時正值中秋,與同僚拜見巡撫某公,某公忽然白眼上翻,昏倒在地上,手足抽搐,很多醫生面面相視,不敢確定藥方。太守因而推薦錢弗要醫術高明通神,布政使和按察使商議,於是派船相請錢弗要前來。錢弗要觀察某公面色蒼白微透青色,舌苔蒼白並且紅潤,心想這是仲秋金氣得勢,因房勞汗出,引動風邪乘襲;癥狀屬於虛寒,治療適宜扶助火氣排泄金氣,培植土氣以制標本,於是用丹參黃芪白朮桂皮等等藥物,配製方劑服用,疾病果然頓時痊癒。巡撫大喜,於是和同僚下屬商議,請錢弗要在省里擔任官醫,並籌資巨萬,用錢買藥用來廣泛的救濟窮人。 錢弗要生計日漸擴大,凡是前來求醫的人無不藥到病除,也不接受人們的謝忱,但是人們一定量力給予報酬。年紀活到九十,腰腿強健,為人治病還是堅持步行,不喜歡乘坐車轎。三個兒子讀書,接連進入縣裡學校;孫子十餘人,都年幼聰慧。大家都說這是他樂善好施的回報。 徐霞客
徐霞客,名宏祖,江陰縣人。平生有山水癖,曾作《遊記》,厚尺許,真奇觀也。相傳霞客得異人術,日可行千里。不攜傔從,自負行囊,囊有機括,日暮猱升樹上,懸囊高枝,啟囊展衾枕,蜷卧其中,距地數丈,以遠猛獸。嘗三至崑崙,山靈厭其貪,夜遣大鵬扇翅撲折樹枝,墮霞客崖下而損其脛,霞客度無生理,望鄉而泣。昧爽,山靈現壽者相,策杖來問所苦,霞客具告之,且謂:「身填溝壑非所惜,奈家有老母何!」壽者責曰:「崑崙為宇宙第一山,多真仙所居,世人慾一至不得,汝乃三至,天惡其貪,故罹此罰。予憐汝孝思,不忍不一援手。」袖出葯一丸授之,曰:「咽之當愈。然君歸奉母,勿再遠遊矣!」霞客拜諾,受葯吞之,頓愈。既歸,泣拜母前,足脛復損,自是杜門作遊記,遂不再出。 里乘子曰:予在江陰,聞其里人言之如此。然觀霞客《遊記》,出遊有時亦復需舟車,不盡徒行也。霞客嫁妾生子,從母姓李,名寄,字介生。 徐霞客
徐霞客,名宏祖,江陰縣人。平生酷愛遊山玩水,曾經寫作了一本《遊記》,書的厚度將近一尺,真是奇觀啊。相傳徐霞客得到異人法術,可以日行千里。不攜帶侍從,自己背負行囊,行囊中有機關,日暮攀爬到樹上,懸掛行囊在高高的樹枝上,開啟行囊鋪展枕被,蜷卧其中,距離地面數丈,用來遠離野獸。曾經三次來到昆崙山,山神厭惡他的貪婪,夜裡派遣大鵬鳥扇動翅膀撲折樹枝,將他墮在懸崖之下折損了小腿脛骨,徐霞客揣度沒有活著的希望,望著故鄉哭泣。到了早晨,山神幻作長壽老者的模樣,拄著杖來到問他何事痛苦,徐霞客將思鄉的情由告訴老者,並且說道:「我的身體即使葬身溝壑本沒什麼可惜,怎奈家有老母,我又能如何呢?」老者責備他道:「昆崙山是宇宙第一山,很多真仙居住在其中,世間人想要看一眼都不能夠,可是你三次來此,上天厭惡你的貪婪,所以你才遭受這樣的懲罰。我憐憫你的孝親之思,不忍心不施以援手啊。」從袖子里取出一粒藥丸交給徐霞客,對他說道:「把藥丸吞咽下去就能痊癒。但是你回去以後一定要在家侍奉老母,不要再遠遊了啊!」徐霞客拜謝允諾,接過藥丸吞下,頓時痊癒。等回到家裡,哭泣拜倒在母親面前,小腿脛骨的創傷又複發了,從此閉門不出,專心寫作《遊記》,於是不再出遊了。 里乘子說:「我在江陰,聽到他的同鄉這樣講述。但是觀察徐霞客所作《遊記》,出遊有時也需要藉助船隻馬車,並不盡然只是徒步行走。徐霞客死後,他的侍妾再嫁生子,跟隨母親的姓氏,姓李名寄,字介生。」 產怪
同治七年七月,某官需次皖省。其婦分娩,產一物,微具人形,尖嘴鷹鼻,三目,左右額生二角,手足皆鳥爪,墮地一躍高二三尺許。接生媼大驚,急以被蒙其身,猛力按捺;又令人善視產婦,放帳安寢,不使見之,恐驚駭致疾也。然後呼人以索縛此怪,殺而投諸江中。後亦無他異。此媼識見甚高,處分亦甚得法。袁竹畦參軍起所目見者。或謂熱天婦人不可露宿,馬通褻物俱不宜夜置野處,倘妖氣侵之,即不免感生怪物,是或一道也。爰筆識之,使妊婦知所自謹焉。 產怪
同治七年七月,某官途中暫時停留住宿在安徽省,他的妻子分娩,產下一個怪物,稍微具備人的形狀,尖嘴鷹鼻,三隻眼睛,左右前額各生兩角,手足都是鳥爪,墮在地上一躍有二三尺高。接生婆大驚,急忙用被褥蒙住怪物的身體,猛的用力按壓;又令人好好看護產婦,放下帷帳讓她安寢,不讓產婦看到,害怕她驚嚇致病。然後叫人用繩索纏縛這個怪物,殺死並投擲在江水之中。後來也沒有其他的怪異發生。這個接生婆見識很高明,處分也很得法。經略袁竹畦是親自看到這件事的人。有人說熱天婦人不可露天睡覺,馬桶污穢之物都不適宜夜裡放置在野外,倘若妖氣侵入,就不免感應生出怪物,這和此事也是同一道理。於是將此事記錄下來,讓懷孕的婦女知道並有所謹防。 祝由科
相傳黃帝有二臣,曰岐伯氏,曰祝由氏,皆善醫。岐伯氏治疾,按脈能知人七十二經,投以葯,無不效。祝由氏治疾不用藥,惟以清水一碗,以手捏劍訣(道教中所說的劍訣,也叫劍指,其姿勢為:無名指和小指彎屈,令拇指壓在該二指的指甲上,食指中指併攏伸直。),勅勒書符水面,以飲病者,亦無不效。祝由氏為湖南辰州府人,故今辰州人多擅此術,名曰「祝由科」(祝由之法,即包括中草藥在內的,借符咒禁禳來治療疾病的一種方法。「祝」者咒也,「由」者病的原由也。「祝由」的概念很廣,包括禁法、咒法、祝法、符法,以及暗示療法、心理療法、催眠療法、音樂療法等,並非僅僅祝其病由而愈其病。有些病原因已明,可是祝之不愈,這說明祝法不起作用,就要改用禁法,或符法,或配合藥物治療。)。為人治疾誓不受錢幣之謝,或酬以酒食則可耳。然擅此術者雖多,而真得秘傳者甚少。如得真傳,實有起死回生之功;否則,第偽托其名以欺人,愚夫愚婦受其欺者,往往坐失巨資,悔之無及矣。或曰得真傳者每歲元旦祭禱祝由之神,默占以笤,即預知是年當治幾人之疾,隨緣巧遇,最為靈驗。吾曩過豫州,其土人言,某年汴城節署旗竿斗損壞,匠人以繩轤轆上升其巔為之整理,竿忽為風折,匠人墮為齏粉,僉謂無再生之理。會有辰州術客過此,笑謂:「無患。」乃命人取板四片,以一板上置黃土,將匠人舁置土上,左右夾以二板,又以黃土遍撒其身,以手捏劍訣,勅勒書符,口中喃喃誦咒,畢,復吸清水噀其面,上蓋一板,以麻繩束之。七日後,解去麻繩,啟板視之,氣熱如蒸,匠人竟體大汗,欠伸而起,已霍然蘇矣。人問及前事,懵然不知,但謂如夢初覺,殊無所苦。噫嘻!其術如此,真神乎技矣!聞節署前曾泐碑詳記其事,惜匆匆過此,未及訪閱耳! 祝由科
相傳黃帝有兩個大臣,一個叫岐伯,一個叫祝由,兩人都善於醫術。岐伯治病,按住脈搏就能審知人的七十二條經脈,針對疾病投入一定劑量的藥物,沒有不見效的。祝由治病不用藥物,只用清水一碗,用手指捏成劍訣,作令反向行筆書寫符咒,用來給病者飲用,也沒有不見效的。祝由是湖南辰州府人,所以今天辰州人很多擅長此術,名叫「祝由科」。為人治病發誓不收金錢報酬,有的用酒食作為酬謝就可以接受。但是擅長此術的人雖多,但真得到秘傳的人卻很少。如果得到真傳,確實有起死回生的功夫。否則,一個個偽托祝由的名望用來欺騙人,愚夫愚婦受到他欺騙的人,往往白白地失去巨資,後悔也來不及了。有的說得到真傳的人每年元旦祭祀祈禱祝由的神靈,用靈笤默默卜卦,就能預先知道這一年應當醫治多少人的疾病,隨緣巧遇,最為靈驗。 我從前經過豫州,那裡的土人說,某年汴城官署旗杆斗頂損壞,維修的匠工用繩子轉動手動絞車,上升到旗杆頂端修理斗頂,旗杆忽然被風吹折,匠人墜落在地上摔成粉碎,都說不可能再有救活的道理。遇到有辰州通曉祝由科的術人路過此地,笑著說道:「不打緊!」於是命人取來四塊木板,在一塊木板上放置黃土,將摔死的匠人抬到木板之上,左右用兩塊木板夾緊,又用黃土遍撒其身,用手指捏成劍訣,作令反向行筆書寫符咒,口中喃喃念咒,完畢,再用口吸清水噴在匠人臉上,上面蓋上一塊木板,用麻繩束緊。七天之後,解去麻繩,開啟木板看視匠人,只見冒著熱氣就像蒸烤一般,匠人通體大汗,打著呵欠伸著懶腰站起身來,已經霍然蘇醒了。人們問他以前發生的事,懵懵懂懂一無所知,只是說如夢方醒,也沒有感覺到什麼痛苦。哎呀!他的醫術竟然如此神乎其神!聽說官署前面曾經刻碑詳細記述這件事,可惜匆匆經過此地,也沒來得及細細的查訪閱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