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與小說的緣分

現代著名作家老舍在談到小說創作時,說過一段話:「創作的中心是人物。憑空給世界增加幾個不朽的人物,如武松、黛玉等,才叫做創作。因此,小說的成就,是以人物為準,不仗著事實。」按照這個標準看待現代文學創作並且推想下去,我們會發現,中國二十世紀以來的現代小說有著一個明顯的現象:絕大多數作家作品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通過創作塑造了成功的虛構人物形象,另一類則是通過創作塑造了另一個鮮明的作家自身。前者不難理解,對於後者卻需要說明。譬如現代文學三、四十年代以後到九十年代的女性文學,每一部作品都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然而,這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好像都不能獨立生存,而是在共同鑄造著作者自己的形象特徵。

    作者創造的眾多人物形象群像,組合在一起,完全就是作者的形象——作者通過作品再塑了自身。許多文論家和批評家認為,世紀末女性文學,尤其是女性小說創作,改變了八十年代張潔、張辛欣等人立足性別角色創作所呈現的拯救姿態,將審視的目光轉向個人的生理領域、人生經歷和精神世界。譬如王安憶、林白、陳染等等女作家,她們的創作作品一直在回顧、審視自身的人生歷程,闡釋著作家個人在現實生活里的情感變異和思想進程。我們閱讀她們的作品,也就等於在一定程度上閱讀了作家自身;我們感知作品情感思想的過程,最後也會形成可以把握作者思想感情的印象。通過作品裡活生生的而且完整真實的人物傳達情感思想的追求,不再是作家追求的目標;作家要塑造一個個鮮明的形象,然後塑造自身這個可以活在藝術世界的形象。

    其實,這種創作傾向早在三四十年代,就已經出現了苗頭,而且不止於女性創作者。譬如丁玲、蕭紅和錢鍾書、巴金、沈從文等等,作家創作的人物形象包括作品整體的情緒,如果按照都是成功之作看待的話,最終都共同塑造了作家的個人形象,或者乾脆表達作者的哲學思想。其中,最成功的女性作家應該是張愛玲。四十年代以來,張愛玲創作的所有作品歸結起來是一個冷艷奇詭的自己。這個清麗孤傲的女性形象,凄冷地佇立在灰暗冷漠時代背景下的都市世俗生活之中,最後成為眾所矚目的風景。

    張愛玲具有極其聰明的女性才有的那種敏感神經觸角,還有附著在這根神經上常人不能訴說的難言之隱,加上女性豐富的情感色彩和對語言文字天生的感知能力,造就了她名噪一時的獨特作品。這是一堆掩蓋在詩意和浪漫之下不停蠕動的塵世生命。換個說法,也就像一位心冷如冰而又美麗絕倫的俗世少女,孤獨地佇立在大都市摩天樓下,靜觀風中來來往往的人群。

    從她的幾爐香在四十年代的海上點燃,此後的《傾城之戀》、《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更衣記》、《童言無忌》等小說和散文,一篇篇洋溢著女性敏感、睿智的作品,不斷複寫、勾勒和凸現的是一個追求安穩世俗生活、新舊合璧的普通女性形象以及與之相關的思想情感。每一篇作品的人物形象成為一種符號,所有的符號最後組合成一個身影,一個漸漸遠離現代而又可能不時回歸的女性身影。她和組成她的那一群符號,有著世俗生活中女性的務實心態,坦然地接受著現代文明的饋贈,也隱含著潛在的偏狹陰暗等等俗世女人所有的心理基因。她和組成她的那一群符號帶著敏感、缺憾的精神創傷,非常實際地審視身周的變動,在平穩、安詳和踏實的生活步伐里,又不時涌動著潛意識裡光怪陸離、滿布傷痕的玲瓏女人心。在世俗生活和個體生命的敏銳審視里,她和組成她的那一群符號抽象成為一組殘缺、陰冷的象徵。

    張愛玲在世紀之末重新喚起了俗世男女的青睞,是因為世紀末社會正在一個新的歷史輪迴上重複著那個已經遠去的時代紅塵。往事如煙,沒有變化的還是那顆女性敏感而又殘缺的心靈。如今女性創作風生水起,女性文學作品每年以天文數字不斷增加的勢頭,正好是一個生動的證明。

    女人與小說,具有天生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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