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的悲劇
韓信的悲劇
少時學習《隆中對》,常為諸葛亮足不出戶而三分天下拍案稱奇。讀《淮陰侯列傳》,方知孔明的作品很有摹仿、照抄蒯通的嫌疑,轉而對這位鮮有人知的齊國辯士又充滿了敬仰。敬仰之餘不免感嘆,感嘆其遊說的是慘遭滅族的韓信,而不是那個成就霸業的劉邦,終無緣像諸葛先生那樣成為一代名相。故不禁又對韓信唏噓不已。
韓信是完全可堪與孫、吳、管、樂齊名的軍事家,是秦末群英譜中最具真才實學的人物。他既能運籌帷幄、坐而論道,又可馳騁疆場、戰而必勝。所以,無論是自詡「萬人敵」的敵方統帥項羽,還是身為《太公兵法》傳人的同僚張良,都不得不對韓信高看一眼、避讓一步。連稱帝之後的劉邦都公開承認:「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漢高祖和淮陰侯曾有這麼一番對話,聽來很有意思。高祖問:「如我能將(兵)幾何?」淮陰侯答:「陛下不過能將十萬。」問:「於君若何?」答:「臣多多而益善耳。」可見,淮陰侯的軍事才能確實比同代英雄要高出許多,他自己也為此深深自許。
客觀評價,韓信確是大漢立朝的第一功臣,沒有韓信,可能就沒有香火延續四百年的劉漢江山。但就是這樣一個大功臣,最後卻落了個身首異處並夷滅宗族。更為可悲的是,至今還背著「陰謀反叛,被誅」的歷史定論。
我讀《史記》,對司馬公所記史實,特別是漢朝故事,有頗多存疑。為本朝作史,因作者身置其中,作品的可信程度自然遭疑,即使標榜「不虛美」、「不隱惡」、「實錄」的司馬先生,也不能例外。從《淮陰侯列傳》的結語看,作者對韓信的謀反事實深信不疑。但在我看來,包括韓信在內的一系列所謂功臣謀叛事件,純粹是「欲加之罪」,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冤假錯案。
但是否能夠給淮陰侯平反,那是史學家的作業。我們想探討的是,韓信悲劇產生的社會根源和其自身原因。
正版韓信慘劇的梗概是:高祖率兵離國平亂,淮陰後乘虛欲反,呂后當機立斷,結果計斬韓信。劉邦凱旋,「見信死,且喜且憐」。
好一個「且喜且憐」!「憐」好理解,一代英才有此結局,可憐固然!但「喜」從何來?理解了這個「喜」字,也就找到了韓信的死因。
原來,時至漢朝立國,形勢已發生了根本變化,工作重點已經轉移。此時,將兵「多多益善」的淮陰侯,已不再是奠定劉氏基業的柱國磐石,反而變成了「大漢」號遠行航道上的暗礁了。對於「暗礁」,自然是儘快除之而後快。劉邦清楚的認識到了這一點,這可能就是高祖為什麼「聞死則喜」的最能講得通的解釋,就是劉氏殺功臣之心衝動不已的原動力,就是導致韓信悲劇的最主要的外部原因。
外因要通過內因起作用,內因是關鍵。不知淮陰侯臨死之前是否曾經自省?為什麼劉邦不殺蕭、張、曹,而非誅你韓、彭、英?是什麼促使皇家甘冒殺功罵名而痛下毒手?
人老了喜歡回憶往事。按一般推想,建國後的高祖,會對發生在與韓信之間的兩件事,記憶猶新並耿耿於懷:「其一,當初我兵困滎陽,朝思暮盼你率兵解圍,但等來的不是救兵,卻是你送來的《陞官申請》,結果迫不得已讓你火線稱王。其二,我兵困固陵,你背信棄義、故伎重演,結果又是不得不忍痛割地給你了事。對我尚且如此,我走了以後留下孤兒寡母,你還不翻了天?」
這兩件事肯定是淮陰侯失信於高祖的主要原因,是導致韓信悲劇的禍端所在。
其實,韓信本來另有兩條道路可供選擇,哪一條的前景都要比當前好得多。
第一條道路,聽計於蒯通,乾脆徹底翻臉,反漢自立。像管仲那樣「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是時,天下大勢誠如蒯通所言:「權在韓信,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 楚漢形同鷸蚌,韓信儼然漁夫。如果淮陰侯想另起爐灶,易幟稱雄,小則三分天下有其一,大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 ,那時君臨九五至尊的必是韓信而非劉邦。中國人素信「成者王侯敗者賊」,如從蒯通所言,韓信肯定是「本紀」的正選,又何必躋身於「列傳」。
第二條道路,學習蕭何,杜絕所有的私念,奉獻全部的忠誠。不知道為什麼淮陰侯一點也不借鑒其舉薦人的經驗。漢三年,蕭何因後勤保障有功,屢受漢王嘉勉。蕭何非但沒有在褒獎中沉湎,反而從中發現了漢王疑慮,為徹底讓他釋懷,趕忙把本家所有的適齡青年送上前線。如果韓信能如蕭何一般,能低著腦袋幹事,夾著尾巴做人,則必將齊名於姜尚、周公,雖無望入選《本紀》,在《世家》序列肯定會留下重重的一章。
再引用蒯通一次:「智誠知之,決弗敢行,百禍之首。」 韓信的悲劇就在於,他本來知道怎麼做更好,但就是不敢於或不齒於去這麼做,「知而不行」不如不知,禍到臨頭也就不足為怪了。
這難道不是許多「人才」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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