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感染艾滋後,我如何捱過最黑暗的那兩周?

疑似感染艾滋後,我如何捱過最黑暗的那兩周?

圖片來自《外科風雲》劇照

1

我是一名博士生,在華中某高校做艾滋病病理預防及治療研究。因為實驗需要,我經常接觸和培養產HIV活性病毒的細胞。

由於每天都接觸這類活性病毒,心裡總是有點惴惴不安。因此,在進入實驗室一段時間後,有一天拉著同學一起去省疾控中心做了一個試紙抗體快速檢查和HIV干血斑檢測。試紙抗體的快檢結果20分鐘就出來了,是陰性。而干血斑檢測則要送到實驗室去做化驗,所以一周後才有結果。

被HIV感染後有一段時期是現在的科學方法檢測不出來的,這段時期就是俗稱的「窗口期」。每種檢測手段的窗口期都不同,像抗體快檢的窗口期是4-6周,而干血斑檢測的窗口期最短,感染後1-2周就能檢測出來。因此也可以說試紙的抗體快速檢查只能作為一個參考結果,不具備多高的時效性。

儘管更可靠的結果沒出來,可我認為自己是不會被感染的,因為我在實驗室里工作都是小心翼翼,全副武裝,來做檢查也只是給自己那該死的多疑一個交代。

直到一周後的晚上,干血斑檢測結果:初篩陽性,待複查。

我突然一下子腦子就懵了,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幾個字。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裡,周邊的喧囂聲忽然遠去,只剩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為什麼會感染?怎麼感染的?為什麼會是我?

一連串的疑問撲面而來。

2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住處,連開燈都失去了力氣,躺在床上,整夜輾轉反側,我都分不清何時是睡著,何時是清醒。

「目前學術界公認的HIV起源是來自於黑猩猩體內的SIV,SIV在人體內不斷突變逐漸適應人體,因此艾滋病病毒的基因組比已知任何一種病毒基因都複雜多變」。我的導師,那個受人尊敬,享譽國內的和藹老人,在進實驗室的第一天,就給所有人悉心介紹了HIV的來龍去脈。那是一個充滿朝氣和希望的畫面,年輕人臉上掩飾不住激動之情,導師和助教則滿懷鼓勵,這是一種希翼的傳承:攻克這個巨大難題,造福於世。

在所有人的歡聲笑語中,我像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想走到老人身邊訴說自己的不安,可他們所有人突然不見了蹤影,留我一個人在原地,只剩下「複雜多變,複雜多變」的聲音不斷迴響,像是有人在我耳邊尖叫。黑暗如同一張巨大的網緊緊地裹著我,每過一分,愈緊一分,讓我呼吸困難,渾身難受。

我強撐著從夢魘中蘇醒,蹲在牆角撥出了晚上的第一個電話,給我對象,讓她明天去疾控中心檢查一下。然後沒等她回應就迅速掛斷,關機,癱坐地上。

黑暗的天空深邃無垠,彷佛一張巨大的幕布,我看到了小時候和夥伴們一起趴在地上玩彈珠的歡笑,看到了母親摸黑早起給我做早飯的含辛茹苦,看到了我收到大學入取通知書時全家的溫馨,看到了對象嫁人卻不是我的心碎,看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

我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第二天早上,我艱難地起床,坐上地鐵去一家專門艾滋檢測的醫院。到了醫院才剛8點就已經人滿為患。排隊開卡挂號,才發現早上的門診號都已經預約完了,只能預約到下午普通門診。

我迫不及待地等到9點,給省疾控中心的人打電話諮詢,不甘心地確認了初篩陽性和待複查的含義,也反覆詢問了干血斑檢測的準確度,得知最近的900例中只有2、3例的假陽性,比起其他的檢測方式來說準確性高了很多。

這時多麼希望檢測的技術沒這麼發達,準確度能低一些,再低一些。我是學理的人,不敢去設想自己是那幸運的1/300。

等待的時間是最難熬的,特別是在醫院裡的等待。門診室的座位人太多,我一個人跑到了急診搶救室門前的長椅上坐下,看著一個個身上插滿透明管子,掛著各式各樣的葯袋,或者連著各種儀器的患者無力地躺在搶救車裡被推進推出,旁邊跟隨著焦急等待的患者家屬,醫生不斷地和家屬解釋已經沒有多餘的床位接受病患了,只能轉移到其他醫院就診,空氣里瀰漫的全是生離死別的味道。

生命原來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等到下午終於見到了醫生,一位中年女性戴著嚴謹的口罩和老款的眼鏡,看不到任何錶情,彷佛一台機器坐在這裡會診。我急忙給她說了我的情況,「機器」只是很冷漠地給我開了檢驗單,讓我繼續抽血檢驗,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下午做了T細胞亞群分析,靜脈血的抗原抗體酶聯檢測和第二次干血斑核酸檢測。T細胞亞群分析是指由於艾滋病毒早期急性感染時,CD3,CD8會快速增加,CD4/CD8倒置非常嚴重。靜脈血的抗原抗體酶聯檢測是HIV確診的黃金標準,用來再次印證之前的快檢結果,只不過這幾項結果又需要一周時間才能拿到。

而那將是最終審判。

抽完靜脈血離開醫院,已經是傍晚下班高峰期了,可天氣特別好,太陽的光熱仍然讓人有點目眩,今天又是周五,路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

我心裡堵得慌,想著死亡這個以前偶爾想想都從來不敢深思的話題,自己的大好人生才剛剛開始,假如自己真的感染了,還有不到二十年的生命該如何度過才不算荒廢?

趁著周末,我火速買了高鐵票回家。在出站口,我發現了執意要來接我回家的母親,一如過去一樣,母親自然地想要接過我的背包。

本以為,我見到家人會傾情托出,尋求安慰,可能是沒想好怎麼開口,也可能是家裡的感覺實在心安,自己竟然也有些忘了這些思慮,心中的包袱緩解了不少。

吃過午飯,聊了聊家長里短,就回到自己房間睡了個安穩的午覺。

房間里的擺設還和我高考那年幾乎一樣,不曾動過什麼。牆上依舊牢牢貼著母親手寫的一張A4紙,上面的大字簡潔熟悉:「即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這是母親在我入高三時給我的勵志語,它陪伴了我多個挑燈夜讀的夜晚或者如今天這般陽光溫暖的周末。那時候每個人都是專心致志的學習,不會考慮其餘事情,每天的節奏雖然很快,日子卻很慢。回想起來,都是一種溫暖的力量,像小溪一般沁入心底。

也可能跟自己從小體弱多病有關,一直以來都算比較無欲無求,隨遇而安的人。從事醫學相關既是從小理想使然也是家人美好的願望,既然這樣無論發生什麼又有什麼值得後悔?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如此罷了。

這樣的日子讓我覺得舒適隨性,很久沒有這樣停下追逐目標和慾望的步伐,只是簡單的生活了。好好收拾了下心態,準備周四返回學校,這樣第二天就可以直接拿結果。

3

第二天,沒叫任何人陪,我一個人到了醫院。有人陪同,看到結果可能更加承受不住。

下午一點準時列印結果單,儘管先前做了無數心理建設和很多次的深呼吸,然而拿著診療卡站在印表機前時,發覺還是徒勞無用。劇烈的心跳,手止不住的顫抖,人生從未有過的緊張不安,甚至讓我有點想逃離。

眼睛酸脹,滿眼淚水氤氳,屏幕上顯示的「正在列印結果」幾個字也漸漸模糊。

最先出來的單子是抗原抗體的結果,一眼飛速瀏覽下去都是陰性,暗暗吐了一口氣,手指已然被指甲掐得生疼。

第二張單子輔助淋巴細胞亞群分析,CD8含量正常並沒有飆升到非常高,但是接下來看到我的CD4結果又心緊了一下,只有264,正常值706~1125,相當於我只有正常人不到一半的CD4,很多HIV攜帶者都比我的CD4高,要知道HIV後期轉化到AIDS出現癥狀的界定值是200以下,相應的我CD4/CD8比值只有0.87,正常是1.5~2.5左右。但這個不能判斷我感染HIV,只是提示我機體免疫力非常低下,有可能感染了其它挺嚴重的免疫病。

已經無暇思慮更多,靜靜的等待著最後干血斑檢測的結果,這一刻竟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專註,似乎忘記了心跳和呼吸,伴著幾不可聞的列印聲,我終於看到似乎第一眼都覺得有些陌生的兩個字眼:陰性。

我睜大眼睛盯了足足好些時候。奇怪的沒有任何欣喜之情,只是這才發覺全身不知流了多少汗,整個人被抽幹了力氣一樣疲倦

給醫生看過所有結果並再一次致電疾控中心確認後,我明白了上一次的檢測是在臨界值附近,所以直接讓我待複查,而最後的結果表明就是幾百分之一的假陽性,並不是感染了HIV。原因可能是從小免疫力不行,加上之前實驗室事務忙碌自己又思慮擔憂過多。

回顧這兩周過得相當漫長,開始也無比痛苦,甚至根本無法接受,也曾數次懷疑過當初自己選擇做艾滋研究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但是這次經歷也讓我切身地感受到了一個艾滋感染者的感受,以及艾滋研究對於患者到底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於是我仍然選擇探索光明,如果我將註定被黑暗吞噬,也無怨無悔,只因我曾接近黑暗,才更憧憬光明。

-END-

作者介紹:

裴超,長沙人,一名熱愛生活、感性而陽光的理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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