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的「鬼神」

活著的「鬼神」

謝家村本來有幾十戶人家,漸漸的年輕人離開了,村裡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後來小孩被年輕人接到城裡去接受教育,村裡就剩下老人,再後來,老人一個一個入土,謝家村成了一個荒村,只剩下一個老頭,在時間無垠的荒野里,長壽長生。

他在200歲之後,只能做些清簡的事情,沒有餓死一方面是每年政府都會補貼些錢糧,這麼多年下來,好像她們都知道,在謝家村有個謝老頭,只要糧食不要錢財,最好再給他點酒肉。另一方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偶爾就有些人上門說些莫名的話。

嘴裡說著活神仙,可是表情卻像見到個活死人一樣驚恐,不知道是腿軟還是抖得,可能跪著比較舒服吧,看著真是有趣,就是如果來的人太多,很煩很煩,他發了一通脾氣趕走了家屬,只留下了病人,之後這就成了不成文的規矩,病人留下,家人走。他清凈太久了,有一個人過來是有趣,太多人了,還哭哭啼啼就更加煩躁了。

之後就更有趣了,病人情況不嚴重的還能自己敲門進來,病重的,就只能家屬敲門,在他開門前走開,有時候她們還躲在二十米開外偷看,他一個眼神過去,她們像兔子一樣四處逃竄,偶爾做母親看著他的樣子,總有種將自己的孩子交到惡魔的手裡,等待他的命運的仍是死亡,只是不是病死,而是作為惡魔的食物。哭天搶地,總要坐地撒潑打滾一番,有人會捂住女人的嘴,控制她掙扎的軀體,拖著女人離開,像托著一隻待宰殺的豬,臨死掙扎。謝老頭也不惱,彷彿從中能得到不少樂趣。

「活神仙,救救我。」謝老頭很不喜歡那些作為病人開口的第一句話。他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到底是讚揚自己的醫術還是迷信自己的長壽而有過人的技能。作為醫者,卻因人們的迷信而被推崇,這不管怎樣都不是一件令人趕到高興的事情。

有的人在他的治療下有所好轉,有的日夜被他的長相行為舉止所懾,惶惶不可終日,病情會加重。有的病他也是束手無策的,不管誰,離開之前他會給他們兩張紙,一張藥方以及使用方式注意事項等,絕對比現在外面的醫生的交代的仔細,而且用心,每個字都是方方正正的正楷。一張物品清單,上面列著一些他需要的東西,蔬菜種子、藥材名稱、內衣褲、各種各樣的肉。物品清單上的東西是否會給,全憑心意。本來他還挺開心的,畢竟大多數人還是會在後期自己送過來或者寄過來他要的東西,他以為是感恩,後來才知道是畏懼,世人追求長壽,卻又對長壽的人的人充滿畏懼,害怕被懲罰還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失望多了他也更心安理得的受著她們給的東西了,只是偶爾心有戚戚然,我不是神也不是鬼,我本是活人,世人卻當我活著的鬼神,我只是收點醫藥費,你卻是在敬獻貢品。罷了罷了,難道我的存在是一種錯誤,長壽是錯,治好人是錯,治不好人也是錯,道理都讓他們佔了,算了,讓他們羨慕去吧。

這天他在村莊里轉著圈,和著風,唱著:開頭只是一團線,扯呀扯呀,死結拉,無解呀!尋找結局卻失了源頭,這就是人生啊。

齊人高的草叢裡聲音傳來,他也就停了下來,對面的人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來人,只聽到其中一個女人的聲音「接下來你要到老爺爺家生活一段時間,他已經很老很老了,你去照顧他好不好。」

「不要,爸爸媽媽跟我一起去。」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傳來。

「老爺爺一個人沒有朋友,自己一個人生活,如果你乖乖待一段時間,以後我們再也不去醫院了好嗎?」

那邊三人邊說邊走著,不一會謝老就聽不到那三人的聲音了,「呵呵」謝老心想,你才沒朋友,他在這個村裡有好多好朋友,只是她們去世了。他並不回家,而是繼續遊盪,去後山的墳地里見了他的老朋友,絮絮叨叨,抱怨居然有人說他沒有朋友。

大概兩小時後才晃晃悠悠的往回走,門口站著三個人,那個小孩子好像有點不耐煩了,在那邊鬧著彆扭,謝老想著這孩子有點吵啊,還是趕他們回去吧。

看到他,到是孩子的父親和母親鄭重的對他鞠了一個躬說到:」您好,請救救我兒子。」母親眼眶蓄淚,卻沒有讓他掉下來,小小擦拭一下,把小孩子抱起來,「童童,問好。」

「老爺爺好。」脆生生的童音,眼睛咕嚕嚕的盯著他轉「爺爺的鬍子好長。」伸手就摸了一把,跟著眼睛發光,對著謝老咯咯直笑。

奇怪,真奇怪,明明如此鮮活的生命,父母卻一副眉頭夾死蒼蠅的模樣,好久沒有碰到有趣的東西了。可是他還是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孩子就是個小惡魔,最後謝老一手提著那位母親留下的燉湯,說是自己父親以前就喜歡這種湯,所以也給他帶了些,真的是多事。只是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口口水

一手的大拇指被小孩的一隻手抓著,他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他都快感覺不到溫度的變化了,現在卻被燙了一下,來自一個光頭小孩子的手,原來人體的溫度和太陽的溫度和水的溫度的體驗是不一樣的,他差不多都快忘了。他突然很擔心,自己會不會把小孩的溫度不斷吸過來,他甩甩手,掙脫小孩的手。

「爺爺,爺爺」他喊著就又抓住了他的手,小心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房子有兩層,他住在左邊,整體還算完善,右邊久無人居住,顯得很破敗,屋頂的瓦片稀稀拉拉,土牆上長滿了青苔,明明是一座房子,卻像是從中間對半切開,一半破敗,一半完整,一半綠牆爛瓦,一半黃牆黑瓦。

謝老在等著小孩子被嚇哭,他就搬個椅子在邊上看他。

「老爺爺,這是鬼屋嗎?是嗎!真的太酷了,太酷了。」

小屁孩居然沒哭,失望,「不是!」聲音從漏了風的嘴裡出來。

「爺爺,爺爺,你看,我也掉了一顆牙齒了,我們一樣耶,我媽媽跟我說,掉牙了是在長身體,你也是在長身體嗎?」小孩子一口氣說得又長又快,眨著眼睛看著他。

「不是!」

「爺爺,你幾歲?」

「忘了」自從上了300歲之後,他就不再去記自己的年齡。

「童童今年5歲了,媽媽說等童童病好了就要去上幼兒園,就可以認識好多好多小朋友,我會拿我的玩具和她們一起玩,我有好多玩具,有變形金剛、小車還有槍,爺爺以後來童童家,童童也把玩具給你玩.......」

聒噪,太聒噪了,謝老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他是又氣又太久沒有說話,又因為說不出來,就更加生氣了,一句話在嘴裡含了好久才連貫的冒出來:「閉嘴,東西放屋裡,出來坐。」

沒有病啊,小東西,謝老皺著眉,把脈,早知道就吧他的病例診斷書留下了,看來只能從小東西身上下手了。

「你生了什麼病?」

「童童沒有病,媽媽說,童童只是經歷太旺盛了,睡不著而已,睡不著不是病。」

「多久了?」

「什麼多久?」

「會不舒服嗎?」

「什麼是不舒服」

「我問一個你反問一個,煩不煩,就不該留你,個小東西!」

「爺爺,你生氣了嗎?」

「沒有!」

「爺爺,你不要生氣了。」

「沒有!閉嘴!!」

「爺爺,我肚子餓了。」最後這話說得委屈巴巴。

謝老看著小東西捂著嘴巴的又肥又嫩的手,心想骨頭很細吧,咬起來會不會個蹦個蹦脆,可惜牙不好,太久沒吃肉了,謝老吞了口口水。算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自從村裡沒有人住之後,整個村莊就成了他的菜園,每天飯後,抓一把種子,一邊散步一邊灑,能不能長,全憑運氣。有泥土的地方哪怕是石縫裡也有長出蔬菜的時候,也有看著像肥沃的土地,卻愣是發不了芽,大底是競爭不過野草。

「小東西,爬上去,把那根菜摘下來。」

「爺爺,我們這是在摘草嗎?草是不能吃的。菜是一群的種在一起,這一棵一棵的是草。」

「小東西,人也是一群一群的待著,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說我還是人嗎?你是人嗎?」

「當然是人。」

「對啊,只是你不認識那些菜,摘吧。」

「爺爺,爺爺,那是西紅柿,我知道。」童童指著前面紅紅的果子道。

「那她們還是不是草了。」

「不是,就跟爺爺是個人一樣。」

謝老聽了一愣「哈哈哈哈,我也是個人。」

兩人不僅摘了各種各樣的菜,還在草叢裡發現一窩的鴨蛋,童童過去撿了兩個,就這樣兩個人的晚餐有著落了。

晚餐是一盆煎蛋、一盆混炒蔬菜、一份小東西媽媽留下來的湯,兩人對面而坐,吃得肚飽圓撐。謝老半躺在院子的竹椅上消食,童童在院子里瞎跑瘋玩來了一會兒像個炮仗一樣撲倒謝老邊上。

「爺爺,爺爺,要洗澡了,身上臭。「說著還聞了一下謝老「你也臭。」

謝老指了指水龍頭,「自己去,用手抹抹就好。」

一整天都乖乖的小東西突然哭了,「不嘛不嘛,我要熱水洗。」

如果是一開始,謝老可能會不耐煩,不過現在他發現了養小東西的樂趣,現在還在忍受的範圍內。

他燒了兩桶熱水,倒在院子一大一小兩個木盆里,搬了兩把小木椅,放到兩個木盆前。

「你會洗澡嗎?」謝老問

「不會。」

「恩恩,很好,那自己洗吧。」謝老自己坐在木椅上脫掉衣服就要洗自己,還好小東西不是個蠢的,也跟著他動作在洗自己。就是脫衣服的時候扣子沒有解,大頭被卡在衣服的里,好一會才掙脫出來,擰的毛巾沒有乾濕噠噠的,邊擦臉水邊掉,只是他沒有謝老身上一層層的褶皺,需要一片片掀開,一層層擦洗,最後反而童童先洗好了。光著身子,繞著謝老一圈一圈的轉,看著謝老像翻書一樣翻洗自己身上的肉,又驚奇,又躍躍欲試。忍了忍還是拿起自己的毛巾跑到謝老後背,像謝老擦洗自己的步驟一樣,先掀開褶皺,在用毛巾擦拭,毛巾還是沒有擰乾,水珠順勢從上到下留下來。背好久沒法好好清洗的謝老自然不會阻止,小東西不再畏手畏腳,洗的那叫一個開心,洗還不忘攬功,「爺爺,爺爺,我在幫你洗香香。」還湊到背後聞了一下,之後就皺起小鼻子,更加賣力的擦洗起來。

「小東西,你不會越洗越臭吧。」謝老忍不住調侃一下,每個老人身上都有的死亡的氣味,自己身上不會輕,只會更重。

「不會的。」小東西不認輸的一遍一遍擦洗,還要來了他的肥皂,輕輕塗了一邊又用毛巾擦洗一遍,再用清水澆一遍。整個過程謝老異常配合,在配合小東西的倔強,也有一層自己無法言說的複雜情感。

好久沒有這樣,與人互動了。

晚上的時候,小東西說他害怕自己一個人睡,爬上了謝老的床,謝老看著手拿毯子的童童,心想著就當是對擦背的報答吧。

「就今天,明天自己睡,知道嗎!」

只是謝老也沒想到,他每晚都有一個理由,而自己怎麼也不忍心拒絕他。通過幾天的觀察,謝老也發現了,小東西的病,真的很奇怪,不管自己醒來的時間多早,他都能馬上看向自己,後來他才確定,小東西是真的不用睡覺,熄燈之後就自己睜著眼睛,也不吵不鬧,等待白天,等待謝老醒來。

三天的時間,謝老對他的病情一籌莫展,葯也喝過了,針灸也試過了,小東西晚上的時候還是不睡覺。他甚至一直以為閉眼是別人和他玩的一個遊戲,在閉眼的人睜眼的時候抓住他,小東西是這個遊戲的常勝將軍,他已經習慣了,但現在換了個對象,還是很開心。

第四天傍晚,晚飯後,謝老歪在躺椅上消食,小東西像個炮仗一樣衝過來,爬到他身上,像顆實心球,看著他搖搖晃晃的小身子,謝老還是用手托住了他的背。

「爺爺,給我講個故事?」小東西現在已經開始提要求了,多少人可是連話都不敢跟他說。

「起來,自己去玩。」謝老拒絕,只是小東西已經注意力被謝老身上的斑斑點點吸引住了,

白嫩嫩的小指頭戳著謝老的老人斑,戳一下抬頭看一眼「疼么?」謝老連眼神都沒有給他,他不陪小東西玩幼稚的遊戲,安靜的有點久,謝老還是抬眼看了看他,小東西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水,下一秒就能水淹金山寺。跟平常雷聲大雨點小的哭不太一樣。

「爺爺,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之前還有個爺爺,他也長了黑黑的一小塊一小塊的東西,後來我再去找他,他就不見了。爸爸媽媽說他是去遠方旅遊了。爺爺,你是不是也要走,你是不是也不喜歡童童了。你是不是生病了,等我長大了,幫你治病好不好?」

謝老突然內心一片潮濕,是啊,醫者不能自醫,更何況是新病。自己也病了,病了好久好久,只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意罷了。「好啊,我等童童長大給我治病。來,我給童童講故事好不好。」謝老的聲音滄桑而又溫柔,這還是他第一次叫童童的名字。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童童在謝老的的故事裡睡著了,謝老搭在童童手上的脈搏越來越弱。在自己無力解決的情況下,正常他會打電話給120,這次他打的卻是童童媽媽的電話。

童童是七天天后醒的,醒來之後發現自己醫院裡,媽媽像每次看到自己醒來時一樣,總是先抱著自己哭,只是這次哭完之後就對著自己笑了「童童,我們以後都不用來醫院了。醫生叔叔說童童病好了」「爺爺呢?」「爺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了。」聽完這話童童就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個爺爺也不要童童了。」說完童童媽媽也跟著哭了起來。

謝老作為醫者,最後卻還是用了鬼神之力救了一跳生命。

回家的那天晚上,童童做了一個夢,夢裡謝老頭坐在院子的躺椅上,自己搬了個小凳子趴在邊上,兩個人在那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小東西,你說爺爺活這麼久是好還是不好。「

」好啊「

」為什麼?「

」因為童童喜歡爺爺呀。「

」原來這就是答案啊。「之後是謝老的自言自語「

我有一個秘密,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知道,我快病死了,眼前的黑越來越大,快要把我完全籠罩之前,有個小女孩像個光,笑嘻嘻的向我跑來,她說他可以讓我活好久好久,只要我保守這個秘密,我要是告訴別人了,長壽就是別人的。只要等我死後回答她一個問題:到底長壽是祝福還是詛咒?

我想都沒有想,同意了,並告訴她是祝福。她說不要急,時間到了再做回答。我身體漸漸痊癒了,但是我成了一個有秘密的人,我像守著金礦一樣,我保守這個秘密,我變得不愛說話,不愛交朋友,我把自己隔絕在朋友、家人之外,敏感易怒,之後我又送走了我的父母,送走兄弟姐妹,村裡的最後一個老人,一個我孫子輩的老頭,也是我送走的,我越來越孤獨,我開始孤勇的想要告訴一個需要長壽的人,救他一命,結束自己孤獨的人生,但是我找不到理由,在我遭受了如此種種辛苦之後,憑什麼讓別人漁翁得利。之後我就成了怕死的老頭,幫人治病,看別人在生死之間掙扎,想要窺視死亡的景象,越是窺視反而越是害怕。我時常做夢,夢到那個女孩子言笑晏晏的問我:「到底是祝福還是詛咒?」場場噩夢,我覺得自己在詛咒的漩渦里,越陷越深。

小東西,遇見你很幸運,至少你讓我的目光不再一直看向自己。長壽不是詛咒,始終抱著他不肯放手的我才是。

我今天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是希望他對你來說是一個祝福,好嗎?

夢裡的童童說了一個「好」

謝老頭聽到之後臉上的褶子紛紛往上擠,他笑著摸了摸小東西的頭。

散化成灰,飄飄揚揚。

謝家村的謝老頭家裡,他躺在院子的躺椅上,聽著收音機里傳來的戲曲,咿咿呀呀。

再見,小東西

再見,謝晚成,你還真是大器晚成。

問題的答案是沒有答案,本來無一物,何必染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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