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叫故鄉,回來了叫這破地方

離開了叫故鄉,回來了叫這破地方

來自專欄 關於往事是不是要提一提------戀上糖果甜

多年沒有聯繫的老同學,加了微信,寒暄的開場必然是一句「現在在哪兒工作呢」,在得到「北京」、「上海」這樣的答案之後,我總是滿心崇拜的回復一句「真厲害啊」,他們卻說:「我還羨慕你呢,離家近多好啊。」

還有學妹看我朋友圈發的簡單的家鄉飯菜,感嘆著想家了。

畢業之後的去向問題,似乎一下子就變得兩難了,在外漂著的羨慕回家的穩定安寧,回家的則又羨慕在外打拚的機會多見識廣,我們既想要故鄉的風土人情,又想要大城市的金碧輝煌,「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句話放到這裡再合適不過了。

我也曾在外面漂了兩年。

大四那年,校園招聘簽了山東小城市的一家上市公司,雖然環境差點,但工作還算得心應手,領導器重,待遇也還可以。

剛畢業的時候,躊躇滿志,渾身充滿幹勁,然而我不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不到一年,我的激情就被現實磨了個精光。

先是換環境引起了皮膚過敏,起了滿臉的痘,再是宿舍破的可憐,每天一樣的伙食幾乎吃的要吐,在面對利益分配的時候,新人又難免受到老員工的打壓。

最讓我難過的,是我在那座城市裡,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想起那時候的心情,至今還心有餘悸。

那時每周工作六天,周末的時候偶爾我會擠上公共汽車,一個人去學校轉一轉,吃一頓學校食堂的飯,看著物是人非的校園,不知道偷著抹過多少次的眼淚。

更多的時候,我都是自己去超市,買上一周的乾糧,吃一碗米線,再拎著沉甸甸的袋子回宿舍,冬天的晚上去澡堂子洗澡,路燈下拖著僵硬的腳步,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鬼。

工作忙的時候,需要從鎮上跑到區里,再到市裡,一圈折騰下來,習慣性暈車的我,常常一個人蹲在路邊吐的腸子都要出來。

生病了就一個人去診所輸液,診所里只有一個男醫生,我躺在病床上很困卻又不敢睡,怕自己在這裡消失了都沒人知道。

最怕端午、中秋這樣的節日,望著周圍村落里升起來的炊煙,我都能想起初中的時候放了學騎自行車回家,媽媽做好了飯菜在等著我,悲傷從喉嚨一直堵到心裡,直到現在,聞到別人家做飯的香味,離家的感覺都會再重新蔓延一次,可怕至極。

那時我唯一的娛樂項目就是看韓劇,也因此自學了一冊的大學韓國語,每天都需要強迫自己投入到電視劇情里去,好忘掉烏煙瘴氣的現實,兩年下來,攢了一點錢,身體狀況也是越來越差。

不知道第幾期的《我是歌手》,韓紅唱了一首《故鄉的雲》,看著視頻,晚上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嚎啕大哭。

幾近崩潰的精神,讓我像極了被拋棄的中年怨婦,而現在想想,那時不過二十四五歲,正是年輕又鮮活的年紀,何以被摧殘至此。

「回家吧,哪怕掙得再少,也比這裡開心。」這樣的念頭愈來愈強烈,二零一五年的春天,我遞交了辭呈,像是大病初癒一樣的輕鬆快活。

別再愁眉苦臉的過活,是我離開山東時,對自己唯一的要求。

而我也真的過上了夢寐以求的日子。

工資少了一半,但上班不再需要東奔西走,下班了偶爾還能和朋友燙個火鍋擼個串,周末沒事了就回趟家,心情不好了總有老鐵們隨叫隨到,不知道哪趟車就能遇到熟人,這種安全感,也許只有家鄉才可以給我。

每到過年過節,看著被搶回家票刷屏的朋友圈,我都心存僥倖,甚至是幸災樂禍。

我再也不用坐一宿的火車,長途奔波,不用再害怕陌生的人潮推搡著我,找不到出站口的位置。

但是回來之後的種種,並不真的是一帆風順的,公務員報名專業受限,無心報考;找工作面試遇到過一堆不靠譜的,不是賣保健品就是賣假藥;三線城市的互聯網公司,起步都費勁,更別提它能帶我裝逼帶我飛了。

我也曾抱怨過「這是什麼破地方」,在面試文案卻要我做銷售的時候,在下班了堵在路上的時候,在早起等不到公交車的時候,在霧霾天五十米內看不見辦公樓以為領導跑路連樓都搬走了的時候,在夏天熱的睡不著覺的時候,在下雨天排水不暢的時候.....

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抱怨過,抱怨隔三差五的限號,抱怨上漲的房價和不漲的工資,甚至會賭氣想一走了之。

上海的朋友和我說她新買了風衣,我說我們這裡沒有風衣的季節,短袖還沒收起來,就換上大衣了。

在外的時候,炊煙裊裊是升騰起的生活氣息,而真正的回來之後,坐在灶邊爐台,又覺得粘了一身的油煙。

但可能一個好天氣,一包朋友隨手幫忙買的荷葉茶,甚至是五塊錢一碗的牛肉板面,都能讓這種情緒趨於平和,我也收起了任性與莽撞,終於明了,沒有一份工作錢多事兒少離家近,也沒有一處人情世故不複雜。

家鄉和母校一樣,只允許自己罵,我和本地的朋友一起說咱這三線城市都算不上,卻跟外地的同學吹牛說,我們這裡好像是二線啊。

鄉愁,是一個亘古不變的話題,寫思鄉的詩詞不計其數,可我還是最愛杜甫的那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天氣轉涼,一個人孤身在外,連月亮都覺得故鄉的更明亮。

在廣州的朋友給我打電話,說在外面工作連個說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很是凄涼,我當然懂那種身在異鄉的孤單,可我又能勸他回來嗎,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像我一樣,義無反顧,不計後果。

而我那些在大城市工作的朋友,大部分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半夜加班的有,一年只能回一次家的有,頻繁出差顛簸的有,比起他們了,我竟像是一個懦夫了。

學弟跟我說,只有厲害的人才敢回老家,因為沒本事的回來根本找不到工作。

其實哪兒有幾個人回來是找不到工作的,只不過是可能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而已,那種心理落差,在外越久,就越難以平衡。

就連我自己,甚至都難以肯定的說,我要定居在這裡一輩子不再離開。

也許明年,也許後年,我也會到大城市裡看看繁華,開闊一下眼界,去體驗一把車水馬龍燈火絢爛的人生。

九十年代末有一首街知巷聞的歌叫《流浪歌》,歌詞是大白話:「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

那時我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聽到這首歌,卻酸了鼻子,也許註定了,我這一生難免要流浪漂泊,但是人生的結局,誰又猜得到呢。

最後,願所有小城市裡的人,都不要放棄夢想;願所有在大城市裡漂著的人,都不要忘了故鄉的暖炕溫水和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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