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的酒杯爭奪戰（二）：啤酒與葡萄酒篇

來自專欄 remove kebab

原文地址：Turkeys homemade booze boom here to stay

原文發布時間：2017年11月14日

註：本文在原文基礎上有所增補刪改

【上篇回顧：土耳其的酒杯爭奪戰（一）：拉克酒篇】

自從正義與發展黨15年前上台以來，它一直對含酒精飲料實行高稅率和高價格的雙高政策，企圖讓土耳其人遠離酒精。酒精飲料在土耳其的價格翻了十倍，對酒類的銷售限制也不斷加強。然而，土耳其的飲酒愛好者們對埃爾多安的命令卻嗤之以鼻，隨著家庭釀酒潮流——尤其是葡萄酒和啤酒，在土耳其的快速發展，正發黨的努力似乎適得其反。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部分酒類的家庭釀造正是在正發黨統治期間才迎來了合法化——儘管隨後正發黨又推動了一系列限制酒精飲料的法案，並贏得了支持者對其宗教保守立場的讚揚。Nazime Gurkan是土耳其煙草、煙草製品和酒精飲料監管委員會前委員，他告訴Al-Monitor，2008年通過的一項法律修正案允許了土耳其公民每人每年自釀不超過350升的酒精飲料——包括啤酒和葡萄酒，但這些酒禁止銷售，只能供個人消費使用。此外，那些度數更高、屬於「蒸餾酒」範疇的烈酒的家庭釀造仍然是非法的。如曇花一現般的開放勢頭過後，土耳其民眾迎來的是對酒精的更多打壓，2013年，時任總理埃爾多安為他的這些措施進行了辯護，聲稱這些措施旨在保護公眾健康，並公然宣布「所有喝酒的人都是酒鬼」。隨後正發黨當局又變本加厲地推行了更多反酒精措施：2014年起，土耳其的街頭小店和超市在晚上十點後被禁止出售酒精飲料；報紙和電視上也禁止刊登酒類廣告；電視電影上的酒精飲料需經過模糊處理；所有的酒瓶都必須印上健康警告和「酒精不是你的朋友」。

隨著土耳其酒水價格的飛漲，就連拉克酒——以獨特茴香味而著稱的土耳其「國酒」，對許多土耳其普通人來說都漸漸成為了一種奢侈品。於是，家庭釀酒的浪潮開始向啤酒和葡萄酒之外蔓延。

正如Mustafa Sonmez今年一月份在Al-Monitor網文章中所提到的，2003年至2016年期間土耳其總體消費物價上漲了181%，與此同時拉克酒、啤酒和葡萄酒在土耳其的價格漲幅卻高達500%、423%和235%。而酒價暴漲的罪魁禍首就是正發黨所規定的極高的特別消費稅，例如，（截止原文發布時）每瓶拉克酒的零售價中有54%都是稅款（註：由於正發黨繼續加稅，目前拉克酒售價中的稅款比例已經進一步提高到了66%以上）。因此，拉克酒在土耳其的銷售額從2004年的4400萬升下降到了2015年的3900萬升。與此同時，啤酒的價格也並不便宜，在伊斯坦布爾的酒吧，50ml扎啤的價格已經到了3美元（約為19元人民幣），在某些街區價格甚至會達到5美元（約32元人民幣）！不過，由於更受土耳其年輕人和外國遊客的喜愛，啤酒和葡萄酒的消費比例（相比拉克酒）有所上升。

儘管根據土耳其煙草和酒類市場監管機構的統計數據，自2011年以來土耳其所有酒類的（正式）消費量都有所下降，但愈演愈烈的家庭釀酒風潮表明，正發黨的高價政策並不能阻止土耳其人喝酒，反而迫使他們去尋找替代供應品。為了應對正發黨當局與日俱增的限制措施，各式各樣的釀酒平台和社交群組似乎一夜之間出現在了土耳其互聯網上，在那裡，人們就如何在家裡釀造葡萄酒、啤酒和拉克酒交換著各自的配方、經驗與專業知識。對他們來說，除了用最少的錢做出最好的酒外，團結互助更是為了向正發黨當局豎起自己的中指。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民間團體向人們提供有償的釀酒實操培訓，所有這些跡象都清晰地顯示出家庭釀酒風潮正在土耳其快速蔓延。例如，一家名為「葡萄園和葡萄酒」的網路在線團體——該組織將自己描述為一個「葡萄種植者、葡萄酒釀造者和葡萄酒愛好者社區」，就向成員們提供葡萄酒釀造方面的專業知識，並組織各種品酒日。

家庭釀酒已經成為了一些土耳其人新的業餘愛好，部分退休人士更是成為了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甚至開始嘗試優質葡萄酒的生產。下文將要介紹的Huseyin Arik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Arik介紹道，他使用愛琴海沿岸伊茲密爾省葡萄園種植的Cabernet、Shiraz和Merlot（三種著名的釀酒用葡萄品種）來釀造優質葡萄酒，每瓶成本約10土耳其里拉（摺合2.60美元），而類似質量的葡萄酒在土耳其市場上的售價則從50-100里拉（摺合13-26美元）不等——其中相當部分都成為了正發黨當局的稅收收入。

「我購買最優質的釀酒葡萄來釀造優質葡萄酒，」Arik對Al-Monitor說，「我不僅滿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慾，而且還能在招待客人的時候省錢，我再也不用去買酒了。」

為了得到他口中的「完美口味」，Arik將自己的葡萄酒從九月一直發酵到次年四月以達到成熟的階段。他解釋說：「我很樂意用葡萄酒來款待客人們，並看到他們愛上我釀的酒。」Arik還告訴Al-Monitor：「除了葡萄酒和啤酒外，如今拉克酒的家庭釀造也變得日益普遍了。」

土耳其前國會議員Birkan Erdal在安卡拉附近擁有一個葡萄園，他說，近幾年來他種的Kalecik Karasi（一種主要用於釀造紅酒的土耳其葡萄品種）需求激增。「以前，我只賣給工廠，」Erdal告訴Al-Monitor，「過去幾年中出現了來自私人和民間組織團體的購買需求，各種葡萄酒俱樂部的成員都開始找來購買我們的葡萄。在土耳其，各種葡萄酒俱樂部和網路平台正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消費者們已經開始互相分享相關經驗和專業知識以親自釀造價低質優的葡萄酒。」

除了葡萄酒專業俱樂部外，其他協會也加入了家庭釀酒的浪潮。例如，位於安卡拉的中東技術大學校友會組織起了關於葡萄酒釀造的年度研討會。今年的課程於九月份開幕，並持續了六周，收費僅為200-240里拉不等。課程以「我們為何要自己釀造葡萄酒？在這個問題上法律怎麼說？」開始，然後按照葡萄酒釀造的各個階段推進課程，最後以「葡萄酒與健康」、「葡萄酒與食物的協調」等主題結束。

27歲的An?l Se?kin是一位居住在伊斯坦布爾的藝術家，過去兩年中，他一直在自己的公寓里釀造啤酒。他告訴我們：「我每年能做出大約150升的酒精飲料，主要是啤酒和蘋果酒。一開始我使用的是從專賣店買來的成套設備，但很快我就開始全程親自動手了。我買來麥芽，然後把它們打碎，再放到水裡煮（此處省略具體步驟），最後經過過濾得到做好的啤酒。顯然，我自己是喝不完這麼多啤酒的，所以我拿了很多給我的朋友們分享，他們都很喜歡，認為我做的啤酒非常好喝。在伊斯坦布爾，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像我這樣自己釀酒，有的人做得非常認真，甚至還設計了自己的酒瓶標籤。這已經成了一種時髦，但它也是一個相當政治化的事情。隨著正發黨當局不斷提高酒稅，我們覺得酒精和它在我們文化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正在被逐漸剝奪。如今，這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禁忌話題。因此我保持著沉默，沒有告訴太多人（自己在家裡釀酒），例如我媽媽知道後就認為我是一個酒鬼。」

An?l Se?kin還給我們看了很多照片，第一組照片（見上）展示了釀酒流程中的不同步驟，右上角那張就是他自製的冷卻裝置。第二組照片（見本段下方）展示了釀酒愛好者們製作的各種啤酒標籤，這些標籤內容都與土耳其反對派有關。例如，左圖中的啤酒標籤就是在向土耳其著名的作家和人權活動家Yasar Kemal致敬（2015年去世），他是一位直言不諱的知識分子，經常毫不猶豫地談論土耳其的敏感問題，尤其是安卡拉當局對庫爾德人的歧視。右上角照片里用啤酒瓶擺出的「hayir」在土耳其語中則是「NO」的意思，指的是在去年土耳其修憲公投中對埃爾多安的總統夢說「不」。而在右下角照片的啤酒瓶上畫的則是一隻名叫Sero的脾氣暴躁的酒鬼貓，它是由Bülent üstün創作的土耳其漫畫《Bad Cat》中的主角，並於2016年被改編為同名電影。此外，在土耳其現實世界中也同樣有一隻叫做Sero的知名公貓。它出生於2005年，被當時正在修建共和人民黨新總部的建築工人們收養並取名為Sero，隨後它便一直住在那裡，還成為了共和人民黨的吉祥物和土耳其政壇的重要偶像。Sero的推特賬號擁有超過3萬關注者，經常由於在推特上發表古怪幽默的政治評論而登上新聞，因此它又被戲稱為一隻「標準的社會民主黨貓」。回到圖中的啤酒瓶，這款印有Sero形象的啤酒被命名為「?apulcu」，意為強盜和劫掠者，2013年正發黨當局執意對伊斯坦布爾市中心塔克西姆廣場北側的加齊公園進行強拆，並在公園原址和廣場上興建商業中心與清真寺，由此引爆了全國性大規模抗議事件，「?apulcu」正是埃爾多安當時送給抗議者們的蔑稱。

家庭釀酒風潮不僅在土耳其西部的大城市中流行，在那些一潭死水的保守和閉塞地區似乎也日益普遍了起來。一位在土耳其東南部工作的教師——化名E.S先生，告訴Al-Monitor：「由於街坊鄰居間（互相監督）的社會壓力，人們不能公開地買酒和喝酒。當然啦，你在這裡幾乎也很難找到賣酒的店鋪。因此，他們會將自製的酒液灌進掏空的南瓜，然後提著南瓜去拜訪好友、一起喝酒。」

今年7月，土耳其財政部長Naci Agbal承認，包括酒精飲料在內的一些商品的稅收已經達到了一個「非常高」的水平，並強調政府應該把重點放在追捕逃稅者而非一味提高稅率上面。節節攀升的酒稅和酒價在間接促進了土耳其家庭釀酒的同時，已經使得正發黨當局失去了可觀的稅收收入。不過，埃爾多安似乎並未理睬他的建議，因為其本意就是通過抑制酒精消費（自然也會導致稅收減少）來塑造一個更加虔誠的社會。

然而，正如埃爾多安無法將自己吐出去的唾沫再舔回嘴裡，今天的土耳其人通過他們自己的網路已經掌握了製作廉價家釀酒的藝術。此外，這些釀酒自學者們在產品多樣性方面已經超越了那些大企業，當身處保守社區不得不小心行事時，他們甚至想出了將酒液注射進南瓜這樣充滿創意的主意。

【下篇預告：酒與毒：埃爾多安虔誠社會下的墮落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