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娥真的有發誓要讓楚州大旱三年嗎？

來自專欄 妖怪鯨落

竇娥，我們都知道，她是中國古典戲劇中最著名的悲劇人物之一，所以關於她的故事，我們就不必再贅述了，這裡只來談談現在人們對於竇娥這個人物都普遍持有的一個極大的誤解。

在劇中，竇娥在臨刑前，曾許下三樁「誓願」，其一為血濺白綾，按唱詞，原文為（據元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下同）——

等我竇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練，掛在旗槍上。若是我竇娥委實冤枉，刀過處頭落，一腔熱血休半點兒沾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者。

其二為六月飛雪，原文為——

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竇娥委實冤枉，身死之後，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竇娥屍首。

其三為大旱三年，原文為——

大人，我竇娥死的委實冤枉，從今以後，著這楚州亢旱三年。

對於這三個所謂「願望」，一般主流的說法認為這是竇娥「通過指斥天地、發下三樁誓願應驗等情節，表明自己對封建官吏的憎恨，對被壓迫人民的同情……」云云，而現在人們看到最末那句「著這楚州亢旱三年」，便產生質疑，認為竇娥冤是確實冤，但是楚州百姓並沒有罪，為何竇娥卻要發下這樣的毒誓，用近乎詛咒的方式讓全城老百姓都受苦呢？

這種質疑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但另一方面，人們之所以會有這種質疑，實際是因為完全誤解了竇娥的意思。上面的三段話根本就不是在許願，而是預言。

三段話中竇娥反覆在強調「若是我竇娥委實冤枉」「若竇娥委實冤枉」「我竇娥死的委實冤枉」，這三句話不僅是那三個「許願」所必需的前提條件，而且更是導致三個「許願」最終實現的最直接的前因，因果的因。

也就是說，竇娥的冤情才是導致「血濺白綾」「六月飛雪」「大旱三年」這三件事的真正原因，跟竇娥許不許願根本沒有關係，在這裡，實際是《竇娥冤》這齣戲的作者運用自己熟知的典故，借竇娥之口預言了因為含冤屈死這件事的發生而必然會導致的種種惡果。

「血濺白綾」「六月飛雪」「大旱三年」，這三件事都不是竇娥的原創，而是古有的典故，這三個典故都跟普通人含冤受難有關，化用在故事裡可謂再合適不過。

「血濺白綾」一事，見於六朝時人所著《孝子傳》（《搜神記·卷十一》所載東海孝婦事亦有類似情節），其文云：

周青，東郡人。母疾積年，青扶持左右，四體羸瘦。村裡乃斂錢營助湯藥，母痊，許嫁同郡周少君。少君疾病，未獲成禮，乃求青。母見青，囑託其父母，青許之，俄而命終。青供為務十餘年中，公姑感之，勸令更嫁，青誓以"匪石"。後公姑並自殺，女姑告青害殺。縣收拷捶，遂以誣款，七月刑青於市。青謂監殺曰："乞樹長竿系白幡。青若殺公姑，血入泉；不殺者，血上天。"血乃緣幡竿上天。

故事情節和《竇娥冤》頗為相近，完全可以看做是竇娥故事的原型之一。

「六月飛雪」一事的出典，則在竇娥本身唱詞中就已經提到了，她唱道——

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齣冰花滾似綿

鄒衍就是戰國末期的那位著名的陰陽家。鄒衍致霜一事見於西漢時的《淮南子》，可見也是很古老的傳說了。

最受人質疑的「大旱三年」，則是《竇娥冤》最直接的故事原型《東海孝婦》里就有的情節，按《漢書》所載，其文云：

東海有孝婦，少寡無子，養姑甚謹，姑欲嫁之終不肯。姑告鄰人曰："孝婦養我勤苦，我老，久累於壯，奈何？"其後，姑自縊死，姑女告吏曰："婦殺我母。"吏捕孝婦，自經服罪。於公以為此婦養姑孝聞，必不煞也。太守不聽，於公爭之不能得，乃抱其獄哭於府上，因辭疾去，遂煞孝婦。郡中枯旱三年。後太守至，於公曰："孝婦不當死，前太守強斷之，當在是乎？"於是太守殺牛，自祭婦冢，天立大雨。

可以看到，在這裡，根本沒提這位孝婦許願的事，而是在孝婦被冤殺後直接就「枯旱三年」了。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在漢代流行的「天人感應」的說法里，之所以會發生旱災，其中一個原因正是因為地上人的冤氣感應上天所致。相應的，只要將人的冤氣消除了，大旱也就會隨之消失，因此，歷代抗旱的一個方法就是釋放囚犯。比如《後漢書·和帝紀》上兩次提到：

秋七月，京師旱。詔中都官徒各除半刑，讁其未竟，五月已下皆免遣……錄囚徒，舉冤獄。收洛陽令下獄抵罪，司隸校尉、河南尹皆左降。未及還宮而澍雨。

秋七月，旱。戊午，詔曰：「今秋稼方穗而旱，雲雨不霑，疑吏行慘刻，不宣恩澤，妄拘無罪，幽閉良善所致。其一切囚徒於法疑者勿決，以奉秋令。

東海孝婦之所以死後也會大旱，正是這種「天人感應」觀念流行的原因，許不許願都得旱，竇娥亦是如此，而且在竇娥的唱詞來還提到了東海孝婦（重疊的世界線……），所謂——

做甚麼三年不見甘霖降，也只為東海曾經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在戲後面，作者生怕觀眾不知道東海孝婦是怎麼回事，還借竇娥父親之口解釋了一番——

昔日漢朝有一孝婦守寡，其姑自縊身死，其姑女告孝婦殺姑。東海太守將孝婦斬了。只為一婦含冤，致令三年不雨。後於公治獄，彷彿見孝婦抱卷哭於廳前，於公將文卷改正，親祭孝婦之墓，天乃大雨。今日你楚州大旱，豈不正與此事相類？

可見作者的本意絕不是要讓竇娥發毒誓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要用大旱來證明竇娥的冤情呀。

竇娥一個弱女子，殺死她簡直太容易，但是她人是死了，可是冤氣卻不會消失，就像她親口提到的那位東海孝婦一樣。既然同樣是含冤而死，那位孝婦的冤氣能夠影響得上天三年不雨，竇娥為何不能呢？竇娥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也知道即使她被冤殺了，她的一腔冤氣也照樣會證明她的清白，所以她才敢說——

我竇娥死的委實冤枉，從今以後，著這楚州亢旱三年！

通過上面提到的《後漢書》里的記載，以及作者的解釋，我們知道，可以說不管竇娥許不許這個願，大旱都會因為竇娥的冤氣如期而至，可是如果竇娥不把這個願許下，誰會想到這大旱是因為她竇娥呀！

完。

540895659←這是一個QQ群，對妖怪和神話故事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加群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