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秘密花園2:天橋的把式場
來自專欄 京跤武術
文:李寶如
天橋是五方雜處做買賣的:茶館酒肆,說書唱戲,大鼓相聲,摔跤練武,應有盡有。逛天橋能滿足平民的生活和娛樂需求,天橋也養活了一批藝人,本地的、外地的蜂擁而至,五行八作幹什麼的都有,這其中就有練武術的。清末民初很多武術家擁向北京,選擇在北京發展。
20世紀三四十年代,北京以天橋為中心,先後出現很多把式場,有楊雙恩、馬元凱、蘭劍書(蘭富貴)、張寶忠、蔡文山、朱國全朱氏兄弟、胡老道、蘇祥林、關玉山、劉雨霖、韓金鐸、程琨、吳長印、孟廣義,還有一些人如「山東徐」等從天橋轉到東、西兩廟,隆福寺,護國寺以及鼓樓、什剎海一帶表演。他們的表演風格各異,但都有真功夫在身,展現在觀眾面前的是觀賞性很強的一面。他們皆是武術名家,然而都為了生計無奈下海賣藝。俗話講,狼餓了攔路傷人,人窮了當街賣藝。
楊雙恩和沈三
民國初年,楊雙恩在天橋先農市場南側設場,演練刀槍把子,後同沈友三合作改為摔跤。到1943年前,沈三在紅樓南面一間清真堂葯補,專營跌打損傷、滋陰補胃、小兒靈丹等成藥。沈三以摔跤為主並演硬功夫,他的彈弓和石鎖成為天橋絕技,常演不衰。沈三走後,石鎖再也沒有人能演了,直到1992年以後,才有周全盛、馮文武恢復了京城石鎖絕活的演出。馬元凱的方便鏟
馬元凱在兩廟演出,有時也會到天橋來,他軟硬功夫、器械把子無所不能,尤其是穿僧袍演練月牙方便鏟,肥大的僧袍不剮不掛,開活利落。他表演的拉硬弓、手開兩張弓也是精彩絕倫。
蘭劍書「長穗寶劍」
蘭劍書常站東、西兩廟,什剎海、鼓樓和天橋,有時也到外埠走穴。他腰腿功好,刀、槍、劍、戟都能演。他演的長穗寶劍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那幾十斤的月牙鏟耍起來,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身形如風,瀟洒恣肆,實在是漂亮。蘭劍書不僅功夫過硬,買賣口也相當好,他能說,也就能省力掙錢,不傻賣力氣,山東、唐山天津、南京這些地兒他都去過,無論到什麼地方他都能火穴大轉。
蔡文山「以武會友、鍛煉身體」
蔡文山常走廟會,有時也到天橋來。他練武術是為了賣葯,跌打損傷、內疾外患,各種葯都有,他還在地安門開了一間藥鋪,專賣各種中成藥。蔡文山功夫深厚,善拉硬弓,能手開兩張弓,弓背上寫八個大字:以武會友,鍛煉身體。除此之外,他還能演各類硬氣功,20世紀50年代中期,他去雜技團當了教練,擺攤賣葯的活兒便就此作罷了。張寶忠「舉刀拉弓」
張寶忠是武術世家出身,父親張玉山常走北口,在張家口宣化演出。他自己在天橋落腳,號稱是「彈弓張」。張寶忠也是一身絕活,舉大刀、拉硬弓、摔跤都是他的強項。他開立的把式場兼練摔跤,一度十分紅火。不過這樣混合型的演法引起了跤行的不滿,認為搶了他們的生意,後來還是經各位前輩和北平國術館從中打圓場才擺平了此事。從此張寶忠就不再演練摔跤了,改為專拉硬弓、拉彈弓、舉刀,他在場外路西還開有一間鑒真堂中藥鋪,演出以買葯為主。張寶忠的把式場子幾十年來紅紅火火,常演不衰。觀眾之所以愛看,是因為他的表演風格獨特,深人人心。他語言簡練,功架大方,有京城武術家的風範,在當時的天橋頗有點明星的風采。他演出的場次不多,每天也就兩三場,這樣反而更加吸引人了。他兒子張英傑也喜歡摔跤,放學回家後還能幫著他父親表演,而且他身長玉立,文質彬彬,摔跤上又得其父和滿寶珍先生的真傳,觀眾看他摔較,著實是一種享受。在20世紀50年代,張英傑去了東北吉林雜技團,將張氏功夫傳遍東北大地。張寶忠的孫子張少傑幼年習武,深得祖輩真傳,後來成為中國雜技團的主演,在祖國大江南北演出,將北京民俗功夫——舉刀拉弓展示於世人面前,使得善撲營真功夫得以傳續後人,發揚光大。朱氏兄弟「武術和雜技」
朱氏家族是天橋眾多京城武術家中最有影響力的。朱氏三兄弟,長兄國良,二弟國全,三弟國勛,皆是傑出的武術家和雜技名家。他們在天橋以賣葯為主,也演練武術、硬功和拉硬弓,雙風貫耳、胸前掛花、油錘灌頂都是他們的拿手絕活。他們的表演由大哥國良給掌托,三兄弟輪流上場,每天只演出幾場,場場火爆。在場子東邊兒有他們家一間藥鋪,當場賣葯。他們練把式不要錢,場內插一鏢旗為號,每天一開場,觀眾就把場子圍得水泄不通,通常是先賣葯,後練功夫。早年,兄弟三人曾組團演出,後成立了北京宣武雜技團。宣武雜技團以朱氏兄弟為班底,名聲遠播,後輩從藝者眾多。
胡老道「虎頭雙鉤」
胡老道是京城武術怪傑。他細腿長腰,功底深厚,柔韌性極強,能將雙腿盤於脖子上,用一臘桿橫於脖子後,兩腳搭在杆子上,兩手撐地,身體離地,讓人稱奇。他每天必演的一項叫虎頭雙鉤,他修長的身體套一件寬大的道袍,虎頭鉤隨身轉,乾淨利落,不別不蹭。一趟虎頭鉤練完了,面不改色氣不湧出,讓人拍手叫絕。他的女兒也隨他練功賣藝,長槍短劍都不在話下。胡老道常站天橋,直至他年老力衰方才離開。
蘇祥林
蘇祥林是摔跤武術世家出身,其祖輩皆是名家。蘇祥林隨熊德山跤場練大刀、硬功和拉硬弓。他身高馬大,滿臉鬍鬚,跤摔得好,常常在東、西兩廟以及什剎海、鼓樓地區演出。20世紀50年代初,蘇祥林隨熊德山來天橋三角市場設場演出,由於場地背、鋼口軟,生意始終沒做火。20世紀50年代後期,西城區成立了曲藝隊,他便與孫同增、趙連生、孫鳴歧、畢學祥、小白薯、回宛華等人同台於護國寺內演出,直到1962年解散。曲藝隊解散以後,蘇祥林被分到了東郊水泥磚瓦廠工作。
劉雨霖「潑刀」
劉雨霖身高體胖,基本功和器械功夫極好。他有弟子二三人,在天橋影院前設場演練刀槍棍棒。他善練潑刀,同弟子對打配合得天衣無縫、相得益彰。20世紀50年代,劉雨霖攜弟子侯寶華等人去了西北,60年代初又回到了北京,但沒再演出。他的弟子侯寶華加入了宣武雜技團,後又去美國執教,將師傅劉雨霖的功夫傳播到了大洋彼岸乃至世界各地。
韓金鐸「一弓打兩彈」
韓金鐸是新中國成立前後在天橋設場賣藝的。他身材消瘦,體型修長,軟硬功夫都極強,攜子打對子堪稱一絕。韓金鐸口硬,買賣好,在天橋的人氣一直很旺,但他始終沒有加入宣武雜技團,「文化大革命」前他的把式場被取締,「文化大革命」後又一直跑單幫。他是典型的買賣把式,每天開場前先在場角處掛一銅鑼,用彈弓打銅鑼來招徠觀眾,採用連說帶練的形式,表演的時候或是讓他兒子練一趟掛子(武術套路),或二人對打,然後將一個泥球放在場中間的板登上,用彈弓打泥球,最後將泥球放在茶壺嘴上,對觀眾講,打完了這個以後,給大家表演打天鵝下蛋,也就是一弓打兩蛋的技術,不過想看打天鵝下蛋,得大伙兒先給錢。這就是在開杵門子要錢了。要完錢,觀眾就走了大半。他數完了錢就不接著表演了,休息了,準備開打下一場。下面看的觀眾奇怪了,這不是說要打天鵝下蛋嗎?怎麼沒下文了。他這時會說,咱這兒先歇一會兒,下場再打。他能說,有鋼口,確實省了好多力氣。這叫惺褂子,但是必須有功夫,只是表演形式不同。「文化大革命」後他開始攜弟子走穴,在鼓樓、什剎海乃至全國各地演出。晚年他由南長街搬到西直門外索家莊,一生清閑長壽安康,活到九十多歲,壽終正寢。吳長印
吳長印也是武術、摔跤名家。他從20世紀50年代在天橋設場賣藝,同韓金鐸合用-塊場地。吳長印功夫深厚,身材魁梧,腰粗體壯,腿腳靈活,能演練各種器械。他和他的兒子在天橋設場獻藝,都是實打實的真功夫,沒半點摻假的成分。孩子練幼功,他練硬功。不過由於他不怎麼能說,鋼口軟,所以生意總不及韓金鐸的好,每次演出把自個兒累得汗流浹背,還費力不討好。他向寶三學習中幡,向陳德祿學習摔跤,每天二五更的工夫就到阜成門外河沿練功,周日就跑到文化官練習中幡,「文化大革命」前他的中幡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但可惜沒有公開表演過。1966年被停演以後,他被分到了前門旅館,隨後英年早逝。他的兒子吳松友繼承了他的武藝,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在全國演出,足跡遍布祖國。現在吳松友組團演繹北京絕活——軟硬功夫,並發展成女子武術硬功表演,繼承了父輩的傳統,足以慰藉先人了。
關玉山「頭開方磚」
關玉山率小鳳子等在天橋獻藝,所練項目近似雜技。他們沒有固定的場子,轉跑各大廟會。來天橋的時候,常在張寶忠的場地演早晚場,用行話說就是撿板凳頭。他們有五六個人,每人都有各自的絕活,有近似雜技的軟功和鑽圈、柔術,還有武術疊羅漢以及各式器械功,最為精彩的當數雙石頭了。小號兒的石頭可以用來練技巧,類似耍飛叉;最絕的要數關玉山的蹬活兒,他躺在地上,手腳能蹬托三個大小不同的石砘子和七八個人,這些加起來能有千斤以上,看過表演的人無不拍手叫絕。關玉山個兒矮體壯,若將二人凳立起來,他腦袋能掛在板凳頭上,兩條腿兒抬起來,鼻眼亂動,樣子甚是滑稽。除這些以外,他的硬氣功表演項目也很多。小風子的絕活也多,有一手叫頭開方磚的真功夫。他將一塊方磚高高扔起,用頭接住,把這塊方磚撞得粉碎,這一手功夫亮出來,真是無人能及。關玉山和小鳳子他們大部分是本地齊化門(朝陽門)人,常在各廟會和朝外壇口演出。我的摯友趙增瑞和我年紀一般大,他跟隨小鳳子練功多年,腰腿功夫和硬功無-一不精。朝陽門外是武術雜技聚集地,出了很多雜技名家,關玉山他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是沒趕上好時候,這台節目如今已無人能演了。
程琨的「大槍」
北京武術名家程琨是炮錘門傳人,長期隨朱氏兄弟演練長穗劍。20世紀50年代,他加入了宣武雜技團,隨團演出多年。程琨功夫很深,他的一套大槍在京城無人能比。他每天堅持在龍潭湖練功,他在天橋表演的器械長穗劍乾淨利落,被業內稱為「尖活」。孟廣義
武術名家孟廣義在朱氏兄弟的場子里演出。他擅長表演飛叉和雙石頭,演來得心應手。他將傳統的雙石頭融入了飛叉的套路,又把飛叉移到雙石頭技巧之中,二者相得益彰,演起來新穎別緻,甚是好看,後來,他也加入了宣武雜技團,表演飛叉和雙石頭。山東徐
朱氏兄弟在宣武雜技團尚未組建之前,每天只是在黃金時段做兩三個小時的買賣,其他時間有別的藝人演練,這在業內稱之為「撿板凳頭」。兄弟二人以這種方式周濟提攜了很多的藝人,從山東來的「山東徐」就是在朱家場子起來的。「山東徐」每天在此練功,九十點鐘開場,場子蓋了大棚以後更是風雨無阻,長年一直堅持了下來,不管有沒有觀眾,有觀眾來就打錢,沒觀眾就當是練功了。 「山東徐」是最晚來天橋參加演出的武術名家,他始終就是在朱家場地表演,上午下午全天候表演,等朱家兄弟一表演完,他再演,也就是在正場兩頭的時間表演。「山東徐」練功十分刻苦,每天到天壇內練基本功和罈子,在朱家場子里就練頂功,就是在一根竹竿上加很多東西,如板凳、汽車輪胎之類以增加重量,再練頂竿,增加重量來找平衡點,這是一門很細緻的功夫,他長年堅持練習,已然爐火純青。早上的時候他練完了功就上地,洒水掃地擺桌凳很辛苦。晚年他常在中華影院前畫鍋演出,到最後年老體衰,氣力不濟。改為坐在地上使活,這也算是一門絕活兒吧「山東徐」兒女都很好,生活上不用愁,我曾經勸他別幹了,他說: 「我干這個有癮呢。」足見他對武術的熱愛。逝去的天橋
民國時期,戰爭連年,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自顧不暇,也就很少有練功習武之人了。北京郊區各村鎮有練五虎少林的,但也是少數人在農閑的時候演練。人們也只有在春節或廟會的時候才能看到武術表演。幸而有一班武術家在各大娛樂場所設場表演,人們才得以欣賞到我國傳統的武術表演。武術家們繼承了我國傳統的武術功夫,傳承了北京民俗技藝軟硬功夫,使大家有幸觀看到精彩的武術表演,讓人們在艱難困苦的年代依然能夠獲得身心的愉悅和慰藉。逛天橋是當時北京人十分流行的娛樂方式,有錢的能去,沒錢的也能去,甚至可以說,天橋就是為社會底層人民打造的娛樂場所,來者不拒。可是如今時代業已變化了,當年得以滋養天橋文化的各種社會和人文環境已不復存在,沒有了那種觀眾氣氛和歷史文化氛圍,再想找回當年的感覺,恢復當年天橋的演練模式,詮釋天橋的文化內容就太難了。老天橋只能存留在年邁之人泛黃的記憶里了。猶記得當年有一句歇後語,叫作「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如今天橋的把式失傳了,這句歇後語也就很少有人提起了,想來的確令人唏噓不已。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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