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專題|媒介革命視野下的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

要點

1. 對於中國網路文學的定位需要在全球媒介革命的視野中進行；

2. 中國網路文學能夠反哺給世界的，不僅是好看的中國故事，更是那套攜帶著先進媒介能量的原創性生產機制；

3.中國網路文學及其原創生產機制的海外傳播正在推進人類文學生產從紙質時代向網路時代過渡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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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網路文學自孕育誕生之日（20世紀末）便與世界流行文藝有著密切的關係。在發展初期，它是「被哺育方」——接受世界流行文藝輸出大國的影響，模仿其成熟類型進行創作，在這一過程中進行本土化更新。經過20年的茁壯成長，中國網路文學不但形成「全球風景獨好」的文化奇觀，更原創出一套根植於網路性和粉絲經濟的生產機制。隨著其海外傳播規模逐漸擴大，開始進入某種程度上的「文化反哺」階段，有望與美國好萊塢電影、日本動漫、韓國電視劇等全球流行文藝一樣，成為具有國際競爭力、能夠代表本國特色的文化輸出力量。

從全球媒介革命的視野出發，中國網路文學應該被視作全球網路文藝有機體的一部分。如麥克盧漢所說，網路時代，人類重新部落化了。正因為如此，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主要依靠「趣緣社群」的粉絲渠道，靠類似「字幕組」一類的志願群體或個人自發翻譯，這是與以往國家推廣和資本推廣方式不同的，需要我們特別關注。

另一點需要特別關注的是，中國網路文學之所以能「彎道超車」，是由於藉助了媒介革命的力量。媒介革命在全世界發生，為什麼中國網路文學風景獨好？一個根本原因是，「中國特色」的出版制度和文化環境意外地給予了網路文學一個得天獨厚的發展空間，使其能夠在ACG（動畫、漫畫、電子遊戲）文化居於主導的網路時代充分發展，展現出網路媒介環境下文學可能具有的繁茂形態。

新中國成立以來，出於種種原因，中國的暢銷書生產機制始終沒有建立起來，沒有培養起一支創作力旺盛的暢銷小說作家隊伍，以及一個龐大的讀者群，更沒有形成一個充分細分、精準定位的市場渠道。而巨大的閱讀需求和創作潛力，卻伴隨網路革命的到來而爆發了。相反，歐美以類型小說為主導的暢銷書機制就是在印刷文明階段建立起來的，如果從大仲馬時代（19世紀中期）算起，到網路革命來臨之際已經發展了一個半世紀，已經相當成熟發達。從另一角度說，正是由於其太成熟發達，依靠強大的慣性，一直到今天仍然能維持運轉，作家和讀者都沒有足夠的動力去跨越媒介變革。

其實在網路時代，「最受寵的藝術」已不是作為「文字的藝術」的文學，而是作用於人的全面感官的視聽藝術和更具網路「二次元」屬性的ACG文化。所以，在西方，進入網路時代以後，文學開始出現邊緣化趨向，優秀的類型小說作家一般都留在紙質暢銷書機制內，網路基本上是先鋒實驗文學和非盈利的同人寫作的樂園。中國的情況則不然。和欠發達的暢銷書生產機制相仿，中國的影視生產機制也相當「低階」，並且限制更多，ACG文化生產則是近幾年才開始起步。所以，1990年代末，網路的「自由空間」從天而降，大量傳統文學機制不能安置的「文學青年」以及喜愛港台武俠、言情小說的草根讀者，紛紛湧向門檻最低的網路文學，成為其發展的主力軍。網路文學不但吃下了類型小說這塊原本屬於「紙質文學」盤子里的最大一塊蛋糕，並且得到了海外影視和ACG文化的哺育——這些網路時代更「受寵」的文藝形式本來是應該與網路文學「搶人」的，此時卻成為網路文學發展的哺育力量，網路文學中大量的重要作者和鐵杆粉絲正是多年來英美日韓劇、ACG文化培養的粉絲。

應該說，正是如此的陰差陽錯導致的天時地利人和，造就了中國網路文學「自由」發展的黃金時期，獲得了獨步於世的爆炸性發展。藉助於媒介革命的動力，中國網路類型小說後來居上，不僅在數量規模、類型細分等方面遠遠突破了紙質書的限制，以「網路性」為核心的原創機制也更符合網路讀者的互動需求和社區歸屬需求，作品中的「爽點」更能戳中「網路人」的萌點，更能與其他網路文藝形式相通。中國網路類型小說能在紙質類型小說機制高度發達的歐美世界獲得如此迅速廣泛的傳播，正說明，網路時代的地球人都是渴望閱讀網路文學的。

所以，中國網路文學能夠反哺給世界的，不僅是更大生產規模、更專業的類型小說，也不僅是負載著悠久文化歷史傳統的中國故事，更是那套攜帶著先進媒介能量的原創性生產機制。

海外翻譯網站的建構最初大都參照中國網站模式，隨後也進行了不同方式的「本土化」更新，有的甚至開始嘗試本語種網路類型文的創作。我們有理由期望，隨著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力量的上升，目前似乎仍鐵板一塊的西方紙質暢銷書出版機制將被撬動——這一機制或許由於太過成熟反而滯於媒介慣性——從而促進文學生產從印刷時代向網路時代過渡。其實，這一切正在發生。

一、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歷程

2014年12月，美籍華人賴靜平（網名RWX）建立第一家中國網路文學英譯網站Wuxiaworld，被認為是中國網路文學在英語世界傳播的開端，由此也引發了國內對網文「出海」現象的高度關注。其實在進入英語世界之前，中國網路文學早已經由香港、台灣進入東南亞。2010年後，東南亞圖書出版商每年從中國大陸文學網站直接購買版權的小說約百部以上，主要是女頻小說。中國網路文學在越南、泰國、馬來西亞等歷史上曾受中國文化輻射的國家產生了異乎尋常的影響力。不過，中國網路文學進入日本、韓國等亞洲流行文化大國的嘗試反響平平。

因為Wuxiaworld的巨大成功，2015和2016年相繼有數百個中國網路文學翻譯網站出現，規模較大的有數十家，美籍華人孔雪松（網名Goodguyperson）創立的GravityTales和中國台灣人艾飛爾（網名Etvolare）創立的Volare Novels是其中的佼佼者。這些粉絲翻譯網站在成立之後發展迅速，但也面臨著沒有版權和譯者奇缺等問題。2017年，各主要的粉絲翻譯網站逐漸以與國內網站合作等方式基本解決了版權問題，為接下來的發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在海外粉絲自發翻譯的促動下，中國網站也很快自己搭建海外平台。居於業內龍頭老大地位的閱文集團一馬當先，2017年5月正式上線起點中文網國際版，開啟了中國網路文學對外傳播的「官方路徑」，為中國網路文學進一步走出去提供了新動能。

在參照中國網文網站建立起來的翻譯網站之外，此前早已存在的亞洲小說英譯門戶Novel Updates——Directoryof Asian Translated Novels是一個重要的讀者聚集地，作為一家擁有強大搜索引擎功能的導航網站，其既有模式更適合為廣大分散的個體譯者提供獲取讀者的渠道，成為目前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的最大集散地。此外，由於好譯者太難找，供求差距太大，提供機器翻譯的網站LNMTL也應需而生。

同時，以英譯為中介，中國網路文學的其他語種翻譯也開始出現，在俄羅斯、法國等國都吸引了不少當地讀者，其中受眾最廣的是俄羅斯，俄語翻譯網站Rulate已初具規模。

二、主要平台和發展現狀

（一）以東南亞為中心

中國網路文學在東南亞的傳播起步早、影響大，以女頻網文為主，且主要依靠實體出版，這與其他地區極為不同。許多作品翻譯過去後都成為東南亞各國的暢銷書，據觀察，在越南、泰國的部分書店中，中國網路小說一度佔據三分之一左右的書架。事實上，在實體出版以外，翻譯網站也比在北美更早出現，只是規模沒有那麼龐大。目前進入國內網文研究者視野的翻譯網站主要有兩家，都是英譯網站：書聲Bar和Hui3r。

1．書聲Bar

創建於2012年8月的書聲Bar，是一個面向越南等東南亞國家，集中介紹中國言情網文的英文網站。目前，已有469個言情小說譯文鏈接，400個書摘（由故事梗概構成，偶爾會包含對這本書的簡要評價），4個武俠小說網站的鏈接，1個輕小說/耽美小說網站的鏈接，143個網文改編影視劇視頻鏈接。如此詳盡而有條理、成體系的介紹，給外國讀者了解、挑選、檢索中國網文提供了極大的方便，也反映了東南亞讀者對中國言情網文的濃厚興趣和迫切的閱讀需求。

2．Hui3r

Hui3r同樣是主打言情小說。Hui3r上的第一部中國網文是從2013年2月開始翻譯的《華胥引》（唐七，2009）。同名電視劇2013年出品，2015年7月首播，由於這是著名網文作者唐七的第一部影視改編作品，從籌拍之始就受到極大關注，或許這正是它在此時進入海外觀眾視野的重要契機。同時期譯介的作品，還有《笑傲江湖》等。當時正值電視劇《笑傲江湖》（2013年2月霍建華、陳喬恩版）播出，網站配圖也使用了演員霍建華在《笑傲江湖》中的劇照。由此反映出，在東南亞讀者對中國言情網文乃至武俠小說的接受過程中，影視劇改編起到了巨大推動作用。

目前Hui3r的翻譯作品共23部：12部已完成，其中辛夷塢的《原來你還在這裡》和顧漫的《何以笙簫默》《杉杉來了》都是已經影視化的網文作品；11部尚在連載中，其中fresh果果的《花千骨》、唐七的《華胥引》《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三生三世枕上書》已經影視化，電線的《香蜜沉沉燼如霜》正在影視化過程中。還有12部言情網文的介紹，包括網文改編影視劇的相關新聞、明星視頻、粉絲剪輯、網文同人等內容。

（二）以北美為中心

1．Wuxiaworld

建立於2014年12月的Wuxiaworld是最早也是目前影響最大的中國網路文學英譯網站。依託先發優勢和首創的翻譯-捐助體系[1]，Wuxiaworld在2015年與2016年兩年中獲得了爆發性增長。根據Alexa[2]的數據，截至2018年1月，Wuxiaworld的全球排名為1136名，日獨立用戶25萬，月獨立用戶235萬，月點擊量為1.33億次，而2017年10月的月獨立用戶為265萬，月點擊量為1.32億次，其中2018年1月來訪用戶量減少是因正值聖誕假期。2017年10月的數據顯示，27.5%的用戶來自美國，7.4%來自菲律賓，5.0%來自印度尼西亞，4.1%來自巴西，4.0%來自加拿大。2018年1月的用戶分布也與此相近。

與過去兩年的高速發展相比，2017年Wuxiaworld的讀者幾乎沒有增長，世界排名甚至有所下降，年初還能穩定在1000名以內，年底則降到了1000名開外，與此同步的是整個中國網路文學在英語世界的傳播也進入了一個瓶頸期。目前，中國網路文學的海外讀者雖然有數百萬之眾，但基本集中於一個相對邊緣的亞文化社群——這個社群原本是日本動漫和輕小說培育起來的。如今這部分讀者包括潛在讀者幾乎都被「一網打盡」了，如果不能打入英語世界的主流閱讀市場——尤其是被亞馬遜電子書（kindle）的讀者所接受，就很難再有高速增長的空間。

日本輕小說在海外起步早，但發展到一定程度後長期停留在小圈子的自娛自樂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日本企業的版權壁壘太高，粉絲翻譯網站在無法獲得授權的情況下，無法完成正規化和專業化的轉型，使其發展長期處於停滯狀態。不過在2017年，Wuxiaworld與閱文集團和中文在線等國內網路文學平台達成了不同形式的合作，基本解決了版權等基礎問題。同時，Wuxiaworld在本年度更著重提升翻譯質量、打造穩定的翻譯團隊和長效的粉絲譯者篩選機制，並在嘗試推動英文原創網路小說發展。一旦新的爆發期到來，以Wuxiaworld為代表的翻譯網站很可能迎來新一輪的爆炸式增長。

2．Gravity Tales

2015年1月建立的Gravity Tales本是僅次於Wuxiaworld的中國網路小說英文翻譯網站。最高單日點擊量超250萬，最高日訪問用戶超15萬，最高月來訪用戶近120萬。不過在起點國際正式上線後，在與行業領先的Wuxiaworld和強勢入場的起點國際的競爭中顯示出了衰落之相。根據Alexa的數據，截至2018年1月，GravityTales的全球排名為5068名，較巔峰期的3000餘名，有相當幅度的下降，不過與2017年末谷底期的6000多名，又有一定回升。同時，在競爭中，原本獨家的韓國網路小說翻譯與原創英文網路小說也有一部分隨譯者和作者一起轉移到了Wuxiaworld上。

不過在Gravity Tales與閱文集團達成深度合作取得了版權保證後，網站尚有發展空間，2018年初的人氣回升也證明了這一點。並且GravityTales在原創英文網路小說方面也仍有相當基礎，擁有一批網站自身孵化和培養的網路小說作者。而海外作者借鑒中國網文類型創作的具有本土特色的網路小說，在未來也有可能成為吸引讀者的重要手段。GravityTales目前仍是最重要的中國網路小說翻譯網站之一，但接下來需要尋求與Wuxiaworld和起點國際不同的差異化發展道路以保證網站的核心競爭力，目前看來，發展英文原創網路小說將是GravityTales的突破口，而這也將是中國網路文學對世界網路文學的又一獨特貢獻。

3．Volare Novels

2015年12月建立的Volare Novels是主要翻譯網站中建立最晚的，也是第一個有意尋求差異化發展道路的翻譯網站，目前以「另類」類型（如科幻等中國網路文學的非主流類型）和女頻小說為主。目前網站有30多名譯者、約30名編輯，這些譯者來自全球各地，包括北美、歐洲、東南亞等，大部分是海外華人，少數是學了中文的西方人。讀者有30%來自美國，5%來自加拿大，17%來自西歐，12%來自東南亞。

2017年5月後，由於閱文集團自行建立翻譯平台起點國際，收緊對翻譯網站的作品授權，當時正在VolareNovels上連載的來自閱文集團的人氣作品陸續停更、下架，網站流量也受到巨大影響。此後，雖然Volare迅速與掌閱、17K等網站達成版權合作，但仍流失了部分讀者。截至2017年12月，VolareNovels有23部翻譯作品（13部男頻、10部女頻）正在連載中，數量比起下架前的三十多部並未減少太多，但由於失去的都是關鍵作品，月獨立用戶已經從2017年5月的130萬跌至2017年10月的30萬，乃至2018年1月的7萬。

在當前的激烈競爭下，Volare也應當進一步尋求差異化發展，充分發揮「女性向」和「另類類型」的特色，從而與更以「男性向」和「主流類型」為主導的Wuxiaworld、GravityTales和起點國際有所區分——這既是生存之道，客觀上也有利於豐富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的形態，避免類型過度窄化。

4．Novel Updates——Directory ofAsian Translated Novels

Novel Updates是一個將亞洲地區小說的英文翻譯匯總的導航網站。在Wuxiaworld等大型翻譯網站外，還有數以百計的小翻譯組存在，有的站點上面只有一兩部翻譯作品，這些個人譯者不知如何找到讀者，讀者也苦於找不到譯作，NovelUpdates便成為聯通譯者與讀者的橋樑。它在首頁按時間顯示所有最近更新的譯作，讀者可以通過相應的鏈接直接跳轉到翻譯網站追更，同時它也為用戶提供交流社區，展現了一種不同於翻譯網站的新的傳播和生產機制。

Novel Updates並不是專門為中國網路小說英文讀者建立的，它最早的內容發布在2006年，早期主要是導向日本輕小說翻譯網站。直到Wuxiaworld建立，上面的中國網路小說才逐漸增加，並最終佔據了主導地位。根據Alexa的數據，截至2018年1月，NovelUpdates全球排名3488名，僅次於Wuxiaworld，高於Gravity Tales和起點國際。同時，Novel Updates對新興的尤其是規模較小的翻譯網站起著重要的扶持作用，即使是起點國際一度也有超過20%的讀者是從NovelUpdates上跳轉而來的。

通過Novel Updates，還可以一睹中國網路小說英譯的全貌，它提供了觀察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的新視角。截至2017年11月，在NovelUpdates上顯示目前總共有1214本中國小說被翻譯成英文（包括部分非網路小說和大量未完成的小說），其中Novel Updates評分4.6（滿分5分）以上的有78部。從中選取打分人數超過100人的作品，把評分排行前50名作為觀察樣本，發現50部中有39部是女頻小說，28部來自晉江文學城，13部是耽美。雖然這有女頻小說相對較短便於翻譯和閱讀，以及女性讀者的忠誠度和互動性較男讀者高的緣故，但也足以證明中國網路文學在英文世界裡「走紅」的不只是玄幻、仙俠等類型。

Wuxiaworld和Gravity Tales都是以男頻作品為主，唯一致力於女頻的VolareNovels，實際上也是男女頻各佔一半。在東南亞地區有絕對優勢的女頻網文，似乎在英語世界裡還無足輕重。不過從Novel Updates的數據來看，女頻作品的翻譯數量並不少，評價也非常之高，更多是缺少一個集中發布的平台。這些分散的粉絲譯者在自己的個人網站或博客主頁上連載，絕大多數正在翻譯和完成翻譯的小說都僅有一兩部，只有通過NovelUpdates的展示和匯聚才能找到讀者併產生影響。

根據部分譯者的自述，可以一窺「女性向」網文的粉絲譯者圈的獨特生態。這些譯者有的是海外華裔，但中文水平很低甚至完全看不懂中文，是通過先用Google翻譯一遍再找身邊懂中文的人來對照修改的方式，十分緩慢地進行著翻譯工作；有的是因閱讀金庸的武俠小說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經歷了從港台暢銷書到中文影視劇再到中國網文的接受過程，才開始翻譯中國網文；有的原本是日本輕小說的讀者，對亞洲文化產生廣泛興趣，進而轉向了中國網文的閱讀和翻譯；有的是只對特定的網文類型感興趣，如現代言情、古代言情和耽美，他們翻譯的也多是固定幾個作者的作品。

耽美這個從日本舶來、與日本YAOI文化和歐美的Slash文化密切相關的類型，並沒有被重要的翻譯網站選中譯介。規模較大的只有BLTranslations這一家專門的中文耽美小說英譯網站，只有一位主要譯者，進行著現有10部作品中8部的翻譯工作。而Novel Updates將許許多多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譯者們的成果進行了一次集中展現。

此外，由於晉江文學城目前並未與任何一家海外翻譯網站達成版權合作，專門的翻譯網站在無授權情況下無法成規模地譯介相關作品，使晉江作品只能被愛好者零散譯介。在中國女性向網文海外輸出的初期，非商業的粉絲翻譯行為是十分必要且有效的。NovelUpdates因為可以匯聚所有翻譯組的最新更新，把眾多個人譯者的博客和小翻譯組的作品呈現在所有讀者面前，是溝通譯者和讀者的最有效的平台，這一模式極為契合目前的翻譯生態，或許有可能在主要翻譯網站之外成為中國網路小說海外傳播的新的大本營。

5．LNMTL

LNMTL全稱為Light NovelMachine Translations，是一個全部由機器翻譯的中國網路小說翻譯網站。網站創始人是一位喜愛閱讀中國網路小說的軟體工程師，他因為不滿於人工翻譯太慢並且有大量中國網路小說沒有被翻譯，於是自己寫程序建立了這個網站。

LNMTL是目前最大的中國網路小說機翻網站，已有近兩百部中國網路小說。根據Alexa的數據，截至2017年10月，LNMTL的全球排名為17630名，在過去3個月大幅下降2095名，這應當是由於起點國際建立後，中國網路小說的翻譯量猛增的緣故，不過在起點國際的擴張結束後，2018年1月，LNMTL的全球排名又回升到了14917名。LNMTL有嚴重的版權問題，發展模式也不可持續，但它的興起顯示出中國網路文學在海外的巨大市場潛力，讀者即使是看機器翻譯的版本也仍有追更的熱情。而隨著技術的進步，機器翻譯在今後也未必沒有可能替代部分人工翻譯。

（三）其他國家和地區

1．俄語平台Rulate

Rulate網站是一個建立於2012年的「集體自助式」小說翻譯網站，網站的名字就是「集體翻譯系統」的意思，這是一個俄羅斯網民自發將海外網路文學作品翻譯為俄文後發布的網路平台。網站主要翻譯中日韓的流行文學，其中數量最多和最受歡迎的都是中國網路小說，在網站公布的最受歡迎小說前15名中幾乎都是中國網路小說。此外，俄羅斯粉絲還製作出了超過20部中國網路小說的有聲讀物，這在中國網路小說的海外傳播中應當還是第一次。

在Rulate上，譯者自己組成小組，或加入其他人召集的小組進行合作翻譯。在翻譯-捐助體系之外，Rulate更是在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中第一個實行付費模式的，讀者按章節付給譯者翻譯費，價格由譯者確定，一般每章10盧布，網站會收30%手續費。同時譯者通常也會不斷解鎖付費章節，使想要免費閱讀的讀者不會完全流失。

Rulate上中國網文的讀者不但來自俄羅斯，也有不少來自烏克蘭和中亞地區——這從他們使用的貨幣上能夠看出。值得注意的是，Rulate上的中國網路小說大都不是直接從中文翻譯而來，而是從Wuxiaworld等英譯網站轉譯過來，中國網路小說的其他語種如法語、西班牙語的零星翻譯也都是從英譯而來。不過隨著中國網文的流行，也有越來越多的俄羅斯譯者和讀者表示要努力學習中文，嘗試直接從中文翻譯中國網路小說。如今，已有《驚悚樂園》等超過50部小說宣稱是直接從中文翻譯而來。

2．法語平台Fyctia、Wattpad與L』Empire des novels

在翻譯中國網路小說之前，法國也有自身從出版社延伸出的本土網路文學平台，如Fyctia、Wattpad。許多實體書出版社編輯經由網站數據挖掘其中值得出版的小說，催生了先網站連載、後協商出版的模式，打破了一系列實體書出版行業的慣例。這種做法以及法國本土網路小說的更新模式、作者與讀者間的互動行為等，都與中國網路文學生態非常相似。

但中國網路小說的翻譯仍然對法國網路小說的創作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目前，最重要的翻譯網站是L』Empiredes novels（小說帝國）。網站資源主要來自Wuxiaworld，法國網民在英譯版本的基礎上對小說進行再次翻譯。在L』Empire des novels中，中國網路小說佔據主流，《全職高手》《盤龍》《天火大道》《斗羅大陸》等備受歡迎。同時，網站也翻譯有部分韓國、日本的作品。

雖然L』Empire des novels的翻譯團隊由愛好者組成，但已形成譯者、編輯與校對的明確分工。網站讀者對翻譯質量要求較高，在討論中時常比較法譯版本與Wuxiaworld的英譯版本，熱衷提供意見與建議。為激勵譯者進行快速、優質的翻譯，網站目前初步建立起了類似眾籌的打賞機制。接受募集的熱門作品多為中國網路小說。

為滿足讀者的進一步需求，L』Empire des novels開闢了創作板塊。法國網民在閱讀中國網路小說之餘，開始進行同人創作和風格模仿式的原創寫作。中國網路文學遠渡重洋，與法國本土的網路小說創作相融合，形成了如今法國網路文學的獨特風景。

（四）中國網路文學企業的海外行動

2016年，中國網路文學的「出海」成為一個輿論熱點，也被包括政府、行業、學界在內的多方力量關注。在過去一年，中國本土的主要網路文學企業對海外市場也都有所布局，尤其是閱文集團上線了第一家本土的翻譯平台——起點國際。

2017年1月，起點國際預熱版上線，5月15日，正式版上線。作為中國網路文學領先門戶閱文集團旗下的英譯網站，起點國際有著豐富的內容、技術和資本儲備，這些粉絲翻譯網站無法比擬的優勢，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的形式，也推動了整個行業的正規化和精品化。

到2018年1月，起點國際累積已上線超100部網路小說的英譯版，數量上遠超Wuxiaworld在內的任何一家粉絲翻譯網站，還第一次上線了手機閱讀APP，並開始嘗試一系列新的推廣活動和運營模式，如風凌天下的《我是至尊》就在起點中文網和起點國際同時發布，實現了中文版和英文版零時差閱讀，使中國網路文學的海外傳播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起點國際的影響力也迅速提升。根據Alexa的數據，截至2018年1月，起點國際的全球排名為5638名，較2017年10月上升1608名，並且仍在持續增長中。起點國際的最大讀者來源仍是美國，印度、澳大利亞和英國分居二到四位，與Wuxiaworld頗有不同，顯示出了中國網路文學海外讀者來源的廣泛性和多樣性。

起點國際更積極探索適應海外市場的盈利模式。目前Wuxiaworld等粉絲翻譯網站是依靠廣告收入和讀者捐助維持翻譯活動。但在讀者增長速度放緩的情況下，這一模式無法使作品和譯者數量持續高速增長。然而，在英文粉絲社群非常抗拒複製國內的在線收費閱讀模式，大部分讀者不願意接受付費閱讀的情況下，如何找到能平衡讀者、譯者和平台利益的模式，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目前起點國際也在嘗試，雖然沒有收費，但在讀者閱讀正文之前會先行播放廣告，或許會逐步借鑒視屏網站的盈利模式，採取會員收費免廣告等形式盈利。

不過起點國際在擴張初期採取了非常粗暴的做法——攜版權之勢要求譯者在極短的期限內無條件入駐起點國際，並承認是自己侵權在先，否則就要起訴譯者，試圖藉此壟斷海外市場。這引發了譯者和讀者的不小反彈，他們在Novelupdates等粉絲社區里持續聲討了這一霸道行為，不少譯者宣布不再翻譯來自閱文集團的小說，大量讀者也聲稱要抵制起點國際。聲張版權理所當然，但方法應更加靈活，中國網路文學企業在拓展海外市場時不能簡單按照商業邏輯來行動，需要更加尊重粉絲社群的既有規則，呵護來之不易的海外傳播良好生態。

三、什麼人在看——海外網路文學讀者畫像

海外網路文學讀者是些什麼樣的人？有哪些特點？這是我們在研究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時特別關注的地方。

首先是性別。在海外網路文學讀者中，男性佔據絕對多數。根據Alexa的數據，Wuxiaworld和NovelUpdates的男性讀者都遠超網民平均比例，尤其是起點國際，男性讀者更佔壓倒性的多數，即使是在女頻作品稍多的Volarenovels，男性讀者也佔大多數。同時參考艾瑞諮詢2017年7月的抽樣調查，在541個樣本中，男性讀者佔92.4%。雖然樣本分布未必均勻，但可以估計目前中國網路文學海外讀者中男性讀者的比例約在90%以上。這也證明「女性向」網路文學還有很大的市場開拓空間。

其次是受教育程度。中國網路小說海外讀者的受教育水平略高于海外網民的平均受教育程度。Wuxiaworld等主要網站的數據表明，正在和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讀者佔大多數。同時艾瑞諮詢的抽樣調查顯示，學生群體佔比52.9%。可以看出，海外網路文學讀者主要是受高等教育的年輕男性，他們是互聯網上最活躍的也是對新生事物最有接受能力的人群，這也表明海外讀者群還在起步階段，需要進一步吸引其他群體。

最後，海外讀者閱讀狀況。根據艾瑞諮詢的抽樣調查，海外網文讀者中幾乎每天都看網路小說的是絕大多數，佔比94.1%。可以看出，中國網路小說對海外讀者有著極大的吸引力，使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選擇每天追更。而在看中國網路小說的理由中，單純喜歡看中國網路小說的佔比最高，達91.3%，這表明中國網路小說是靠實打實的文學魅力征服了海外讀者；排名第二的理由是無聊時打發時間，佔比47.8%；排名第三的是緩解壓力，佔比45.3%（此項喜愛閱讀中國網路小說理由的調查為多選）。這和中國國內網路文學讀者閱讀網路小說的驅動力是幾乎相同的，有理由相信中國網路文學對海外讀者的吸引力不會弱於中國讀者。

此外，目前海外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最看重的是小說的翻譯速度，而對翻譯質量的要求僅次於更新速度。

四、海外讀者愛看什麼——最受歡迎的小說類型和讀者反饋

目前中國網路文學最受歡迎和期待的類型，在歐美主要是仙俠、玄幻和魔幻，在東南亞則是言情和都市。早在2006年，天下霸唱的《鬼吹燈》就被翻譯成越南語、韓語在亞洲多國發售，蕭鼎的《誅仙》在越南也頗受歡迎。進入2013年後，伴隨著網路小說改編熱潮的興起，網路小說和由網路小說改編的影視劇在東南亞相互助推，得到廣泛傳播，在東南亞尤其受歡迎的晉江文學城近5年來平均每年輸出百部左右的小說。

《我欲封天》粉絲自行設計和製作的仙俠主題文化衫的圖案

最早引爆中國網路小說在英語世界傳播的是Wuxiaworld上的《盤龍》。《盤龍》在世界舞台上首次公開亮相併取得轟動效應並非偶然。至今，《盤龍》依然是「西方奇幻」類小說在中國「通俗化」的代表作之一。這是一個以「劍與魔法」為背景的西方世界的故事，從世界設定到人物命名，都基本遵循歐美的習慣，所以英語讀者並不陌生，很容易進入到小說之中。雖然誕生在中國的互聯網上，但《盤龍》做的更多是「來料加工」，是用在中國當時已日漸成熟的網路小說寫法去「烹炒」來自歐美的「原材料」。於是，我們看到從未接觸過任何翻譯小說的普通美國人會為《盤龍》的「爛尾」而瘋狂「吐槽」，自稱英語不是很好的巴西讀者會為只捐助過一章而自嘲為「leecher」（吸血鬼），更多的讀者則在《盤龍》結束後哀嘆「What do I do with my life」（我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打發呢），表現出一種「empty」（空虛）的情緒。而當年在Spcnet論壇上唯一一本更新速度在《盤龍》之上、同樣也是出自「我吃西紅柿」之手的修仙類小說《星辰變》，就遠沒有得到同等程度的追捧。

起點國際上《放開那個女巫》的閱讀界面

《盤龍》之後，Wuxiaworld上最受歡迎的是耳根的修仙小說《我欲封天》。在《盤龍》幫助相當一部分外國讀者推開中國網路小說的大門後，《我欲封天》成了他們進入「東方背景」的「幻想世界」的入門書。為慶祝《我欲封天》翻譯六百章，耳根的粉絲們甚至自發舉辦了以「Put you dao to the text」（把你所理解的「道」寫出來）[3]為主題的有獎徵文活動。因此《我欲封天》雖然被缺乏生存危機感的北美讀者批評前期過分注重「survival」（生存），但小說的「內核」對他們來說同樣迷人。尤其是《我欲封天》的預設讀者本就是對傳統文化一無所知的中國「小白」讀者，其用最淺白的方式所宣講的某些「哲理」在方家看來或許不值一哂，卻成功地給小說披上了一層中國道家文化的霞光，對那些於中國傳統更加陌生的「老外們」恰到好處——既神秘絢爛又可望可及。

在西方玄幻和中國仙俠以外，在英語世界極受歡迎的類型還有遊戲題材網路小說。遊戲文代表作者發飆的蝸牛的《妖神記》就創下了中國網路小說在海外的最高閱讀量之一，在巔峰時期有約20萬讀者追更這部小說。

2017年，玄幻、仙俠和遊戲題材繼續受到追捧，同時也有不少新類型得到海外讀者的青睞，如都市小說《我真是大明星》和中式奇幻《放開那個女巫》。類型的不斷豐富也使海外讀者不會因為審美疲勞而喪失閱讀興趣。此外，還有一個重要變化是被翻譯的新書越來越多，2017年以前被選中翻譯的多是已經完結或者連載多年，在排行榜上位居前列，有一定讀者基礎的小說。隨著第一批被翻譯過去的小說的完結或大體結束，一批作者如耳根、我吃西紅柿受到了海外讀者的認可，他們的新書都在第一時間被選中翻譯。

起點國際上線後，出於商業上的考慮，選書標準和粉絲翻譯網站相當不同，選擇了讓一大批正在連載的小說甚至是剛上線的新書在海內外同時連載。在這種新人和大神同台競爭的情況下，在海外熱度最高的還不是最有名的大神，截至2018年1月，起點國際上最火的三部小說是《我的影子會掛機》（雲夢大領主）、《天道圖書館》（橫掃天涯）、《放開那個女巫》（二目），作者都是新秀。隨著國際市場逐步打開，當作者能從中獲得足夠收益時，或許海外讀者的閱讀興趣也會逐漸反映到中國作者的創作中來，進一步豐富中國網路文學的生態。

女頻則顯示出了不同的類型偏好。截至2017年11月21日，Novel Updates評分排名前50（只統計投票人數大於100的作品）的中國網路小說中，男頻的奇幻、歷史、遊戲等作品僅佔11席，剩下39部女頻作品，有9部現代言情、15部古代言情、13部耽美、2部台灣奇幻輕小說。這個統計結果一定程度上顯示了海外女頻讀者的口味，都市言情（如丁墨的《他來了，請閉眼》）、穿越架空（如九鷺非香的《桑歌》）、耽美快穿（如風流書呆的《快穿之打臉狂魔》）、西方奇幻（如御我的《吾命騎士》）等多個類型，都得到了海外女性讀者的青睞。

五、結語

在中國網路文學海外傳播的進程中，2017年是有著重要推進的一年。最值得關注的推進是以閱文集團海外平台「起點國際」的建立為代表的中國網站的入場，與此同時，Wuxiaworld等海外翻譯網站的版權問題也基本解決，雙方的合作、競爭，為未來的發展奠定了良好基礎。隨著翻譯作品、讀者人數的增多，翻譯平台、語種的增多，特別是一些模仿中國網文的英語「原創」作品的出現，讓我們看到，中國網路文學輸出的不僅是中國文學、中國文化，更有原創性的網路文學生產機制。持續推進的海外影響力也有助於我們更加準確地認識自身，對於中國網路文學的定位需要在全球媒介革命的視野中進行——它不是通俗文學的網路版，而是一種新媒介文學，其強大的影響力正源自其先進的媒介性。

[1] 最初是讀者每捐助若干美元，譯者就加翻一章，如今已演變成一種「會員制」收費制度，即讀者每捐助若干美元就可以提前閱讀一部分章節。

[2] Alexa是一家專門發布網站世界排名和基本數據的網站，在同類網站中擁有最好的準確性和信譽度。

[3] 「道」所代表的中國古典哲學及從中生髮出的對世界的理解，是仙俠小說最讓英文讀者困惑也是對他們最有吸引力的內容之一，在Wuxiaworld網站上甚至專門開闢了一個名為「BASICDAO PRIMER」（「道」之入門）的版塊，向讀者介紹「道」的基本概念。

（文/邵燕君 吉雲飛 肖映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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