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三種人生態度——追求、厭離、鄭重

梁漱溟:三種人生態度——追求、厭離、鄭重

人生態度是指人日常生活的傾向而言,向深里講,即入了哲學範圍;向粗淺里說,也不難明白。依中國分法,將人生態度分為出世與入世兩種,但我嫌其籠統,不如三分法較為詳盡適中。我們仔細分析:人生態度之深淺、曲折、偏正……各式各種都有;而各時代、各名族、各社會,亦皆有其各種不同之精神;故欲求不籠統,而究難免於籠統。我們現在所用之三分法,亦不過是比較適中的辦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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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三分法,第一種人生態度,可用「逐求」二字以表示之。此意即謂人於現實生活中逐求不已:如飲食、宴安、名譽、聲、色、貨、利等,一面受趣味引誘;一面受問題刺激,顛倒迷離於苦樂中,與其他生物亦無所異;此第一種人生態度(逐求),能夠徹底做到家,發揮至最高點者,即為近代之西洋人。他們純為向外用力,兩眼直向前看,逐求於物質享受,其征服自然之威力實甚偉大,最值得令人拍手稱讚。他們並且能將此第一種人生態度理智化,使之成為一套理論——哲學。其可為代表者,是美國杜威之實驗主義,他很能細密地尋求出學理的基礎來。

第二種人生態度為「厭離」的人生態度。第一種人生態度為人對物的問題,第三種人生態度為人對於人的問題,此則為人對於自己本身的問題。人與其他動物不同,其他動物全走本能道路,而人則走理智道路,其理智作用特別發達。其最特殊之點,即在迴轉頭來反看自己,此為一切生物之所不及於人者。當人轉回頭來冷靜地觀察其生活時,即感覺得人生太苦,一方面為飲食男女及一切慾望所糾纏,不能不有許多痛苦;而在另一方面,社會上又充滿了無限的偏私、嫉妒、仇怨、計較,以及生離死別種種現象,更足使人感覺得人生太無意思。如是,乃產生一種厭離人世的人生態度。此態度為人人所同有。世俗之愚夫愚婦皆有此想,因愚夫愚婦亦能回頭想,回頭想時,便欲厭離。但此種人生態度為人人所同具,而所分別者即在程度上深淺之差,只看徹底不徹底,到家不到家而已。此種厭離得人生態度,為許多宗教之所由生。最能發揮到家者,厥為印度人;印度人最奇怪,其整個生活,完全為宗教生活。他們最徹底,最完全;其中最通透者為佛家。

第三種人生態度,可以用「鄭重」二字以表示之。鄭重態度,又可分為兩層來說:其一,為不反觀自己時——向外用力;其二,為回頭看自家時——向內用力。在未曾回頭看而自然有的鄭重態度,即兒童之天真爛漫的生活。兒童對其生活,有天然之鄭重,與天然之不忽略,故謂之天真;真者真切,天者天然,即順從其生命之自然流行也。於此處我特別指齣兒童而說者,因我在此所用之「鄭重」一詞似太嚴重。其實並不嚴重。我之所謂鄭重,實即自覺地聽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鄭重即是將全副精神照顧當下,如兒童之能將其生活放在當下,無前無後,一心一意,絕不知道回頭反看,一味聽從於生命之自然的發揮,幾與向前逐求差不多少,但確有分別。此系言淺一層。

更深而言之,從反回頭來看生活而鄭重生活,這才是真正的發揮鄭重。這條路發揮得最到家的,即為中國之儒家。此種人生態度亦甚簡單,主要意義即是教人自覺地儘力量地去生活。此話雖平常,但一切儒家之道理盡包含在內;如後來儒家之「寡慾」、「節慾」、「窒慾」等說,都是要人清楚地自覺地儘力於當下的生活。儒家最反對依賴於外力之逼催,與外邊趣味之引誘往前度生活。引誘向前生活,為被動的,逐求的,而非為自覺自主的;儒家之所以排斥慾望,即以慾望為逐求的、非自覺的,不是儘力量去生活。此話可以包含一切道理:如「正心誠意」、「慎獨」、「仁義」、「忠恕」等,都是以自己自覺的力量去生活。再如普通所謂「仁至義盡」、「心情俱到」等,亦皆此意。

此三種人生態度,每種態度皆有深淺。淺的厭離不能與深的逐求相比。逐求是世俗的路,鄭重是道德的路,而厭離則為宗教的路。將此三者排列而為比較,當以逐求態度為較淺;與鄭重與厭離二種態度相較,則鄭重較難;從逐求態度進步轉變到鄭重態度自然也可能,但我覺得不容易。普通都是由逐求態度這道厭離態度,從厭離態度再轉入鄭重態度,宋明之理學家大多如此,所謂出入儒釋,都是經過厭離生活,然後重又歸來儘力於當下之生活。即以我言,亦恰如此。在我十幾歲時,極接近於實利主義,後轉入於佛家,最後方歸轉於儒家。厭離之情殊為深刻,由是轉過來才能儘力於生活;否則便會落於逐求,落於假的儘力。故非心裡極乾淨,無纖毫貪求之念,不能儘力生活。而真的儘力生活,又每在經過厭離之後。

(來源:摘自《梁漱溟全集》第2冊)

但是,人要空心來面對世界,真的比空心菜還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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