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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送我西蘭花

 

單口喜劇是現場的藝術,但能去現場的人還是少數,如今都通過電視或網路觀看。前有《今晚80後脫口秀》,後有《吐槽大會》。李誕,好飲酒、寫小說、講段子。今天我們請他寫了一點在吐槽大會上的隨想。此外,我們也採訪了吐槽大會上的年輕喜劇演員池子,講了講他的脫口秀之路。   《吐槽大會》碎片

 

文 | 李誕

 

「我最恨人勸我大度,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嗎?這種人你要離他遠一點,因為雷劈他的時候會連累到你……」

台上的曹雲金正在模仿郭德綱這段著名的話,他模仿得太像了,我至今覺得在舞台上他是最像郭德綱的,得了真傳,「他身上有宮家的東西」。現場觀眾大笑不止,我坐在嘉賓席也在笑,再想到兩人的恩恩怨怨,想到這段話本來的意思,我笑到站起來鼓掌。

身上很多汗,台上很熱,又為了美觀穿了層層疊疊的衣服,曹雲金是本場的主嘉賓,他快說完了,我記得這個段子後面馬上就是收尾,然後主持人張紹剛上前做總結,所有嘉賓到場中做Ending,這場就算錄完了。我手邊的水早喝完了,我想趕緊下去喝口水,太熱了。

單口喜劇是現場的藝術,錄製《吐槽大會》追求現場一氣呵成,嘉賓充分熟悉稿子,每個氣口、節奏都反覆磨合。全部流程我們會反覆核對,我大概知道每個嘉賓的內容,到哪裡結束,哪個笑點之前溝通的該怎麼抖,他有沒有達到最佳效果,如果沒有是否等會兒全錄完了再補。但錄製時不能停機,不喊卡,你在現場,可以當一場秀那麼看,會覺得自己來看這麼好笑的東西居然不用買票,值——這是我們衡量錄製是否成功的一個標準。

相聲演員形容演出效果好,愛說「山崩地裂」,曹雲金那場《吐槽大會》錄完,不知道他有沒有跟身邊人這麼說。

很好,很開心,沒什麼要補的,要是下次台上再多放兩瓶水就更好了。

 

一個人拿著麥講段子,逗大家笑,這種形式在國內統一叫「脫口秀」了。我們團隊里有很多講了好幾年單口喜劇的人,他們最早從國外接觸,試著自己講,自己寫。開始還堅持管這東西叫單口喜劇,後來也放棄了,脫口秀就脫口秀吧,甚至他們一起翻譯的書 Step By Step To Stand-up Comedy,也直接譯為了《手把手教你玩脫口秀》。這是本嚴重滯銷的書,甚至比我寫的小說賣得還差(我的書賣得還行!這裡是為了好笑才這麼說的!)。

不過《吐槽大會》確實是脫口秀,可能是最好笑的脫口秀節目形式。

Roast 這種形式在美國存在多年,最出名的就是喜劇中心做的,川普也上過的那個。其實還有白宮版的,MTV的,甚至奧尼爾自己還辦過兩場。這東西知道的人似乎都挺喜歡,也都挺擔心搬到中國來會怎麼樣。

當面吐槽,中國明星受得了嗎?就算受得了,能掌握那種幽默的分寸嗎?脫口秀有這樣的基礎嗎?其實,由於被吐槽的人都在現場,有了依託,對於第一次說脫口秀的人來說,反而沒那麼難,也能發揮出驚人效果,讓人看完覺得,哇,原來這人這麼逗啊?

反差最大,最驚喜的應該是張紹剛。這大哥之前網上名聲臭透了,甚至被萬人抵制(還是李開複發起的),接觸後很快就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可愛。準備認真,接受度高,沒有不讓說的,稍微調一調,段子就能講得很好。第一次看張紹剛老師講都笑壞了,商量商量,就乾脆請他來當了主持人。

節目播出後還是有很多對他的批評,這是我們的工作失誤,他有很多自嘲的段子因種種原因沒有播出,大家看過那些表演的話,應該會有很大改觀。

知道我們這團隊還做線下演出,會去大學裡表演,張老師非常熱情,邀請我們去他的學校,還說幫我們聯繫別的大學,「來啊,一起玩兒啊,你們這多好玩兒啊。」

我們團隊的程璐思文夫婦負責跟張紹剛對稿,張老師一直堅持管他倆叫老師。

很感謝張老師。

 

做這個節目之前,我們很擔心中國明星的接受度、幽默感。做這個節目之後,我們發現中國明星的接受度、幽默感被大大低估了,可挖掘的太多了。

唐國強場錄製前一晚,王剛夜裡十一點到達酒店,我跟另一個編劇唐突跟他對稿,過完一遍,王剛點著煙斗,問,「你們這是第幾稿啊?」

我們懵了一會兒,王老師又說,「還可以更好嘛。」

我開了一天會,修改幾天後蔡國慶場的通稿,腦子已經糊了,聞著煙斗味兒醒了十分鐘,才想出第一個段子,「王老師,你看我這樣改行不行……」

我們一直對到夜裡兩點,越聊越開心,王老師加入了很多自己的表演。

進了電梯,跟我一起去的唐突——他很可能是中國最會寫段子的人,就是不愛說話,也太不愛說了,幾乎就是一句話不說——忽然說了一句,「我發現你現場想段子挺厲害的。」

你們可能沒法理解被唐突表揚是什麼心情,反正比被王剛表揚還開心。

我假裝很平靜,「還行吧,主要是王剛牛逼。」

唐突臉上依舊沒有任何錶情,聲音非常低,像勉強起來回答老師問題但又確實知道答案的好學生,「嗯,確實是他牛逼。」

我恨唐突。

也恨自己的虛榮。

主要還是恨唐突。

第二天錄製,王剛的表演獲得最多掌聲,唐國強選擇 Talk king 的時候,觀眾一起喊,「王剛!給王剛!給和大人!」

當然就給了王剛。

那天唐國強的表演也出乎意料,他平素給人的印象,包括之前兩個月多次接觸都覺得他很嚴肅,會放不開。上台之後,演出開始,全場爆笑。

那天看著台上王剛和唐國強接受觀眾掌聲,最大感覺是,老藝術家真不是白叫的。

還有個插曲,我們那劣質獎盃上寫著一個 Roast ,唐國強問王剛,「這單詞什麼意思,吐司嗎?」

王老師說,「就是烤啊,煎熬啊,就像你們今天經歷的一樣啊。」

我們之前沒人跟他溝通過 Roast 是什麼意思。

 

節目出來後收到好多朋友的微信,評價不好,都說不如預期,也說理解理解,知道你們不容易。

我統一回復的是,往後看,會精彩的。

沒什麼可理解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也沒什麼借口,繼續做就完了。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節目上線五天,播放量過億,是騰訊視頻歷史上綜藝節目最快破億的記錄。我知道現在是個節目就聊破億,大家對這種數據都麻木了,不過對於我們這些經歷了前前後後的人,多少是個安慰。

希望能有更多明星願意放鬆一下,來上我們的節目。

希望大家也都能放鬆一點。

 

 

有人送我西蘭花

口述 | 池子

採訪、整理 | 黃昕宇

 

1

我叫池子,1995年生,沒上過大學,是個脫口秀演員。我小時候特別淘,跑、跳、蹦、摔,特皮實,渾身沒一塊完整的地方。我媽也老打我, 我能活到現在,不容易。

我上課話特別多,愛接老師話茬,說什麼我都能拋個梗,就老被罰站,從小學站到高中。有一回,老師把我凳子都拿走了,說你這星期就不要坐了。其實我成績還行,老師對我又愛又恨。高中有個老師特逗,我把他煩得不行了,他說,你來辦公室咱倆聊聊天,然後就跟我探討,說:「我覺得你呀,可能是不適合中國的教育環境,是我們的問題。」我說:「老師你說的有道理。」

我從小興趣愛好極其廣泛。小學喜歡各種體育活動,輪滑、滑板,在乒乓球校隊,中學練跆拳道、打籃球、羽毛球。我喜歡說唱,後來又喜歡電音。夢想也是一天變一個。看到什麼感興趣,馬上試一下。比如我電視上看到自由搏擊,就覺得我要打拳擊,然後馬上上網去找拳擊手套。過兩天又看個紀錄片講廚師,我就立志要當一個西班菜主廚。我還想過打NBA,當說唱歌手,當DJ,反正一定要酷。

我真正完全沒想過的就是脫口秀。這是一直被我自己所忽視的潛在愛好,我回想起上學時話多、貧、岔老師,就是脫口秀的感覺。但當時都當它是個缺點,不把它當成才藝。太擅長,反而忘了。

我老家在河南,七歲來北京,每次在節目里說「我是河南人」,大家都覺得是個梗,說什麼「池子!北京孩子,特牛!」

我家裡整體來說觀念還挺開放的。我爸是畫油畫的,搞藝術,思維比較開放。我媽雖然打我,但我想幹啥都特別支持。我從初中起就不相信一切理髮師,自己剪頭髮。高中畢業喜歡電音,特別喜歡DJ Skrillex,他的髮型是一邊沒有,另一邊長,特別酷。我就模仿他剃了一邊,另一邊留長了就要綁起來,但是綁起來一邊特多一邊特少,就乾脆兩邊都剃了,留中間。我從那時就開始留這個髮型。家裡沒意見,我爸頭髮比我還長,長發及腰,也綁了個辮子。我們家我媽頭髮最短。

我唯一算得上違背家裡意願的事,就是不上大學。

高三那年11月,我打籃球崴腳在家養著。我媽決定讓我回老家高考。第二天全家就買票回到河南。當時我特喜歡電影,決定參加藝考,考編導。當時我就報了五所學校,老師聽說都瘋了,「哪有報五個的,你看人家都報三十多個」。

藝考一直考到3月,接著是準備6月的高考。我爸說,給你找個高中上吧。我不,我其實挺不愛跟陌生人溝通的,不想再重新到一個新班級了,決定自己在家複習。每天7點起床,學到12點,午休一小時,下午接著學,晚上10點睡覺。安排得特別規律,還給自己排了節體育課,一星期出去打一次球,挺美。

我第一志願報的北京電影學院,第二志願雲南藝術學院。本來我就不太想上大學了,打算能上北電就讀,考不上就不念了。我當時想,既然是藝術,在學校學雖好,自己學肯定也可以,甚至更自由。而且我覺得學藝術很看天賦,你真可以的話,怎麼學都可以,否則在學校學幾年也沒用。

最後果然沒上北電,別的學校我都不想去。成績出來以後我媽問我,要不要找人什麼的?我說不要。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算了。我跟我媽說,找人還得送錢,有那個錢不如讓我去法國學音樂。我們家也不富,從小我媽教我節儉,我還挺省的。花錢在這上面,瘋了吧。

我這麼說,爸媽就同意了。但親戚都炸毛了,挨個來家裡勸我上大學。我逐一跟他們解釋我的想法,他們不聽,說了都跟放屁似的。

高考之後,同學玩,我也玩。兩個月後,他們都上大學去了,我也得干點什麼,不能荒廢下去了。我就想,多看書、看電影、聽歌總是沒錯的,找到方向前先充實自己唄。於是開始看各種書,找了很多電影來看。

我還重新開始練字臨帖。以前只隨便寫寫硬筆,那段時間買了鋼筆,連毛筆都支起來了。我每天記日記,自己寫一些東西,都是手寫的。

那時我開始有做音樂當DJ的想法,就看了一些軟體教程,自己在家琢磨。也有一些酒吧DJ在「電音中國」上收徒弟,借你設備,教你怎麼把一首歌跟另一首歌連起來,十幾天、一個月就能速成,然後你就能到酒吧賺錢,賺了錢就不往上走了。我覺得這不是在做音樂,還是更願意自學。

高考後的兩年一直在家,把能在家做的事都做了,特別充實。

 

2

差不多學DJ的同時,我接觸到脫口秀。

2015年3月左右,我在微博上搜視頻,忽然看到北京脫口秀俱樂部創始人西江月的視頻。

之前我在網上看過一些美國脫口秀視頻,覺得比較高級,很喜歡。我因為家庭環境,從小接觸的思想比較自由。我叔是搞電影的,跟他聊天他常聊到政治,我也受到影響。美國的脫口秀什麼都能調侃,有很多政治諷刺。

我看到北脫當時正在招新演員,就去了。

那是在一個小酒吧,有將近二十個各式各樣的人,有的人好像根本沒看過脫口秀,閑著沒事幹來的。當時要求每人上台介紹一下自己,結果有講不出來的,還有推銷自己衣服的。接著每人講個笑話,他就繼續推銷衣服。笑瘋了我。結束後,西江月找了幾個感覺對的人,說有一場開放麥,大家都可以講,來試試。我就自己憑感覺手寫了四張紙的段子,這是我第一次寫脫口秀稿子,完全沒經驗。那場開放麥我是效果比較好的。西江月就問我要不要加入。我就從那時候開始,每次開放麥都去練,自己琢磨,慢慢就熟了。

方家衚衕有一家熱力貓酒吧,是一個根據地,還有一個在三里屯。當時北脫沒錢,也沒什麼大的宣傳渠道。開放麥免門票,特賠錢,當時有一次挺慘的,全場九人,八個演員一個觀眾。全是演員在底下捧場。「牛逼!」「這個聽過!」這個觀眾很尷尬。

也有一些商演,收門票,一百塊上下。有幾場氣氛真挺好,八十多個觀眾把那個小酒吧擠滿了,我們在台上瞎說,真正有美國脫口秀的感覺了。

五月,北京脫口秀舉辦了一個中國脫口秀藝術節。把深圳的兩個俱樂部和上海的一個俱樂部聚到一塊兒,演了三天。當時我了解了一下中國脫口秀圈,覺得參加的這些人都太牛逼了,都是元老級。我剛進北脫,還是很新的新人,做工作人員。

最後壓軸的一場,把每個俱樂部最好的一兩個演員湊成一台演出。臨演前一天,西江月看著名單就說,咱們主辦,再加一個,池子你上吧。「啊?我?」他說,沒事,我覺得你水平沒問題。我回家趕緊準備,第二天就演。那是我當時演過觀眾最多的一場,有兩百人左右,二樓都站滿了。

我那時演出狀態比較爆炸。根本不懂,什麼也不管,哥們就這麼拋梗,就要快,管你笑不笑。李誕老說我那時的節奏好,無知者無畏。那場效果確實特別好,觀眾的鼓掌和笑聲大家都看見了。

演完我們一塊兒吃飯,很多我接待的演員就說我演得真不錯。我特開心,覺得被中國脫口秀界的明星們肯定了。飯桌上幽默小區的Tony Chou也在。幽默小區是北京水平最高的脫口秀演出,每個月就一次,只請最好的幾個演員。他跟我說,你直接來吧,就這段就行。

七月,我在幽默小區演了兩場,李誕看了第二場。演出完我在外邊喝雪碧,李誕就過來說,演得不錯,加個微信吧,我是《今晚80後》的。

我看過《80後》,但沒想到他是李誕,當時覺得李誕肯定沒那麼高,挺懵的,腦子裡還在反應,等他走了才反應過來——真是《今晚80後》脫口秀那個李誕,太牛逼了!他回上海不久的一天,我在吃飯,忽然接到個電話,直接說,上海那邊要給我買機票讓我過去談一談合作。當時我就瘋了,說,「我考慮一下」。然後想了二十秒,考慮什麼啊!第二天就飛過去了。

 

3

那天他們錄節目,在電視台,現在公司的領導就跟我談,問我想不想做脫口秀,加入《80後》,當天就給了我一份合同。我看了現場錄製,晚上李誕、王建國還帶著我到王自健家對稿。我高中有一陣特別愛看《80後》,每期都追。當時第一次見到電視上看的王自健真人,而且現場看電視台錄節目,覺得太牛逼了!

我跟李誕、王建國特親切,第一次見面就跟認識很多年似的,特別自然直接互岔。

我當時拿到合同,沒看就想簽,不簽合同我也願意來,覺得看到什麼都挺好。冷靜了一下還是拿回北京給爸媽看了看,發現也沒什麼好談的,簽唄。我就成了公司最早簽下的人。

我上的第一期《80後》主題是「社會人」。導演知道我喜歡說唱,前一天跟我說,你來一段吧。我:「???」他說,你第一次上,希望有些出彩的地方,有個特色。行吧,我趕緊寫了四段詞。當天臨時找DJ溝通,他隨便抓了一段Beat,我說,我舉手你就放。

音樂起來,一個八拍空完之後我就開始唱:「你們是社會人,你們都會來事兒,每天帶著面具出門就為那點食兒。你們是社會人,你們特會來事兒,低頭不見抬頭見都怕你喘不上氣兒……」氛圍搞得還不錯。其實第一次上鏡頭緊張瘋了,詞都沒背住,我照著題詞器rap的,將來是我說唱史的一個污點。

除了錄電視節目,我們還做線下的脫口秀演出,叫「脫口秀」。我現場演出的時候,一緊張會在台上走來走去,走特別快。酒吧檯子就那麼大,我演出十分鐘能走兩公里。李誕說,你這個風格特別像克里斯·洛克(美國著名脫口秀演員),特別對。我說,是嗎?我這是緊張。

我應該是我們公司最愛忘詞的一個。我手機記段子的文檔里有一個小分類,叫「忘詞」,收一些記得賊熟的段子,忘詞的時候用。有一次我忘詞之後,調侃了一陣觀眾,還是沒想起來,就開始瞎說:「人對於這個地球其實很渺小,但是你們知道,地球在銀河系中又有多麼的渺小,銀河系在整個宇宙中又是……」最後說,「所以告訴你一個道理:我忘詞沒什麼的。」觀眾和其他演員都樂瘋了,說沒想到你在台上還可以扯淡。然後我就把這個段子記下來了。

脫口秀有編劇,有演員。不是每一個寫段子都上台,我們有個編劇,那段子寫得,哇噻,特別好,但是哥們內向,不愛演。現在《80後》有五六個上台的,都是編劇,包括王自健都要自己寫。因為節目頻率太高了不得不用一些別人寫的段子,但不會全用。演現場更得全是自己寫的,因為每個人思維方式、語言氣口、拋梗的方式是不一樣的,用自己的最舒服。

我可能風格太強烈了,別人寫的很難適應,幾乎都是自己寫的。我上《80後》至今,用別人的段子不超過五個。而且我語速快,賊吃虧。別人一期慢條斯理地說七到九個段子。我最多一次說了十九個段子。

我算比較高產的。《80後》是命題創作,如果明天錄,今晚導演就得拿到稿子。我太懶了,玩到6點開始寫,寫一會兒東摸西看10點了,就啥都不管,手機扔了,坐那兒兩小時硬寫出來。截稿日期這個東西很神奇,可以激發你所有的才華。

我現在剛起步一年多,我覺得我有這個創造能力,還是要逼自己創作,完全用自己的。我相信如果有這個思維、能力和視角的話,你不會枯竭。

 

4

我的演出很少冷場。因為我的表演方式就是炸、熱鬧,時間也短,從頭嗨到尾。唯獨有一次刻骨銘心的經歷。

那時「噗哧」每星期有演出。我那陣子正逼自己創作,每周都寫一篇全新的10分鐘稿子。那次,寫完稿子我覺得不太完整,去上海的高鐵上還在改,還是覺得不完美。就開始猶豫,要不要講老的?這樣肯定能保證演出效果。想來想去,臨上台決定還是講新的吧。

那場氣氛很奇怪,一百多人的大場子,我一上台,看到底下居然有人舉那種演唱會的燈牌——「池子我愛你」。我就懵了,趕緊說「謝謝謝謝」,開場白都沒說完。氣勢一下就掉下去了。然後,又有人上台送花,是個西蘭花。

我連說了三個特別不好笑的段子,徹底忘詞了,又說完一兩個忘詞專用段子,硬沒想起來——我就下去了。

一般來說每個演員在台上最短五六分鐘,長的十幾分鐘。我就演了兩三分鐘,鼓掌佔一分鐘,你說有多短。觀眾懵了。其他演員都瘋了,「牛逼啊,忘詞你就下台是嗎?」

脫口秀其實是需要現場練習的。傳統的脫口秀演員寫了段子會經常去酒吧練。說段子,這條觀眾笑了,就留下來,觀眾不笑,就刪了,或者修改。反覆練,留下來的就是一整篇特別成熟的老段子,在大的商演上用。

但我不太認同這個做法。我不知道這想法對不對,但我特別不喜歡出去練。我這麼說,蛋蛋他們得打死我,畢竟我說的確實是比較懶的做法。我認為,如果你對觀眾的笑點有敏銳的嗅覺,一個段子寫完你就知道好不好笑,自己在家感覺一下覺得不對就改。我覺得一個段子講多了演員會麻木,對它失去新鮮感。我特別希望自己能達到對笑點把握特別準確的程度,哥們就在家寫,一拿出去給一萬人講,就能特別炸。

我以前經常靈感來了想到個段子,寫完我就知道它是最炸的,特別想給你們講,但我誰都不告訴,就上台講,特別好。我特別不喜歡給人看稿,老想給人驚喜。

但電視錄製不行,要保證安全,要切機位,你的稿子必須得很詳細地拆給團隊每個人。其實電視會大大削弱脫口秀演員的魅力,跟現場完全兩碼事。

最重要的區別是,演現場要關照觀眾反應。說極端點,脫口秀沒有演員都不能沒觀眾。脫口秀是一個人在台上,跟全體觀眾交流。有交流對象,是脫口秀跟單口相聲的區別。

比如有一萬個觀眾,你得讓一萬人覺得你在跟他說話。如果你一個不笑,我會特別使勁兒地想讓你笑。如果所有人都笑完了,還有一個人在哈哈笑。我就逗他:「哥們你怎麼了,有病你去看,你不要這樣。」相應的,如果觀眾氣氛特別好,也會促發我再來個現掛(現場臨時想的段子)。我是那種人越多越興奮的演員。

電視節目注重的是錄製效果。雖然現場也有觀眾,但不能過多交流,你得跟電視機前的觀眾交流,也就是看鏡頭。有經驗了還要注意後期剪輯需要的說話節奏、語言。有時候現場觀眾特開心,錄出來跟屎一樣。

無論如何我都更喜歡現場。現場至少可以提提一些新聞時事,地鐵漲價什麼的。我覺得脫口秀一定要有搖滾精神,就是憤怒。調侃本來就是一種反對形式。做脫口秀還要求正能量,給觀眾正確導向,正確導向你能笑嗎?正能量是沒有喜劇效果的。

舉個例子,我說扶老奶奶過馬路,你能笑嗎?只能說扶老奶奶過馬路,老奶奶不讓。脫口秀的諷刺就該特別真實,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就是扎心。《吐槽大會》吐槽曹雲金那期,我們說曹雲金抄襲,他也自嘲,但節目會要求講完後要往回圓一下,再說一句,「抄襲肯定是不對的」。不能讓大家以為抄襲是搞笑,無所謂。我當時就說,那還是刪了這個段子吧。

我覺得真有追求的脫口秀演員,應該受不了這種事。也可能是我年輕,不夠be water(像水一樣,以柔克剛,能屈能伸,適時而變。來自李小龍)。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是我就想這樣。

 

5

我2015年剛開始演脫口秀,然後被李誕發現、簽公司,到現在上了《吐槽大會》這樣觀眾群比較大的節目,也不知怎麼了,一路特別順。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也感恩一路幫我這些人。

對我來說,所有經歷都是第一次,第一份工作,第一次上電視,去年五月我搬到上海,第一次離家生活。各種事都是新學的。

以前,我就是寫稿、演出,很簡單的兩件事,其他什麼也不管,愛誰誰。現在居然變成藝人,事變得很多,你得去拍個照,你得去念一個廣告詞,你得在節目後跟明星哈拉一下……粉絲也漲了很多,公司會說,多跟粉絲互動,保持粉絲黏性,想給我運營微博,我不讓,還是想發什麼就發什麼。《今晚80後》的導演每次都說,你轉轉微博,求你了。我說不,我覺得自己說「大家準時看我的節目」太傻了……

每次節目錄製結束我就立刻藏起來,藏在儲藏間、導控間,沒人知道我在哪兒,特別怕粉絲見到我。有時候在街上遇到認出我要合影的,我也會配合,但真不太適應。我不太會面對粉絲,老被公司說。我理解所有這一切道理,但就是想跑,挺不擅長這些事的。脫口秀演員長得又不好看,搞喜劇的,就別做偶像了。我不想做一個特別親民的明星,我覺得我就是個平民,跟大家一樣。

這一年肯定還會學到點所謂人情世故的東西,但即便我懂了這些,還是不太願意,或者說不太會處理這種事。我到現在還會跟領導沒大沒小。很多工作上的小事,我老想較真。為什麼不能說這個?那個又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特別想堅持自己的小想法,把他們煩得不行。

現在我們的粉絲基本是通過《今晚80後》和《吐槽大會》吸引來的,線下演出的影響力畢竟很有限。但節目里說的都是些最無關痛癢的笑話,其實不是我最想說的東西。我特別希望國內能有更多真正的脫口秀觀眾,懂脫口秀里的一些諷刺、抵抗和小憤怒,懂那些比較深層的東西。

我可能沒想過自己做脫口秀將來能有什麼成就,但我希望自己能有所堅持,做一個非典型藝人,一個真正的脫口秀演員。像路易CK(美國著名脫口秀演員)那樣,不當明星,就做自己,可以直言,做自己想做的事。中國可能沒有這個環境,但可以靠近,你至少可以拒絕一些東西吧。就像一個演員,至少可以不演爛片。這是我挺單純也挺難的一個目標。

脫口秀不限於表達,它其實是一種思維方式。我覺得大家都應該有點脫口秀的思維模式,也就是我們自己吹牛說的「脫口秀精神」。在我看來,脫口秀精神就是說真話,保持一些懷疑。我覺得脫口秀應該傳播這種思維。

我跟李誕討論過,脫口秀到底應不應該帶給人一些實質性的東西?李誕認為,最高級的境界是,我就表達我獨一無二的思想,讓你們知道了,你該怎麼想就怎麼想,我無所謂。我想的是,在台上自由地表達自己,但說的話其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潛移默化地讓觀眾接受你這種脫口秀的思維方式。

我做脫口秀,特別希望能達到這樣一個狀態——我能很巧妙地把我的思想、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攤給你們看。而你也能有你自己的觀點。這太理想化了,挺難的。中國的脫口秀演員其實都費勁。

 

— — 完 — —

所有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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