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人的茉莉花茶

踏進9月,茶城裡開始飄蕩茉莉花茶的清香,大家聞到都會說:「哎呀,花茶出來了,弄點新花茶來喝吧」。我也一個勁兒催陳叔,問什麼時候九窨針王和八窨銀繡球才能出來。

我稱為「陳叔」的陳成忠,因為近來在央視《茶,一片樹葉的故事》和《茉莉窨城》紀錄片中,代表福州傳統茉莉花茶出鏡,又獲得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稱號,人氣很高。其實,陳叔是位溫言謹語的長者,低調隨和。陳家世代居住在福州郊區,陳叔的祖父、父親都在城中茶行做茶。香花入茶,古已有之。茉莉花茶窨制工藝成熟,卻要到晚清以降,平津商號發現用福州長樂一帶茉莉花窨茶,深受京城權貴歡迎。是以老北京素喜的 「香片」,其實是平津人在福州開的茶號,窨制的福州小葉種茉莉花茶,它特有的韻味,被稱為「冰糖香」或「冰糖甜」。梁實秋寫去前門買「茉莉雙熏」,夥計包起前再撒上把鮮茉莉花,已是上等人家的考究。陳叔父親所在的成興茶行,和其他107家茶號,在公私合營的浪潮中,合併為福州茶廠。1965年,15歲的陳成忠,頂替退休的父親補員入廠,直到現在,幾乎天天和茉莉花茶打交道,馬上就要50年了。

陳成忠在福州茶廠,趕上了茉莉花茶的黃金時代。福州茉莉花茶,一直特供中南海,國家領導人喝的茶,那時會做到四、五窨。廠里的老師傅們,許多來自舊時大茶號,篩花、窨花、烘焙,都有獨門技藝。父親也在家中私授,敦促他掌握手工製作花茶。幾十年里他輪換過從窨花到質檢各個崗位,既學到實踐經驗,也學到知識。1999年,廠里讓他負責製作福建省地方標準茶樣。各個等級的茶樣每三年更新一次,必須保持嚴格一致。陳叔說,當他有十足把握製作出標準茶樣時,才終於可以說,自己對茉莉花茶已經能夠全面掌握了。此時離他進廠,已經過去三十多年。

央視紀錄片里還有位跟著陳叔做茶的眼鏡青年,他是陳叔的兒子陳錚。和其他福州人一樣,陳錚也是在茉莉花茶里泡大的。老福州愛去澡堂泡澡,爬起來就泡上一缸花茶,聊天打瞌睡。小時候,陳錚覺得做花茶只是父親養家糊口的工作,雖說去車間里玩,花香也很好聞,但從沒想過和自己會有什麼關係。直到去廈門念大學,每次放假回家,都會順理成章帶一大罐銀繡球,放在宿舍里。沒想到來自天南海北的同學,都覺得他帶來的茶太好喝,這個拿一把那個拿一把,總是沒幾天就清光了。直到畢業多年後聚會,兄弟們還會說:嘿,你家的茶,味道太好了。加上回家,聽到花茶圈前輩們閑聊,都會說當時還沒有名氣的父親做的茶,是很不錯的。陳錚這才意識到,原來父親的茉莉花茶,是實實在在值得自豪的手藝呢。

在鎮江工作、成家、開茶葉店,茶季回家幫忙。陳錚慢慢從對茉莉花茶習以為常的熟悉,到認真考慮當成一輩子學習的技藝。去年終於決定舉家遷回福州,跟父親一塊做茶。在最炎熱的八月伏天,福州城郊的茉莉花也進入香氣最悠長的階段。父子倆一同回到郊區的老屋,開始製作這年的茉莉花茶。傍晚(采午後的花,一般送到都要傍晚),尚未開放的茉莉花苞新鮮送到,入夜開放成虎爪形狀,便開始窨花。一百斤茶,數十斤花(根據茶葉等級不同配花量亦不相同,把數字模糊化處理可能更合適),全靠手工拌和,直至次日早上起花烘乾,如此一輪窨花方告完成,三日後再窨。製作難度很高的八窨、九窨,周期要近一個月。制茶者幾乎不眠不休,隨時需要探查茶的溫度濕度,和及時烘乾的時機,貌似簡單的工序中,蘊含著無數經驗鑄成的細節。兒子願意學習做茶,自己畢生經驗終能傾囊傳授,陳叔自然高興得很。而陳錚也會邊學邊琢磨,父輩的經驗和自己掌握的理論知識,怎樣結合,能做出越來越好的茶。他覺得最難的步驟是烘乾,每一輪茶葉烘乾的程度,都會對下一輪窨花造成影響,從而導向最終的風味。今年父親在旁把關,他還是根據父輩的經驗選擇時間和溫度。明年他想多做些嘗試,試試這樣做或那樣做行不行。

用85℃熱水,泡開一杯陳叔的九窨針王。福鼎大毫勻整的獨芽,在杯中優雅起舞,入嘴綿甜輕透,花香細緻,彷彿在嘴裡晶瑩跳動,讓人感受到季節更替的喜悅。這就是陳叔認為花茶最重要的特質——鮮靈。同樣是花茶,有的花香雖然濃郁,卻顯得「笨拙」,陳叔一輩子都在追求怎樣讓花香透過茶的骨骼,表現出「一觸即感」的鮮靈,這是直接泡一杯鮮茉莉花無法實現的境界。茶為骨,花為魂,四代人的花茶,還在延續。

作者:茶小隱

來源:TimeOut北京消費導刊

編輯:茶泡泡網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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