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和亦舒
05-26
張愛玲和亦舒 老實說我孤陋寡聞,直到前一陣看了閆紅老師的某篇文章,才知道亦舒是張愛玲的粉絲。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亦舒是魯迅的鐵杆,且不說她曾經用魯迅筆下的涓生和子君做小說主角名,單看文風就知道,短句子寫得那麼狠辣漂亮,一看就明白深得迅翁真傳。 我很難將亦舒和張愛玲聯繫在一起,最大的緣故是因為總覺得兩人不是一個路數的。以為人論,亦舒是典型的現代都會女子,只可我負人,不讓人負我,看她後來痛斥起岳華等前任來,是何等的不饒人,張愛玲呢,骨子裡還是有著傳統女子的隱忍委屈,但她的委屈不是為了求全,而是因為自重,所以縱使和胡蘭成分手多年後,寫起《小團圓》回憶往事仍是絕不出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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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這隻能是張愛玲的獨有姿勢,換了亦舒,「即使沒有很多很多的愛,有很多很多的錢也好」,總之,就算是愛,就算是要用男人的錢,姿態也一定要漂亮,一定要夠理直氣壯,所以她的筆下沒有善於低頭的白流蘇,只有氣勢如虹的姜喜寶,白流蘇幸好是遇見了還有良心的范柳原,姜喜寶呢,即使沒有遇見勖存姿,也會遇見李存姿、張存姿。男人對於白流蘇來說是雪中的炭,對於喜寶來說只不過是錦上的花。喜寶們是絕計不會讓自己被男人辜負的。
這也能夠解釋,為何同樣是對金錢表現得斤斤計較的女作家,她們的後半生卻截然不同。張愛玲晚年,凄涼落魄不可名狀,年輕時那樣出風頭的名作家,後來竟然淪落到自己在紐約街頭不斷租房子。而晚年的亦舒呢,住在加拿大的豪宅里,寫寫雲淡風輕的言情小說,窗外是碧藍的天,即使有人質疑她晚年作品大不如前,對於她來說又有什麼關係? 亦舒對晚年張愛玲復出寫作非常不以為意,曾經撰文說:「我始終不明白張愛玲何以會再動筆,心中極不是滋味,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究竟是為什麼?我只覺得這麼一來,彷彿她以前那些美麗的故事也都給對了白開水,已經失去味道,十分悲愴失措。世界原屬於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這是不變的定律。」我猜想,興許她不是反對「偶像」復出寫作,而是受不了「偶像」的凄涼晚景。 愛上落魄才子這種事,其實張愛玲和亦舒都干過,只是處理的方式完全不同。張愛玲決意和胡蘭成分手後,還給他寄了寫劇本的三十萬,亦舒就不同了,和落魄畫家蔡浩泉分手後,索性連兒子都不要了,避得遠遠的,你可以想像亦舒會向困境中的蔡畫家伸出友情之手嗎?寫到這裡,好像是用亦舒的無情來襯托張愛玲的深情,對此我必須辯白一句,我絕無指摘亦舒做法的用意,依我本人個性,處理的方式估計會和亦舒一樣。亦舒的很多小說都透露著這層言外之意:動什麼別動感情,傷什麼別傷錢財。對比張愛玲的小說,唯一做得到這點的只有《金鎖記》中的曹七巧,至於這種價值觀是無情無義還是明哲保身,那就見仁見智了。
再來說文風,中國女作家中很少有像她們這樣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張愛玲的小說自不必說,完全就是小型的沒落貴族史,亦舒書中的男女也無一不是熟讀紅樓詩經出口成章的。可是兩人的文風完全不同,張愛玲的文章是工筆細描的金綠山水,亦舒則是惜墨如金的水墨寫意,讀張愛玲的小說如同欣賞畫屏金鷓鴣,初見之下大為驚艷,久之容易眼暈耳花,讀亦舒則如聽弦上黃鶯語,初讀只覺恰恰嬌啼清脆可人,讀多了就會厭倦其單調。讀者閱讀的心境往往與作者寫書的心境相似,張愛玲最喜雕琢字句,看她的書有時要讀出來,一字一句都不能輕易放過,亦舒寫書全不費力,所以讀者看起來也毫不費力。 要說異中之同,兩人還真有相似之處。她們把言情小說寫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她們對世態人心的刻劃宛如名醫手中的手術刀一樣精準,她們都擁有相當多的粉絲,尤以女文青居多,她們的小說均多警句,這些警句常被粉絲們掛在嘴邊,奉為人生箴言。 說張愛玲寫的是言情小說,估計張迷們會憤憤不已,事實上她從小愛看的就是鴛鴦蝴蝶派小說,自己也曾說:「22歲了,寫愛情小說,卻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她的小說兼具文學性和言情性,在嚴肅文學陣營中,她的小說無疑是最富言情性的,而在言情小說陣營,她又是最具文學氣質的。如果說《金鎖記》為她奠定了文學史上的地位,那麼《傾城之戀》、《十八春》等則為她贏得了最廣大的粉絲。如果只有前者沒有後者,說不定張愛玲身後就會如同大多數民國女作家一樣寂寞了。 倘若在張迷中做一個調查,我敢打賭,絕大多數都是因為後一類小說而喜歡上她的,張愛玲的傳奇地位大致要拜此類小說之功。沒有辦法,人們雖然看不起通俗文學,在中國最受歡迎、受眾最多的始終是通俗小說。擱在數百年前,紅樓水滸如何不通俗?現當代以來,就沒見過什麼純文學作家紅遍天下的。莫言獲獎後名聲大振,但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提起他來只想得知諾貝爾獎,至於他筆下的人物,我敢打賭絕對不如郭靖韋小寶那樣無人不知。所謂雅俗共賞,其實只有俗文化才能如此,老百姓是賞識不了陽春白雪的。
年少時讀張愛玲,我的興趣點全在「大旨談情」的段落。記得《小團圓》剛出,和一位朋友聊天,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那句「雨聲潺潺,像是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這樣的句子,純是言情筆法,最易流傳。其實這類句子換了個言情小說寫手,寫順手了未必寫不出來,張愛玲的過人之處,並不在此。 亦舒常常在書中自嘲寫流行小說的是如何膚淺,其實以她的功底,即便是寫最通俗的言情小說,仍然有中國文化的雅韻在裡面。亦舒的特點是並不追求文學上的不朽,這樣做有好有壞,好處在於遊戲筆墨輕鬆自如,壞處在於寫得太多有過濫之嫌。 張愛玲則不然,不管處境如何,她對自己的創作始終有著嚴苛的要求,晚年過得那樣困窘,也不見她隨意賣文,一萬多字的《色戒》,來來去去修改了好幾次。《小團圓》寫好了始終不肯出版,一來是怕胡蘭成沾光,二來也是對這部作品的質量並不自信。寫不出就不寫,絕不隨意敷衍,這是張愛玲真正不可及的地方。反觀亦舒,寫足了一世,她的目的很簡單,能夠賣錢就好,暢銷當然更好。 使我有身後名,不如生前一杯酒。第一次看到張翰這句名言,我就想到了亦舒,不知她是否會引張翰為隔代知己?人的一生有多種選擇,你可以追求將自己的潛能發揮到極致,也可以選擇鬥雞走狗過一世,我想亦舒這輩子應該了無遺憾。做為她的粉絲,我偶爾倒是不無遺憾地想,如果亦舒把自己的才華節省著點用,不那麼揮霍的話,有沒有可能寫出和《金鎖記》比肩的作品?不過想想《朝花夕拾》,想想《流金歲月》,想想《我們不是天使》,又覺得沒什麼遺憾了。畢竟,如果遍地都是《金鎖記》,看得人也怪憋悶的。不怕死地說一句,如果我說,亦舒的文字功夫不在張愛玲之下,會不會被張迷們用臭雞蛋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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