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另一個女人

05-26

發表父親自傳後記：我生命中的另一個女人

（2006年8月烈華文）

2003年農曆十月初四，父親以103歲的高齡謝世，母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有時淚流滿面，有時一驚一乍，有時痴痴獃獃，有時大小便失禁。我和妻子知道，這都是寂寞孤獨惹的禍。我們有心給她另找一個老伴，但是有哪一個男人願意伺候一位年近百歲歲的老太太呢？又有哪個男人能夠有我父親那麼優秀從而贏得母親的芳心呢？

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由我來扮演兒子和情人的雙重角色。

那天，我悄悄告訴母親：「今晚我請你出去吃飯，咱們倆找一個地方，我想聽你給我講一講過去的故事。」

母親立刻容光煥發，讓我妻子秀兒幫她找出最漂亮的外套和帽子，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興奮得像個孩子，同時又流露出約會前的緊張與不安。在路上，母親緊緊地挽著我的手，一遇到熟人就要大聲炫耀：「我兒子請我一個人出去吃飯聊天！」

那種自豪、那種驕傲、那種快樂、那種幸福，絲毫不亞於青春少女與心儀的夢郎約會時的心情。

我們沒有去高檔的餐館，只在附近找了一個便於說話的地方。母親把我的手挽得更緊了，既是出於對我的慈愛，也是為了能扶著我走上餐館的台階。

母親的視力已經模糊，我得為我倆讀菜單。我大聲念到一半時，抬頭瞥見母親正看著我，嘴角泛著若有所思的微笑：「你小時候我經常讀書給你聽。」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經從關愛者變成受照顧者了，我則從受照顧者變成了關愛者，我們的關係倒了個個兒。我對母親說：「現在你該輕鬆輕鬆了，讓我們來照顧你。」

我們邊吃邊談，儘是些陳穀子爛芝麻，但卻非常開心，以至於忘記了時間，沒有趕上看電影。

那天晚上回家後，妻子問我：「你們的約會怎麼樣？」

「還不錯，比我預想的還要好。」

妻子笑了，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

從此以後，我和母親每個月都要單獨外出共進幾次晚餐，有時還要看電影，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交談。我跟她講工作中的成績和快樂，也向她誇耀秀兒和孩子們的光輝業績。母親跟我談了許多家長里短，也對我講了她過去的經歷。

現在我知道她戰爭年代的許多故事了。她才十五六歲時就跟著父兄加入了方誌敏的紅軍部隊，怎樣打土豪分田地，怎樣跟白軍打仗，怎樣去白區偵察；我還知道了她和我父親是怎樣相遇、相知、相戀、相愛、相濡以沫生死與共的浪漫史，以及她在陝北公學、延安抗大、西安培華女校求學的情況。我對這些故事百聽不厭，它們成為我們家族歷史的組成部分，並給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後代提供了精神的滋養。

通過這些約會，母親的健康狀況明顯好轉，相應地也減少了妻子對母親的照顧，減輕了妻子在家裡的勞動強度，增強了婆媳之間的感情，使她們親如母女。

過去忙於謀生，忙著賺錢養家，身兼多職和交際應酬，我的業餘時間表總是排得滿滿的，我經常抱怨時光飛逝。父親去世後，在跟母親及家人共度閑暇時光的過程中，我終於懂得了放慢工作節奏、盡情享受生活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