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留給這個世界的凄楚之美

 

 

 

 

 

    「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張愛玲語)。

 

    1995年9月8日,張愛玲謝世於美國洛杉磯寓所,7天後才被人發現。

 

    

    童年不幸:給一生塗上灰暗的底色

 

    作家成長的條件是什麼?海明威對這個問題給予了一個簡潔而意味深長的回答:「不幸的童年」。這句話對張愛玲也許是適合的。

 

    張愛玲算得上是貴族之家的小姐,祖母李菊耦是慈禧心腹中堂李鴻章之女。不過她的童年卻黯淡無光。她的父親抽鴉片娶姨太太且性格乖戾暴虐導致夫妻長期不和,最終分道揚鑣。隨後她的生母流浪歐洲,剩下她和弟弟在父親和後娘的監管中成長。她與父親和繼母關係一直不好。有一次,張愛玲擅自到生母家住了幾天,回來遭到繼母責打後,反被繼母誣陷張愛玲打了她。於是,張愛玲慘遭父親的一頓毒打後被關在一間空屋裡,失去自由幾個月,差點病死了。張愛玲在後來在回憶中透出極度的失望:「我覺得我的頭偏到這一邊,又偏到那一邊,無數次,耳朵也震聾了。我坐在地下,躺在地下了,他還揪住我的頭髮一陣踢」……當時「死了就在園子里埋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在被關的日子裡,每天聽著嗡嗡的日軍飛機,「希望有個炸彈掉在我們家,就同他們死在一起我也願意」。

 

   對張愛玲來說,受到西方教育的母親和充滿封建遺少積習的父親對她的影響是雙重的。尤其在那種陰森冷酷的環境里長大,她的青春期遭受到如此殘酷的折磨,難免在心理上發生了一些畸變。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懼和懷疑,在心裡築起一道堅硬的屏障,將自己與這個罪惡的世界隔開。在她看來,「人是最靠不住的」。冷酷無情、殺機四伏的家庭,在張愛玲的心靈里種下了一隻陰鬱的「虱子」,成了她一生不能克服的「咬嚙性的小煩惱」。就這樣張愛玲一直活在「惘惘的威脅」之中,這個「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的人,註定要像她母親說的「活著使你自己處處受痛苦。」

 

    不幸的童年造成了張愛玲的人格缺陷,而在她的一生中也未能克服和超越。她的人格中聚集了許多矛盾:她奉行享樂主義者,卻又對生活充滿悲劇感;她雖為名門之後,卻宣稱自己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悲天憐人,時時洞見芸芸眾生「可笑」背後的「可憐」,但實際生活中卻顯得冷漠寡情;她通達人情世故,但無論待人穿衣均是我行我素,獨標孤高;她在文章里同讀者娓娓道來,但生活中卻始終與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讓外人窺測她的內心……這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她後半生的凄涼——這個曾經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紅大紫、風光無限的女子,就像她筆下眾多如花的女子,一樣一步步走向衰落,走向凋零。

 

 

    畸形愛情:塵埃里開出蒼涼苦澀的花

 

   「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張愛玲苦苦等待,卻等來了大漢奸胡蘭成。在女人們得眼中,大都將愛情看得高於政治。儘管胡蘭成供職於汪偽政府且已有第二任妻子,社會對其評價頗有微詞,但張愛玲還是義無反顧地和他相戀了。她說:喜歡一個人,可以卑微到塵埃里,然後開出花來。

 

    1944年,23歲的張愛玲和年長她15歲的胡蘭成結婚,雖為名門之後,可張愛玲在愛情面前仍然是一張羞怯的白紙——她不懂得女人如果不掌握愛情的主動權,那就註定會成為愛的華麗悲劇里的主角。果然,他們的愛情之花並沒有絢爛多久,那個朝三暮四風流成性的情場高手在與張愛玲婚後幾個月里,便結識了新歡周訓德並與她結婚。不久,隨著日本投降,汪偽政府頃刻垮台,而胡蘭成這條喪家之犬在逃亡的途中又勾上了范秀美……

 

    經過愛途的顛簸和磨難,張愛玲雖然在心裡忍受痛苦與煎熬,卻又一次次進行自我安慰:「失望,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因為有所期待所以才會失望。因為有愛,才會有期待,所以縱使失望,也是一種幸福,雖然這種幸福有點痛。」

 

    張愛玲的愛情悲劇,在她構造的藝術天地里表演得獨特而精到。可以說,她的作品展示的是整個人生的一種悲劇性體驗。她精心構築起的那個世界,既是外在的現實,也是她個人內心對人生、愛情、社會的真實感受。她的心裡沒有太陽,自然沒有足夠的光芒來穿透黑暗,驅散心靈中的「虱子。她的生命正如她所說,是「一襲華美的衣袍」,這衣袍曾經光艷照人,風情萬種,但最終還是被「虱子」吞沒了——這是怎樣的悲情而凄美!

 

 

    紅遍文壇:字裡行間里流淌著冷漠悲慘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滿懷悲情的女子,以她一雙早熟的慧眼洞徹了人性的弱點和世間的荒誕,並以生花妙筆展示給世人看。她從十幾歲就開始寫作,一生留下許多作品。她在文學創作上的早熟,似乎註定了她的創作旺盛期的短暫。1943年連續創作出《金鎖記》《傾城之戀》《沉香屑》,這些作品既是她的成名作,也顯示了她的創作頂峰。

 

    張愛玲在24歲《傳奇》再版的自序中所寫到:「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她同時又說:「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里有這惘惘的威脅。」什麼威脅?那便是「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

 

    紅遍上海文壇,驗證了張愛玲「出名要早」「趁熱打鐵」的願望。四十年代的上海經濟崩潰,戰亂頻仍,混亂的世態和浮華的人情,以及她青春期的苦難歷程,給她的作品定下了陰暗恐怖的基調。

 

    在她的筆下,世情冷漠親情泯滅——《沉香屑》中的葛薇龍與她的姑媽之間看不到愛與關懷,相反,梁太太把求學心切迫不得已找上門來的侄女薇龍當作自己吸引傾慕者的誘餌。在收留她的同時還一味盤算著得失「她對於銀錢交易一向是仔細的,這次打算在侄女身上大破慳囊,自己還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這小妮子是否有出息,值不值得投資?……好在錢還沒過手。」她收留薇龍既不是出於親情,也不是同情她的處境,只是為自己達到目的採取的一種手段。

 

在她的筆下,人性冷漠命運悲慘——《金鎖記》中的曹七巧是一個血肉豐滿,讓人可憎又深感可憐的人物。曹七巧並非一成不變的,她的性格是一步步形成的:少女時代直率潑辣而又不失其可愛,後來則慢慢地走向一個讓正常人「直覺地感到那是個瘋人」。其實,曹七巧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她的悲劇結局——讓一個年輕的充滿活力的活潑潑的少女與一個終年卧床奄奄一息的活死人生活在一起,本來就是對人性的摧殘,已經是夠不幸了,可七巧同時還因低微的出身而時常遭受曾家的輕蔑和排斥,這樣的處境扭曲了她的本性,她要奪權,要守財,要報復,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把在曾家所受的侮辱和損害宣洩出去,以求得內心的平衡。從這個意義上講,曹七巧後來對兒子對女兒種種難以理解的舉動不是偶然的。儘管這絲毫不能彌補她所遭受的不幸而只能使不幸在子女身上延續,但她在所不惜。或者說她早已喪失了思考這一切的能力,而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復仇者。

 

    在她的筆下,社會動蕩愛情虛無——《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與范柳原之間相互試探,患得患失的感情糾葛,更是在荒謬滑稽的背後讓人有寒徹心底的凄涼。白流蘇是一個舊式家庭成長的新女性,離婚後住在娘家。白家雖是上海破落戶,卻死要面子。韶華將去,旗袍對於她來說就像是根救命稻草,牽著她的青春歲月和淑女身份。同時,她也是一個情場賭徒,把婚姻作為職業,試圖在男人身上找到最後的庇護。她聰明大膽,自卑清高、矜持要強而自私,她的語氣中總帶些尖刻與挑釁。她明白自己對男人有著莫大的吸引力,臉上總是經常掛著各種設計好的笑容,就算在最艱難、最尷尬的時候,她仍能保持永不言敗的精神。在與范柳原的相互的算計中,白流蘇認識到,不要再想什麼愛情,她只在乎婚姻。「沒有婚姻保障而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啊,管它呢!……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經濟上的安全。」對於范柳原,白流蘇不肯定他會否跟她結婚,卻似乎很清楚他已被她吸引著,且不會放棄她。

 

 

    溘然謝世:才情之花以最凄涼的方式凋零

 

    1995年9月8日,張愛玲謝世於美國洛杉磯寓所,7天後才被人發現。在她卧室里,沒有傢具也沒有床,她靜靜地躺在地板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一個曾經無限風光的文壇之花,最終以一種凄凄楚的方式凋零。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說的那樣:「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學並不拒絕寂寞,是她告訴歷史,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還存在著不帶多少火焦氣的一角。正是在這一角中,一個遠年的上海風韻永存。我並不了解她,但敢於斷定,這些天她的靈魂飄浮太空的時候,第一站必定是上海。上海人應該抬起頭來,迎送她。」

 

    是的,張愛玲是劃時代的,她留給這個世界的凄楚之美和她的作品一樣令後人矚目。她是一個坐標,一座燈塔,或者說是一塊里程碑。然而,1995年9月的上海,今天的上海,還是張愛玲的上海嗎?

 

    張愛玲客死異鄉使《傳奇》最終完成。她在冷寂中死去,以致有人說:「只有張愛玲才可以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與極度的孤寂。」 的的確確,與一舉成名、春風得意的幾年光陰相比,她的晚年是漫長的白髮霜寒的寂寞生涯。在生命中的最後20年,張愛玲呈現出越來越顯著的心理疾病。她對人越發冷淡,生活日益封閉,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她其實是以這種極度封閉的方式,來擺脫內心的空虛與枯寂。在她居住的公寓里,鄰居只知道她是個孤身寡慾、沉默不語的中國老太大,沒有人知道她就是被有人稱讚為「中國現代小說史上唯一能與魯迅並列」的天才女作家張愛玲。她與外界的聯繫極少,當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紅遍海內外時,她依然不動聲色,彷彿那根本就與自己無關。我們很難體味張愛玲晚年的心境——是黯談還是閑適?是悲愴還是荒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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