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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隱逸與終南捷徑》

終南山

唐·王維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這首詩力狀終南山的高大雄偉,先是遠望,說它近天都,「連山」一直到海邊。進了山之後,回頭一看,白雲從四面合攏。往前邊看,是一片青靄,但走進去,青靄卻看不到了,說明它的白雲青靄晝夕變化。所以登到了山頂之後,再看:那是分野從中峰變了,地理分野從峰中分開。

陰晴,南邊有陽光普照,北面則是陰暗的、灰暗的。所以以中峰為界,分出了陰陽兩個境界。所以王詩從山的高峻綿遠、高大雄渾,山中的氣象變化萬千,一直到下山以後至暮不歸,寫了終南山的一個全貌。與王維一樣,稍後的孟郊,也寫了一首《游終南山》的詩。這首詩寫得也很闊大,

唐·孟郊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深谷晝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險心亦平。

長風驅松柏,聲拂萬壑清。

即此悔讀書,朝朝近浮名。

比起王維的詩,孟郊的作品更有特點。他說整個南山沖塞於天地之間,就好比一塊碩大無朋的巨石。太陽和月亮,就圍繞著這塊巨石升起、降落。說是在高峰上已經有日出的這樣一種光影了,但是在深谷裡邊還是昏暗一團,說明它非常之大。最後幾句,主要是寫他的感觸。說是在這樣的清雅的處所,即使讀書,恐怕也有「近浮名」之嫌。終南山引起了人們這麼多的關注,並且受到人們這樣多的稱讚。是不是僅僅因為它的景色秀麗呢?不是,終南山的出名,更重要的是它靠近京城的地理位置,賦予了它一種政治文化的因素。它與長安距離這麼近,一個是隱士的居所,一個是朝廷的帝都。如果你要隱,可以走的很遠去隱,幹嘛要在帝都之旁這麼個地方來隱居呢?在這個地方隱居是不是另有企圖呢?就要打一個問號了。所以終南山有一些文人在這裡邊隱居,實際上就具有了通過隱居製造名聲,進入長安城,混入官場的這樣一種預謀。 隱居終南山以獲得高名,等待統治者的招徠,被文人視為仕宦的捷徑,「終南捷徑」由此形成。      盧藏用始隱於終南山中,中宗朝,累居要職。有道士司馬承禎者,睿宗遣至京,將還,藏用指終南山謂之曰:「此中大有佳處,何必在遠。」承禎徐答曰:「以仆所觀,乃仕宦捷徑耳。」藏用有慚色。——唐·劉肅《大唐新語》"當時有一個盧藏用隱於終南山中,在中宗朝累居要職。有一個道士叫司馬承禎,那麼他要還鄉了。盧藏用就指著終南山對司馬承禎說:司馬承禎慢慢地回答他:讓我看來,隱居在終南山,不過是仕宦的捷徑。盧藏用聽了之後,「有慚色」,慚愧,慚愧之色。這段話就是「終南捷徑」典故的源頭。盧藏用是什麼人呢?盧藏用是為陳子昂文集作過序的一個很有名的人物,他最初就在終南山隱居,因為後來名氣逐漸地加大,到中宗朝的時候,就已經戴上了不小的烏紗帽。仕宦和隱居用古人的話說,一個叫「出」,一個叫「處」,仕宦→出,隱居→處,「出」就是外出求仕,外出做官。「處」就是呆在山林,呆在家裡,與仕途拉開距離。這是傳統中國文人的兩種生活形態。那麼盧藏用何以能從這相距遙遠的一級跳到另一級呢?司馬承禎為什麼說他的隱居是「仕宦捷徑」呢?這從盧藏用臉上的慚色,慚愧之色,可以知道,他由隱而仕是有預謀的。     中國文人,一般有兩個特點,一個是要面子,一個是有傲骨。因為要面子,所以即使有一些本心並不想踏入官場的文人,也可能在別人輕蔑的目光注視下,打熬不住,終於管不住自己的雙腳,走進魚龍混雜的官場去趟上一趟渾水。也因為書讀得多了,知道什麼叫正義,什麼叫流芳千古、遺臭萬年,於是做人就有了一套準則。那麼這套準則實際上就是信念,這個信念一旦抱定,就會不惜以生命去維護它。它的理論基礎,就是:「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那麼做官意味著選擇富貴,隱居意味著選擇貧困。但是富貴的獲得是有原則的,所以孔子說:不義而富且貴,與我如浮雲。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那麼什麼時候做官才符合「義」的原則呢?孔子也回答了,孔子說: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天下無道,就隱居于山林;天下有道的時候,就出來做官。但是在天下有道的這樣一個時候,如果你也去隱居,這裡邊就有些讓人想不通了。無道的時候隱居,那是情有可原的。在有道的時候隱居,是不是就預示著你有了某種政治企圖。 這是從文人這個方面來講。另一方面,從帝王這方面來講,如果天下士子們都紛紛地跑到山林裡邊去了,那麼他就會感覺到自己缺乏吸引力,自己缺乏用人的這樣一種能力,他會感到臉上無光。所以對那些隱士,帝王們也是採取一種招徠的政策。在後來的社會裡,比如明清時代,封建帝王往往是軟硬兩手兼施。但是在唐代,更多的時候,是使用軟的一手。《舊唐書·隱逸傳》裡邊就記載,高宗、天后,訪道山林,飛書岩穴,屢造幽人之宅,堅回隱士之車。屢屢去招隱士,把那些隱士請出來。請出來的目的,實際上不外乎兩個:一個是立風俗,一個顯示自己禮賢下士的誠意。當時有相當一批的隱士,就是被帝王給招到了朝廷來。在史書裡邊也記載了帝王們這種舉動的深層用意,就是:「重貞退之節,息貪競之風。」社會上,官場裡邊,你爭我奪,風氣太腐敗了。那些隱士呢?遠離官場,表示了一種潔身自好。這樣一種風氣應該推廣到全社會去。所以前期的皇帝,前期唐朝的高宗、武后,玄宗等等這些皇帝,就一次又一次地請隱士們出山。而隱士們呢?也好像摸著了帝王們的脈搏,就故意去隱。這樣越隱,自己的名氣越大,不愁帝王不來招自己。那麼「終南捷徑」,實際上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舉上幾個例子。比如在《舊唐書》里有一位田游岩,在田游岩的傳記裡邊,編者這麼寫:說是這個田游岩是京兆三原人,後來就游於太白山「每遇林泉會意,輒留連不能去」。後來他跑到了箕山。箕山有一個許由的廟,許由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一個隱士了,那裡邊有許由的廟。他就在許由廟的東邊築室而居,自稱「許由東鄰」,許由的鄰居。到高宗幸嵩山的時候,曾經派人去請他。這個田游岩當時就出來拜見高宗,高宗就命令左右把他給扶起來,對他說,先生養道山中,最近還好嗎?田游岩就講了,說自己得了「煙霞痼疾」,非常地喜愛山林,即使是在聖明的時代,我也希望能在這裡邊隱居下去、逍遙一生。皇帝說,我今天得到了你,就無異於得到了漢初的商山四皓,實在是高興。於是就把田游岩帶著回到了宮中,給他授以崇文館學士這樣的官職。同時,對他原來隱居的那個田廬,還把它保留著,並且親筆寫了幾個大字,叫「隱士田游岩宅」。而田游岩通過隱居,既得到了高官,又得到了極高的表彰。由於有這樣的隱士作為榜樣,那麼其他的隱士也就紛紛效仿了。在《舊唐書》裡邊還有很多這樣的記載,比如史德義,比如白履中,都是這樣通過隱居而獲得高名,最後被皇帝請進了朝廷的。隱居隱出了名聲,於是就有人表薦。表薦的人也因此而獲得發現賢能的這樣一種美名。這樣看來,一旦隱士成了氣候,是不愁沒人來舉薦他的。一般地有這樣一個過程,隱士被別人舉薦,於是皇帝下詔把他請到朝中。請到朝中,一般是要授予官職的。而隱士也大都以病或者是喜歡山林這樣一類的借口來進行推辭。推辭之後,皇帝挽留。挽留之後,他再進一步地推辭,於是皇帝就手詔褒揚,或者是厚賜金帛放其歸山。這樣一來,隱士的名聲就更大了。      在這裡邊,我們要提一下的是大名鼎鼎的李白。李白可以算是唐代「終南捷徑」這條路上比較突出的一個人物了。李白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功成身退,退就是隱,而退的前提是功成名就。如果功不成,名不就,何退之有呢?但是要想立功,前提必須是身居高位。自視奇高的李白,不屑於那種循序漸進的進身方式。范傳正在《李白新墓碑》裡邊就說他:「常欲一鳴驚人,一飛衝天。」所以李白就在少年的時代開始,就隱居于山中,隱居養望,創造機會。他少年時代在蜀中隱居,在他《上安州裴長史書》裡邊,曾經這樣自己回憶當年的情況,昔與逸人東嚴子,隱於岷山之陽,白巢居數年,不跡城市,養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廣漢太守聞而異之,詣廬親睹。因舉二人以有道,並不起。——《上安州裴長史書》而且他在隱居的時候,還有一個他非常心儀的老師叫趙蕤。趙蕤是學長短之術,實際上就是霸王之道的。跟李白關係非常好,對李白影響很深。李白到了後期,對他這位老師還是念念不忘。       蜀中隱居當然非常好,但是過於閉塞。在這裡隱居,他的名聲不易於傳播到更廣元的地方去。於是,李白在二十五歲那一年就「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開元中期,來到了長安,來到了終南山。就在終南山住了下來。後來,他又應他的朋友元丹丘的邀請,移隱於嵩山。從終南山來到了嵩山。李白轉了一山又一山,他的名聲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還和孔巢父等六人,在徂徠山隱居過。當時號稱「竹溪六逸」。雖然名聲大了起來,但是李白的隱居並沒有活得像盧藏用那樣的效果。於是,他把自己的詩賦通過今天已經難以查考的一位朋友,獻給了唐玄宗。這件事情,有同時代人的詩為證。比如魏萬就寫過宮買《長門賦》,天迎駟馬車。——《金陵酬翰林謫仙子》獨孤及也寫過囊子之入秦也,上方覽《子虛》之賦,喜相如同時。——《送李白之曹南序》這裡的《長門賦》,《子虛賦》都是借指李白所獻的賦。李白自己在《大獵賦》里自稱「臣」,那麼應該也是獻給君王的。而且李白還在他的詩里,多次回憶說「因學楊子云,獻賦甘泉宮,「可見,李白得到唐玄宗的詔見,與他獻賦有關。當然,只是獻賦還不行。李白還通過友人元丹丘的關係,結識了玉真公主,又因玉真公主的舉薦,終於通過「終南捷徑」走向了目的地。接到詔書的時候,李白當時正在外地,非常的興奮,寫下了一首《南陵別兒童入京》那樣神采飛揚,得意忘形的情狀足可表明在這之前他動不動就說要成仙,要升天等等這些話是做給別人看的姿態。李白被詔入京之後,受到唐玄宗隆重的接見。唐玄宗給了他一個翰林供奉的職位。在李陽冰的《草堂集序》里曾經記載了這件事,唐明皇征就金馬,降輦步迎,如見綺皓。以七寶床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謂曰「卿是布衣,名為朕知,非素蓄道義何以及此。」說「你是一個布衣人物,但是你的名稱能被我(天子)所知道,如果不是你平常道義很高,怎麼能達到這種地步。」唐玄宗的話無意中點出了李白多年來廣事交遊,求仙問道,他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蓄養聲望,使得他的名被天子知道。與李白的情形有些相似,在玄宗後期,特別是到了中唐前期,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李泌。也是幾隱几仕,最後官至宰相。隱和仕作為兩種相反的生活情態,士人只能選擇其一,要麼隱,要麼仕,兩者不可兼得。而到了盛唐,王維找到了介乎仕隱之間的一條道路,開了亦官亦隱的先河。王維這一種隱,就被稱為「仕隱」。一邊當官,一邊隱居。王維隱居的地方就在長安城東南終南山下的輞川。他在那裡建有輞川別業,到了後期,王維就一半時間在朝中,一半時間在自己的隱居之地度過。這樣的一種方式,到了中唐,由白居易繼承。白居易寫了一首《中隱》詩,對王維的這種隱居做了一個全面的總結。

尚永亮《隱逸與終南捷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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