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宗教同科學不可和解嗎?

宗教同科學不可和解嗎?

愛因斯坦

許良英譯

老蟬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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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同科學之間真正存在著不可克服的矛盾嗎?宗教能被科學代替嗎?多少世紀以來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曾引起不少的爭論,事實上還引起了殘酷的鬥爭。但照我自己的見解,無可懷疑的是,對這兩個問題作冷靜的考慮只能得出否定的答案。可是使答案複雜化的是:雖然大多數人對於「科學」的意義是什麼,容易取得一致的意見,但是對「宗教」的意義的看法卻多半是各不相同的。

對於科學,就我們的目的來說,不妨把它定義為「尋求我們感覺經驗之間規律性關係的有條理的思想」。科學直接產生知識,間接產生行動的手段。如果事先建立了確定的目標,它就導致有條理的行動。至於建立目標和作出對價值的陳述則超出了它的作用的範圍。科學從它掌握因果關係這一點來說,固然可以就各種目標和價值是否相容作出重要的結論,但是關於目標和價值的獨立的基本定義,仍然是在科學所能及的範圍之外。

至於宗教,則相反,大家一致認為它所涉及的是目標和價值,並且一般地也涉及人類思想和行動的感情基礎,只要這些不是為人類的不可改變的遺傳下來的本性所預先決定了的。宗教關係到人對整個自然界的態度,關係到個人生活和社會生活理想的建立,也關係到人的相互關係。宗教企圖達到這些理想,它所用的辦法是對傳統施以教育的影響,並且發展和傳布某些容易被接受的思想和故事(史詩和神話),這些思想和故事都適宜於按照公認的理想來影響價值和行動。

正是宗教傳統的這種神秘的內容。或者更確切些說,這種象徵性的內容,可能會同科學發生衝突。只要宗教的這套觀念包含著它對那些原來屬於科學領域的論題所作的一成不變的教條式陳述,這種衝突就一定會發生。因此,為了保存真正的宗教,最重要的是要避免在那些對實現宗教的目的實際上並非真正必要的問題上引起衝突。

當我們考查一下各種現存的宗教,撇開它們的神話,而只看它們的基本實質時,我就覺得它們彼此之間並不存在根本的區別,象「相對主義」或者傳統理論的倡導者所要我們相信的那樣。這本來是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因為一個受宗教支持的民族的道德態度總是以保護和促進集體及其個人的心智健全和精力充沛為其目的,否則,這個集體必然要趨於滅亡。一個以虛偽、誹謗、欺詐和謀殺為光榮的民族,一定是不可能維持很久的。

但是在碰到了特殊的情況時,要明確地決定什麼是值得想望的,什麼是應當戒絕的,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象我們很難決定,成為一幅好的繪畫或者一首好的樂曲的究竟是什麼一樣。這些東西用直覺去感覺也許要比用理性去理解更加容易一點。同樣地,人類道德上的偉大導師,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生活藝術中的藝術天才。在那些直接出自保護生命和免除不必要苦痛的動機而提出來的最基本的箴言以外,還有一些別的箴言,雖然從外表來看還不能同那些基本箴言相提並論,但我們還是要給它們以很大的重視。比如說,在為了達到真理和接近真理就必須在工作上和幸福上作出很大的犧牲時,還應不應當無條件地去追求真理呢?有很多這樣的問題,它們從理性的立場看來是不容易回答的,或者是根本無法回答的。然而我還是不認為所謂「相對主義」的觀點是正確的,即使在對待比較難以捉摸的道德問題的決定時也如此。

即使是從這些最基本的宗教要求的觀點來考查今天文明人類的實際生活狀況,人們對自己所看到的東西也必定會深深感到苦痛的失望。雖然宗教規定在個人之間和團體之間都應當兄弟般地相親相愛,但實際景象倒更象一個戰場,而不象一個管弦樂隊。在經濟生活和政治生活中,到處都是以犧牲自己的同胞來無情地追逐名利為指導原則。這種競爭精神甚至流行在學校里,它毀滅了 人類友愛和合作的一切感情,把成就看作不是來自對生產性和思想性工作的熱愛,而是來自個人的野心和對被排擠的畏懼。

有些悲觀主義者認為這種狀況是紮根於人類本性中的;提出這種觀點的人是真正宗教的敵人,因為他們由此暗示宗教的教義是烏托邦的理想,不配用來指導人類的事務。但是關於某些所謂原始文化的社會型式的研究,似乎已足以證明這種失敗主義的觀點是完全站不住腳的。誰要是關心這個在宗教本身的研究中具有決定意義的問題,不妨去讀一下魯思 · 本尼迪克特(Ruth Bendict)的《文化的型式》(Patterns of Culture)這本書中關於普韋布洛印地安人的描寫。在最困難的生活條件下,這個部落顯然完成了艱巨的任務,把它的人民從競爭精神的災難中解救了出來,並且在部落里培養了一種有節制的、合作的生活方式,在那裡沒有外界壓力,也沒有任何剝奪幸福的行為。

這裡提出的對宗教的解釋,意味著科學對宗教態度的一種依存關係,在我們這個物慾主義佔優勢的時代,這種關係真是太容易被忽視了。固然科學的結果是同宗教的或者道德的考慮完全無關的,但是那些我們認為在科學上有偉大創造成就的人,全都浸染著真正的宗教的信念,他們相信我們這個宇宙是完美的,並且是能夠使追求知識的理性努力有所感受的。如果這種信念不是一種有強烈感情的信念,如果那些尋求知識的人未曾受過斯賓諾莎的對神的理智的愛(Amor Dei Intellectualis)的激勵,那末他們就很難會有那種不屈不撓的獻身精神,而只有這種精神才能使人達到他的最高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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