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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春秋到明清——國民性的「大退步」

         

張宏傑:從春秋到明清——國民性的「大退步」

    作者:張宏傑     2013-10-29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趙匡胤通過整體民族的文雅化保證了趙氏的身家安全,卻導致整個民族失去了安全。雖然宋代物質實力遠在四夷之上,社會發展也較有成就,人民生活相對安定,但缺乏戰鬥力的軍隊、過於分權的官僚體制,卻使宋朝數百年間積弱不振。

  元、明、清:中國文化受到毀滅性打擊

  如果說宋朝只是使國民普遍在氣質上變得更文弱,那麼元朝則徹底打斷了中國人的脊樑,後者對國民性的改變是摧毀性的。中國文明最大的一次倒退,應該說是從元朝開始的,蒙古人一直比較殘暴,靠暴力統治。元代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局面:上層文化遭遇到了毀滅性打擊,下層文化或者說俗文化首次取代雅文化,成為主流。忽必烈就曾發出疑問:「漢人惟務課賦吟詩,將何用焉?」雖然後來忽必烈決定以漢法治漢人,但對漢人的禮法傳統,始終不予重視。有位著名的外國學者曾說:「韃靼統治不但壓迫了為其犧牲品的人民,並且凌辱而且消磨了他們的靈魂。」

  由於華夷之辨獨盛,所以蒙古人在中國所遇的抵抗是他們征服世界的過程中最為頑強的。事實上,南宋軍隊雖稱軟弱,但是也湧現了眾多鐵骨錚錚的人物:襄陽之圍,宋人堅守了5年。1275年的常州之戰,數千守軍戰鬥至死,只餘六人,反背相柱,殺敵多人後才壯烈殉國。元兵圍揚州,守將李庭芝誓死堅守,甚至南宋太皇太后親自勸降也拒不接受。他們殺掉元朝的招降使者,焚招降書於城上。「城中糧盡,有自食其子以堅持者」……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數十年的抗元戰爭,最可怕的後果是消耗掉了漢民族最精英的人物。那些有血性、有骨氣、有膽量的人大面積地被消滅。有人說,在文天祥賦詩而死、陸秀夫負幼主蹈海而亡後,中國作為一個文化體已經滅亡,「崖山之後,已無中華」。這一方面是指中國文化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另一方面也指中國的脊樑已被打斷,中華精神已經滅絕。

  及至明朝,國民性又開始染上了「流氓氣」。其根源在於大明王朝的開創者朱元璋。他從社會底層起家,發明了政治流氓統治術,核心是十六個字:不講規則,沒有底線,欺軟怕硬,不擇手段。這一政治統治方式雖令人不齒,然而在社會中迅速蔓延,擁有強大的生命力。朱元璋為禁止官吏們過度剝削,在開國初的詔書中曾打了個生動的比方:「且如人家養個雞狗及豬羊,也等長成然後用……」明朝制度設計的核心理念,就是打造一個堅固的籠子,把這些雞狗豬羊牢牢關在裡面,沒有一絲一毫逃逸作亂的可能。因此,雖然朱元璋趕走了蒙古人,在中國歷史上被稱為漢族的光復,然而朱元璋的統治比蒙古人更為野蠻強硬。他繼承了蒙古人統治的精髓--戶口世襲制,把全國人口分為農民、軍人、工匠三大類,在三大類中再分若干小類,比如工匠之中,還分為廚子、裁縫、船夫等。職業先天決定,代代世襲,任何人沒有選擇的自由。他認為凡是威脅到朱家統治的,皆有目的地進行清除和屠殺,往往是滿門抄斬。

  在明朝,士人們做隱士的自由首次被剝奪。朱元璋認為拒絕為他服務的士人必定是看不起他,發布命令:「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在這道前無古人的律令下,蘇州才子姚潤、王謨因征詔不至,被朱元璋斬首、抄家。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把左手大指剁去,以示不肯出山做官,被朱元璋「梟令,籍沒其家」。中國士人從此失去了最後一塊保持獨立性格的空間。

  朱元璋的統治原則,是消除一切可能不利於江山穩定的因素,斷絕與外部世界的一切聯繫,禁止海上貿易,閉關鎖國,由官僚包辦一切事情;對內是全面社會控制,打擊商人大戶,避免商人財富增長可能對政權帶來的挑戰。當時的命令規定,商人外出經商,必須經官府嚴格審核,發給通行證才行。在他的統治下,大明社會變成了一個村莊,無事不相往來。大明成了一個大監獄,各級官員都是獄卒,所有百姓都是囚犯。百姓稍有逾越獄規,則懲罰立刻劈頭而來:「充軍」、「斬首」、「亂棍打死」……

  隨著明代社會的日益腐敗,幾乎每個社會成員都學會了顛倒的社會規則:「故夫飾變詐為奸軌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循禮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底層百姓無條件地接受了流氓規則,他們相信,「強中更有強中手,惡人須服惡人磨」。對待社會上的不合理,只能用另一種不合理來壓服。因此,明代後期底層社會風氣極為敗壞,造假之風大興。假銀子雖古已有之,可到了明代,其種類之繁、名目之多、手段之精、工藝之巧,都超越了歷代,可謂登峰造極。流氓性格從明代開始,成為中國人性格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到了清朝也是如此。清朝入關以前,經常跑到關內燒殺搶掠。清兵向努爾哈赤彙報時,是把人、馬、牛、驢混到一起的,因為滿族人是從奴隸社會直接發展過來的,所以滿族大臣喜歡在皇帝面前自稱奴才。這樣一個落後的社會體系,靠暴力統治中國,殺光了有血性的男兒,給中國發展造成了大倒退。清朝的幾代皇帝前仆後繼,對知識分子大興文字獄,動不動就滿門抄斬,讓一個民族徹底停止了思考,變為一具殭屍。當時的清代名臣張廷玉有一個習慣,下朝歸家後把身上帶的有字的紙條都要燒掉,也很少跟別人通信。因為家裡有文字,將來一旦犯事都會成為罪證。清代的帝王首次提出,大臣應該像狗一樣地為皇帝服務,臣子不但身體要屬於君主,心靈也應該屬於君主,不應該有任何獨立意志、個人尊嚴。雍正皇帝在《朋黨論》中說:「你們各位大臣如果將朕之所好者好之,所惡者惡之,是非畫一,則不敢結黨矣。」乾隆更提出了一個著名的理論:「奸臣」固然並非國家幸事,「名臣」的出現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事。國家只需要唯命是從辦事敏捷的奴才。他說:「乾綱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亦社稷之福耳。」

  一百多年的文字獄運動,如同把整個社會放入一個高壓鍋里進行滅菌處理,完成了從外到里的「全面清潔」,消滅了一切異端思想的萌芽,打造了一個清代皇帝們自認為萬代無虞的鐵打江山。用乾隆皇帝的話來說,就是:「前代所以亡國者,曰強藩,曰權臣,曰外戚,曰女謁,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無一彷彿者。」

  在明代的專制基礎上,清代皇帝積三代百餘年努力,建立了中國歷史上最縝密、最完善、最牢固的專制統治,把民眾關進了更嚴密的專制統治的籠子里,把束縛中國兩千年的專制政體修補、加固、完善得更加牢不可破。但可以看出,從清朝到民國,很多社會管治辦法,其實還有明朝的陰影。

  怎麼改造國民性

  西方人認為,中國自秦始皇之後兩千年是一個僵化的歷史,用黑格爾的話說,中國的時間停止了。但從中國人的角度看,秦始皇以後,中國的皇朝歷史也是不斷演進發展變化的,其中最主要的是集權專制和統治技術,發展越來越精微,越來越牢不可破。它已經滲透、融化在國民性當中--也正因此,轟轟烈烈的國民性改造運動,鮮有成效者。從梁啟超到魯迅甚至毛澤東的「文革」,有一個共同的主題--改造中國人,改造每個中國人的思想。但改造了一百年,我們整個民族的素質好像變化不是很大,甚至有些方面還有退步。比如前兩年發生的小悅悅事件,在中國以前的朝代,幾乎不可能出現。這是否證明中國這一百年的改造運動是有問題、有誤區的?

  從春秋戰國一直到元明清,國民性的不斷退步告訴我們:不同的制度背景,對民眾的素質有決定性影響。在制度建設沒有根本改觀的前提下,期待國民性的徹底改造是不可能的。壞的制度可以激發人性中惡的成分,使人性更為扭曲,好人也有可能變成壞人;好的制度固然不能使壞人變好人,但至少可以限制壞人,使之不敢肆無忌憚地做壞事--這是胡適的思路,也是被歷史證明的路徑。但胡適被我們遺忘太久了。

  (作者系文史學者)

  • 來源:《同舟共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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