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推薦] 當代傳統詩詞創作的機遇與問題
按:這是一篇我愛不釋手而且反反覆復讀過多遍的關於傳統詩詞創作的文章,推薦給大家,竊以為,愛好古體詩的朋友,一定會喜歡。
今年(指2009年)10月,以「吟誦經典、愛我中華」為主題的中華吟誦周大型文化活動在北京舉行,在為期5天的時間裡舉辦了包括5場展示不同流派風格以及普通話詩詞吟誦的高水平演出,並在大、中、小學舉辦了10多場「吟誦進校園」公益活動,受到了學生的熱烈歡迎。在詩詞吟誦熱升溫的背後,其實有著一支傳統詩詞愛好者的大軍,其中參與傳統詩詞創作者也不乏其人。近年來,這支創作隊伍還在逐漸壯大,全國各種性質的傳統詩詞創作研討會的報道也不時見諸媒體。不久前,在中華詩詞六十年高峰論壇暨創作研討會上,組織者更是提出了「當代詩詞學」的概念。那麼,當代詩詞創作的現狀究竟如何?它的發展前景怎樣?這一長期被忽略的文學角落,有待人們進一步深入的研究。——編者
● 今天討論詩詞的發展進步,一定要解決好「當代性」的問題。21世紀的歌者當然要接通文脈,充分體現民族的氣派與審美的心理觀照。忽視傳統必將為大眾所摒棄。但我們也不能滿足於克隆過去的輝煌,而應當直面現實,勇於開拓與創新。
● 近60年來,乃至於近一個世紀以來,舊體詩詞理論建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甚微。近二三十年來,舊體詩詞評論的文章並不是沒有,但有實質性內容的不多,而且微觀的多,宏觀的少;多側重於風格論,而略於創作論;且易流於朋黨吹捧,而少理論建設與指導意義。
傳統詩詞在中國文學中蔚為大宗。從《詩經》以降,詩脈綿延兩千餘年,深刻影響塑造了中國人的文化性格。但自從上世紀西風東漸以來,傳統詩詞創作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在革故鼎新的浪潮中被視為封建殘餘遭到放逐。改革開放以後,在找回民族自信的過程中,國人開始重新審視傳統文化。當國學逐漸成為大眾媒體上的熱門話題,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時,傳統詩詞的創作隊伍也逐漸壯大,作品更是大量湧現。但當代詩詞創作面對輝煌的傳統,精品卻又不多,其體裁是否宜於表現現實生活也受到質疑。在當下,傳統詩詞創作能否重獲生機,重新走進社會大眾的主流閱讀視野?能否出現堪與古典佳作比肩的精品?與新詩的創作與研究相比,應該給予當代詩詞怎樣的理論關懷?就這些問題,記者採訪了相關領域的專家。
百年回首:從放逐到回歸
記者:傳統詩詞在近百年的發展中走過了一條坎坷曲折的道路。但即使是在受到強烈衝擊與否定的年代,傳統詩詞仍然吸引著一批人從事這方面的創作;也有一些新詩作者在晚年開始從事傳統詩詞的寫作。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傳統詩詞在當代的生命力何在?
周篤文(中華詩詞學會顧問):傳統詩詞集中了漢語言文字的聲情與意象之美,它以無窮的藝術魅力和與日共新的生命力,深深影響著、塑造著數百代人民的心靈、品格與價值取向。傳統詩詞是我們民族的文化符號與精神象徵。然而這一珍貴的遺產,近百年來卻受到了醜化和放逐。新文化運動中,在胡適等人的大力鼓吹下,挾著歐風美雨,中國文學開闢出了白話文的一方新天地,但同時也建立了幾乎牢不可破的排摒多元的話語霸權。這些都是我們這輩人所親經親歷的事實。在這種強勢的白話文高壓下,甚至連柳亞子先生這位詩壇飛將也不自信了。他在1944年寫的《舊詩革命宣言》中說:「舊詩必亡」,「平仄的消失,極遲是五十年以內的事」。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就在風狂雨酷的半個多世紀里,備受煎熬的古詩群體仍在頑強地堅持著、守護著古詩的文脈,並以自己的聲音呼應著時代的風雷,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上世紀30年代創辦的《詞學季刊》,最先以現代科學方法研究詞學,在牒譜、詞樂、詞律、詞藝方面取得空前突破的同時,還發表了大批憂國傷世、針砭時弊的佳作。湧現出像劉永濟、夏承燾、龍榆生、呂碧城等傑出的學者和詞家。一些優秀的詩人還獲得當局的大獎。至於新文學界的巨子如魯迅、郭沫若、聞一多、郁達夫等也創作了一批受到推崇的舊體詩詞。據華鍾彥《五四以來詩詞選》所收,即達400餘家。劉夢芙《二十世紀中華詞選》入選詞家838人,詞作7000餘首。其數量質量都令人為之刮目。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其中的不少作品都是經得起時間檢驗的,可卻被打入另冊,長期見棄於主流文學之外。這難道公平嗎?最為弔詭的是堅決反對舊詩的胡適,仍不時技癢,寫了一批舊詩。新加坡的詩壇泰斗潘受先生曾說:「中國古詩是打不死的神蛇。」傳統詩詞何以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呢?我認為原因主要是以下幾點。
首先是神奇的漢字有其獨特之處。傳統詩詞中的「意象疊加」與「錯亂語法」充分發揮了漢字的特長,在詩詞中突出意象的視覺性,凸顯空間的對位關係。其次是韻律的魅力。古詩的平仄韻腳將漢語的頓挫迴環之美髮揮到了極致。詩詞聲情之美,既可悅聽動情,又能強化記憶。相似內容,有無韻律往往差異很大。比如裴多菲的《自由與愛情》,茅盾、殷夫、孫用都有譯本。茅盾1923年譯自英語的文本是這樣的:
我一生最寶貴:
戀愛與自由。
為了戀愛原故,
生命可以捨去。
但為了自由的原故,
我將歡歡喜喜地把戀愛捨去。
而1929年殷夫譯自德文的文本則是:
生命誠寶貴,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他把原來的六行壓成四行有韻的古詩,精華盡出,有口皆碑。韻律感在人們心目中已成為詩的基本要素,甚至積澱為根深蒂固的本能與潛意識了。此外,如詩藝的超妙,詩論的精深,詩風的普及,以及其美聽易記、有助風雅等特點,都使它成為人們文化生活的首選。我想這大概就是其歷劫不衰而常葆蓬勃生機的重要原因吧。
檀作文(首都師範大學講師):我個人的意見,詩詞能在當代生存,首先是因為它特殊的表達功能。舊體詩詞所能表達的是特定類型的情感,關於它的範式,學界有過很多的總結,比如思鄉、懷親、詠古等。這些類型範式在現代生活里遠不如在古代生活里重要,但畢竟在某種範圍內存在。只要這些情感類型存在,而別的文體未能在這些類型里有長足發展,舊體詩詞生存的根基就在。詩詞之所以能在當代生存,還與它自身的獨特魅力有關。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的養成有一個積澱過程。詩詞藝術是中國文化積澱過程中最美的結晶體。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中國人內在文化氣質中總有與傳統詩詞血脈相聯的部分。詩詞創作是文化生存的方式,是一種富於激情的文化回歸。這很可以代表一部分詩詞創作者的心態。現代社會,科學與文明日進,現代化的同時,人心倦怠,也有回歸傳統的內在驅動。詩詞創作恰恰是一個很好的象徵,是回歸傳統的文化認證。當代人進行詩詞創作的文化心理,有很強烈的身份認證意識在。又因為詩詞的形式本身需要很高的技巧,並不是人人都能輕易掌握,所以詩詞創作對創作主體意味著自我的文人身份認同,帶來心理上的優越和快感。
新詩的不成熟也給舊體詩詞留下了生存空間。新詩的歷史還不到一百年。一百年對一種文體的成熟來說,實在太短。新詩的創作群體空前龐大,但至今似未形成共識性的審美規範。新詩自身尚在探索過程之中,在當代還沒有培養出普遍性的受眾群體。而舊體詩詞由於自身的積澱,卻有可能抓住這一個契機。
記者:目前全國傳統詩詞創作的大體情況怎樣?
周篤文:改革開放以來,久受壓制的傳統詩詞獲得解放,重獲生機,創作呈井噴現象。1987年中華詩詞學會應運而生,《中華詩詞》刊物也相繼問世。各地詩片語織與刊物也大量湧現。中華詩詞學會提出的「倡今」、「知古」、「求正」、「容變」等主張,逐漸成為共識。中華詩詞學會現有會員15000餘人。地方各級的會員、詩友約在兩百萬人左右。以中青年為主體的網路詩詞尤為活躍。2003年建立的中華詩詞論壇網已擁有會員43000餘人。詩詞的熱度正在持久上升。
劉夢芙(安徽省社科院研究員):自從全國性的詩片語織中華詩詞學會創辦以來,各級詩詞社團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成立。現在除西藏、內蒙古外,各省大規模、跨地區的詩詞學會和小型詩社,上自都市,下至縣鄉,遍布各地。據《中華詩詞年鑒》及相關資料統計,到上世紀90年代,全國詩詞社團已達一千多家,以各類形式印行的詩詞專刊與作者專集、大型詩詞總集與選本在千種以上。
上世紀90年代初,互聯網興起並迅速普及,目前已經覆蓋全國都市以至經濟發達的鄉村,為傳統詩詞創作提供了新的交流傳播的工具和廣闊空間。大大小小的詩詞社區與網站紛紛建立,網路詩人大量湧現,其中不少詩詞作者造詣精深。各種網路詩詞也隨之結集出版,諸如《有所詩》《當代網路青年詩詞選》《網路詩詞年選》《春冰集·網路詩詞十五家》等,質量之精往往勝於《中華詩詞》以及各省市詩刊。在杭州和北京,先後成立了以網路詩人為主體的留社和甘棠詩社。留社已有成員60多人,以繼承古典詩詞的優秀傳統為宗旨,定期聚會,創作水平普遍較高。網路詩人大多為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青年,大部分受過高等教育,精通電腦,思維靈敏活躍;四五十年代出生的中年詩人也不乏上網者,中青年人數之多,難以確切統計。
老話重提:舊瓶與新酒
記者:談到當代傳統詩詞創作,能否以舊形式表現新內容是一個常常被提到的問題。傳統詩詞是否能夠有效地表現當代生活?如何開創出不同於古人的局面與氣象?在這些問題上,近年來的創作有哪些突破?
周篤文:傳統詩詞創作貴在生新獨創。近30年來,傳統詩詞創作也湧現了一批優秀的作品,在表現內容與創作技法上都有所創新。在首屆中華詩詞大賽獲獎作品《金榜集》中有佚名的《喜澳星發射成功》:
何必玄玄說太空,澳星發射喜成功。
銀河水木火金土,半在吾人掌握中。
思路和氣象都有獨創之處。該書另一首王巨農的《觀北海九龍壁》:
久蟄思高舉,長懷捧日心。
也曾鱗爪露,終乏水雲深。
天鼓撾南國,春旗盪鄧林。
者番堪破壁,昂首上千尋。
通篇以龍為喻,表現改革開放之衝破禁錮,一飛衝天的好勢頭與大歡樂。青年詞人蔡世平的《蝶戀花·情賭》寫男女相愛,則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刪去相思才一句,
湘水東頭,
便覺嗚咽語……
應有天心連地腑,
河山隔斷魚鶯哭。
作品精靈古怪,從頭到尾都是超現代的「非非」奇想。「天心」、「地腑」怎麼「連」?「魚鶯」會哭嗎?儼然是龐德的「意象疊加」與「錯亂語法」的匠心移置。它大大強化了「陌生感」與「新奇感」對讀者的衝擊力度,是善用當代技法推陳出新的成功範例。
記者:新世紀以來網路上傳統詩詞創作也非常活躍,首師大中國詩歌研究中心還曾專門編輯出版了《網路詩詞年選》。網路的出現給傳統詩詞寫作帶來了哪些新變?
趙敏俐(首都師範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主任):網路確實給傳統詩詞創作開闢了新的天地。網路詩歌創作的一個重要特點在於互動性。詩人寫詩,大都希望發表,而發表的目的就是要讓人看,讓人理解。但是,在網路沒有出現之前,詩人要想與他的讀者互動,最佳方式就是幾位詩人在一起的互相唱和。東晉時代王羲之等42人的蘭亭雅集,成為流傳了1500多年的佳話。而這樣的唱和,在古代本來也很少,在當代社會裡更難得見到了。網路創造了一個新的超越時空的平台,可以把天南地北以至世界各地的詩人們在同一網路里聚集在一起,共同進行詩的唱和、詩的批評、詩的鑒賞。各種詩歌網站就如同一個個開放的詩詞創作的課堂,或者說是在開一個網上的創作研討會。互相觀摹,互相批評,互相學習。我不是詩人,對互動性對詩人內心產生的影響沒有體會。不過從一個旁觀者或者說一個詩歌研究者的角度來看這一景觀,也足以感到它與以往的詩歌創作活動的巨大不同。互動使詩歌創作者與讀者建立了一種更加緊密的聯繫,他們之間可以進行直接的溝通,進行直接的批評和鑒賞。從作者的角度來講,他能夠在最快的時間內聽到批評的聲音,對這種批評給予反應,或者接受、或者拒絕,或者進一步講明自己寫作此篇詩作的原因,自己在詩中每一個詞語的用意,自己要讓讀者從這首詩里得到什麼,為什麼這樣寫,等等。他也會接受讀者的建議而修改自己的詩作,會讓這首詩更加完善。詩人總是渴望尋找自己的知音,而網路為他尋找知音提供了最好的條件。
網路詩歌創作的另一個特點是它的個性化。網路詩壇為詩人張揚其個性提供了最好的舞台。這一點,我們只要看一下網路詩人的名字就可以知道了。比如我們編選的網路詩集里就有一得愚生、十里綠煙、三江有月、白石郎、江湖漁翁、沙子石子、伯昏子、青山客醉、響馬、噓堂、碰壁齋主等等。網路詩人很少用真名寫作,卻用了上面這些豐富多彩的名字,其實就是為了彰顯他們的個性。至於他們的寫作,更是風格多樣,個性化突出。比如李子的一首《鷓鴣天》詞:
生活原來亦簡單,非關夢遠與燈闌。驅馳地鐵東西線,俯仰薪金上下班。無一病,有三餐,足堪親友報平安。偏生滋味還斟酌,為擇言辭久默然。
用古典詩詞的舊形式來寫當代青年人的生活與心態,在通俗歡快的語言中透著樂觀與幽默,彰顯了詩人的個性,也突破了古代詩詞美的規範,有著鮮明的時代精神。正是個性化的彰顯成為網路詩壇的一大特徵,也為當代詩壇的創作繁榮提供了無窮的活力。它不僅豐富了當代詩壇的創作內容,而且也推動了當代詩歌藝術形式的發展。它使古典詩詞在當代有了新的生命力,它使新詩的探索有了更廣闊的天地。
檀作文:數千年的傳統,為舊體詩詞積累了太多的經驗,也積澱了太多的沉腐。每一代詩人都同時面臨當代語境和強大傳統,都必須在創作意識上有所抉擇:繼承,還是突破?「以新詞入舊詩」大約是黃遵憲「我手寫我口」的另一種表達。但總體來說,以新詞語入舊詩都不太成功。究其原因,寫作者自身遺老遺少的氣息過重,偶爾用一兩個新詞語,但整個詩的情調還是舊的。
網路寫作出現後,由於參與上的平民性和平等性,相對於傳統媒體無疑具有顛覆意義。網路詩詞對於中國數千年的詩詞傳統,在某種程度上也構成了一種顛覆。這種顛覆來自我所稱為的「新舊體運動」。有詩詞作者就認為,傳統詩詞立意過高,對於一流詩人來說,大約境界本來如此,但對於不入流的寫手,盲目追求傳統意境恐怕只能拔苗助長,甚至可能導致無病呻吟的偽詩鋪天蓋地,因此極力反對詩詞傳統的「偽(偉)大意義」,提倡詩詞創作要有泥土氣息,離根近些,離生活近些。同是泛寫對山村生活的懷想,李子懷念的是「樹林站滿山崗,石頭卧滿河床」(《清平樂·山村之夜》),「隱約一坡青果講方言」(《南歌子·山村之晨》),這是對王維、范成大以來的山林、田園審美範式的解構。這決不是傳統的山林隱逸派所標舉的詩情和禪意,然而卻在顛覆傳統的同時,貼近了生活,也因此使詩的情緒鮮活了起來。
另一方面,李子的詩在整體風格上體現出濃郁的現代意識,在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上都逼近了新詩。廢名《談新詩》里說舊詩的情感其實是散文式的,實際上指出了舊詩的致命傷:缺少深度。傳統詩詞的思維方式往往過於具體,新詩卻要抽象得多。傳統詩詞往往處理日常情感,新詩則善於終極關懷。「思」的難以名狀性和深層多義性,賦予新詩極大的魅力,使得新詩在發生學意義上優於舊詩。但李子的一些詩歌在這方面開始打破新舊詩的界限。李子的這些詩,說它是舊體,是因為在格律和用韻上是舊的。至於意象和風格,則分明是新詩。說到深層的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更是如此。
以李子為代表的一類網路詩詞創作顯然是突破多於繼承,他們多受西方文化的熏陶,對當代語境的尊重高於詩詞傳統。當我們在討論「李子體」時,不應將目光局限於白話入詩和流行語彙的皮相層面。更多地要考慮李子「拒絕偉(偽)大」的深層動機,「顛覆詞語」的審美追求,以及「新詩對接」的手法嘗試。
周篤文:早在上世紀初,詩界內部即已涌動著革新的潮流。梁啟超即是「詩界革命」的早期倡導者。他說「欲為詩界哥倫布,瑪賽郎,不可不備三長: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入之,然後成其為詩。」又云:「能以舊風格含新意境,斯可以舉革命之實矣。」這裡所說的「舊風格」,是指形式格律而言的。梁氏的主張是在保持固有形式的框架內,革新其內容。他與「犁庭掃穴」的胡適不同,走的是一條漸進的「繼雅開新」之路。今天討論詩詞的發展進步,一定要解決好「當代性」的問題。21世紀的歌者當然要接通文脈,充分體現民族的氣派與審美的心理觀照。忽視傳統必將為大眾所摒棄。但我們也不能滿足於克隆過去的輝煌,而應當直面現實,勇於開拓與創新。要充分體現創作主體的風采,以自己的聲音表現時代的眾生相。要以當代情懷、當代視野與當代性的表現技巧來詮釋人生、豐富詩境。
直面問題:數量與質量
記者:雖然當代詩詞創作已經逐漸繁榮,並且出現了一些可喜的探索與新變,但依然存在許多問題與難題。直面這些問題與難題,或許對詩詞的發展更有助益。
周篤文:當代詩詞已走出低谷,開始了初步繁榮。但真正能打動人心,引領時代潮流的鴻篇力作還是太少。多數作品水平不高,公式化、概念化,缺少新意象、新語言、新技法的作品大量存在。有的甚至不講平仄韻律,自造所謂「新體」。唐德剛先生在為著名女詩人闞家蓂詩集作序中說:「寫新詩可以完全憑才氣、憑靈感來創作,就可以在一代詩壇嶄露頭角了……寫舊詩就沒有這福分了。它是在靈感和才氣之外,還需要有相當的漢學根基,以及錘鍊和推敲的長期練習,才可略窺堂奧的。胡適老師就曾親口向我說,作律詩要幾十年的工夫。」可謂精當之論。如何進一步解決繼承與創新的問題,十分重要。這取決於我們對理論的自覺,對時代使命感的承擔,對才藝的精益求精。作詩,除了苦吟,還要有妙想,還要有深刻的思維,苦學而沒有才華,有才華而沒有思維,深度都是不夠的。「新變」是一切嚴肅的詩人藝術家畢生追求的目標,當代詩詞創作者應當在這方面繼續努力。
劉夢芙:改革開放後的當代詩詞作者多達一百數十萬以上,在作品數量上可以說遠越前古。比如1992年首屆中華詩詞大賽一次性來稿就多達十萬餘首,超過《全唐詩》和《全宋詞》相加的總量,但質量與數量不成比例,真正卓有成就的詩人詞家不到萬分之一,繁榮興盛的表象掩蓋著深重的弊端,有待清源正本。
我認為當代詩詞創作中存在的主要問題大致有如下幾個方面。首先是「老乾體」的大量存在和人們對「大眾化、通俗化」的認識誤區。
「老乾體」是一個內涵寬泛的概念,主要指各級政府與各種企業、事業單位的行政官員,也包括有別於普通工人的工作人員,如教育、文化、科學研究、醫療衛生等部門的知識分子。平心而論,在詩詞復興的過程中,老幹部們積極呼籲,募求經費,成立組織,創辦刊物,確實大有貢獻,也不乏開明有識之士。然而老幹部退休時已到晚年,精力有限,喜愛詩詞卻為格律所困,表現在寫作實踐中,便形成了「老乾體」。這類詩詞內容多是歌功頌德、遊山玩水,形式上往往不太講究平仄與音韻,語言直白,風格上缺少個性。老幹部中當然也有一些勤於讀書思考者能寫出好詩,但往往被大量平庸之作埋沒。
詩詞是一種精英文化,是歷代有識之士心血和智慧的結晶,高貴的人文精神和高雅的審美情趣是詩詞的鮮明特色。詩詞體式繁多,格律謹嚴,藝術風格變化萬千,但詩詞語言最突出、最基本的特徵即是「典雅」二字。而用淺白通俗的語言,只是詩詞寫作的方式之一,既不可能要求所有的詩人奉為準則,更不可以此否定早已存在、而且還在產生的無數「雅化」的詩詞。隨著經濟的發展、高等教育的普及,國民文化素質必然會不斷提高,不能老是停留在「下里巴人」的水平上。而高喊「大眾化」者卻把「人民大眾」看作一個靜止不變的概念,永遠保持著舊時代「不識字、無文化」的特徵,不能「與時俱進」。因此詩詞「通俗化、大眾化」謬誤甚多,廣大詩詞愛好者需要走出誤區,取法乎上,詩詞才能健康發展。
當代詩詞創作中存在的另一個問題是「聲韻改革」的難以實行。現在比較一致的共識是:詩詞用韻「雙軌並行」:既可用舊韻,也可用新韻,但在一首作品中,不能新舊混用,弄得非驢非馬。不論用新韻還是用舊韻,都應嚴守格律的平仄要求。現在重新編韻書僅靠一些詩詞作者是遠遠不夠的,應該請多位語言學家、音韻學家來參與此項工程。在編書之前,要在全國作普遍、深入的調查,研究各地方言的語音實際。
當代名家饒宗頤先生認為「一切之學必以文學植基,否則難以致弘深而通要渺」;南懷瑾也說「文化的基礎在文學,文學的基礎在詩詞」。許多老輩學者以專治詩學、詞學成名,如劉永濟、陳匪石、汪東、汪辟疆、王易、夏承燾、唐圭璋、龍榆生、詹安泰、程千帆等等,同時也是詩詞創作高手。了解詩詞在國學中的位置,了解詩詞與經史諸子之學的密切關係,對於推動當今詩詞的創作和研究,解決存在的問題,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改革開放後詩詞復興早於國學復興十餘年,但創作質量與民國詩詞差距很大,關鍵在於缺乏國學方面的充足營養和底氣。總之,當今詩詞的復興與國學復興已是雙軌並行,不同者是前者側重於創作,後者專力於研究,不足之處是60年來的當代詩詞以及民國間的現代詩詞尚未進入國學的視野。現當代詩詞研究完全可以成為一種「新國學」,如同海內外蓬勃興起的新儒學、新新儒學,是傳統國學在新世紀的延續與支流。
檀作文:詩詞本是中國傳統文學的大宗,但自從白話新詩登上文學殿堂以來,傳統詩詞逐漸被邊緣化,以致各種版本的《現代文學史》《當代文學史》中都隻字不提現當代的詩詞創作。新時期以來,傳統詩詞大有復興氣象,各種詩詞社團及刊物如雨後春筍般地湧現。進入網路化時代以來,舊體詩詞的創作群更是空前擴大,每一天都有大量的舊體詩詞作品產生。但與空前熱鬧的詩詞創作相比,當代詩詞的理論建設則異常蕭條,並且嚴重滯後。這一現象主要是由兩方面原因造成的。首先是詩詞界歷來重創作、輕理論。多數詩人秉承「詩有別才,非關學也」的傳統,輕視理論,自然也就疏於理論思考和理論建設。其次是當代詩詞評論和詩詞理論建設未納入現代學科體系。現行高校及社科院體系,沒有當代詩詞評論學,中國古代文學學科不研究當代詩詞,中國現當代文學學科也不研究當代詩詞。當代詩詞的創作群既不關心其理論建設,當代詩詞理論自然不足以成氣候。迄今未見有一種當代詩詞評論的專門期刊出現,專門致力於這方面研究的專家也是少之又少。因此,近60年來,乃至於近一個世紀以來,舊體詩詞理論建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甚微。近二三十年來,舊體詩詞評論的文章並不是沒有,但有實質性內容的不多,而且微觀的多,宏觀的少;多側重於風格論,而略於創作論;且易流於朋黨吹捧,而少理論建設與指導意義。
趙敏俐:要推進當代詩詞發展,有四個重要任務需要做:「關注」、「溝通」、「建設」和「服務」。「關注」是要高度重視當代詩詞創作這一文學現象及其文化背景;「溝通」是要求創作和研究打破隔閡局面,攜手共進;「建設」是要求古典詩詞創作、研究界建立一套寫作和批評規範,在繼承傳統和與時俱進兩方面做出成績;「服務」則是指為當代詩詞搭起溝通和建設的平台,希望學術界、教育界、詩歌創作界三支隊伍合流共進,推動當代詩詞的復興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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