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的戲中戲「穿幫」

05-26

不管炒作和票房的結果如何，去年上映的《非誠勿擾2》在我眼裡差強人意。唯一記住的笑點是，葛優對廖凡扮演的角色說，你怎麼把自己整容整得跟廖凡似的。

這顯然不屬於馮氏喜劇的風格，但可以算得上一次小革命。以前，直接開演員的玩笑在大陸血統的影片中不可想像，怎麼能讓鞏俐對男演員說，你長得真像姜文。

這革命當然不是原創，是抄襲自港產片多年的傳統，可以追溯到很久遠。早在1981年，爾東升編劇，姜大衛、曾志偉聯合導演的《貓頭鷹》中。小李飛刀大發感慨道：「古龍把我搞得又吃毒藥，又吃解藥，又中毒，又解毒，你以為我是鐵打的呀。」

在《大丈夫日記》里，周潤發扮演的角色在廣播中聽到周潤發得獎，大叫道：「有沒有搞錯，次次都是周潤發，你們內定的呀。」同一部電影里，周潤發還猜測電視劇《上海灘》的大結局，並模仿自己扮演的許文強。

在《滿漢全席》里，張國榮問鍾鎮濤在放誰的歌，鍾答道：「黎明，不是張國榮。」

在最經典的《大話西遊》里，紫霞的姐姐青霞姓林，至尊寶（周星馳）便順口說道，我叫秦祥林。

觀眾自然會笑，在前仰後合中，完全忘掉發出一個合理的疑問：電影怎麼可以這樣拍，這不是跑題、齣戲、甚至穿幫了嗎，成何體統。

如果這疑問真發了出來，回答的就不止是香港電影人，而是香港這城市。回答是反問：電影為什麼不可以這樣拍，為什麼不可以跑題、齣戲、穿幫，為什麼不能不成體統。

自由不是這城市的追求，而是本質。政界女名人陳方安生說過，大陸提倡解放思想，香港人則是忘掉了不解放的思想是什麼樣子。框框不需要打破，因為本來就不存在。香港電影人真正的框框是必須讓人喜歡看，齣戲和穿幫帶來的笑聲，證明了一個事實──這當然也是戲。

既然是戲，就有做到更細緻的。

在《花樣年華》中，王家衛使出了為下部電影做預告的招數，梁朝偉與張曼玉約會的房間牌號儼然是「2046」。

在《英難本色》里，周潤髮飾演的小馬哥說：「我不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你以為我是臭要飯的？我倒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要證明我比別人威風，只是想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在當年知情人看來，這表白直接發自導演吳宇森和周潤發本人，當時吳宇森正在走背字，周潤發也處於事業瓶頸，因為碰到徐克，才有機會拍了此片，長出一口窩囊氣。

在《金雞》中，劉德華直接扮演他本人，身份是香港形象代言人，教誨妓女阿金如何招攬客人，說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客人叫床都要投入。到了《金雞2》，劉德華當上了香港特首，表明他才是香港最貼切的象徵。是的，香港正像劉德華，不是天才，卻最勤勉；不算最帥，卻有辦法讓人家覺得他帥。

在《東方不敗》里，林青霞扮演的東方不敗對著千戶喝道：「我偏要你說造反有理！」千戶忙應道：「是是，選擇有理，造反有理。」東方不敗又長吟道：「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如果看不懂這完全不合情理的台詞在指涉什麼，就不是中國人。

將順手牽羊般的齣戲演繹到極致的，是周星馳，在《大內密探零零發》里，一場對壞人的惡鬥結束後，突然來了一段模仿電影頒獎禮。由劉嘉玲、羅家英等片中角色分別發表獲獎感言，周星馳更是扭捏作態，百般譏諷。譏諷的目標是各類電影獎，當時星爺的票房和口碑如日中天，就是得不到專業獎項的認定。

跟所有在片中就齣戲的作法不同，老實的成龍將穿幫戲安排在影片結束後，觀眾可以一邊看字幕，一邊欣賞拍攝中不斷出包的真實鏡頭。成龍的目的是展示真實歷程，結果成了幾十年如一日的傳統。

也有不搞笑而讓人落淚的齣戲，十幾年前，它的撞擊直到今天還在胸中回想。在《阮玲玉》中，張曼玉扮演的阮玲玉和梁家輝扮演的蔡楚生哭泣著，以演員的本名稱呼對方，那一刻，他們既是角色也是本人。也許直接齣戲是一流演員的巔峰體驗，我不是演員卻也理解，人生如戲，戲即是人生。